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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王老板在和杨苑说话之前打了半柱香的腹稿,在被对方接连打断后,再清晰的思路也会出现一个短暂的断层,就算是像他这样精于打交道的商人也是如此。
更何况,杨苑并没有给对方反应过来的时间。
“天晚了,还点菜吗?”他随便拿了本柜台上的册子,又从张书生的手中拿了一根『毛』笔,懒懒散散地问道,“还是和中午一样么?”
王老板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乌黑的天『色』,转过头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杨苑手里拿着纸笔,一副只等自己报菜名的模样,他『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的确是有点饿了,便点了点头,“那就和中午一样,再加一壶普洱。”
“可以,再加一壶普洱……”
杨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像是认真在记菜名一样,他写完后,往纸上未干的墨迹上吹了口气,冷不丁地问道,“王老板,您中午的账还没结呢,要现在结么?”
“是么?”
王老板愣了愣,“这吃完一顿就得结一顿?”
“可不是?一单一结,我们这店小本生意,不也是怕客人跑单嘛?虽然您一看是做大生意的老板,但是咱们也得按规定来办事,您说呢?”
杨苑回过头来,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方才那股凌厉的气场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其实和宋阮是相反的面相,宋阮哪怕什么表情都没有,站在那里你就会觉得他这个人很好相处,很柔软。但是杨苑完全不一样,他虽然是少年的模样,但是五官精致立体,眉眼虽然漂亮、但是冷起来的时候却又极为地锋利。
宋阮没有感觉到,反而觉得他温和可亲,是因为他已经故意收敛过气场,和宋阮说话的时候也是温柔的,从来不说一句重话,就像现在一样。
“这倒也是,大家都是做生意的,都能理解。”
王老板笑了两声,丝毫不认为自己被他这表里不一的模样给蒙骗了,他觉得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脾气大点也是正常,谁不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呢?
就是这话听起来还是有点奇怪,他们不是在说小马的事情吗?怎么绕到了结单上了……
王老板还没功夫想清楚,耳边就想起了杨苑的声音,清澈的少年音,又带了点慵懒,“那我算算……一共是五百四十二两。”
“五百四……”王老板下意识地跟着他念了出来,念到半路才发觉不对劲,大惊失『色』,“五百四十二两?!这怎么可能?!”
他又抖着声音把这个金额重复念了好几遍,最后失声怒道,“黑店!我吃个饭怎么可能有这么贵?你们一定是黑店!趁火打劫!”
这失控的吼声把还在后厨的宋阮给惊到了,连忙小跑了过来,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一过来就看见王老板气愤地直发抖,然后指着他怒骂,唾沫星子横飞,“骗子!黑店!我要报给官府!”
宋阮都快怀疑这人要冲上来打自己了,但是杨苑轻轻巧巧地往他这里走了一步,正好挡在了他的面前。这少年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叫什么叫,什么黑店?我们价钱标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是黑店了?”
“你瞎说!”
王老板怒道,回过头去指墙上的菜牌,“我点菜的时候明明瞧见最贵的菜才只有四钱——”
他的话在他看清那菜牌上的字后彻底地消失在了喉咙处。
“四钱?您是不识字么?那我给你念念。”
杨苑有些惊讶,那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仿佛是认认真真地要给王老板念价钱,“红烧肉十二两一碗,拌小青菜八两一盘,莲蓉包四两一个……”
他一个一个、不紧不慢地报过去,每报一个,王老板脸上的血『色』就少一分,他满意地看着那中年人的表情,最后一锤定音,“一共是,五百四十二两,您是给现银、还是银票呐?”
宋阮跟随着他的声音向菜牌上望去,先前张书生亲笔提的价格果然变成了杨苑口中所报的价格,他一脸惊讶,刚要问出声,杨苑就牵住了他的衣角,轻轻地拽了拽。
他想了想,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少年身后,静静地观看事件的发展。
“这不可能……”
王老板牙齿都有些打战,他强打精神地辩解道,“我中午点完菜的时候还算过,明明只要二两银子,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贵了?一定是你搞的鬼!”
他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了点怨愤,怒气冲冲地盯着杨苑。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杨苑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你们的人一直坐在这里,菜牌又挂在这面墙上,我要怎么穿过这么多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改掉价格?”
