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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目光跟着李鸾一路游走,直到被阿胡儿的冰冷的眼神狠狠地摁死。
“汉使?”李鸾先是狐疑,继而目光如炬,愤然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汉使,汉使持节,代表的是天子威仪。你们竟叫他屈辱至此,更别说去节墨面了!这对于汉使来说,还不如要了他们的命。”
“这是单于的命令,没有人敢造次。”阿胡儿转身望着身后的李鸾:“你救得了他一次,却不能次次都救他。”
李鸾望着他的眼眸,沉默了须臾,正色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我能救一次,便救一次。”
说罢,她转身去拉那人要向帐子:“先生先去我帐子里,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帐里暖和。”
“姑娘,莫让在下把您的帐子弄脏了……”那男人忽然轻叹了一声,与方才悲壮引颈时的嘶吼截然不同。
他声音沉稳又富有贵气,缓缓抬起头来,闪烁的目光望着李鸾。
李鸾看得出,那满目疮痍之下,掩藏分明是一张清俊白皙的轮廓。
阿胡儿说他是汉使,便可想象得到他的出身。
想必梳洗一番,华服加身,就定然是另一幅景象。
说不定他也曾是长安城中官宦人家的鲜衣怒马的富家公子,他承接了未央宫的一柄节杖与诏书,怀揣着胸中波澜壮阔的理想,毅然深入这广袤蛮荒的漠北。
可是如今,苦难已经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李鸾的思绪忽然回到了遥远的长安,那座繁华的都城。
匈奴人生长于蛮荒之地,他们要比猎物跑得更快,比猎物更加强壮勇猛。除此以外还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此才能与自然环境的抗争下生存下来。
他们是天生的捕猎者,已经习惯了掠夺与杀戮,他们的眼中只有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
他们不在乎一城一池之得失,更加对土地没有深沉的眷恋,只逐水草而居,他们的迁徙只为了捕食。这造就了匈奴人野蛮有暴戾的性格。
可是汉人不同。
他们会精心修葺自己的家园,他们会筑以藩篱保家卫院。
他们安土重迁,即便是长途跋涉身在异国他乡,迟暮之年也总想着要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他们对故土有着深沉的眷恋,哪怕是故地重游,曾居住过的破败庭院中的一株桃树,也会勾起他们对往事的无限追忆。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那片凝聚着数代人心血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他们的心思温柔又细腻,他们的孩子自幼也要从礼学文,最最敬佩的也是满腹经路,腹有诗书气自华之士。
当文明遇到野蛮,当温柔遇到暴戾,当孺慕之思遇到弱肉强食。
便是自己眼前的这片悲惨的景象吗?
男人并不知为何,眼前美丽的小姑娘忽然落下了两行热泪来。
他的目光聚焦在她雪白的颈项上那一抹碧绿,他眯着眼睛望了望,可是离开长安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他的记忆也早已模糊不清,心中即便是怀疑,却仍是不敢确定。
毕竟是那样宝贵的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漠北草原上,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看来,他当真是离开长安太久,太久了。
他忽然鼻子一酸,生怕自己落下泪来。赶忙恭敬鞠身向着李鸾告辞,便由他不会说话的匈奴妻子搀扶着,向着他们居住的破败的帐子一瘸一拐,踽踽而行。
忽然,身后的少女问道:“我房中的那卷书可是先生的?”
他苍白的一笑,脚步却没有迟疑:“前尘旧梦,姑娘若是不嫌弃,就送你做礼吧。”
“先生为汉邦社稷遭此劫难,可否告知尊姓大名。”身后的少女哽咽了一声:“但凡是大汉的子民,都不应忘了您。”
他闻声停下了脚步,苦笑一声,仰天长叹道:“与我同行的兄弟一个个相继故去,白骨异乡,忠魂难归。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人,被困在这里苟延残喘。谁又会真的想知道我在这里遇到的事情。谁有会真的想记得我这样一个功败垂成之人?”
身后的少女沉默了须臾,忽然道:“至少我知道。我也记得。”
他微微一怔,嘴唇轻颤,不禁缓缓紧闭双目,两行浑浊的热泪淌了下来。
“在下汉中郡成固县人士,曾在长安任职,后奉天子之命,远踏西域。”喉咙不禁一哽,才发现被困匈奴的这几年,竟让自己对自己的名字都变得生疏了起来。
“字子文。姓张,名骞。”
第112章 杨树()
初春时节,未央宫中的桃花已经含苞待放在枝头了。
“去病哥哥,你别跑那么快!”玉琢一般明的小人儿奔走在长廊之上,气喘吁吁地追逐前面跑得像兔子一样快的男孩的踪影。
“卫长,你跑得也太慢了。我们家的蟑螂都跑得比你快!”男孩脚步不停,转眼望着身后的女孩,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什么是蟑螂?”女娃上气不接下气问道。
“就是一种臭虫。”男孩边跑便嬉笑道。
“去病哥哥最讨厌了,我是公主,不是臭虫!”女孩子怨声喊道。
“你是这公主,可还不如我家蟑螂呢!”男孩回头嬉笑着,脚下却也没停,未看到前方缓缓过来的人,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男孩大惊失色,慌忙抬头,遇上那正低垂着静谧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眸,那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却仿佛揉碎了璀璨星空,沉浸在一汪桃花潭水中。
“青舅舅。”身后的卫长公主唤了一声。
那人轻轻抬手却落在他的肩上,去病的脸“唰”地红了,赶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去。
那人俯下身来,半跪在他的面前,抬袖轻轻擦了擦脑门上的一层薄汗。
“怎么今天到未央宫来了”声音依旧温和如同潺潺河水。
“小姨说卫长想我了,母亲便送我来宫里,小住两日。”去病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始终不敢抬起来看面前人的眼睛。
卫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了看去病一脸的窘迫:“去病哥哥,你脸怎么红了?”
