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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深呼吸了一口,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老先生,你知道他们两个叫什么名,在家里排行第几吗?”见赵老头沉着脸哼了一声不答,她又道,“你却知我姓名排行,是谁告诉你的,你听了就信了?”
“当真可笑!难道你不是沈七,不是他们的姑姑?”
“我是,可这里面实没有什么因果联系。”沈砚微讽道,“我从未来过牛角坳,未动过村里一针一线,恶人假我之名,你们不去追责作恶之人的底细,反倒寄恨于我。若我这辈子都不来牛角坳,你们要怎样,是奈何得了那两个孽畜,还是能奈何我?”
听她称呼两个侄子为“孽畜”,林万峰和钟意都不免有些动容。
沈砚之问不可谓不犀利,赵姓老者被她激怒道:“果然毫无悔意,还在这里振振有词!你们沈家欺压村里多年,将村民当牛马使唤,上山砍树,下河采石,不知多少人丢了『性』命,我们能奈你何?我们就是打死你,也不怕同罪入牢房!”
随着他一声嘶吼,围上来的村民更加躁动了。
这人果真有些胡搅蛮缠不讲理,沈砚拨开吴娘,上前一步冷声道:“老人家,打死我,你们一村人都得陪葬,无论男女老少!你既知我身份,就知道我不是开玩笑,我一个人换你们几百人的『性』命,你算算值不值!”
实则她爹可没有这样爱她,不过谁叫这些村民胡『乱』把她当成了不得的庞然大物。“民畏官”是刻印在骨子里的本能,村民们不过是一时激愤,冷风一吹就能叫他们冷静下来。
沈砚见赵老头胡子一抖没有即刻接话,就知他是只喊得响的纸老虎。她缓了口气继续道:“实则我现在还很糊涂,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各位乡亲。方才听说,村长也许是沈氏族人,暂先不说是真是假,只是我远在山外从未和村里有过接触,难不成村长一家也是打着我的名号?”
赵老『露』出鄙夷神情:“你现在自是推得一干二净!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你沈砚喜欢石头,村里一声令下,我们多少乡亲上山下河给你采石,多少人摔断手脚甚至丧命,从不见你怜恤一个铜子!为一己私欲,吸人血的水蛭也不过如此!”
连她喜欢石头都知道?沈砚朝林万峰望去,见他点头,心底对沈腾和沈朗动了一丝杀意。不用说定是这两人出去散播的,假着给她上供的借口四处剥削劳力,到底什么仇什么恨,这两人要把所有脏水都泼给她?
“老先生你误会了!我家娘子是喜欢石头,但不是这些普通的山石,”吴娘一直听着,这下忍不住解释道,“我家娘子为了学制砚,就是砚台!写字磨墨的那东西!她需要特定的砚石,那些石头我们郓州没有,娘子一直是在石铺里购买,从没有收过你们村里一块石头,这都是有证据可以查的!”
赵老的眼神闪了一闪,连村民中都响起了嗡嗡声。
这时从人群里钻出一个半大孩子,朝沈砚扔了一颗石子:“才不要听你胡说,我爹就是给你挖石头的时候被水冲走了,你还我爹!”
那石子没什么准头,被林万峰挡了一挡,砸在了他腿上。
沈砚见村民又开始躁动,冷笑一声道:“赵老,你还没忘记为什么要带人围上来罢?我只问你一句,村长一家日日在你们眼前,儿孙也帮着恶棍欺负村民,就连沈家两个孽畜都时常来光顾,你们牛角坳为什么不齐心把村长驱逐,把那俩个畜生捆去见官?”
她见赵老头张了张嘴,也不给他机会作答:“几年了,你们忍着压榨和欺侮,就是要等到一个十几岁小女娃来村里,问我要讲个道理吗?别说官衙是沈家开的,敢不敢套麻袋揍那两个畜生一顿,村里就站不出一个还有血『性』的汉子了?都围着我做什么,我身上没带金也没带银,就是死了也只一条命,赔不起你们几年来无数血汗!”
