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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玖：“……”
他幽幽的盯着面前的青年苍白而俊美的脸，沈故漆黑的眸子里塞了太多的东西，他紧紧望着他，就如同他是生命的全部。
可是，他不是啊。沈故的生命那么长，不该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天下之大，还有多少东西是他没有了解过的，就这样疯狂的把他守在这里，沈故这一世又要作废。
一世连着一世，沈故就永远不能解脱。
一想到这，心口莫名有些发窒。
“沈故，我是你的什么？”陆玖盯着他的眼睛开口道。
“师傅，还有……”沈故像是羞涩一般，垂眸轻笑，“还有我的道侣。”
“那你又是什么？”
“我是沈故啊。”沈故坐在陆玖身侧，“是师傅的徒弟，也是师傅的爱人，我是你的，所以我们就该在一起，不离不分。”
陆玖被气的胸口疼，“我不是你的唯一，你也不是我的唯一，沈故，你醒醒，你看看你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你入魔，你杀人，你还玩囚禁，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沈故张了张嘴，他看着面前被他抓住的陆玖，手指蜷缩在袖口中一点点紧缩，忽然他嘲讽一笑，“闹到什么时候……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直到你再也不离开我，顾长情，你看这个时间够吗？”
陆玖看着沈故周身缭绕的魔息，蹙眉，“你……”
沈故像是忽然回神，他猛的往后退上数步，喘息数声后俯身将泼撒的食物全部收拾起来，将东西都端走。
长廊上梧桐叶子沙沙作响，沈故缓慢的前行，他忽然嗤笑一声。
哗啦一声，房门被人猛的拉开，陆玖满含怒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故，你给我站住！”
“……怎么？”沈故转身，安安静静的看着陆玖，他看着陆玖脸上复杂神『色』，病态的笑，“师傅，是你先招惹我的，我爱你，可是你把我的感情当成什么了，廉价的物品，想丢就丢。我不是一个器物，我有感情，虽然我的真心不值钱，但……我也想师傅好好保管。”
“我只有这一颗心，忠于你，掰碎了『揉』烂了也只有你，师傅你说你喜欢我，你又有多喜欢？”
“我一直觉得，你的感情我抓不住，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却觉得你在看另外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知道你的未来，你就像层烟，我要想将你留住，就只能把你困下。”
“师傅，不要让我再累下去了，好吗？”
“……”，陆玖看着面前的男人，沉默，半晌，他轻笑一声，“随你吧，只要你不后悔。”
沈故抱住陆玖，“不会的，只要师傅还在这里，我怎么都不会后悔。”
陆玖将脑袋搁在沈故肩头，缓缓闭眼。
大概这一切真的都是他欠下的债，还都还不清的。天道留他一命让他办事，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干活，不仅仅是因为天道制衡悬在头顶，更因为，天道答应了他一个条件，只要他能将这些事情做完，就能给天道提任意一个条件，不管这个条件是什么天道都会满足。
陆玖当年年少轻狂，他仗着自己修为顶尖，十分猖狂，杀人救人全靠自己欢喜，被当时的人界称为邪仙。
世传邪仙亦罄十恶不赦，食清绝真人骨肉，屠凡世两座城池，已入魔道，被九天玄雷劈作焦灰。可实际上呢？他还活着，还在给天道工作，现在还要被自己养的小兔崽子囚禁，同以前人见人怕的模样相比，现在的日子过得也太悲惨了一点。
陆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忽然开口，“清绝，你说人心向善还是向恶？”
没有人回答，连沈故都不在家里，陆玖继续说道，“我说人心有七情六欲，从一开始就是恶的，就算是再怎么引导，人的劣根『性』都除不掉，世上只有伪善，被轻轻一戳就会流『露』出人『性』之下最本质的恶意。”
“你不信，你还同我打了这一个赌，可结果……你果然输了。”
陆玖微笑，他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梧桐树的叶子很大，被风吹的扇子般摇摇晃晃，陆玖靠在走廊，眯眼看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来银白光斑。
“我赢了，可是我也输了，你看我成现在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永不消亡，难得自由，都是你害得。”陆玖躺在地上，伸手去抓光斑，“清绝啊清绝，你次次都害我，到现在还在害我，宿敌就宿敌，你还想影响我到几时？”
没人回答，只有梧桐叶子摇动的声响，哗啦啦，静谧又温柔，如某人的絮絮低语。
柳望手拿小竹竿，瞅着面前的高冷女修，同对方对视两眼，腿抖了抖。他记得这是陆玖废了好大力气都没有骗成功的那个女修，据说也是归元山人。
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好凶啊。
但是……如果他拜对方为师，那么他是不是就能顺利混进归元山，去揭『露』沈故的真实面目呢？想到这里，柳望就算腿软，也还是伸手将江歆的路给挡住了。