“才没有……”去病嘟囔了一句,勉强抬起头来望着卫青。
卫青脸上的笑容,像是廊外盎然的春意,惹得去病脸又不禁红了。
他记事起没有受过什么苦,虽然出身不好,但却一直长在富贵的家里。他自小就是个暴躁性格,身手敏捷,家附近的小孩子都比不了他。
有一日,他几个小伙伴在柳荫下石桥上玩闹,桥下是潺潺的灞河水,袅袅绕过长安城的外延。
忽然有人问他,霍去病,为何你爹姓陈,你却姓霍?
去病年纪太小,卫少儿自然是没有告诉他其中缘由的。
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几乎从来都不跟自己说话,也很少管他的事情,看着他的眼神也总是淡淡的,似乎对他的事情也并不关心。
他甚至记得有一次,他因为顽皮,爬上高墙去摘花,脚没踩实,从墙上掉了下来。父亲远远看见他摔倒在地,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停住了片刻,便转身拂袖走了。
他的父亲,似乎从来不正眼瞧他。不管他是坏还是好,他都是漠不关心的。
“你们不知道吗?他是私生子。她娘以前和别人私通生下他的。”其中一个年龄稍长胖乎乎的男孩喊叫道:“他家里头的根本不是他的亲爹。”
他话还没说完,霍去病抡起拳头,就朝着他胖乎乎的脸上砸去。
那孩子比去病要高大壮实,自然也是不服气的,两人抱在地上扭打在一切。
其余的男孩子看着他俩厮打拉起来,都喊叫着拍手起哄。女孩们连忙退后,咬着衣角吓得噤声不语。
霍去病虽然看起来瘦弱,但是出拳倒是迅猛,一拳又一拳打在了那男孩的圆脸上,男孩惨叫两声,仗着自己的健壮的身躯强行把霍去病压在身下。
两人扭打着越来越向小石桥边上滚去,霍去病猛地一脚踹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孩的腹部。男孩吃痛,“哎呦”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刚想要爬起身来,却不想脚下踩空,“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水花溅在霍去病的脸上,霍去病整个人也都吓懵了,未想到一时口舌的争执,竟至如此。
听着河中急促的呼救,他才晃过神来,赶忙爬起身来,看着河水中不断哭喊挣扎的男孩。
“霍去病你快去救他啊!”身边的小伙伴慌忙搡道。
小去病也是吓得脸色灿白,心脏噗通狂跳,他根本不会水的,又如何下水救人。
眼看着水中的男孩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是呛到了水,身子也慢慢要沉了下去。
身后忽然传来“哐啷”一声,是提篮掉在地上的声音,霍去病猛然回头,还未看清,就只见一个身影从石桥之上猛然越入了水中,溅起水花一片。
只见那人在水中迅捷地划向那男孩,如同水中蛟龙一般,没几下便游到了他的身边。他伸手一把勾住呛水的男孩的脖子,搂在怀里。
那男孩因为过度惊惧与求生的本能,死死拽住他的身体想要往上攀爬。
他稳住不断挣扎的男孩,似乎又在他耳边默念了几句什么,这才让他放松下来,转头缓缓地带着他向岸边泅去。
去病这才认出了那人身影,连忙爬起身来,跑下桥去,跪坐在岸边伸出手去拉他。
水中人先将微微呛水受惊的男孩扶上了岸,抬眼沉寂地望了一眼去病惊慌失措的眼睛,望着他伸过来的小手,沉默了须臾,才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臂。
虽然握住了他的小手,可水中人却没敢却真借他的力,而是自己用另一只手猛撑着岸,翻身上了岸。
他上岸后,一把将跪坐在地上的去病扶了起来。去病低头看,自己的小手却仍被他攒在宽阔温暖的掌心里,他不禁红着眼抬头望他。
午后的阳光四散落在他的身上,折射过他发梢上凝结簌簌落下的水珠,散发出耀眼的光辉,映照在他猩红的眼眸中。
他逆着阳光,身影颀长又高大,去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得见那一双如夏夜晴朗星空一般的眼眸在温柔闪烁着。
他于沉默中悄然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了抚去病的头。
他的手指是那样温暖,所触之处仿佛带着细微的光芒,刚触碰到他额间的冷汗的瞬间,便释放了他周身的寒意,安抚了他激动的内心。
“吓坏了吧。”他的声音如同柔软的春风一样和煦,拂过霍去病稚嫩的心房,抚平了一切的不安与焦躁。
霍去病原以为他接下来的话必然会是责备自己,可是他却没有。
他云淡风轻地抬眼望了望石桥上那盒打翻在地的食篮,悠悠叹了一句:“本给你带的点心……看来只能下次再给你了。”
小去病望着他温柔的侧脸,只觉得他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万道霞光。
“霍去病,你这个野孩子,你是私生子!”身后一声叫骂传来,立马将他从那温柔隽永的画卷中抽离。
他猛然转过身去,看到那落水男孩正躲在远处一棵树后,对着他怒目而视。
霍去病方才的怜悯之心骤然全消,朝着他怒吼一声:“有种你站在那里,不要跑!”
