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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声对众侍臣说道:“周纡领着手下爪牙,把守在东门外的止奸亭里,我走到那里,他们便不由分说,将我拖下马,一顿毒打,你们看这班人还有王法吗?不是简直就反了么?”
众内外侍臣,一个个都替周纡捏着一把汗。暗道:“周纡胆也忒大了,谁不知道窦家不是好惹的,偏是他要在虎身上捉虫子,不是自己讨死么?”
不说大家暗地里替周纡担忧,再说他一径入了坤宁宫,在章帝面前哭诉周纡无礼,毒打大臣的一番话,说了一遍,满想万岁就传旨去拿周纡问罪。谁知章帝听他这番话,不禁勃然大怒,呻吟着紧蹙双眉,对窦笃说道:“我问你,你既做一个黄门侍郎,难道连王法都不知道么?你可晓得那止奸亭是谁立的?”
他连忙答道:“微臣怎么不知道呢,那是万岁的旨意,搜查过午出禁城的官吏的。不过微臣今天回去迟了,他们一定要搜查,我也没有说什么,他们便一些也不讲情理,一味蛮横,将微臣毒打一顿,这事一定要求万岁替微臣伸冤。”
他说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个不祝章帝听他这一番启奏,不由得向他说道:“卿家刚才这番话,未免忒也强词夺理了。我想那周纡与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怨的,他又何必这样要与你为难呢?而且你好端端的给他查搜,他又不是个野人,就能这样的无礼举动么?”
窦笃听得章帝这番话,真是出于他的意料之外,不禁满面羞惭,半晌无语。章帝又向他说道:“卿家你今天先且回去,谁是谁非,孤家自然要派人打听清楚。如其照卿家的话,周纡无礼殴辱大臣,那周纡当然要按律治罪,万一不是,那么卿家也不得轻辞其咎的。”
他这番话说了,把个窦笃吓得面如土色,忙道:“我主容禀,微臣并非有意与周纡寻隙,不过他这番举动未免过于蔑视人了。还请万岁训斥他一番,叫他下次万不可再这样横行霸道的就是了,微臣也不记前仇,深愿和他释嫌交好,未识我主以为如何呢?”
章帝早知是他的不是,故意说道:“周纡目无王法,殊属可杀。那么,孤家一定要调查根底,究竟谁是谁非,都要照律治罪,以儆效尤的。”
他知道非言语所可挽回,只得忍气吞生,怏怏地退了出去。
这且慢表。
再说章帝被他麻烦得头昏脑胀,见他走了,正要躺下去静养静养,瞥见六宫总监魏老儿,立在榻前,满面怒容。章帝心中不禁暗暗地纳罕,问道:“老公爷到这里,莫非有什么事情么?”魏西听见章帝问话,喘吁吁地双膝跪下,口中说道:“我主万岁,微臣有一事冒死上渎天颜,微臣自知身该分为万段,但是老奴受我主累世鸿恩,不能欺灭主公,宁可教老奴碎尸粉骨,这件事一定是要奏与我主的。”
章帝猛听得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倒弄得十分疑惑,莫名其妙,连忙说道:“老公爷!有什么事尽管奏来,孤家断不加罪与你的。”他便将窦娘娘的一套玩意儿,一五一十整整地说个爽快。把个章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叫一声,昏厥过去。这时将一班宫娥彩女吓得手忙脚乱,忙上前来灌救。停了半天,章帝才回过一口气来,微微说了一声:“气死我也!”
按下慢表。
再说大窦与能儿正干到一发千钧的要紧时候,猛听得外面有人走了进来,大窦不禁大吃一惊,忙教能儿快些放手。谁知能儿正自弄到得趣的时候,哪里肯毅然放手呢,就是后面有一把刀砍来,他也不松手的。
说时迟,那时快,门帘一掀,从外面钻进一个头来。大窦仔细一望,那人一缩头,一阵脚步声音又出去了。
她到了这时,心慌意乱,伸手将能儿往旁边一推,说道:“冤家!你今天可害了我了。”能儿忙坐了起来。赶紧先将衣服穿好,然后又替她将衣服穿好,向她问道:“娘娘,方才那人是谁?我没有看得清楚。”她苦着脸答道:“此番好道休也,还只管的什么呢?”能儿忽然向她笑道:“那人一定不会去泄漏我们事情的。”
她闪着星眼,向他一瞅问道:“你难道认得他么?”能儿道:“他不是化儿么?”
