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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锦瑶听说今日许多大人被推出去杖责的时候就有不祥的预感,等她看到秦沂再一次早早回来,不祥的预感终于落了地。
楚锦瑶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握住秦沂的手:“殿下。”
秦沂反手包住楚锦瑶的手,缓缓用力。
一切已在不言中。
外面的风波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东宫这两人,秦沂难得有这么多时间陪楚锦瑶,孩子就在他们俩的见证下一天天长大,秦沂亲眼看着楚锦瑶肚子越来越大,孩子踢动也越来越有力。
外人以为阴风晦雨、风口浪尖的东宫其实平静的不得了,秦沂终于有了大把的时间陪伴楚锦瑶,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愧疚:“是我连累你了,这次若不是我,你也不必被迁怒。”
楚锦瑶是侯门嫡女,她的生活应当是锦衣玉食,衣香鬓影,在一场又一场宴会中受人追捧,而不是现在这样困于一隅。
“你这是说什么话。”楚锦瑶正在比对给孩子做衣裳的布料,听到秦沂的话,她抬起头用力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叫连累,我们是夫妻,本来就该患难与共。何况,我也不想出去,去外面和那些夫人应酬,我总盼着赶快结束,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一整天都看到你,我还巴不得这种日子再长一点呢。”
楚锦瑶就是有一种不经意之间把人哄得服服帖帖的能耐,秦沂没话可说了,只能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将下巴放在楚锦瑶颈窝。秦沂的力道越来越大,但是楚锦瑶却没有提醒的意思,因为即使是这种时候,秦沂的胳膊都小心绕过了她的肚子。
陪你从边关到京城,从崛起到低谷。东宫势大时她在,亡国迫在眉睫时她在,京城艰难重建时她在,如今,力挽狂澜的英雄被困于浅滩,曾经有过多少赞誉,现在就要经受多少攻讦。外面的风声起起伏伏,唯独不变的,只有她。
二月时肃王妃从庆阳出发,不到月底便抵达京城。
赵兰辉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象,一丝笑缓缓爬上唇角。
去年落荒离京又如何,现在,她还不是风风光光回来了?人啊,一时的风光不代表什么,反而容易自高自大招惹是非,想她这样厚积薄发的人,才是真正有后福的。
肃王妃入京声势浩大,肃王妃也一跃成为京城众贵妇最追捧的对象。
赵兰辉落脚后没多久,很快便设宴邀请京城所有三品以上的官眷夫人。这场盛大的宴会开始时,太子妃还在东宫里闭门不出呢。
荣安长公主坐在花厅里和女儿说体己话,因为她来得早,现在正一脸志满意得,欢喜地看着赵兰辉:“我就知道我儿是个有福的,前几个月那位多么嚣张,现在还不是乖乖锁在东宫里,连出来露面都不敢。所以说啊,人不能笑的太早,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赵兰辉对此仅是轻轻一笑,她当然听出来荣安长公主的“那位”是谁。其实楚锦瑶比赵兰辉还小,但是莫名成了赵兰辉的长嫂,然而事实证明,年纪轻、出身低就是没眼界,稍微顺遂一点便张狂得没了边,根本不足以掌控大局。
