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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木鸟就这么从千军万马之上展翅翱翔而过,一双爪子捞过卫良和下坠的身体,再一晃眼远离了四处混乱的战场。
卫良和还稍微有点意识,在昏暗的光线下睁开沉重的双眼,机关鸟的缝隙中透进一抹微光,他把手举到眼前,这只手污秽不堪,骨指修长,虎口有一道裂伤,手指有倒刺,掌中有厚茧,手背上是层层凝固的黑血,指缝、指甲里是乌黑的血泥。
徐初子也是头一回驾驭木鸟,手还抖着,快速地回头望了眼卫良和,但方才精准地逮了着这只活人,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方才那侧翻旋降的姿势,是不是很洒落?”
他还活着!
但他方才吃了颜时央那一锤,他胸腔淤血,喉咙干燥,根本不知回话?
徐初子又甩头望了何辅一眼,龇牙问道。“我先把机关鸟停在山丘上?”
何辅眼珠子紧紧盯着卫良和,见他衣衫褴褛,忙摘了身上的披风给他盖上,见他全身是血,也不敢碰他,只问,“将军,您还动得了么?”
卫良和翻身坐起来,往四周看了看,里面阴冷潮湿,木板还是湿的,只临时铺着块草席,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被褥散发着一股特有的恶臭,他就躺在那上面。
何辅连忙搀着他,“将军”
卫良和充耳不闻,呆坐了片刻。还能辨出底下的声音杂乱无章,人嘶马扬很混乱。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但并未成功,眼前一黑,他甩了甩头,有血从他发间溢出,声音嘶哑得可怕,“把门打开!”
何辅一时红了眼眶。忍痛大声道,“将军,您都伤成这般模样了,这仗,属下替您打!”
他却坚决道,眼眶凝血,戾气深重,“打开!”
便是方才还嬉皮笑脸的徐初子。也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哆嗦着打开大门。
外面残阳如血,一眼望不到头的旷野之上,骑着战马的军士在营地中穿梭,厮杀震天,到处是刀戟交战的身影。
卫良和摇摇晃晃的走出去,大地在他的眼中倾斜,何辅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人影在他的眼中不断的重叠、晃动,整个世界在她的眼中扭曲,耳中有巨大的轰鸣声,四周杂乱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如隔着几层厚棉絮,恍若远处飘来的,极为渺茫。
他艰难的走到空地中央,迎着一匹飞奔而来的战马,忽然展开双臂,一掌拍飞了他。
卫良和一身军服上挂满了血浆,头发披散,黏着血液,脸上也糊满血污,根本看不出原来的五官,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泛着青幽的光,颇为阴冷慑人。
那燕人滚落在地,卫良和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马鞭,他才在一边结巴着问:“你究竟是人是鬼?”
卫良和丝毫不理会他,一脚登上马镫,提起一口气翻身上马,何辅望着飞马而去的人影,忽然反应过来,迈开两条腿边追边叫,“将军!您快回来。您不要命了?”
残阳如血,迎着那光芒的余晖卫良和策马奔驰而去,他的世界天翻地覆,眼中的景象虚幻而扭曲。
卫良和胸口闷得慌,头疼欲裂,他知道他活不成了。
但他绝不允许自己死在一方暗无天日的里,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他是他们这支队伍的精魂,他曾允诺过要带他的兵一起回家的,他不能最后丢下他们!
卫良和站在旷野里,面前是尸横遍野,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空洞而冷寂,前方明明杀伐混战人心却如此寂寞。
他们都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残肢,面目模糊的尸体,找不到了。
战场混乱,何辅终于赶上了卫良和,在他身后猛然勒紧僵绳,下马凝望着面前这个如标枪一般笔直的背影,单薄,悲怆,孤独而凝固,许多年之后,何辅每每忆起,也总忘不了将军这苍茫悲凉的背影。
何辅不愿见他这般失魂落魄,连忙拉住他,道,“将军,卓青裴泽他们没死,夫人特地为您请来了徐先生,徐先生带来的机关人会对付北燕的重骑兵,咱们还没输!”
