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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元凯刚离去不久,欲言此际正呆呆的坐在药柜旁一个用来垫脚的小矮凳上,神情有些恍惚,面色也白得吓人。
姚妈不知发生了何事,去叫了她几声,也不见她回答。
那该死的老狐狸,又出了什么鬼点子!
正当她焦急的时候,忽然见到素问园那位郑姑娘的贴身丫鬟珠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董,董先生在么,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她吐血了。”珠儿弯着腰,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什么?”欲言这才回过神来,猛地站起了身子。
“今早还好好的,然后公子来了,然后公子又走了,然后我进去看,姑娘就倒在那里,脸上衣服上都是血!”珠儿面带惊恐,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
欲言闻言转身就跑向堂中的一张诊桌,然后伸手拿起桌上的药囊,便朝门外跑去。
出了杏林堂的正门,便是燕归巷,然后御水街,然后平昌街,该死的陈烟寒,他若不是多事将素问园的后门用石块砌死,她又何须跑这么远。
欲言这一路小跑,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楚容的闺房,唔,这曾经是她的闺房。
“怎么回事?”
欲言一进屋,便低声惊呼了起来。
但见郑楚容斜身倒在陈烟寒怀里,默默的垂着泪,嘴角的血迹已被擦拭过,只是衣襟处那片暗红色的血迹却是依旧触目惊心。
“郑姑娘方才突然呕了一滩血,只说胃里不舒服。”何雪松端了一杯热茶进来,然后伸手递与楚容。
楚容想去接,手抬了一半,却无力的垂了下来。
“不要热的,去拿凉水,越凉越好,去取小竹林里的泉水来。”欲言说罢,便来到了楚容身边,伸手扪住了楚容的脉门。
楚容肌肤冰凉,口唇苍白干裂,脉搏细弱,但呼吸却还不乱。
“郑姑娘这些日可是吃了什么难克化的食物么?”欲言抬起头来,带着询问的神色看了一眼楚容,楚容依旧有气无力的躺在陈烟寒怀里,于是她又看了一眼陈烟寒,陈烟寒却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姑娘平素饮食清淡,今日饮食与平日一样,吃了一小块茯苓糕,喝了一碗羊奶粥。”一个服侍的老婆子上前回答到。
“若饮食无特别,那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刺激么?我看姑娘更像是血热妄行,急火攻心所致胃脘出血,只是姑娘不应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呀。”欲言黛眉微皱。
郑楚容养尊处优,茯苓糕羊奶粥便算是清淡了,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急火攻心,难道是自己把错了脉?
第五十章 凉薄()
欲言正自蹙眉冥思间,忽听见郑楚容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公子不要我了。”
开什么玩笑。
楚容这话一出,欲言便诧异了一下。
那两个人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一副缠绵缱倦之状,怎么有可能谁不要谁呢。
“郑姑娘是气话罢,姑娘这等绝色,怎么会有人不要,除了靖平郡主,我就再没见过能跟姑娘相提并论的了——”
欲言说道这里,突然像是噎住了一般,急忙闭上了嘴巴。
郡主,必然是郡主。
看太后的意思,是要将郡主下嫁给这位陈大人了。
而陈烟寒这几日往太后那跑得甚勤,也自然是为了一会宇文霓霞。
郡主多疑猜忌,那日在灵枢阁,陈烟寒不过是多看了自己几眼,郡主便已经恨之入骨,又哪里容得下这位娇滴滴的郑楚容。