显然,在赵兰辉心里,自己才是那种能谋大事、控大局的人。没见肃王虽然有侧妃有通房,但是一样对她这个正妃礼敬有加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个是名声跋扈的太子,一个是礼贤下士、恭谦有礼的王爷,历史上这样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许多次,无一例外都是后来者居上。
其实按方谋士原本的计策,秦沂应当匆忙登基才是。他们为此准备了环环相扣的后招,可是,秦沂竟然没有登基,依然不动如山地做着皇太子。
后招全部落空,不过小齐后还是按计划死了,赵兰辉感叹皇帝对小齐后还真是用情至深,仅凭小齐后之死,竟然便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这个势头简直大利,赵兰辉笑的自得,楚锦瑶算什么好命,真正的好命是她这样的,出身名门,贵女教养,所嫁夫婿也是扮猪吃老虎的潜龙。所以说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只有她这样世代名门、生来尊贵的贵女,才配得上那张凤座。
她等着这一天。
魔高一尺()
如今京城的局面简直是大翻转;去年这个时候太子步步稳进;如日中天;而肃王在太子的光芒下就委实不起眼了;连着肃王妃也远没有出嫁前有存在感。但是世上的事永远不可预料;到如今;肃王妃和太子妃的境况居然翻了个个。
那日早朝皇帝是真的被气着了;太子停职,肃王便代替秦沂接手朝中事务。如今朝廷骨架大半是战后重建的,六部三司比起从前来精简许多;肃王接手后,立刻呈现出一种煊煊之势,肃王贤德之名越发远播。
肃王和淑妃一系形势一片大好;京城中攀附之人甚众;其中不乏一些勋贵世家。相比之下,东宫就低调太多了。
慈庆宫里;玲珑端着东西;低声对楚锦瑶说:“太子妃;听说今日肃王妃有感民生疾苦;故而在宴会上和各家官眷募银赈灾;她自己带头捐了五千两。”
楚锦瑶仅是轻轻“嗯”了一声,玲珑见楚锦瑶没反应;忍不住有些急:“太子妃,肃王妃前些日子刚刚以为穆怀皇后和天下苍生祈福之名;给皇觉寺捐了香油万两;如今她又带头赈灾,她这是完全不将您放在眼里啊。”
穆怀皇后便是小齐后。皇帝和礼部拉锯许多天,终于如愿将小齐后风光大葬,礼部在葬仪上退了步,在谥号上就一步都不肯让,最后,皇帝只好放弃他中意的“孝”“端”“懿”等美名,给小齐后拟了“穆怀”二字。
穆有警示之意,而怀就更没体面了。若是一个皇帝死后被拟以“幽”“怀”“灵”等庙号,那他在位期间,不是昏君便是暴君。小齐后身为皇后被拟以这种谥号,可想而知,臣子们对她不待见到什么地步,即便死了也不愿意给她美名。
楚锦瑶咔嚓咔嚓将兰花多余的枝节剪好,她把剪刀放到玲珑的端盘上,由衷感叹道:“这样看来,荣安长公主和魏国公府家底果然丰厚,我看肃王妃自进京以来,这前前后后散财,少说也有三万两了吧。”
玲珑心里头不服气,说道:“他们不过是两个小偷罢了!京城秩序是太子殿下恢复的,如今的官场也是太子一手重建肃清。现在殿下被免职,肃王接手已经打理好的官场,可不是势如破竹、一片大好。还有,京城最艰难那几天,半个城都被毁了,若不是太子妃缩减宫廷开销,带着全部宫女给外面百姓做寒衣,这一冬天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呢。为此太子妃惹上多少牢骚,现在好了,出事的时候他们躲在藩地,等什么都处理好了,他们倒跑过来坐享渔翁之利,将太子和太子妃的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说,竟然还煽动着别人说太子妃的不是。奴婢奴婢真是气不过!”