何辅他抬眸,目视远方,指着那巨大的机关人,便是前方燕人不断地夹击,但碾压着燕军仍如履平地,他不由心潮澎湃。
不过何辅顾着将军,很快收回视线,道,“您想想夫人,想想小公子,他们母子不能没了您,您振作一些!”
“桩儿桩儿”男人犹豫着,内心挣扎,最后他终于愿意为了她而忍不住停了下来。
前面的背影肩膀微微晃动一下,何辅心跳加快,紧张的看着那人转过身来,那是一个呆滞的人。动作缓慢而僵硬,缓缓转过身来,披头散发,一身血污,身长玉立,说不清的感觉,让人感到一种巨大的悲伤和凄凉。
“将军”何辅试探性地叫他。
卫良和的眼中没有焦距,何辅看见他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一个低哑轻微的声音随风传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他话音一落,忽然双目垂泪,两道鲜红的血猛然从嘴角、鼻腔鲜红的血液缓缓的流出,何辅惊恐的双眼暴睁,惊声大呼,“将军!”
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如一个面口袋一样直挺挺的向后轰然倒下!何辅连忙伸出手想接住他。却被后来赶到的冯熙来打断,“先别动他!”
跟在他身后一个胡子发白的焦实禄大吼一声出声,“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
冯熙来一边把几根银针快速的插入他的后脑耳后,一边嘴里回道,“冯某定尽力而为!”
何辅瞧着眼前的一阵的混乱,连忙命士兵抬来担架,他生怕他们笨手笨脚,与冯熙来亲自把卫良和轻手轻脚地挪上担架,一群人脚步平缓而快速地离开。
夜色深澜,羌州城外的主帐内灯火通明,笼罩着巨大的压抑的气氛。
卫良和躺在小榻上,脸上已被人收拾干净了,指甲的血土也被剔得一干二净,但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心跳微弱,胸口已一片淤红,没人敢动他。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冯熙来身上,他倍感压力,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布包,抖开,里面排列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依的百十根银针。
冯熙来抽出其中最长的一根,长约有尺许,就见他左手持针,右手一阵光影般的舞动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
帐内谁也不敢开口说话,紧张的气氛丝毫不亚于大战即来。
“何辅,快来搭把手,记住,要快!”正说着,何辅几步走近,两人合力猛然把卫良和快速的翻转了过来。
只待孩儿自有一番天地,再随他而去!()
冯熙来轻手扶起卫良和,又望向何辅,正色道,“快扶着将军!”
何辅一时紧张,“噢”了一声坐到小榻卫良和的面前,揽着他的肩头根本不敢用力。.。
冯熙来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猛然吼道,“你倒是用点力啊!”
何辅汗涔涔,又木然地“噢”了一声,动作平缓地把卫良和的下颚搁在肩头。
冯熙来毫不迟疑地拿剪子剪开他身上混着血水与泥土的内衫,鲜血顺着剪子滴落在何辅的手背,他瞧着只觉心如鼓锤。
那又脏又破的布料已陷进卫良和的皮肉之内,冯熙来忍着痛,费了好大劲才将碎裂的布料抠出来,连着整件内衫都剥解下来。
卫良和的背部早已血肉模糊,且胸口淤青了一大片,一旁的焦实禄看着都觉得痛,眼眶不禁也红了。
冯熙来连忙将拿布包搭在手腕上,面对密密麻麻的百来根细针,他竟一时迟疑了,手也不由发抖。
将军成活与否,全在于他!
焦实禄瞧出冯熙来的犹豫,他深知,一个人一旦有所忌惮,便会心怯,做事反倒缩手缩脚,全然没有那股一往无前的拼劲,出言道,“冯熙来,你要等到将军咽气么?”