这番大无畏的实话里内容太多了,叫人群静了一瞬,片刻后响起无数声响。
“……放屁!我们牛角坳多的是有血『性』人!”
“谁要你的金银了,我们是气不过沈家欺负人!”
“对,我们是要讨个说法!”
“……别听她狡辩,她在推卸责任,她想逃走……”
“沈家丧尽天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我苦命的老伴难道就这么没了……”
“安静安静!”赵老把木杖戳了好几下,才叫村民停下议论声。沈砚那些话就差直指他不分是非,只敢欺软怕硬,叫他满头满脸的尴尬狼狈。他对这个巧舌如簧的恶毒女子真正有了几分恨意,想到身后村民都是听他的,不觉有了胆气,厉声道:“任你沈七说破天也没用,你们沈氏一族在附近犯下累累恶行,就是老天爷也无法帮你们开脱!来啊,把他们给我抓起来,押去桑园换那两个小畜生!”
这老头还学聪明了,怕村民刚才有动摇对她下不了手,就拉上桑园做垫背。可沈砚也不会这样束手就擒,迅即镇定道:“赵老先生,你们可想好了?牛角坳人连村长的孙子都不敢碰一根指头,今天是什么给你们勇气,突然敢去冲击桑园里几百人护卫?”
很简单的反问,才刚要迈脚的村民又齐齐茫然了,是啊,为什么突然有这胆气了?
沈砚的眼神暗了一暗,这些村民真正活得糊里糊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指东是东,指西是西,被欺压得可怜,又对前路一片『迷』茫。那个赵老头也只想虚张声势讨些补偿,如果换了是他们拦下沈辉,恐怕这会儿早就被沈辉打得躲起来了。
“不要听这个妖女胡说八道,抓起来!抓起来!”赵老气急败坏,甚至动手把他身边一个村民推了出去。那村民一触到沈砚沉静的目光,吓得连退几步,又躲回了人堆里。
钟意也看出端倪来了,他出声道:“七娘子,你们先站开些。”
等他们退开到一旁,钟意扭了扭脚脖子,也不见他加速,一步两步最后离孙老汉家的泥墙还有几步远时,忽然暴起,一个空旋飞出一脚踹在墙上!
这一脚真正是巨力,那泥墙应声“轰!”响,被踹出一个大洞不说,连带着边上一段都淅淅哗哗倒塌。
钟意回身,原本围着他们的村民不由自主又倒退了一步。他咧了咧嘴:“想清楚了,我是军伍之人,我杀人不用坐牢。”
“太嚣张了,”赵老也吓得不轻,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哆嗦,“果然就是你们,天理昭昭,你们不怕天谴吗……”
村民们又慌又茫,看着沈砚一行人的眼神极其复杂,十八般滋味按下这个又泛起那个。进退不得间,忽然村里响起了“锵锵”的洪亮锣声,又急又促,余声连绵。
“是谷场的方向!”
“是村长在敲锣,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赵老……我们过不过去?”
赵老恨恨看了沈砚一眼,咬牙道:“去,都去谷场!”
