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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淡淡问道:“云逸怎么样?”
丫鬟上前道:“方才问了,少爷今日早膳用了些稀饭并两个馒头,午膳随先生用了,晚膳还是用了些粥菜,像是兴致不高,成日都在埋头用功读书。”
宁氏道:“那就由着他去,多读些书总是好的。还有,明儿的春日宴,给他打扮精神些。”
宁氏说完,便散了头发,躺在床上想事体。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这副身子也不知能撑到何时。在有限的时间里,她想要给儿子争取更多的地位,不管怎样都好。
她撑起身子,轻轻对着丫鬟道:“阿湘,明儿个给少爷穿那件孔雀纹的罢。”
阿湘点点头道:“喏。”
她也不晓得主子这是怎么了,如何想起给少爷穿这件孔雀纹云锦缎做的衣裳。当初得了那料子,主子便立时给少爷做了件衣裳,可是她从来没让他穿出去过。
不过那缎子真是好看啊,阿湘在王府侍奉了这么些年,可从来都不曾见过这样流光溢彩,纹路独到的缎子。
她想着也就释然了,或许主子这是想通了,要让少爷去同大房二房那几个小的争个先后罢。
到底都是王府血脉,凭什么他们少爷就要默默无闻的呢?
隔天就是春日宴,这宴是王府每年都要举办的,不过不同于旁的宴席,春日宴只请自家人,故而阿瑜也没甚么好打扮的。不过若是还请了别家姐儿,那她难免要打扮地端庄淑雅一些,才能让王府门面有光。
自家人么……那就随便罢,横竖这种宴席蔺叔叔都不会去,她打扮地满头珠翠,只会把自家脖子给压折了。
不过春日宴有一点就是,男女不必分两块儿用宴了,隔开一条道,相对而坐便是,毕竟这宴就是用来联络感情的,分开坐着两不相见的,便没有意义了。
阿瑜坐在靠近老太太的地方,那简直就是如坐针毡,上首是老太太,右边不知怎么的坐了个赵婂,远远的对面是赵苍,那真是十分尴尬了,她都不知道脸应该往哪里摆。
三面抉择一下,她还是转头对着赵婂微笑起来。
赵婂:“……”
阿瑜微笑道:“婂婂啊,最近功课怎么样?”
赵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就那样。”
阿瑜点点头,继续道:“最近睡得香不香啊,夜里还总醒么?”
赵婂脸上结了一层霜,但还是勉强道:“好多了。”
阿瑜欣慰地点点头。
不是她要问这个问题啊,只是梅氏出家前有吩咐过,所以赵婂的事体有许多都被她的丫鬟报给了她。虽然她很多时候都懒得管,但是完全不闻不问也有点说不过去啊。
阿瑜继续道:“最近天虽暖和了,但你也不能穿那么少啊,还是要裹得严实些的,不然以后成了老寒腿怎么办?”
赵婂看了看阿瑜,顿时脸色更差了。春日里,哪有姑娘不爱美的?好容易过了严冬,大家都脱下棉衣,穿上了轻薄的春衫,最近还流行纱罩衣,穿上之后婷婷袅袅的,就跟仙境里的仙女一般了。
然而就苏宝瑜是个异类,这个天气还把自己裹这么严实,偏偏她长得好看,身段纤细漂亮,即便裹的衣裳多,也只会有别样的美感,一点也不显笨重。
可是她不行啊!
赵婂又生气又困惑,同一个娘生的,怎么苏宝瑜就长成这样,偏她自己除了继承了梅氏雪白的皮肤,其他都和她爹赵蕉更相似,和苏宝瑜站在一起就像个小丫鬟!
