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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的呼吸和心跳似乎就在耳畔回响着,伴着我一路踏着马蹄声安然而过。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感觉到身下的马突然停了下来。
阿青没有出声唤我,我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破败不堪的一地狼藉。
好几处的栅栏被马蹄践踏,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羊皮帐子被人用刀狠狠地划开许多满目疮痍的口子。地上深深的车辙印旁落下了几个被踩得脏脏的馕饼,和几件破烂的衣衫孤孤单单地落在路边。
一看到这样的景象,我走以后,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便可想而知。
我终于知道,为何阿青迟迟没有叫醒我的原因,我想他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急忙下马,脚下没有踩稳马蹬,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阿青急忙下马把我扶起来,我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衣衫上的尘土,急忙连声喊着大娘,一刻也等不得地冲进帐子去。
帐子中自然也如帐外一样,一片狼藉,平时收好的东西四处散落,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也顾不得这些,踩着那堆乱物往进走,因为我看到大娘就孤零零地倒在离我不远的地上,我帮她准备的食物和水也都被打翻在地。
她就躺在那堆水迹中,身上的衣物和头发都被浸得湿透了。
“大娘。”
我连忙过去扶起昏死过去的大娘,发现她的身上和脸上有许多伤痕,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失声哭喊了起来。
大娘似乎是被我的哭声惊醒的,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我,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地一笑,紧锁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她悠悠地说:“丫头,你回来了啊。”
那一声仿佛往日我贪玩,骑着马跑出去找阿青,回来时候,大娘倚在帐子的门帘上朝着我温柔地唤道。
我哭得哽咽,感觉心中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大娘,是阿鸾回来晚了。都是阿鸾回来晚了。”
大娘轻轻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一字一句地说:“还好晚了,还好你晚了……不然,还不知道会碰上什么可怕的事情。”
“大娘。”我痛哭流涕,伸手想要把大娘从地上抱起来,一鼓劲身上似乎像散了架一般的酸痛,但我也顾不上这些,拼命使出劲全身的力气。
可是我的力气终究太小,始终没能抱动阿娘的身体。
正懊丧时,一双坚实的手臂从我身后伸出,它托着我的手用力一提,帮着我一把搂起了大娘老迈的身体。
那温暖的气息如此熟悉,我不回头看,也知道那手臂的主人是谁。
阿青帮着我把当娘抱到到床上,我看着大娘,理了理她凌乱的额发,伸手先要解开大娘的身上弄湿的衣服,却被她一把制止住了。
她布满皱纹的粗糙却温暖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混沌的眼睛望着,轻轻地说:“不用了,阿鸾,大娘快不行。”
“不会的,不会的。大娘一定会好起来,阿鸾把药带回来了,阿鸾马上给你煎药。”我突然想起,阿娘的药还拴在马上,急忙想要出门去拿药,却被大娘伸手一把拽住。
这一拽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用力咳了一声,竟咳出了血来。
我又不敢走了,连忙回头扑回到床边,她望着我,声音已经轻得听不大分明了。
她说:“阿鸾,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我不敢离开她,用衣袖拭干他嘴角的血迹,拥着她尚且温热的身体,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就和往日一般,我倚在她的怀中听她讲故事。
她轻轻地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发,声音变得悠远又飘渺,她说:“阿鸾……我可怜的阿鸾,大娘走了以后,你可要怎么办?”