“你——”
王老板气结。
“我们已经很厚道了。”
杨苑轻轻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走近王老板身边的那张桌子,拿起桌上的一个白瓷茶杯,他端详了片刻,然后将手掌轻轻覆在了杯口,手指扣住杯身,将这个茶杯重新按回了桌上。
而离他最近的王老板亲眼看见,在一个别人都无法发觉的死角,这位杨公子慢慢移开那只修长的手,而在他的手下,那只精巧的白瓷杯已经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细致到像沙一样的白『色』粉末。
“……”
王老板嘴唇微抖,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上滑落,砸在了桌子的一角上。
“更何况,在我眼皮子底下浪费粮食,”而那个脾气不太好的杨小公子,在他眼前『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略含深意的笑容,“可是要罚款五百四十两啊。”
话至此处,王老板已经面『色』全失,他的手用力地握住了桌角,撑着他不倒下,最后他埋下头,不敢去看杨苑那张脸,颤着声音说出了那个让他一生都觉得屈辱的词,“银、银、银票……”
“啪、啪、啪。”
杨苑拍了拍手,脸上笑意不仅未减、反而更浓,“张大哥,来结账了。”
“……”
宋阮有些为难,他婉拒道,“王老板,不是我不割爱,钱也不是问题,只是这尊小马也不是我自己买下的,而是一位朋友转赠给我的。若是我现在卖给你,恐他会生气。”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杨苑生气的样子。
从他们刚刚认识开始,杨苑在他面前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点戾气和攻击『性』都没有,平时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很温柔。但是宋阮此刻莫名预感,倘若他真把这尊小马让给这个古董商人了,杨苑嘴上也许不会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会难过的吧。
王老板『露』出了明显的很失望的神『色』,他斟酌了一番,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掌柜的可否告知您那位朋友的住处?我好亲自上门和他解释。”
“他是我店里的伙计,只是现在有事外出,我也不知道他什么回来。”
宋阮说的也是实话,杨苑和他一起过来后,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聊,所以看着他们挂完牌匾后就走了,至于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他一概不知,杨苑也没有告诉他。
“这好办。”
王老板却是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他激动地摩挲着手掌,道,“只要他还回来就好,其余的倒不是问题,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他又问道,“掌柜的,你这儿可以住店么?”
“……”
宋阮面『露』窘态,他这总共就只有一层,外面是大堂,供吃饭和喝茶,里面则是他们的小厨房,中间夹着一个小院子,哪儿有空给他腾出个床位来?
他只得道,“王老板,我这店小,只摆得下吃饭的桌子。”
王老板也有些尴尬,他讪讪地笑了两声,弥补道,“那也没事,我们有马车,睡车上也一样。说起来跟我一道的也都饿了,我这就去把人都叫来,正好就在这里吃顿饭。”
说着,他便匆匆地出了门去。
而王老板说的人,真的一点都不少。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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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都是黏的。”
宋阮轻轻地笑了起来; 眼中含着期待,“好吃吗?我第一次做。”
“好吃; 就是吃起来费劲。”
杨苑吃完一片; 拿出一条手帕来擦了擦手,然后又捏了一片,不过这次是放到了宋阮的嘴边; 示意他张嘴; “啊。”
“要不我自己来吧?”
少年还比他矮个半个头,还要亲自给他喂; 宋阮有点难为情,不过杨苑一脸认真、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 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一遍,只好就着少年的手吃了一片; “唔……”
花生经过一番翻炒; 和糖混在一起; 香甜酥脆。宋阮考虑到男孩子都不太爱吃甜食的原因; 所以糖还特地少放了一些,现在这个甜度刚刚好; 花生的香气和糖的甜味混合在一起,不仅不会腻味,反而会吃上瘾; 忍不住一片接着一片……
宋阮回过神来的时候; 发现杨苑已经给自己递了第二片; 而他也下意识地凑过去叼了过来。
反应过来的瞬间; 他的耳朵尖忍不住热了热:被比自己看起来还要小的孩子喂东西吃,真的有点羞耻。但是想想杨苑可能不比他小,甚至还要长些年纪,就更加羞耻了……
“对了,你怎么用起手帕了?”宋阮咳了咳,连忙转移了话题。
好在炉灶未熄,火光把一切都映得发红,他脸上那点颜『色』应该看不见吧?
他心虚地想。
真可爱。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杨苑目光里带着某种不明的情绪,他的唇角微微弯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上次看见你有一块手帕,所以我也想要,就弄来了。”
宋阮微微一怔,忽然想起那应该是他把桂花糖带给杨苑吃的事情了。因为糖沾在手上很不方便,所以他当时拿出了一块绣着山茶花的手帕。
杨苑还把那块手帕摊在两只手掌心上,声音里藏着点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得意,“你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宋阮凑过头去看了一眼,又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那一块,对比了一下,发现连山茶花花瓣的走向都是一模一样。
他把手帕收了起来,无奈地问道,“所以这是你自己变出来的?”