“你拦住我的路，要干什么？”江歆垂眸看着面前柳望，冷冰冰的眼神同沈故有的一拼。柳望又抖了抖，做足了心里准备，终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江歆砰砰砰磕了几个头，“仙子美若天仙菩萨心肠，小的逃荒来此，了无亲人，现在想将自己卖了，看姑娘面善，希望能把我收了。”
江歆默默抬腿，“门派中最近不缺弟子，你找别人去吧。”
柳望：“……”都说正道弟子同情心泛滥，这女修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柳望咬牙，想到当初陆玖同他说的，忽然一个飞扑，抱住江歆大腿，嗷嗷哭，“仙子求收留，仙子求包养啊，小的无父无母，真的快饿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仙子怎么能忍心将我一个小孩子抛下！”
江歆：“……”
眼前这小孩子瘦的更皮猴一样，一看就是逃荒来的，胳膊腿细的像芦干，瞧着确实有些可怜。
江歆拖着柳望往前走了数步，小孩子就是抱住她的脚，死死不放。江歆垂头看了看他，又想到前些日子厨房里正需要个烧饭的，刚好可以把柳望丢到那里，也算的上功德一件。遂提人，御剑飞行，直接去往归元山。
“收你当徒弟也可以，”江歆踏剑飞行，声音清清冷冷的飘过来，“但前提是你要在一年内突破，从普通人迈入修士的阶段。”
柳望将眼睛里的思绪完全遮掩下，他点头，“我一定能办到。”
江歆掀开眼皮瞥了眼瘦猴模样的柳望，浅淡的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正在晒太阳的陆玖耳边忽然冒出天道的声音。
第55章 五十五说书人（五十五）（）
“任务完成了？”陆玖起身； “我还什么都没干啊？”
随着他话语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风静止，飘落的树叶停顿在半空，一道流动的人形突兀的出现在庭院中——这是天道意识幻化的一道形态。
“柳望命轮已经被他自己扶正，他已经回归正道； 你现在可以走了。”天道慢悠悠的开口，“下一个任务是……”
“等一下。”陆玖起身，脚上锁链叮当作响，他看着脚上锁链，叹气；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让我看看沈故。”
“他已经疯了。”天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而且他会一直疯下去； 直到他死。”
陆玖手抖了抖，“他会怎么死？”
“弃道入魔； 被人诛杀； 惨死荒野。”天道开口。
“我还记得……他上一世是个富家公子，上上世是个穷困书生； 虽然不曾踏仙途，可都是善终，为什么这一世会是惨死？”陆玖觉得自己气的发抖。
“很明显，”天道冷漠道； “这一世他碰到你了。所以不得善终。”
陆玖手指猛的蜷缩； 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数道印子； “我还记得这一世是你先将人搞错了，把沈故推到我面前的，不然我死也不会靠近他。”
“所以？”
“所以……我求一个转机。”陆玖深吸了一口气，“给沈故留一线生机。”
天道飘浮在空中，它低头看着脚下蝼蚁般的人，沉默，半晌，它开口道，“可以，这是因为我的失误，所以让你们有了交集，但是，你也不该动情，让事态发展的更加严重。”
“所以？”
“转机我留，但下一次任务，你要用一个代价来换。”
“好。”陆玖面『色』如常，他看着空『荡』『荡』的院落，轻声道，“让我……再看他几眼，我就去下一个任务。”
天道不语，紧接着整个身形化为虚无，消失在空中。叶片自空中落下，风中停顿的梧桐叶子又重新摇动起来，沙沙作响。
陆玖站在走廊中，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轻笑，“还算没白干。”
“师傅，你在说什么？”沈故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白衣黑发，身上落了层暖金的光，有种难以言说的圣洁感。
“沈故，你过来。”陆玖冲他伸出手，轻轻一笑，“我想晒太阳，你陪陪我。”
沈故走到陆玖身边，同他一起在长廊上坐下，阳光暖融融的落在两人身上，陆玖晒的骨头的松了，他忽然将头靠在沈故肩头，“徒儿，如果没有碰到我，你会想干什么？”
沈故此时精神像是很稳定，他轻轻的拉住了陆玖的手指，细细的摩挲，“不知道。未踏入仙道以前，我同母亲一起经营一间客栈，如果没碰到师傅，我也许在当小二，也许同凡人一样，渴望入朝为官，或者当一个闲散人，庸庸碌碌的过完一辈子。”
“你喜欢那样的日子吗？”陆玖漫不经心的问道。
“喜欢又不喜欢，如果是我一个人，什么都无所谓，但如果能和师傅一起，每天这样晒晒太阳聊聊天，想来我会很开心的。”
“是吗？”陆玖眯眼，“只要有我在，你就开心？”
“是。”沈故轻笑。
“你……只要我吗？”陆玖轻声问道。
“只要你。”沈故笃定道。
“那好，师傅同你做一个约定，你要守道心。”陆玖垂眸，伸手按住沈故心口，“只要你能以道心成圣，不杀生，不入魔，我就和你在一起。”
沈故一怔，继而轻笑，“师傅，你是说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陆玖努力将颤抖的手稳住，他听到天道冰冷的声音在脑内回响。
“十……”