大窦道:“啐!如果是化儿,我还这样的着急做什么呢?”能儿道:“除却化儿,还有谁呢?”她道:“你只管贪着眼前的快活,你还问日后么,他就是六宫总监魏老头儿。”
他听罢,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忙道:“这便怎生是好呢?”
她道:“可不是么?此番我们的隐情被他窥破,还想他不去泄漏,恐怕也不能够了。万岁如果知道这样的玩意儿,你我二人还怕不作刀下之鬼么?”
他道:“娘娘,这事我倒想出一个法子来了?”她道:“你想出什么法子来呢?”
他道:“现在横竖我们隐情被他揭破了,不如索性使一条计,反过头来咬他一口,倒也值得些。”
她道:“但是想出一个什么法子去反噬他呢?”能儿停了半响,才说道:“那么只好说他调戏娘娘的了。”
她听罢,不禁嗤地笑道:“笨货!你这个规矩都不晓得么?”他道:“管他娘的,只是他要我们的命,我们也只好用这条计抵抗了。”
她道:“呸!如果照你的话去做,真是自寻死路了。”
他道:“你这是什么话?”
大窦掩口苦笑道:“他们内监都是有本无利的人,怎样来调戏我呢?我要是用这话去抵抗,万岁还肯相信么?”
他听说这话,心中更不明白,忙道:“什么叫做有本无利呢?”她道:“笨货!
我被你缠煞了,你生了十八九岁,难道这有本无利还不知道?”
他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地说道:“委实不知道。”
她道:“他们的阳物全被割去了,没有那东西,还想这个事情么?”
他不禁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在鼓里呢。既是这样,再想别的法子去对待他便了。”
她道:“火到眉头,这不能再缓了。你快到妹妹的宫里,暂且安身,不要抛头露面,免得被他们看见露出破绽来,反而不美,我自有法子将这个老贼结果就是了。”
她说罢,便与能儿下床分手。
不说能儿和化儿在望荷亭前碰见了,一同回到留风院去的事情,再说大窦一径向淑德宫而来。还未到淑德宫,只见一群宫女,一齐过来施礼说道:“万岁请娘娘回宫。”她听说这话,心中早已明白,微微点首,挟着宫女慢慢地走到坤宁宫门口,取出手帕,着力在眼上揉擦了一阵子,那一双杏眼登时红肿起来。她到了章帝的榻前,盈盈地折花枝跪下,娇啼宛转,粉黛无光,口中直嚷:“万岁救命!”
那章帝本来是一腔怒气,不可遏止,恨不得将她立刻抓来砍为两段,才泄胸中的醋火。及至见她进来,双眼红肿得和杏子一般,粉残钗乱,不禁将那一股醋火,早消了一半。又听得她莺啼呖呖,更觉楚楚可怜,便将那气忿欲死的念头,消入于无何有之乡了。最后又听得她口中连喊救命,他不禁十分惊讶地说道:“梓童!快些平身,有谁敢来欺你,快些奏来,孤家自有道理。”
她哭道:“妾身自万岁龙体欠安,恨不能以身替代,何日不提心吊胆,满望万岁早日大瘳,治理国事,以免奸佞弄权,万民颠倒。讵料灾星未退,虽日有起色,可是未能一旦霍然,妾身何等的忧郁。今天逢着黄道吉日,妾身想到濯龙园素香楼上,去替万岁祈祷。不想步到濯龙园口,迎面碰见六宫总监魏老公公,他就问我到园里去作着什么。我说到素香楼牟尼佛的像前去求福消灾。他便大声说道万岁有旨,早就不准人进去了。
等待万岁爷病好了,再进去不迟的。我道万岁从未下过这个旨意,而且我今天专为万岁才来的。他道:“凭你说,难道我们就算了吗?无论如何,今天是不准进去。‘那时也怪贱妾说错了一句话,就是说,这园子是我家的,难道就让你们这些奴才擅自作主么?我说罢,他便指手划脚地向我说道:”我们奉了万岁的旨意,谁也不准去的。你说你自家人,这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谁不是自家人,难道是外人不成?你不过做了几天皇后,就想依势来压迫我老魏了么?老实说一句,休要说你这个皇后,便是万岁什么事,还要让我三分呢。我魏老儿从进宫,陪伴汉家三代了,就是老王爷,太王爷,还没有一件事不信我呢。
我到了晚年,难道反来受你们的鸟气么?凭你是谁,今天都不准进去的。你要是回去告诉万岁,休要带着别人,就说我魏老儿阻止的,横竖我在这里守候着就是了。‘我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心中生气,便责问道,难道你们这起人不知国法么?