嗯,一定就是这个原因,所以陈烟寒才急急提出与楚容分手,楚容伤心欲绝,急火攻心,加上前段日子又服用了大量的催情之药,伤了脾胃,这才出现吐血的。
“是因为郡主,是吧。”欲言自觉把握十足。
陈烟寒依旧双唇紧闭不言一语,郑楚容却又自觉无脸哪里能开口告诉欲言其中原委,因此也是一言不发。
于是欲言便当他二人是默认了,心中冷笑一下,此时正好何雪松提着一壶冰凉泉水走了进来,欲言便起身倒了一杯凉水,端在楚容唇边,轻声道:“郑姑娘不用惊慌,你先将这杯水喝了,这冰泉之水最能止血了,然后躺下来我再替姑娘针灸一会,替你将淤血疏通。”
楚容抬起双眼,感激的看了欲言一眼,然后便就着易语言的手将那杯水饮下。
冰水下肚,腹中的灼热疼痛之感果然消去七分,呼吸便也似顺畅些了。
陈烟寒依言将楚容平放于床上,欲言解开药囊,拿出银针,然后握住了楚容的一只手,开始拿银针在楚容的拇指背部轻轻刺去。
“郑姑娘听我一言,凡事长痛不如短痛,陈大人要迎娶金枝玉叶,你在他眼里自然就成了绊脚石,”呵呵,想当初自己家中遭遇巨变,这位陈大人何尝不是急急要将自己摆脱,“这事也不必怨尤陈大人,他审时度势,要趋利避害,此乃人之常情,是么,陈大人。”
欲言说罢,朝陈烟寒冷冷一笑。
今日这情景,竟有那么几分像宣治二年十月初九那一日,不过幸运的是,自己这次不再是那个被退婚的女子,而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陈烟寒表情僵硬,一言不发,只有与他极为熟悉的何雪松才能从他胸口明显的起伏中看得出他在如何努力的遏制着自己的怒气。
董欲言却又哪里知道,见陈烟寒没有出言反驳,只料想是自己说中了陈烟寒的心思,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痛快之意,便又接着道:“陈大人此番故技重施,对郑姑娘来说未免不是好事,你想想,他与郡主两个人,一个薄情寡义,一个任性善妒,你若跟了去,只怕将来要吃更大的苦头。”
想想这次玉佩之祸,欲言此刻还有几分后怕。若不是六王爷出手相救,自己此刻怕是已经身陷囹囫了罢。
“唔,姑娘暂且放宽了心,身子总是要紧的,你今日起须得饿上那么一日,只能喝些凉水,然后用黄连、生地、槐花、蒲黄各三克,加藕节三块,让下人煎了水早晚各一剂,我三日后再来看你。”
她边说,边将银针轻轻拔出。
“董先生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
何雪松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差矣?”董欲言睁大了一双秋池般的眼睛,望着何雪松,略略提高了声调道:“何公子是觉得哪里差了呢,郑姑娘此症系肝气郁结,火邪犯胃,气滞而致血瘀,黄连清热燥湿,三七止血散瘀,藕节凉血止血,当归生血补气,何公子说差矣,莫非公子公子觉得郑姑娘不是血热妄行所致胃脘出血?又或者何公子亦精于医术,觉得在下方子不对,另有高见?在下还请何公子指点一二。”
欲言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听得何雪松额头渗汗,急忙道:“董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里懂什么医术,先生的方子自然是极好的了,我哪里有什么高见,我是说——”
“既然何公子不懂医术,又为什么说我的方子是极好?既然说极好,那又差矣在哪里?”欲言边说边厌憎的看了何雪松一眼。此人跟陈烟寒同流合污,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何雪松翰林世家,他幼时亦与陈烟寒一道是皇子伴读,素来以口齿伶俐而闻名,只不想遇着个更精于此道的董欲言,他此刻却已经全然被绕晕,只得讪讪一笑道:“董先生,我意思是——”
只是他的话,却被陈烟寒用目光打断。
董欲言明显就是不想听他替陈烟寒辩解才那般绕他,更何况,辩解又有何用。
她并没有说错,自己确实是一个凉薄之人。
“我就要搬出这里了,三日后董先生还见不见得着我还不好说呢。”躺在床上的郑楚蓉此刻却低声开了口。
“什么?你要出去?你要去哪里?”董欲言满脸惊讶,然后望向陈烟寒,不可置信的道:“郑姑娘病成这个样子,你还要赶她走么?”
