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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陶土坛子。您要是带回家去自己喝的,您就拿陶土坛子最是划算了。”
她眼中的光不知为何忽然暗淡了一下,沉默的半晌方才开口说:“我是要送人的。您帮我选一坛最好的便是。”
说着素白纤细的小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轻轻放在了案上。
小二哥赶忙帮那姑娘选了斛瓷面最白的酒坛子,看她身材瘦小定是抱不太动的,却又见她身后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索性也帮她把酒坛子拴在了马身一侧,绑得结结实实。
她道了谢,牵着马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店小二茫然地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想起了她肩那一抹不寻常的翠绿,嘀咕了一句:“不只是哪家的,真是舍得,居然让这样的小美人自己出来买酒。”
说完便又悻悻地回到了店里去了。
李鸾骑着骏马再一次奔驰在出城的山道之上,她策马飞快,疾风都被她甩在了身后,怀中抱着油纸包好的重阳糕点,白瓷酒壶中的菊花酒一桶颠簸中被震得“哐啷”作响。
她奔驰了许久,终于又回到了那片山脚下的湖泊,依旧是一个金色的下午,湖面上的风悠悠地飘过,她怔怔地望着那棵在平缓的草原之上突兀而出的大树微微出神。
过了许久,许久。
她才跳下马来,将马上的白瓷坛子取下来,抱在怀里,牵着青鸾亦步亦趋地向着那颗树走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
她的眼睛被那树荫之下昏黄的熟悉又陌生的土丘刺痛,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处坑洼,踉跄了一下,手中的酒坛子险些酒打在了地上。
还好她拽着缰绳的手抻了自己一把,身边的青鸾轻哼了一声,重重地喷了一口气。
她又重新直起身子来,一步一步向着那棵树下的土丘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走向一个无底深渊。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弯下腰来将手中的红盖白瓷酒坛子轻轻地放在黝黑的泥土地上,头没来得及抬起,眼泪就打湿了酒坛子上的红绫。
“你不是说,重阳这天,我不许跟着他走吗?”她的声音又些颤抖,融化在空旷的草原上呼啸而过的浅浅风声中。
“我答应你的,今日要和你一起的。”她说着从旁边的青鸾身上取下,那包捆得整齐的油纸包裹的重阳糕来,从袖中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横刀割断上面的细绳,轻轻将那油纸包铺在那坛菊花酒旁边的绿荫中。
“我带了你要的重阳糕来,还有菊花酒,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那家。”她说着伸手将酒坛上的红绫启封,酒香瞬间弥漫,花香四溢芬芳,在秋风中弥弥开来。
“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王孙。”她的眼泪滴在酒坛里,嘴边却忽然化开一记温柔的笑意:“我连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糕点都不知道,最后还是买了我最喜欢的桂花味的。你可不许嫌弃我。”
“他们说,重阳节是祈求长命百岁的节日,喝菊花酒,吃重阳糕,还要插……”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自嘲地一笑:“我忘了带茱萸来了。”
说着,她原本强装平静的眼中忽然又仿佛倾盆雨下,瘦弱的身子猛颤,呜咽着跪坐在了地上,恸哭了起来。
“我就是个笨蛋,王孙,我就是个大笨蛋……”
她跪坐在那柸黄土前哭了许久,草原上的秋风似乎也不愿意惊扰她的追思,渐渐缓和了下来。阳光透过树木枝叶的间隙洒在她的肩头,菊花酒香悠悠,十里芳草萋萋。
她哭着哭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一场恸哭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抬手将那白瓷坛子倾斜,让那晶莹芬芳的酒酿洒入那尘土之中,菊花酒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渐渐升腾,微醺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
“王孙,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她扶正坛子,停了下来,默默凝视着眼前的一柸黄土,眼中的光芒渐渐涣散开来:“我舍不得你。可是,我要离开他。”
说着,她顿了顿声,又轻轻地补了一句。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她忽然想起,那个白衣少年驾着马车带着她从甘泉宫中奔袭而出的那个夜晚。
他对她说:“既然你终归是要跟他的,那倒不如是我亲手把你送到他手里。”
他还说:“人生苦短,能早一天,便早一天。”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尽管是彻夜的奔袭,该错过的,其实都已经错过。
该晚的,也都已经晚了。
她又默默地守着这柸黄土,又陪着他坐了许久,直到天边的血红的夕阳缓缓地落入地平线,十里芳草似乎被这冉冉的夕阳点燃了一般,远远望去,湖光潋滟似火,那景象当真是壮丽又凄凉。
“我要回去了王孙,回到我来的地方去。”她抬起手来,最后一次轻轻地抚了抚那光秃秃的土丘,眼中的光也被夕阳点燃了一般:“我不能再耽搁了,若是一会儿有人找来,就又走不了了。”
说罢,她又深深地望了一眼,破涕为笑。
那一笑,仿佛枯树生出了红花。又仿佛这血染的夕阳一般,璀璨又荒凉。眼中的光却伴随着最后一丝夕阳渐渐熄灭。
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改路……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除过死别,除过生离,便就是如此吧。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你愿意再等我一次吗?”