冯熙来长呼一口气,一根一根地抽起银针,照着卫良和的百穴位精准而缓缓地扎下去
直到最后一根针扎进卫良和的皮肉。冯熙来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不安地等待着,短短半刻钟的功夫,如过了几天几夜一般漫长,房内的空气沉闷的似乎凝固,卫良和直挺挺的躺着,除了微弱的呼吸,再无半点反应。
焦实禄等得实在不耐烦,终于忍不住喝问:“你到底能不能把将军救活?”
冯熙来闷不吭声,脸色越发难看,忽而颓然轰坐到矮凳上。
焦实禄一下急了,呼吸慢慢急促的如牛喘一般,几步跨过去揪起他的衣领,怒喝,“将军若是没了,你如何向夫人交代?”
冯熙来扯着脖子大吼,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却涕泗横流,“将军打定了主意与将士们一道赴死,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啊!”
焦实禄面色悲戚,松开手,几不可闻的呜咽着,脱力瘫坐下来,“他一心与将士们赴死,可卓青和裴泽都活着,原来这就是他为何要独自布置战局的原因。”
何辅连连后退,似乎不敢相信将军就这么没了,他忽而猛然扑上前去,伸指凑到卫良和的鼻尖,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抬头惊喜道,“将军还有气。冯大夫请您务必保住将军的命脉,我去去就来!”
还未等冯熙来与焦实禄有任何反应,他便如一阵疾风呼啸而去。
冯熙来不知何辅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仍按照他的话照办。
没多久,满头大汗的何辅扛着一个大嚎大叫的孕妇闯进来,那妇人云里雾里的还闹不清头绪,何辅也来不及跟她解释,忙拉着卫良和的手,覆在那妇人高高隆起的小腹之上,紧张地睁圆了眼,生怕卫良和听不到似的,撕心裂肺地大吼,“将军,卓青活着,裴泽也活着,我们没输!夫人和您的孩子在此,你必须活着,你亏欠了他们母子,你得活着!”
焦实禄和冯熙来在一旁热泪盈眶,一手抹掉了眼泪,又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以往再难,也不觉有如今这般难。
何辅吼着吼着,也是泪流满面,他猛然扭头盯着那孕妇,目光灼热,嗓音撕裂得变了调,“夫人,将军都这样了,您倒是说句话呀?”
那孕妇见三个大男人皆殷切地巴望着,心急如焚,她倒是想说,可是,“你们要我说什么啊?”
何辅努力回想着夫人平日里如何和将军说话,但又怕多说多错,忽而眼前一亮,凑到她耳边道,“叫相公。”
相公?孕妇一时睁大了眼,这怎么可以随意乱叫?
冯熙来摸着卫良和的脉搏,觉察那跳动越来越弱,慌忙道,“快叫呀!将军快撑不住了!”
那孕妇低眸望着小榻之上那个满身是伤的男人,一闭眼,咬咬牙,“相公”
焦实禄在一旁捏着手心,干着急,“你倒是多叫两声啊,再叫得温柔点!”
那孕妇也觉为难,但到底还是心善,只当豁出去了,“相公相公”
三个男人齐刷刷地盯着小榻上的卫良和,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纹丝不动,不由泄气,纷纷垂首!
这说话的功夫,卫良和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吓得那孕妇魂飞魄散,惊愕得结巴,道,“他、他是人、是鬼啊?”
房内寂静无声,卫良和仍在喷血,暗红色的血浆飞溅了一枕,缓缓渗下棉被里,惊怖得骇人。
冯熙来和焦实禄两个老头,忽然高兴得像个老顽童,惊叫道,“将军有救了!”
他兴高采烈地豁然起身,来到桌边,飞速的写下两大页纸,转身交给何辅,“快去命人找来这几味药!”