他便对那班手下的宫监说道:“将她赶出去!谁耐烦和她噜苏,再在这里缠不清,给我打!’那一班宫监谁不是如狼似虎的,一齐擎着兵器,便奔我来。那时我吓得魂落胆飞,放步回头逃命。
幸亏众宫女将我扶出来,不然今朝还不是活活地被他们打死了么?万岁爷!你老人家不替贱妾伸冤,贱妾的性命也不要了。“她说罢,拉起罗裙,遮着粉脸,立起来故意就要撞了。吓得章帝手足无措,忙唤宫女将她死力扯祝章帝连呼道:“反了反了!颇耐这个老贼,竟怀着这样的野心呢。怪不得他方才在我的面前一派花言巧语,孤家险些上了他的算。梓童,请且息怒,孤家自有道理,管教你消气就是了。”她娇啼不胜地说道:“贱妾今天受了奇耻大辱,倒没有什么要紧,只恐怕这些目无法纪的叛徒胆子越大,到了那时,还不袭取汉室的江山么?”
章帝忙道:“娘娘,请保重玉体,孤家自有定夺。”他忙向内侍臣说道:“快点将这老贼和园内的宫监一起传上。”
话犹未了,两旁内侍轰雷也似的一声答应,不多一会,将魏总监和十六个守园的太监一并传到。
章帝见了魏总监,不由得怒发冲冠,用手一指,厉声大骂道:“你这个老贼,无法无天,胆敢目无法纪,冲撞娘娘。汉家待你哪样亏负?我竟这样的失心疯了,自己闯下滔天大祸,还不思改过,反来花言巧语噬咬别人,天理难容,国法何在?
来人!给我将这老贼捆去砍了。“
话犹未了,早拥出几个武士来,鹰拿活鹊般将魏总监抓了就走。那魏总监毫不惊慌,从容地仰天笑道:“我早就料到有此一出了,不过我这样的死了,也好去见太王爷、老王爷于九泉之下了。为人还是宜乎存心奸诡,反能够活寿百年。像我这样的憨直,居然伴了三个皇帝,活了六十多年,这一死也就不枉了。万岁!老奴今天和你老人家长别了。”
他说罢,被众武士拥出了午门,刀光一亮,可怜一缕忠魂,早到鬼门关去交帐了。再说章帝又命将十六个守园的内监一齐收禁。窦娘娘见众武士将一颗血淋淋魏总监的白头提了进来,心中早已如愿了,又见章帝要收禁内监,不禁强盗发善心,忙上前奏道:“欺君罔上,罪在魏总监一人。如今他已明正典刑,也就算了。万岁可格外施恩,饶恕他们初犯,带罪任事就是了。”
她说了这番话,章帝一连说几个是,忙吩咐众人教他们给娘娘谢恩。可怜那些人没头没脑地被抓得来,只见魏总监未曾说了几句话,立刻身首异处,不禁一个个三魂落地,七魄升天,料知事非小可。后又听见章帝吩咐,命将他们收禁,一个个不知深浅,浑身抖抖地动个不停。没奈何,只得引颈待命,不想凭空得着窦娘娘的几句话,竟赦了他们的罪,谁也感激无地了,便一齐向窦娘娘施礼拜谢,高呼娘娘万岁。
窦娘娘到了此刻,心中暗喜道:“这也落得替他们讲一个人情。这一来,他们谁敢出我的范围了,向后去还不是听我自由么?”她想到这里,不禁喜形于色,对众人说道:“姑念你们无知初犯,所以万岁开恩赦了你们,但是你们向后去,都要勤谨任事,不可疏忽,致加罪戾。”众人没口地答应着退了出去。
章帝见众人走了之后,不禁满口夸赞道:“娘娘仁义如天,真不愧为六宫之主了。”她正要答话,瞥见一个宫女慌慌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
这正是:总监方为刀下鬼,宫娥又诉腹中冤。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96…100章