沈砚几人互换一个眼神,已是猜到崔岑那边有了动作,“我们也走罢。”
她从倒塌的院墙里看见孙老汉一家三口紧紧挽在一起,不免有些心烦意『乱』:“老伯,相信我,别耽误时间了,赶快收拾一下准备离开这里。”
往谷场的方向很好找,沈砚跟着村民一路过去。
原是来看水坝的,不想自己倒成了被人围观的,她心里不是不恼,更加想不通那两个混账东西为什么要赖上她,“大侄儿,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都无需说全,林万峰就知道身旁的小姑是问什么,他本要摇头,忽然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倏然一变。他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支支吾吾道:“可能……可能是因为我……”
“什么?”沈砚起初没反应过来,再稍一想就明白了!任她怎样聪慧,都猜不到原因竟是如此,一时有些错愕。
林万峰今年十九,亲事早几年就该开始相看了。大姑母『乱』点鸳鸯谱,想叫她嫁到桑园里,再叫林万峰入赘,以便将来桑园由沈砚承继回归沈氏,想来这个念头大姑母是早就透『露』过的。这无疑是抢走了沈腾和沈朗的金饭碗,明明他们才姓沈,为什么要叫姓林的一个人好处全占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叫两个小人嫉恨上了沈砚,怕她个隔房的嫁来桑园抢走产业,又妒她出身太守嫡支……不知是什么心理,两人出来为非作歹时竟扬着沈砚的旗号,要叫她的名声在桑园周边烂透,看以后她还怎么在桑园桑户间立足!
沈砚想过一圈,顿时恼得恨不能亲自动手扇他们两个耳光!
林万峰见她面沉如水,吓得脸『色』有些白。两个弟弟出去胡闹,虽然这两年他没有亲眼见过,但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万万不知弟弟如此大胆,竟敢污蔑毁誉小姑。再一想这事可能还夹着他的关系,祖母压着他的亲事时也对他说过那个念想……但他有自知之明,只觉得祖母异想天开,桑园再值钱,以小姑的品貌也不稀罕啊!
真是窘死人,现在他都不敢站在小姑身边了!
吴娘和钟意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明显感到沈砚身上的气息随之十分压抑。
远远的就看到了谷场,偌大的场地上已是聚集不少村民。再走近一些就看清了那高台上站着的人,除了崔岑和沈复几人,还有个四五十岁的矮胖男人手里提着铜锣,大约就是村长。
见到沈砚一行人过来,村民纷纷让路,台上的人也望过来。
第二十一章 血花()
“安静安静!”牛角坳的矮胖村长习惯『性』地扯嗓喊了一句,才发觉底下本就静得可怕。百十双眼睛沉默地看向高台,村里来了这些陌生人,再迟钝的村民都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沈砚几人没有上台,就站在前排听着。
“各位乡亲,我身边这几位是乌镇来的贵客,是特地来察看我们后山那个水坝的!”沈村长紧张得喉咙发痒,“大家知道今年的雨水特别多,据几位大人观察,我们后山的水坝已经很危险,随时有可能塌垮,一旦大水冲下来那就是山洪!是什么后果你们都知道!所以乡亲们,赶快回家收拾东西,我们全村人都要赶紧搬走!有谁没来谷场的,回去后左邻右舍都知会一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出事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随村长声嘶力竭的话音落地,谷场上顿时炸开无数惊恐的声音,“山洪?!”
“村长你不是开玩笑罢,搬走,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走?”
“……俺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搬哪里去?”
“那个水坝能出什么事,它早就捣烂了,也存不住水,怎么会发大水?”
“就是啊,几十年都没出过什么事,村长你说什么胡话呢!”
“你们沈家又想干什么,又想把我们赶哪里去?老天爷,还讲不讲道理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村长你不要听人胡说,什么贵客,不要说什么都信啊!”
慌『乱』的村民怎么也没想到,锣声召集是要宣讲这样一件事,他们的田地和家都落在这个山坳里,祖祖辈辈,这里是他们的根!他们打心里不愿相信后山的水坝要垮了,也不敢相信自己马上就要成为无家可归之人。茫然,恐惧,手足无措,没有一个人听话地离开,反而『潮』水般围住高台,“村长,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能骗我们啊!”
沈砚几个早在人群涌动时,就早一步上了油松搭建的木台。沈复见她过来松了口气,崔岑也向她微微致意。
“我没有骗你们,水坝真的很危险……没有开玩笑!”沈村长站位靠前,被激动的村民扯住了脚脖子,他低头要去拍开村民的手,又被人拉住了胳膊,“你们放手!放手,听见没有!”