于是赵婂不乐,压低声音轻轻道:“你穿那么多不闷坏咯?我看大家穿的都比你少,就你还把自个裹成这样!你看老太太,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穿得跟朵串串花儿似的。”
阿瑜瞥了一眼老王妃,顿时转头就冲赵婂笑,也不再说些指教的话了。
于是赵婂也低头,轻轻翘了翘唇边,哼一声转头用起案上的肉菜。
老太太年岁大了,也喜欢热闹,瞧着一群鲜活的子子孙孙心里头也惬意。
她瞧瞧阿瑜,又看看小儿子,心里感叹一下,不论是身份还是长相,都是十分登对的,只这俩孩子就是别扭着,还需要她这老太太稍稍推一把才成啊。
她把视线移到远处,一眼便瞧见坐在大房赵宏逸身边的赵云逸。
少年人一身孔雀纹缎面圆领袍,挺拔地就像棵直冲云霄的青松。
只是他身上的这件衣裳,怎么看都十分眼熟。
老太太眯着眼,使喜鹊把赵云逸唤上来。
赵云逸年岁不大,但是一张脸却颇为消瘦,眸色黑沉,隐隐有些阴沉之感。
老太太看了他几眼,顿了顿,才笑着说上两句话,又把人给放下去了。
待宴席结束,老太太回了屋,脸色便有些不好。
她对丫鬟冷道:“去。把三房大奶奶给我叫过来。”
丫鬟见她面色阴沉,虽见现下天色已不早,却也不敢有半句话。
这一头,宁氏坐在铜镜前,对着镜中的自己梳妆打扮。细细画了远山眉,两颊点上轻薄的胭脂,樱桃小口抹上暗红色的口脂,她轻轻一挑眉,镜中人凌厉而妩媚。
她道:“阿湘,为我梳个高髻。”
阿湘有些疑惑地上前道:“主子,这个点了,您还要出去么?”
宁氏微笑看着镜子:“有人按捺不住,要来寻我了。”
喜鹊来寻人时,便见暮大太太宁氏坐在镜前,发髻高耸,一整套赤金斜凤衔宝珠头面,随着宁氏的动作微微颤动,泛出华丽的光晕。
宁氏转头,露出一张凌厉妩媚的脸,淡淡笑道:“你寻我?”
老王妃文氏坐在椅子上,手心都泛出了冷汗。
她今日瞧见赵云逸的那一身衣裳,猛然间回想起当年,京城那个尊贵的人也曾经赏给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匹布料。
那样好看的孔雀纹,应当是难以觅得,世间稀少。
她那时看着苍哥儿,就觉得他值得这匹布料,因为他是那个尊贵人的儿子。
可是赵苍却十分不屑,他厌恶那样肮脏黑暗的过往,甚至在内心深处排斥她这个母亲。她不知道小儿子得了那匹布料之后是怎么做的,但他从来没有穿过一次。
那时候她不以为意,因为她觉得,这世间没有人会不为权柄动容。等赵苍更成熟些,他会感激自己赋予他的血脉,发自内心地敬仰她这个母亲。
所以,早晚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地,穿上这匹布料缝制的衣裳。
可是她今天,却在三房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这匹布。
这个孩子是谁?
老太天文氏回想着,哦,这孩子是宁氏的儿子。
宁氏……
思绪电转,她想起赵苍,想起他为宁氏说话,想起很多很多的细节。
老太太面色有些泛白,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然后她抬头,眸子微顿,看见了面前冷媚凌厉的女人。
宁氏。
宁氏微笑起来:“老太太,你怎么面色都白了?”
老太太遏制不住地咳嗽两声,掌心一把拍在桌面上,呵斥道:“宁氏,见我如何不下跪!”
宁氏有些无所谓垂眸一礼,哈哈笑道:“怎么样,您满意了?”
老太太心中已然确信,她指着宁氏,半晌,抖着手质问:“你这个……你这个淫|妇!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恬不知耻!”
宁氏偏头,发丝垂落,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暗红色的唇瓣微勾,笑道:“哦?老太太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勾引他的?”