她说着,轻轻抬起眼来,望着我身后的阿青,不由一笑,又轻咳了两声,才缓缓地说:“去跟着汉人生活吧,不要再来草原上了。去过安定的日子,有自己屋子和院子,不用再四处飘零。”
我哽咽着,今日已哭了太多,声音喑哑:“好,我们以后去汉人的城镇里生活,我们也盖一幢房子,修一个院落,有大娘,有我,还有大哥。”
阿娘似乎被我提醒了一般,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我抬起有头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最后一束光芒从那幽深的混沌的眸子中闪烁出来。
“你大哥……去找找你大哥……”
她用尽力气说完,手便垂了下去。眼中的颜色也暗了下去,方才的那束光消失殆尽。
“好,我去找大哥,我这就去,大娘,大娘,你再看看我……”我轻轻晃着她的身子,感觉到她的身体逐渐冷了下来,
大娘她就这样,一直没有再应我。
我知道大娘已经离我去了,但是还是忍不住轻轻去摇晃她的身子,口里喊着大娘、大娘,似乎这样就能把她从那个冰冷的世界唤回来一样。
阿青在边上看我如痴狂了一般,心有不忍,一只手搂住我单薄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出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大娘已经没有的光芒的暗淡的眼睛,让大娘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他这样轻轻一拂,仿佛关上了我心上的一扇门。那扇透着温暖光芒的大门赫然紧闭,再透不出一丝光来。
我痴痴地望着已然阖眼长逝的大娘,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她却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我轻声唤她,生怕惊动了她一般。
“阿鸾,我们让大娘入土为安吧。”
久久,阿青在我身后温柔地轻声说道。
匈奴人是没有入土为安这样一说的,这是汉人的习俗。
没有阿青在我身边,我是不知道要怎么办的,还好他一直在我身边柔声为我提醒着,他的话那样少,语调却那样和缓,很多时候也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我望着大娘默默地流泪。
大娘她一直向往汉人安定的生活,想必死后自然也不想再做草原上的孤魂游灵,终日浪迹,居无定所。
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为大娘换下了她被打翻的汤水浸湿的衣服,把帐中散落在地上,还仅存的几件还算干净的衣物帮她换上。
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我帮她换衣服时,触摸到她僵硬的手臂,感到心头一阵疼痛。
我特地搜寻了屋内的衣物和布料,把她的身体裹得厚厚实实。待到一会儿葬到地下去,难免被蛇虫鼠蚁叮咬。
我怕它们伤到大娘的身体,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大娘裹了好多。
阿青在帐外的一棵树下挖好了一个坑。他掀开帘子进来看我,我已然趴在大娘身边默默地握着她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眼中的眼泪干了又流,心中全然是我们在一起时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阿鸾,我们送大娘走吧。”他在我身后轻声一唤,把我拖回现实中来。
第9章 隔世()
阿青在埋葬大娘的坑中洒满了草原上初开的野花,他跳进坑里伸手接住我在一旁扶着的大娘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抗在肩上,慢慢地放在坑中的繁花似锦之上,他的动作十分温柔,似乎生怕伤到她一般,安置好大娘,他似乎伏在大娘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便单手扶着土坑的边沿翻山上来,独留大娘一个人躺在繁花中,安然地沉睡着,
他掘起一柸黄土洒下,惹得我不由潸然泪下。
想起她亲切地唤我的名字阿鸾,想起她夙兴夜寐地在昏暗的油灯下为我缝制新衣,想起她抚摸着我的额发教我唱大漠的歌谣,想起平日里与大娘相处的点点滴滴,我的心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绞痛了起来。
那个不大的土坑被阿青一柸一柸地填满了,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土丘。阿青找来一根半尺宽的木板,插在了那土丘之上,咬破手指,挤出血来,抬手在上面写上几个汉人的文字。
我悠悠地望着他的背影,眼泪似乎也干涸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诡谲,一阵冷风吹过,蛰得脸颊生疼。
他立好墓碑,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站在原地目光游离的我,默默地走过,轻轻地拉起我的衣袖。