“哥哥,他知道你们是谁吗?”沈砚朝那个肥胖村长丢了一眼。
“要是不告诉他,他怎么肯敲锣?”沈复一想起方才的曲折,鼻子都气歪了,“我和崔侯去找他时,他正带着一帮人拿着撅头要来捉我们,幸亏有崔侯和林将军在,不然……”
人多势众,一不小心他和沈辉身上就挨了两下,现在背上还隐隐作痛,如此刁民,可恶至极!
一旁的沈辉脸『色』阴沉,以他来看,这些贱民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鬼才懒得管!
“村长!村长!”“真的要发大水吗,我们村子怎么办?”“……要搬去哪里,你得给个说法!”拉扯间沈村长手里的铜锣掉落,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嗡声颤颤直『逼』耳蜗,倒有片刻叫人堆安静下来。
沈村长趁机挣开,坐在地上一屁股往后退去,吓得面『色』狼狈:“滚开滚开!都拉我干什么,老子哪里管得了你们死活!要命的就回去收拾,不要命的就在这等死好了!”
村长退的位置正在沈辉身前。沈辉一泥靴抵上他的后背,冷笑道:“就你这个怂样,也配当村长?”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我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他们不听,我没办法啊!”沈村长吓得快哭了,侧头左右看看沈复又看看崔岑,“不是说水坝很危险吗,我们快走罢,出村离大路还有六七里,真有个什么事就来不及了!”
一见村长这副逃命模样,围着木台的村民这才意识到这真不是在开玩笑,一时间错愕不安,哀嚎连连,你推我搡,拉着左右的人全无头绪不知在说些什么。真的要舍弃?实在太难了!所有的家产都在这里,所有的寄托都在这片田土上!
台下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带起一片新的惊慌。沈复试图让村长再安抚几句,可村长之前言语间要丢弃村民,现已没有人肯听了。沈复和沈辉这才有些慌神,四周的村民愤怒又焦虑,一股“没有活路”的暴躁情绪慢慢酝酿,越来越多人把目光盯向了木台上。
崔岑三人只立在一侧旁观,沈砚瞥了他一眼,这是郓州的内政,他确实不能做什么。再看台下,这样下去什么事也做不成,说不定反而发生踩踏,许多人要先把命丢在谷场!沈砚看见瘦小的阿旺挤在大人腿边,惊恐不安,那样无助害怕。连谷场边上的狗都在不安叫唤。
她眉间越皱越紧,望向沈复道:“哥哥,村民会如此不安,多是因搬迁一事会让他们流离失所,失田失产,此事还需上禀父亲,请他下令让周邻村镇代为收容,你看此事……”
沈复读懂她未尽之意,紧张道:“阿砚说的是,父亲若有所闻,定当会如此安置。”
沈砚要的就是这句话,她和哥哥一双儿女都在当时,她爹沈闵之管不管都得管!她深呼吸一口,果断转身走向崔岑:“崔侯,你身上可带有利器?”
崔岑望着她眼中忽然迸发的锐气,心头一跳。他解下匕首递给她,还是问了一句:“七娘子,你要做什么?”
沈砚不答。
牛角坳已是群民无首,人心混沌,这样茫然惊俱之下,说是失了神智都不为过。
“娘子!”吴娘见她模样十分陌生,竟有些害怕,出声想叫住她。
沈砚不听。
她走到村长身边捡起木槌,在那面铜锣上奋力一击!
金木敲击发出的巨响让她自己都有片刻的失聪,但效果明显,场下的村民都被这一声吸引了目光,茫然地望向她。
沈砚耳边还有嗡鸣声,什么也听不见。
她一步一步走向村长,目光镇定,直到拔出雪亮的匕首,架在了村长脖子上。
她一个转身,押着瑟瑟发抖的村长走向高台边缘。
村长离她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