说罢,他正要追过去,却不料身后的人却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霍去病立马怔住,僵在了原地,看着那树后的男孩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扭头便跑掉了。
身后人的气息慢慢晕上来,沉默了须臾,忽然轻轻道了一声:“去病,我们回家吧。”
去病,我们回家吧。
一路上,他的手都紧握着他稚嫩的小手,霍去病不禁抬眼去打量他,只觉得他是那样的高大,挺拔,却又从容平和。
如同那道路两边笔直杨树。没有郁郁葱葱的枝繁叶茂,也没有繁花似锦的争奇斗艳。不蔓不枝,孑然而立,可却比谁都挺拔高大,顶天立地。
他就是那样淡然又简单,却又似乎比谁都有力量,跟在他的身边,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那种感觉,像是……像是……
父亲。
他心中微怔,未想过自己竟会冒出这样荒唐的想法来。
他不禁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身边人似乎看出了端倪来,低头望着他:“还在想他刚才说的话吗?”
去病仓皇回头,讷了片刻,才慌忙答道:“没……没有。”
可遇到他沉默的低下头来望着的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又慌忙地收了回去,佯装心里无事,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又走了许久,许久。
身边人忽然叹了一句:“其实,舅舅以前也不姓卫。”
霍去病微怔,不禁身体僵住了。他虽然稚嫩,但是心性敏感聪慧,自然是听得懂身后人话语中的意思。
“去病,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卫家的孩子。”那人的声音很轻柔,仿佛长街之上穿堂而过的暖风:“就算别人都离开你,舅舅也是你最后的依靠。”
他话音刚落,霍去病稚嫩的脸颊上,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舅舅不能和你进去了,我这狼狈样子,你娘肯定要问了。”他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幼小又稚嫩的肩膀:“回去吧,我看着你进门。”
霍去病噤声,抬手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点了点头,向着那熟悉的家门大步走去,只觉得身后静默注视的目光是他所有力量的源泉。
他走到高门大院前,不禁转过头去望着那站在远处孑然而立的身影。
他的目光似乎从不因温柔而显得软弱无力,相反,却有着更加深远又坚定的力量。
你会永远这样,在我的身后一直,一直,注视着我吗?
你会吗?
他的目光像是再说,他会。
去病原本的燥乱的心中,忽然一片澄净。
他推开门,再次踏入了那个让他疑惑过,又绝望过的家门。
“爹,娘,我回来了。”
回忆骤然回溯,眼前的人忽然站起身来,带走了去病的目光,也打断了他对往事的追忆。
“你也在这儿。仲卿。”
霍去病回头才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然将自己罩在了阴影里,那人于轻裘缓袍中伸出手来,在他稚嫩的脸蛋上拧了一把:“原来你是在这里啊,小去病。”
“陛下。”卫青毕恭毕敬道。
那人浅笑,望了望去病略显木讷的眼神,抬起头:“正好,朕也想找你。”
第113章 马邑()
雁门,马邑城。
飘飘关塞云,微微河汉水。鸟啼花落,柏子烟青。
朝光微斜,悄然洒落在幽园深处的满地被微凉露水打湿的兰草上。
罗裙少女手指一方木勺,舀着木桶中的清水,仔仔细细地一株一株浇了过去。
“暖阁中刚搬出来的时候,有些枯黄了,还好小姐会照料。”身后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轻声道。
“跟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没学会什么本事……”少女微微凝眸,望着那挂着晶莹花露、郁郁匆匆的满园芳草,轻声道:“也就是这些了。”
“您和夫人一样,气若幽兰,难怪老爷一眼就能认得出。”身后的人赞道。
少女凝神,沉默了须臾,转身踏出兰苑,将手中的木勺丢在水桶里,路过那男子的身边,默念了一句。
“可我不想和母亲一样……”声音清冽又冰冷如山涧的泉水。
中年男子躬身皱眉,正要规劝,却不想被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