她的身子前倾,露出勾人的的身段,笑得放肆而缠绵。
老太太重重喘息,眼睛血红:“你!贱人!我的苍哥儿都是叫你勾引坏的!我就说!我就说他为何服那东西!府里人从不会教唆他!”
宁氏一笑,轻松道:“那可比您加诸于我丈夫身上的,要好多了呢!”
她神色泛冷,嗤笑道:“果然啊,像您这样的人,为了微不足道的名声,连最喜爱的侄女都敢亲手杀死!那么败坏她名声的我的丈夫,又如何能活下去?”
宁氏的眼神有些空洞而癫狂,语气拔高:“都是你!文氏!你配不起那些敬仰,你就是个自私愚蠢的老女人!”
“我的丈夫何其无辜?他被江氏和秦氏陷害,你却不闻不问!你只知道迁怒!只因为他身子弱,只因为他懦弱!于是你这样大胆肆意地害死了他!”
老太太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滴到眉间,她颤抖着声音呵斥道:“你住口!你丈夫是病死的,与我何干?他和我外甥女在那个地方被那么多人发现,铁证如山!你还想为他狡辩,你这个蠢妇!”
宁氏冷漠地摇头,朱唇微启:“他不会,我信他。”
老太太已经瘫软在椅子上,呼吸急促而颠簸。
宁氏看她一眼,就像在看一滩烂泥,冷漠地转身离开。
没有人阻拦她,她懒洋洋地踏着月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真是的,夫君死后这么多年,多少人不记得,她原本是什么样的了呢?
她有些厌倦地看着远方的亭台楼阁,和朦胧光影中舞女们婀娜的身段。
这些都离她很远很远了,而她此生的夙愿,也快要完成了。
回到屋里,宁氏把丫鬟们赶出去,迫不及待地打开妆奁,就像当年刚及笄的小少女。她翻来翻去,欣喜地看到里面一支泛旧的步摇,上面还点缀着石榴红的宝石,就像她少女时候常穿的衣裳一样,明艳动人。
宁氏微微含笑,想起儿子的样子,又有些不放心。
不过王上总是很遵守诺言的,她一点也不担心儿子会吃苦了。
他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踏遍荆棘和石子,他会成为王上最好的帮手,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会被他踩在脚下,就像最没用的废料。
她偏头,闭上眼,反手一刺,刹那间,铜镜里的世界变得血红。
当日深夜,三房响起一声惊怖悲恸的尖叫,一盏盏油灯在深夜里亮起。
三房的大奶奶宁氏,没了。
在离开老王妃那头之后,她就拿簪子刺破了自己的喉咙,溅出满地的暗红的鲜血。暮大太太唇角含着笑意,软倒在陈旧的榻边,她垂落的双手里有一支陈旧的步摇。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章节号和内容也很配呢……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春日深深; 柔风和煦。可是王府上下的心都高高悬着,一丁点儿也不敢放下。
暮大太太从老王妃那儿归去,就拿簪子自尽了。
这样的事体即便主子们有心遏制; 可流言蜚语还是像瘟疫一般在下人们中间传播开来。有些知晓当年事体的老人们,讳莫如深。但不知道的人,心里却更好奇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 便有人传,说是老王妃把暮大奶奶给逼死的,暮大奶奶的冤魂每日都会在正院四周徘徊; 等着索命呢。
阿瑜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 整个人都有些懵。
宁氏这么离奇的死掉,她心里确实难过,但她隐约觉得; 这事儿或许和赵苍有关系。宁氏和赵苍的关系一旦被老太太发现,他们都会有苦头吃。
可是她没想到,这个苦头来的这样快; 这样猝不及防。而宁氏就这么果断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阿瑜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参与者也一定不止老太太和宁氏两人; 只是到底事实如何,她都不得而知了。