“那师傅，你现在能亲我一下吗？”沈故偏头冲陆玖笑，他抬指点了点自己唇角，像个清朗的少年，“就一下，就当一个小小的定金。”
“九……”
陆玖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在流失，灵体自躯壳中剥离，他勉强将沈故的脖子搂住，蜻蜓点水的在沈故唇角咬了一口。
“七……”
“记得，定金我给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办到……”陆玖身体瘫软，他靠在沈故身上，眼皮渐重。
“六……”
沈故像是还沉『迷』在陆玖方才那个吻里，他『摸』了『摸』唇角，耳郭通红，“我说到做到。”
“五……”
“嗯。”陆玖轻轻的抬手，『摸』上沈故的脸，“人心有限，你若在心里只存一个我，怕是会太过孤单，师傅我……不想让你太孤单……所以，多去看看这世界，会有别的东西出现的。”
“二……”
沈故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陆玖捂住嘴，“我想睡了……你不要叫我。”
“好。”沈故让陆玖安安静静的靠在自己肩头，他伸手『摸』了『摸』陆玖的头发，自己也乖巧的闭上眼。
“一……”
灵体剥离，陆玖整个意识被抽出，最后一眼，他看见沈故浅笑着的唇，轻轻的一弯，像是将三春暖『色』都融进其中。沈故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有一个浅浅的梨涡，让人觉得很孩子气。他曾经戳着沈故脸上的梨涡说幼稚，可现在……
他从未觉得如此眷恋。
夕阳从空中坠落，融金般的光线自身上晕染开，头顶梧桐叶子还在不知疲惫的轻响，沈故静静的坐在长廊，他听着自己一起一浮的呼吸声，面『色』沉静。
“师傅，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死了。”他伸手将陆玖的身体搂进怀里，“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没有人回答，只有梧桐叶子一片片的落下，掉在衣角，卷枯暗黄。
“你怎么会死呢？”沈故抱住陆玖的身体发抖，“你说的，要看我成圣，不能食言啊。”
陆玖的身体柔软而轻盈，像是失了所有重量，沈故抱着陆玖回房，蜷缩在床上，宝贝的抱着陆玖的身体，“师傅你太困了，我陪你，睡一觉。”
“明天我们吃什么呢？”沈故揽住陆玖的腰，“这几天甜食吃的挺多，我做点辣的好不好？师傅你喜欢吃鱼吗？我……”
“……”
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响到下半夜方才停息。
翌日，沈故看着怀中空『荡』『荡』的红衣，楞了半晌，忽然勾唇一笑。
那一日，归元山弟子亲眼看着后山轰隆数声巨响，那一大片种了几十年的梧桐树一夜全部被拔除，自家掌教从后山回来后，像是换了一个人。
高高在上，冷漠如同万里寒冰。
第二年，沈故闯魔域，把魔族几个头头全部宰了。
第十年，沈故将魔族抢走的一半疆土全部打回来。
第二十年，沈故成为道宗第一人，修为足以俯瞰众生。
而柳望当年被江歆扔到厨房打杂半年，最终入了归元山，成为江歆徒弟。二十年过，他修为有如神助，成为当世几大高手之一。
后来有一日，他找了一个时间去见沈故。这些年，他一直不懂，为什么沈故当年要杀了陆玖。
他见到沈故时，对方在晒太阳，明明依旧是当年俊秀模样，动作却像个垂暮老人。
“你来找我有事吗？”沈故眼睛都不抬。他躺在椅子上，一摇一晃，悠闲的很。
柳望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是你找你偿命的？当年你把你师傅杀了你还记不记得？这样开口问太傻了，而且……沈故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不是他能动的了的。
但他终究是不忿。他的师傅，除了他以外，现在在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记得？陆玖失踪以后，很多人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人一样，包括当年的容忱在内，都是一脸的恍惚，还要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谁。
柳望心里五味杂陈。
看着摇摇晃晃的沈故，最终还是说明来意。听到陆玖的名字，沈故并无特别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顺口问柳望是不是当年的杯子精。
平白无故被当做真的杯子，柳望委屈，然而也没办法，只得点头，“若真按照辈分来的话，我还要算的上掌教师弟。”
沈故半睁开眼，他看了看柳望，面『色』如常，“我知道了，如果你想给你师傅上坟，他在后山。”
沈故依旧不动，他整个人像是同椅子黏在一起。柳望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往后山去。
当年梧桐木都被砍了，沈故连凤凰都逐了，空『荡』『荡』的后山在这二十年的时间内又生了不少野草，将后山光秃的地面覆盖上绿意，而在山中，立了一座旧坟。
石碑像是被经常『摸』索一样被『摸』得圆滑，然而像是最近没人去了，碑上积了层灰尘。
柳望上前将灰尘擦掉，『露』出碑上两排小字，他盯着那字迹浑身一怔。
“沈故，你究竟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