“……”
杨苑微微咳了咳,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看宋阮,“这个是我们俩约定的前一天晚上我弄出来的,不算违规吧?”
宋阮看他想尽办法要找个漏洞的模样,实在是好笑,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知道,所以没打算和你计较。只是下不为例,你要是想要的话,来问我要就是了。”
他顿了顿,点了点脚下的点点红星,“吃完糖了就把它收起来,还有,记得打扫卫生,不许偷懒。我累了,先回去躺一会儿。”
杨苑今晚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宋阮做的糖,现在是身心舒畅,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
宋阮找了个理由回屋后,打开了系统的面板。
刚才他完成任务后,系统没有立刻刷新出下一次的任务目标,他以为是有缓存之类的原因,所以特意等到现在再来看一遍。
但是让他有些惊讶的是,系统面板不仅没有出新任务,而且整个面板的数据都全部消失,只剩下一排孤零零的黑体字挂在上面:系统正在进行维护升级,为期三天,请宿主耐心等待~
宋阮又在面板上划了好几下,上面没有一点反应,还是显示着刚才的那句话。他这才确定,系统是真的进入维护期了。
绑定这个系统快一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碰上维护和升级。不过居然要这么久啊,也不知道系统会不会发送一些补偿什么的。
宋阮遗憾地想。
而另一头,杨苑蹲在小板凳上,手上握着装花生糖的盘子,慢慢吞吞地将里面的糖吃得干干净净、一片不剩。
炉灶里的火已经熄灭,但是余温还未歇,厨房里暖烘烘的,像是一个小温室。
他吃完后,拿出手帕来擦擦手,又仔细地叠好脏手帕,打算过会儿出去好好地洗一洗。地上的红星一片,掉在黄褐『色』的土地上,反而失去了原有的美感。
还是那人和红『色』更配些。
他打扫完又出去逛了逛,采了几个果子来解渴,等到回来的时候,宋阮那屋的烛光已经灭了,但是他那个隔间的灯还亮着,应该是宋阮知道他没回来,所以特意为他留的灯。
尽管杨苑不需要光也能视物,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还是不小心地被触动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屋内静得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宋阮浅浅的呼吸声。
宋阮这个人,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像他的名字,就连他的呼吸声也是一样。软软的,像是一根羽『毛』,在你心上挠来挠去,还不自知。
终于你被挠得受不住,想要去伸手抓住他,可是这时这个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人偏偏害羞地跑掉了,掌心空空落落,只有指尖还记得触碰它的那种柔软的感觉。
杨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多听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墙角的油桶发出了一声极为轻细的咕噜。
“……”
杨苑的心绪被打断,不耐烦地扫了油桶一眼,但最后还是非常嫌弃地用一根手指勾起桶沿、蹑手蹑脚地走向了自己的小房间。
隔间的光透过门上的纸窗,撒在了宋阮那屋的地上,杨苑担心这光扰了那个小笨蛋的安眠,特地把烛光吹灭了。把油桶拎到月光前,压低了声音,语气实在不能算是高兴,“你要是没重要的事,就别怪我把你给拆了。”
油桶吓得桶身微微一颤,然后又发出了咕噜咕噜、咕叽咕叽的奇怪声音,只是这次动静比刚才小了不少,活像一个正在告密状的小孩。
杨苑起初还有些不耐烦,但是听完后,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想了半天后伸出手、非常敷衍地拍了拍桶沿,算是鼓励,“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还来告诉我。”
他顿了顿,又点了点油桶,警告道,“别让他发现。”
油桶又微微颤了一下。
杨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提着它放回了原位。
回来后,他往外一看,月亮已经升到树梢,月光像是绸缎一样滑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窗前。杨苑轻轻地抬起手,舀住了一汪月『色』。
他静静地趴在窗前,整个人沐浴在光下,显得慵懒又舒适,那双眼多情又清透,仿佛星星顺着那月光天梯跌入了他的目光中。
“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手舞足蹈么?”
杨苑呢喃道,他歪着头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还是被宋阮坐在床上、抬手舞来舞去的模样萌到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太过分了。
非常过分的可爱本人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看杨苑的屋里没什么动静,他特地放轻了洗漱的动作,打算再去店里看看。
因为任务和油桶的事,他昨天耽搁了一天。虽然大哥和他说桌子椅子、还有柜台都给他准备好了,不过还有许多细碎的东西没准备。
他还特意写了一份清单,把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了自己的怀里,就打算出门去了。
宋阮刚要出院子,忽然看见杨苑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乌黑的罐子,看见自己的时候还打了个招呼,“来吃早饭吗?这里有好吃的咸菜。”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宋阮有些惊奇,杨苑要走的话是要通过他的屋子的,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