陈烟寒定定的望了董欲言一眼,然后淡淡的道:“是,我是薄情寡义之人,所以郑姑娘没有资格在这里久留了。”
董欲言愕然之下,双唇微张,过了好久,才能说出话来。
“你晓得郑姑娘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染上这病么,若不是你为了一己欢悦,给郑姑娘吃下那些烈性媚药,郑姑娘的身子也不会这么虚。”董欲言狠狠的瞪着陈烟寒,竟觉天下已无话可形容此人的卑劣,她努力调匀了气息,将药囊收拾好,待要离去,却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若是以往,郑姑娘大可住到杏林堂去,跟我学着如何辨药制药,我也算是多个帮手,只是我杏林堂如今自顾不暇,我自己也要去了,所以想要帮郑姑娘,也是无能为力了,告辞了。”董欲言说罢,面上掠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悯微笑。
“你要去哪里?”何雪松不禁好奇问道。
这怎么可能,董欲言怎么可能离开杏林堂?
“自然是嫁人啊。”董欲言哂然一笑。
第五十一章 良心发现?()
“你嫁人?嫁给谁?”陈烟寒陡然一惊,声音竟有那么几分不稳。
难道她跟宇文哲明真的到了这个地步?
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指尖竟开始微微发凉。
“说来也是巧了,”欲言却是冷冷一笑:“今早令姑父大驾光临我杏林堂,替他儿子提亲来了。”
“你说什么?”陈烟寒定定的望着董欲言。
“不是吧!”何雪松亦是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
“仁济局的冯先生来替他儿子向我求婚,我下个月便要与令表弟成亲了,这么说陈大人总该明白了吧。”欲言说罢,朝陈烟寒舒眉一笑,然后抱起包裹,转身便朝屋外走去。她的笑颜是如此欢悦,似乎这真的是一件大喜的事情。
只是她脚步尚未迈开,便觉一只手腕被人紧紧攥住,那人攥得是如此的用力,欲言只觉得骨头似要被捏断一般,就在她疼得要叫出来的那一刻之间,那股力道又瞬间消失。
“你怎么能够答应嫁给他?”陈烟寒虽迅速松开了她的手腕,但是眼里的愠色却丝毫不减。
欲言一边伸手握住自己那只被捏疼的手腕,一边又羞又怒的看着眼前这人。
“我晓得陈大人的意思,陈大人是想替令表弟寻觅一位贤良淑德,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像我这家世清贫,既无德言容功,还唯利是图不顾羞耻的女子,自然是配不上令表弟的,只是我是配不上,但我那杏林堂的招牌还是——”
董欲言边说边带着冰凉的微笑看着陈烟寒,只是她的长篇大论尚未发表完,便已经被陈烟寒打断。
“我不想跟你斗嘴,”陈烟寒恼怒得但觉呼吸都有那么一瞬间不畅,该死的,她怎么能把他两年前的话记得那么清楚!他深吸了口气,接着怒冲冲道:“你晓不晓得天佑是什么样的情况?”
冯天佑虽年已弱冠,但七岁那年一场大病,使他心智受损,至今行为仍如孩童一般。
“我自然知道,我父亲曾跟我说过。”
当初冯家公子病重,董成谨曾建议服用牛黄朱砂,冯元凯刚愎自用,不予采纳,后来冯天佑虽侥幸留得性命,智力却永远停留在了七岁那一年。此后董成谨偶尔会将这事当作一个病例讲与女儿听。
“只是令姑父要的是杏林堂与仁济局结为同盟,我也想要家人能吃饱穿暖,更何况,”欲言仰起头,望着陈烟寒,面上又扬起一个带着讥讽的微笑“令表弟虽身有残疾,却总不会薄情寡义,也不会始乱终弃,再说了,再差,也比探花楼要好,所以我还是很感激令姑父的。”
欲言说罢,便抱着药囊,低下头,趁眼泪涌出之前,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陈烟寒却是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原地。
该死!他怎么忘了这事了!