楚锦瑶对此仅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她抬眼看向玲珑,语气中已然带上警告:“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以后不许再说了。”
玲珑低头,知道自己逾越了:“是,奴婢知罪。”
楚锦瑶敲打了玲珑,然后就带着新剪好的插花回他们夫妻二人的书房去。自从秦沂被皇帝禁足,他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待在这里。
楚锦瑶亲自把插屏前的花束换成新鲜的,玲珑接过替换下来的旧枝,安静地退下。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楚锦瑶回头看着怡然看书的秦沂,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来。
虽说宠辱不惊是好事,可是秦沂这些天的状态,也未免太从容了吧。楚锦瑶现在都记得,当初在西内一个宫女的裙子刚刚着了火,秦沂就推断这是小齐后的手笔,并且之后东宫还会被弹劾。事实证明,秦沂所料分毫不差。而如今,君臣猜忌、父子相残这种事情虽然残酷,可是并不难预料,光史书就记载了许多例。楚锦瑶都能猜到,秦沂做了这么多年太子,真的是毫无准备便被免职了吗?要知道杖庭事件的,其实是秦沂自己当众说出来的。
秦沂翻了页书,眉眼不动:“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楚锦瑶虽然摇头,但目光还是很警惕,“我总觉得我又被你耍了。”
秦沂轻轻笑了笑,对楚锦瑶招手,示意她坐过来:“你怀了孩子后倒是意外的机警多思,若他是个男孩,看来以后能给我省些事。别想这些了,过来。”
。
秦沂虽然被“闭门思过”,但是楚锦瑶并没有被禁,治宫权也依然在她手中。
前些日子秦沂主政,治宫权自然归楚锦瑶所管,现在皇帝已经回来,论理楚锦瑶一个晚辈继续掌管着后宫大权非常不妥。毕竟只有皇后才有治宫权,即使皇后不在,淑妃、丽妃这种宫妃才是有资格协理六宫的人。
皇帝没有一并剥夺楚锦瑶的治宫权,这就说明,皇帝还没想赶尽杀绝,东宫也有翻身的机会。
楚锦瑶听到宫人禀报,去坤宁宫处理小齐后的遗留事务。小齐后的死因至今还是一个迷,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没有查明白。
楚锦瑶到了地方,却意外地看到一个人。
“陛下。”楚锦瑶敛衽给皇帝请安。
皇帝遣散随从,一个人负手站在坤宁宫的主殿,对着空荡荡的宫殿,不知道在追思什么。
皇帝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来人是楚锦瑶时,皇帝似乎叹了口气,又回过头,继续看着华丽又空洞的殿宇。
楚锦瑶不由想,皇帝方才,是期盼谁在唤他呢?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的小齐后,还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同样在这座宫殿结束生命的大齐后呢?
不得而知。
楚锦瑶等了一会,发现皇帝没有挪位的打算,只能小声提醒:“陛下,妾身还得整理穆怀皇后遗物,整理坤宁宫,您”换个地方缅怀吧,不要耽误了她办正事。
皇帝大概没想到,当了二十四年皇帝,有朝一日会被人嫌碍事。但是今日他生出许多感慨,这种话没法对臣子说,没法对太监说,也没法对妃嫔说,正好现在楚锦瑶来了,皇帝就将这些心里话倒了出来,也不管楚锦瑶有没有在听。
“朕的两任妻子都比朕小,文孝走的时候,朕还年轻轻狂,不懂得结发之妻来之不易,后来明白的时候,也太晚了。她比朕小的岁数更多,朕不舍得太苛责她,这些年都尽量顺着她,让着她。朕自以为做的已经足够,可是她含冤而死,朕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楚锦瑶听到这些话不知该如何回。作为一个君王和父亲,皇帝无疑不合格,但是作为丈夫,皇帝真的体贴又大方,他和小齐后结缡十六载,感情想来是很深厚的。所以从小齐后的角度讲,皇帝大概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也难怪她临死时还在为皇帝梳妆。
皇帝宽厚温和,无论对谁都很好说话,这样的人若在普通人家,应当很受人爱戴,可是他同时还是个帝王,所以他的温和成了耳根子软,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皇帝的性格会给许多人,甚至整个王朝,带来灭顶之灾。
皇帝贵为九五之尊,却连心里话都没的说,只能躲在亡人故址,给楚锦瑶一个外人倾倒心事。
楚锦瑶想了一会,问:“皇上,既然你这样思念穆怀皇后,那何不将戕害她的元凶找出来?想必穆怀皇后在天有灵,也不甘心凶手和逍遥法外。”
“朕已让人去查了,可是伺候她的人都死了,就连那个目睹真凶的宫女,前几天也失足落湖,气绝身亡了。”
楚锦瑶暗暗挑眉,这个月份,落湖身亡?恐怕湖上的冰都没消融完吧,秋霜到底是不是“失足”落水,那就只有淑妃和秋霜自己知道了。
秋霜害人的时候,恐怕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以同样的手法被人“意外而亡”吧。
皇帝也觉得很茫然,事到如今,他大概也意识到,恐怕那日秋霜对东宫的指责,多少都是有猫腻的。皇帝也想查明真相,可是所有知情人都死了,茫茫深宫杳无头绪,他要从何查起。
楚锦瑶见皇帝不说话,大概猜到皇帝在想什么,干脆主动问:“皇上,请恕我无礼,您是怎么查的?”