接着,老太太就病倒了。
她自来王府之后; 老太太就一向精神矍铄,五十多的年纪,瞧着倒像是四十多的; 说话也是中气十足的样子。
只是她这突然病倒,却让阿瑜觉得有些微妙。三房那边每日都有人念经超度,连带着全府变得沉肃起来。阿瑜这几日便甚少出门了,最多只是日常去老太太那儿问候并侍奉一二。
不过她并不全天侍奉,因为老太太身边已经有了文思思。
文思思样样事体都亲力亲为,对于病榻上的老太太,照顾的细致入微,吃粥要一勺勺喂,喝药要先自己试热度甜苦,即便老太太要出恭,她也能端着痰盂罐借着。
阿瑜:“……”
其实,她觉得自己照顾老太太也是应当的,虽说现下有龃龉,但也不能忘记老太太确实照拂过她几年。可是,文思思这么积极,她真的没事可做啊。
所以她定多每日来坐一会儿,听丫鬟说说老太太的情况,再给老太太端些茶盏的,也便是最多了。毕竟她做不到和文思思抢着侍奉,那吃相也太难看了,更何况老太太对于她还没到那个份上。
发生了这样的事体,三房连声都不吱一下,叫阿瑜瞧了,心里头也有些不好受。
宁氏是自尽的,那三老太太和二太太洛氏,如何也要问询几声,或是做点甚么才好,怎么事到如今还默默无闻的,就好像自家媳妇是正常病逝的一样。
不说阿瑜,便是其他人心里也有些瞧不起三房那几个主子。老王妃是厉害,可到底还是亲眷道理,怎么也没到问都不敢问的程度啊!
这老王妃现下自己病倒了,那只能说明她心里有事呗,三房不趁这机会问询事情经过,反而当起了缩头乌龟,也实在忒没品了。
夜里,老太太从床上起身,一边侍候着的文思思立马从榻上起来,扶着老太太的手臂。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还是你这孩子贴心。”
文思思垂眸微笑道:“侍奉您是应该的。”
老太太看着少女垂眸的样子,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同样的少女,她们有相似的容颜,也是这样一心一意地服侍自己。
她露出了和蔼的笑意,轻声道:“好孩子,你下去歇息着吧。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一整日,也想下来活络活络筋骨。”
文思思哪里肯,立马道:“外头更深露重,我只怕老太太着凉,到时还能给您披个袍子。”
老太太没有拒绝,于是她们在院子里散步。
文思思跟着老太太,丫鬟们都不见了踪影,于是文思思的心里也慢慢得意起来。只要她愿意,讨好老太太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老太太并没有真的病到起不来床,这件事除了老太太的心腹晓得,便只有她一人了。
而那个瑜姐儿,现下还是每日一脸担忧地来侍奉,却不能近身。看来她在老太太身边那么些年,只学会了吃喝玩乐,人却并不是那么聪明呢。
很快便到了春末夏初,天气渐渐变得热起来。自从宁氏的事体之后,府里已经很久不曾有过大动静了,几房的人一向都噤若寒蝉,并不吃喝玩乐。
阿瑜很久不曾见到赵娢了,这些日子赵娢一直都没出过门,只说是在屋里绣嫁妆。但阿瑜知道,宁氏的事情并不会就这样过去,三房的人摸不透老太太的心思,所以大多时间都夹紧尾巴,生怕触怒了掌权者,落了颜面又丢了钱权。
赵娢瞧着有些消瘦,一双眼睛却发着亮光,挺精神的样子。阿瑜见了她,便晓得她过得挺好的,不过也是了,至少赵娢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在身旁。听闻她的未婚夫家里,也是衡阳当地的名流世家,而她的未婚夫是家里的幺儿,极为受宠的,旁的不说,赵娢嫁给受宠的儿子,至少不至于被婆母冷落。
阿瑜同赵娢说了几句话,又一道用了些点心,便听外头的丫鬟来报道:“姐儿,老太太唤你们去正院呢。”
阿瑜有些疑惑,老太太最近还是不大有精神的样子,怎么有兴趣把她们都招到身边去?
佩环道:“听闻,是三姑奶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