——“好,我等你。”
他于剧烈的疼痛中赫然睁开眼睛,仿佛在那漆黑一片的短暂的昏厥中,听到了她的微弱声音。
那声音微茫却又无比清澈,仿佛带着电光石火,瞬间撕开了漫天黑暗的一道口子。
迷失了许久意识逐渐清晰,他大口呼吸却忽然吃痛,只觉得一呼一吸只见,胸口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险些又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他将浑身的力气凝结在苍白纤细的手指,指腹深深楔入那潮湿的岩壁,忍着皮肉和胸腔绽裂的剧痛,缓缓挺起了身子,可脑子里依旧不清不楚,全然一通乱麻。
唯有一个名字,一个背影愈来愈清晰起来。
阿鸾……
“呦,还没死呢?都被揍成这样了,还能爬的起来啊。”阴暗中不知某处忽然发出一声尖细的冷笑:“到底是贱骨头,果然是够硬啊。”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根本听不进去黑暗中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唯有那意念中的一个牢固的声音一直在响。
阿鸾,阿鸾……
“我说你的这些手下,下手也太不知道轻重!”那尖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楚服大师说了,非得这太阳刚刚下去,戌时一刻的时候再取他的贱命。这样才能妨到那贱人,让她肚子里面的小东西胎死腹中啊。”
“也不差那一时半刻的,何况,你看他还是能动弹呢。”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语罢,他恍惚听到身后冰冷的一瞬刀尖出窍的声响。
“我看这日头也差不多要下去了,咱们该动手了吧。”
第94章 交臂()
若是有一日,我阖眼长逝。
这世上千百种滋味,千万种面孔。
我最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你吧。
他的僵直的脊背忽然剧烈地震颤,只觉得喉咙深处一丝腥甜上涌,再也没有忍住,一口血喷在了幽暗之中,爬满了潮湿青苔的石碣之上。
“快点动手,麻利点,脏血可别溅在我的衣服上了。”
夕阳刚刚从天边隐下去,月亮还未升起,一柄凛凛的剑刃泛着微弱的寒光,悄然架在了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他的意识逐渐清晰了起来,自知身后人手众多,自己已无退路,心中漠然,只想走得体面。
“事到如今,你也怨不得旁人。谁让你姐姐做了不该做的事,走了不该走的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身后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耳边低吟了一句:“你放心,你死了后,兄弟们会刨个坑把你埋了。到了那边儿,可别怪我们,”
他忽然轻声道:“这位壮士,在下死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着,他又忍不住猛咳了一阵,伸手费力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绢帕,光线昏暗,那上面绣的什么已然是看不清了。
可是绢帕上绣的乱七八糟的那样子,早已印在了他的心里了。
他望着手中的绢帕,苍白的一笑,与身后人说道:“在下只有一愿,壮士动手时,别让我的血溅脏到这方绢帕。待我走后,将它与我葬在一处。若是以后碧落黄泉再见,壮士与卫青便是形如陌路,两不相欠。”
“你跟他费什么话,快动手啊,别误了时辰!”身后的那个尖锐的声音又响道。
“对不住了,兄弟。”
他挺起身子,正襟危坐,缓缓闭上眼睛,手指紧紧合上,将那一方雪白的绢帕,完完整整的合于掌心之中。
生死之际他已不是第一撞上了,心中倒是不如第一次那样的慌张,现下倒是一片宁静。
姐姐在天子身边,这些腌臜的巫蛊之术,自然是进不了她的身的。即便是自己身死人手,有陛下的保护,想必姐姐也会顺利产下龙儿,平安喜乐的。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放不下……
恐怕便只有你了,阿鸾。
我曾应你的事,或许你已经都不再相信了。
其实第一次,你因为在草原上迷路,懵懵懂懂、茫然四顾地骑着马,慌慌张张地撞入我的视线,我就莫名地想要保护你了。
可是,我却从未想过食言而肥,也是真的此生都想要能照顾你的。
可是,我的力量太微小。
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远处的夕阳的余晖已经全然落尽了,他闭着眼睛,与这个世界一起陷入了一片的黑暗之中。
他静默着,等待着死亡。
忽然远处的丛林中传来马蹄踏过落叶的声响,只听一声羽箭呼啸而过的声响,身后的人痛苦地嘶吼一声,架在自己肩膀上的刀剑哐啷掉在了地上,紧接着身后便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
他微怔,猛然睁开眼来,看见那柄方才架在自己脖颈上寒光凛凛的剑正躺在自己的身边。
伴随着刀剑之声,身后顿时传来不住的哀嚎与咒骂。他还未缓过神来,一只带血的手一把搭在了他的肩头。
他猛然回头,远空的圆月已经微微上扬,锃澈的月光映照在那人的脸上,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卫兄弟,你没事吧?”