第九十六回占地施威不分黑白瞒天巧计颠倒阴阳
却说章帝正在和窦娘娘谈话的当儿,瞥见外面跑进一个宫女来,气急面灰,到了章帝的病榻之前,倒身跪下,口中说道:“沁水公主要见万岁。”章帝忙教请进来。宫女忙起身出去,不多时,簇着一位泪眼惺忪、花容惟悴的美人来。年纪大约不过在二十多岁的光景,婷婷袅袅地走到章帝的面前,盈盈地折花枝拜了下去。章帝连呼:“免礼平身!”她从容地站起来。
章帝又命赐座,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暗暗纳罕,忙开口问道:“御妹无事不到宫里来,今天突然进宫,莫非有什么事情么?”
她慢展秋波,四下一打量,瞥见窦娘娘也在这里,便哽哽咽咽地答道:“请万岁屏退左右,臣妹有一言奉上。”章帝听说这话,便将龙袍袖子一层,一班宫女立刻退去,只有窦娘娘侍立在章帝的榻边。
沁水公主默默的半晌。章帝向她说道:“御妹有什么事情,只管说罢。”她又停了半天,勉强答道:“没有什么大事,不过臣妹闻说万岁龙体欠安,今天特地入宫来探望的。”章帝听她这话,不禁心中大为疑惑,暗道:“她从来是个爽直而且静淑的人,今天察她的行动,着实大有缘故。”
章帝回头一看,只见窦娘娘还立在身后,并未退去,但见沁水公主星眼中的伤心泪,落得像断线珍珠一般的,站了起来,便向章帝告辞动身。
章帝忙命人送她出宫,自己的心中十分诧异地忖度道:她今天这个样子,断不是来探病的,分明是受了谁的气似的,但是见了我,为何又兀地不肯说出来呢?他沉吟了半晌,猛地省悟道:莫非她和驸马对了气么?莫非是碍着窦娘娘在此地,不便告诉我么?他想来想去,究竟有些不对。她与驸马一向是相敬相爱,从来没有过一回口角。他盘算了半天,终于未曾弄得明白。列位,这沁水公主她是谁,今天究竟是为着什么事情来的?小子也好交代明白了。
原来这沁水公主就是明帝的女儿。在十六岁的辰光,明帝见她出落得花容月貌,而且又是满腹经纶,诸子百家无一不觉,明帝爱之不啻掌上的珍珠一般,虽欲替她选择一个东床快婿,无奈她的生性古癖,所有在明帝的眼中看得上的,都被她一概拒绝。后来她别出心裁,出了三个题目,都明帝悬榜征求,应选的才子,如果三个题目都做得合式,不论贫富老幼,都情愿嫁给他。此榜一出,不上十天,通国皆知。
谁都怀着一种愿望,哪个不想入选呢?于是老的白发皤然的老翁,少的年未及冠的幼童,均来应眩搜肠刮肚,呕心沥血,各展才能。交卷后,一班应选的,共有三万五千八百余名,一个个将头颈伸得一丈二尺长,但望榜上有名,那时不独凭空得着一个绝色的美人,而且平地一声雷的做一位堂堂的驸马公了。梦中幻想,真个是奇奇怪怪,不一而足。好容易度日如年似地等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早上,一齐拥到敬阳门前看榜。谁知大家你一班,我一班的,全来看了一个仔细,不禁不约而同地一齐叹了一口气,互相称奇不止。你道是什么缘故呢?原来那榜上完全是一张白纸,一个字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