何辅打开房门,这个忠心耿耿的汉子望着天际,大大呼出一口气,咧开嘴轻轻的笑了。
而在军帐之内,卫良和自喷血而出,忽而睁开盈血的眼眸唤了句“在桩儿生下孩子前,不许告诉她!”之后,再度陷入昏迷。
京都,北定神侯府,蒲良苑。
贺桩正在沉睡,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眼角忽然溢出一道清泪,内心竟有种莫名的惶惶然,平静地睁开双眸,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孩子还好好的。
她呆呆地望着朱红的帐子,内心止不住的悲伤在汹涌澎湃,竟呜咽出声。
候在一旁的清莲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过去掀开帐子,一见她满面清泪,吓坏了,“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她也奇怪为何会突然怅然落泪,祖母和硕儿好好地住在侯府,孩子也好端端的,除了那就只剩远在边关的夫君了
贺桩猛然醒悟,难不成是相公出事了?上回她收到的书信是他早写好的,他是不是又在骗她?
她惊得一身冷汗,忽然爬起来,只穿着一身素白的内衫,连中衣和外袍也顾不得穿,匆匆忙忙地跑去找卫准。
清莲被她莫名地举动吓坏了,忙伸手拦下她,“夫人,外头凉得很,您不穿好衣裳,容易着凉的。”
贺桩却不管不顾,泪流满面,“不行,相公他一定出事了,我要去找他!”
贺桩挣扎着,清莲也不敢用力。竟真让她跑出去。
清莲匆忙地拿上衣裳,连忙追了上去。
不过还没出院子,就找到了楞楞地立在原地的夫人,连老夫人也在。
贺桩前阵子出城找徐初子一事,卫老夫人也是今儿才晓得,这会儿也不念佛了,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想要问个究竟,才走到院子,就见她衣裳也不穿好地就跑出来。
卫老夫人自是生气了,怒瞪着她,“你前阵子私自跑去那么凶险的地方,老身还未兴师问罪,这又是要去哪儿?”
贺桩一时语窒,内心惶惶地开口,“孙媳梦到相公深受重伤,却命部下瞒着孙媳,我很担心他。”
卫老夫人瞧着她失魂落魄地模样,不由心疼,也不忍再训斥于她,只道,“良和是要做大事的,你这般,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可是祖母,我”她一时语噎,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啊,她的夫君在保家卫国,她该理解他的。
“可是祖母,孙媳很是想念相公,很想很想。”她泪雨凝噎,青丝缠绕在两腮,格外清婉。
卫老夫人瞧见她这般,只好走近来,拉着她的手,道,“孩子,外头冷,快回屋歇着吧。良和久经沙场,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
心愿如此美好,可现实并非如此。
转眼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羌州已开始簌簌落雪,但北城仍未收复,盛军之内仍不敢放松警惕。
卫良和虽是醒了,但伤势未愈,冯熙来和焦实禄已他养伤为由,但凡军务都不让他碰。
他每日便是倚在榻前,望着外头的落雪,安静沉思。
再过三个月,桩儿就要临盆了,她一个人,又是头一回,定是会心生怯意,也不知他还赶得回去么?
念及此,他又忍不住发出一声似饮浊酒后无奈的喟叹。
整个羌州漫天的落雪,平野里寂落无声,忽而,这种寂静被一阵响亮的马蹄疾驰的声音打断。
一个疲惫不堪满身风雪的驿兵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地跑回来送信,才到南盛军营的大门,便再也支撑不住,翻身坠落。
守门的士兵见状,连忙跑过来扶起他,只见他唇色发白,呼吸急促而又微弱,忙问,“你再撑一会儿,马上会有人送你去军医那儿。”
“等等,”那驿兵浑身冷得发抖,死死抓住那士兵的手,背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他仍坚持从怀里掏出一根信筒,呐呐开口,“速速禀报将军,前线来报,北燕的禁军就快到北城请”
他话未完,身子一僵,便断了气,那士兵一听是北燕的禁军,不由骇了脸色,回过神来见他身子僵硬,咬咬牙。立刻起身往主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