“公孙大哥……”
那人见他没事,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人喊道:“兄弟们,留个活口。定是要问出,究竟是哪里来的□□的玩意,敢来我们建章军营门前放肆。”
“公孙大哥,此人便是带头的!”身后立马传来一记回应,不出两步将一个峨冠博带的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叟压到了公孙敖与卫青面前:“方才我与卫兄弟碰见的就是这个老东西带着那帮人。”
“你可看清了?”公孙敖问道。
“自然是看的清,就他一人穿的这么人模狗样的。”说着身边的羽林兵卫上去,朝着那匍匐在地上的人老叟就一脚。
那人吃痛一声,忙尖叫着咆哮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大长公主府中的詹士!我是奉了大长公主之命前来。”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羽林兵卫不由愣住,面面相觑,摄于大长公主的淫威,顿时倒是真不敢接近了。
“怎么样,怕了吧?”那人满脸是血,冷笑一声:“你们这些狗东西,到时候大长公主怪罪下来,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放你妈的狗屁!”公孙敖上去就是一脚,一柄冷刃而出,架在他的脖子上:“大长公主是什么人,我们羽林兄弟是陛下的护卫,大长公主会派你个歹人来杀害陛下的护卫?谋害陛下护卫,嫁祸大长公主,罪加一等!”
语罢,也不等那人还口,朝着胸口就是一剑,那人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应声倒地。
“公孙大哥,这……我们不会惹上麻烦吧?”方才活捉了那老叟的羽林兵卫皱着眉头问道。
“不宰了他,让他这么信口胡诌,我们这十几双耳朵都听到了,十几双眼睛都看到了,这才会真有麻烦。”公孙敖一把将剑插回腰中:“我一刀杀了他,大长公主的心才能安。”
说着,公孙敖转身一把扶起跪坐在一边的卫青,望着他月下满目疮痍的面容,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些狗东西,取人性命罢了,为何还要这样的折磨人?”
卫青一把扶住公孙敖的手臂,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深深地咳了几声。
公孙敖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已经能够快要被这群歹人折腾的散架了,几声咳嗽,分明看得出他紧皱着眉头,想必胸腔内必然是一片钝痛。
卫青稳了住了呼吸,才缓缓抬手相扣,朝着面前拜道:“公孙大哥,诸位兄弟,救命之恩,卫青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涌泉相报。”
“卫兄弟客气了,都是羽林的弟兄,怎能见死不救。”身后诸将抬手回拜道。
“此人在我羽林卫的眼皮子底下就要加害于你,这事若是传出去了,倒像是我建章军营可以任人宰割,我羽林弟兄以后如何再号称陛下护卫,如何屹立于汉军之中。”
公孙敖说着一把扶起卫青拜谢的手,凝眉道:“走,跟兄弟们回去,给军医好好瞧瞧。”
“公孙大哥!卫青还……还有急事,要赶回长安。”卫青连忙抬手又扣道。
“去什么长安,你都这副模样了,什么事比性命还重要!”公孙敖怒呵一声,望着他苍白的伤痕累累的面容,伸手就要拉他走,却发现他纹丝未动。
公孙敖微怔,转眼来望着他,只见他眉头紧锁,面露难色,沉默了许久,才皱眉道:“当真比性命更重要?”
卫青脸色苍白,没有立刻回答。
他又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声,缓缓抬起手来,躬身朝着公孙敖深深一拜,起身轻声道:“卫青承公孙兄救命之恩,现在仍有一不情之请,可否将一匹马,借青一用。”
“你这样子还骑得了马吗?”公孙敖担忧地望着遍体鳞伤的卫青。
“皮肉之伤,无妨。多谢公孙大哥担心了。”卫青苍白地一笑,声音依然有些虚弱。
公孙敖最懂此人。
他平素里看前来似乎温和有礼,君子谦谦,可心中果决,非一般人能后劝下的,于是也不再拦着他,命身后的人牵了一匹马上前来。
他将卫青扶上马背,将马绳也掖到他的手里,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句:“你这个人,好性子都是作假的,任起性来,十头牛都拉不住你。”
卫青苍白一笑,拽紧缰绳,抬手对着羽林诸将拜道:“多谢诸位兄弟今日搭救之恩,卫青告辞。”
说罢调转马头,方才来的沿着密林小径原路,策马折返而去。
公孙敖望着卫青渐渐消失在密林之间身影,默默出身,身后忽然又人上前来,将一块带血的檀木腰牌递到公孙敖的面前:“公孙大哥,这人身上确实有快长公主府的腰牌。”
公孙敖沉默接过,皱了皱眉对着月光一瞧,沉思了片刻,又将其收回袖中:“此事,看来确实有必要禀报陛下了。”
月辉邈邈,东篱小筑。
胭脂一个人坐在海棠花下,眼泪朦胧地望着空中的澄亮的明月,默不作声。
东方朔坐在她身后,一个人缄默不语地烹着锅中茶水,石锅刚沸起来,咕噜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