探花楼,她跟探花楼有个卖身之契。
半年前的事情猛然清晰浮现,那时他曾听冯元凯说起这杏林堂的董小姐宁愿将自己卖给探花楼也不肯盘出杏林堂一事,只不过彼时那位杏林堂的董小姐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模糊的名字,她到底会怎么样,他并不曾放在心上。
甚至冯元凯能不能拿下杏林堂,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他只不过是作为子侄,顺手帮他一把罢了。
怪不得她连太后的玉佩都敢当,是谁把她逼到这个境地的,是谁一手促成这一切的?
“雪松,跟我去探花楼。”他说罢,人便已经揭帘而出。
“公子!公子!”楚容急急呼唤了两声,只是陈烟寒似没有听见一般,脚步没有丝毫的迟滞。
素问园门口,栓着两匹高头大马,一匹枣红,一匹雪白。
陈烟寒与何雪松一人上了一匹,松开缰绳,便朝探花楼方向奔去。
“我好像看到有人搬石头砸到自己脚了。”马背上的何雪松忍不住发表了一点意见。
陈烟寒没有答话,只闷声策马疾驰。
“我晓得董姑娘是你故人之女,你不忍心看她嫁给天佑,”何雪松一副善解人意状:“咦,只是奇怪了,当初是谁让京城所有钱庄断了人家的银贷,逼得人家卖房子的,又是谁出的主意让她弟弟欠下那么大一笔赌债逼得人家卖身的?”
陈烟焓闻言,终于忍不住,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那匹枣红骏马竖起一双前蹄,嘶鸣一声,便止住了步伐。
何雪松也急忙勒住马匹,不解的看着陈烟焓。
“我告诉你,我对她的厌恶,跟当初一样没有丝毫改变,”陈烟焓坐在马上,对着何雪松一字一句的大声强调:“她方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向她这种言语恶毒嘴上无德的女人,你何曾见过!”
“我明白了,你最近这几日,不过是良心发现了而已。”何雪松一脸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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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恒此刻正在探花楼招呼一些重要的客人,忽看见陈烟寒绷着脸并何雪松匆匆进来,便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只是他依旧是带着谦谦笑容施然迎了上去。
陈烟寒远远看着杜若恒,此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出尘脱俗的样子,只是想想他对楚容做的事情,却不由得让人心生厌恶。
最最让人气恼的却是,此人私底下做的那些肮脏的事情,却让董欲言全然以为是他所为,该死的,怪不得她会拿那样怪异的眼神看他,怪不得她时时用讥讽的语气要他节制,去她的鬼节制,从三月三到现在他就压根没有碰过女人。
“陈将军大驾光临,实在是荣幸,是约了人么?”杜若恒彬彬有礼的上前招呼。
“我把郑楚容还给你,你把董欲言的卖身契给我。”陈烟寒开口就说了这句话,他此刻已经无心与他周旋。
“哦。”杜若恒淡淡了应了一声。
陈烟寒果然是为了这事而来的。
“我不想得罪陈大人,郑姑娘的事情——”他正想该如何处置才能平息陈烟寒的怒火时,他的话已经被陈烟寒打断。
“你跟楚容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他觉得他不去追究此事便已经是仁至义尽,可恶的是居然还要背上个凉薄的骂名,“我只想要董欲言的卖身契。”
“陈将军来晚了,董姑娘的卖身契昨日便被令姑父拿走了。”杜若恒回答道。
此事有点出乎杜若恒的意料之外,他着实没想到陈烟寒竟然会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他,也着实没想到董欲言什么时候变得奇货可居了起来。
第五十二章 萌芽()
杜若恒心底里暗自松了口气,可是面上却不禁露出了几分不解之色。
陈烟寒闻言,只应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