“朕吩咐了张轸,让他立刻查明皇后的死因。”
张轸是新的御前大公公,楚锦瑶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个场景,皇帝怒气冲冲地回来,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去查,然后自己就放心等着。这样看来,他能等到真相才怪了。
楚锦瑶说:“皇上,您就没想过,即使是您身边最信赖的人,他也不一定什么事都告诉您吗?人都有七情六欲,而您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心,难免要欺瞒您一些事。您看到的真相,您以为的贴心人,也许未必是真的。”
皇帝停顿了一会,幽幽道:“你是想替秦沂说话?”
皇帝这话是问句,可是其中的语气却并不是在询问。楚锦瑶毫不避讳,直接应承道:“是。我是太子妃,我的所言所行,自然都向着太子。这是我的私心,所以我站在这里,和您说这些话。而您身边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私心,很可能就是您听到的那些话。”
皇帝叹气,他说:“你对秦沂是真的尽心尽力,几乎是见缝插针地给他说好话。他性格又冲又呛,你这是为何?”
“那您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楚锦瑶反问。
皇帝被问住了,他怔了一会,摇头笑道:“少来夫妻老来伴,你们这样也好。希望秦沂能珍惜这份情谊,他自小就被身份宠坏了,专恣跋扈,想要什么就不择手段抢过来,一切来的太容易,就很难珍惜。”
“皇上,您一直说他固执又傲慢,您又何尝不是呢?”
“你”皇帝诚然现在缺一个谈话的人,可是并不代表,楚锦瑶就真的能肆无忌惮地说话。
“您先听我说完,之后再治我犯上之罪也不迟。”楚锦瑶不给皇帝插话的机会,快速说道,“你说他只顾自己,不听别人的话,可是您也是这样。其实您对他一直有偏见,您觉得他仗着太子身份就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所以就故意看不到他为了太子之位所付出的辛苦,也看不到他的功课是多么出色。容我大胆猜测,因为当初文孝皇后病逝时太子就在当场,您觉得在他面前失去了父亲的威严,所以后来一直不愿意亲近他,即使他比肃王、潞王都优秀的多,您也视而不见,而是对另两个儿子倾心疼爱。”
皇帝这一次沉默了许久,楚锦瑶微垂了眼,静静数着地上的青砖。过了不知多久,皇帝问:“你在秦沂面前,也这样大胆?”
“对。”楚锦瑶说,“他做了什么事惹我生气,我都是直接骂他的。”
皇帝似乎被逗笑了,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转过身说道:“怪不得。”
怪不得秦沂那么目中无人、死也不低头的性格,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主动写信回来求赐婚。皇帝想,他们俩大概会比自己幸运的多吧。
皇帝说完这句看似无头无脑的话就走了,楚锦瑶也不知自己的劝告有没有用。这几日朝中渐渐兴起呼唤太子回朝的声音,皇帝搁置了几日,允了秦沂去城外重建三军营。
楚锦瑶听到这件事,立刻兴冲冲地去和秦沂邀功:“殿下,皇上同意你出去了,你说是不是我那番话的功劳?”
秦沂笑着看她:“对,太子妃这次立了大功。”秦沂说完后接触到楚锦瑶的目光,轻轻挑了挑眉,含笑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楚锦瑶有些丧气,“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