“跟我走吧阿鸾,我来照顾你。”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和缓,仿佛生怕刺伤我一般,我抬起头望着阿青的脸,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说:“我答应大娘,得去寻我大哥。”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望着他,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定是面如死灰一般的难看,但声音却冷淡如冰:“你不许再跟着我。”
“你觉得,你能甩得掉我吗?”他怔怔地望着我。
我的手趁着他不注意忽而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银光一晃,阿青还没反映过来,那把匕首已经被我自己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那把匕首,是康奘大哥留在帐中给我的和大娘防身用的,方才帐子被那些马匪践踏,这把匕首却仍被至于地上无人理睬。
我把它悄悄拾起时,胸中已有了要弃阿青而去的想法,一直将它收在腰间。对于那些凶悍的马匪来说,这柄匕首是那么短小,那么微不足道,而置于我的颈间竟显得那样致命。
我抬起头,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望着他:“比起死,我更不能忍受再看着你也离开我。你若执意再跟着我,就把我和我大娘葬在一处吧。”
在我有限的记忆中,似乎从未对着谁这般语气冰冷地讲话。平日里,我只是一个天真浪漫,温柔怯懦的小姑娘。如今我决绝都抵着这样冰冷的匕首在喉间,用这样比匕首还要冰冷的语气对着阿青,而我心中的绞痛已经因为大娘的离去而不能再痛一分。
阿青望着我,眼神从一瞬的惊诧变成了深深的悲凉,他似乎从未想过我会如此在他面前威胁他,与往日软言细语的小姑娘大相径庭。
他默默地望着我,似乎想用目光来融化我的坚定。后来发现我并不只是脑子一热才做出的疯狂举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方才开口:“阿鸾,我方才在你大娘耳边告诉他,就算你找不着你大哥,我也会像你大哥一样好生地照顾你。”
“我有我自己的大哥。”我冷冷的语气不近人情地让我自己的心中都揪得生疼了起来,赶忙扭过头去,转过身一路跑到帐子外拴马的木桩旁,解下拴在木桩上的绳索,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踩着马蹬,使劲一跳,便上了马背。
我知道阿青在我背后望着我,我不敢回头去看他,我怕再看他一眼,便看到他被我冰冷的话语刺痛却又对我满心担忧的复杂的眼神,我知道我不能抵御他那样的眼神,我若再去看他,哪怕就一眼,我的坚持可能就会倾覆坍圮。
我赶着马,一路催马扬鞭,让自己尽快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朝着康奘大哥素日放牧的东边而去。一路上马蹄声笃笃,一声一声仿佛就踏在我的心上,我心中仍然是最后望向阿青的那一眼。
倏忽一眼,说不定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想到这里,方才已经痛得麻木的心,又传来中一阵闷声的疼痛。
好想回到第一次见到他时无忧无虑的时光,那天阳光正好,暖风轻习,那个眉眼清隽的少年走到我的马前,用他星河一般的眼睛打量着我,温柔地问我:“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他说:“多希望你今后,只会对着我一个人哭。”
他说:“就算身首异处,到了地府阴曹我也会守着你。”
他说:“如果你出事了,我又要怎么办?”
他说:“阿鸾,就算你找不着你的大哥,我也会像你大哥一样好生待你。”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随着我这一路的飞驰,变得渐行渐远。我曾一万次想过等我长大,一定要嫁给他。和他修一处自己的房子,伴着他,像那些书里写的那样“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到老。”
如今那些愿望都沦为了泡影,我想阿青心中定会恨我,让他沦为一个他最不愿变成的薄情寡义、贪生怕死之人。可我亦顾不了许多,大娘的死已经让我再也不想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面前就那么阖眼长逝,变成一具冰冰冷冷的僵硬的遗体。我宁愿他心中带着怨念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如此便可以长长久久地,对我一直怨恨下去。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沿着康奘大哥素日放牧的河川一路向东,夜幕已然低垂,乌云遮住了满天的星月。
而我依旧没有寻到大哥。
他赶着几十只羊一路向东,此时不论是羊还是人,居然都不见了踪迹。我心中不由生出一种不详的感觉,心也跟着骤然跳动了起来,但又被自己狠狠地把那不详的揣测压回到心中。
我已经沿着河川骑着马奔驰了很久,竟终也一无所获。
我在河边停下马,跳下马背,牵着马到河边饮水,自己也蹲在缓缓的小溪边上,掬起几捧河水,大口地喝了起来。
河的对岸,远远的一束光火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静静地望着那束幽幽的火光在远处闪烁,随着夜幕的逐渐低垂,在漆黑的夜中显得愈发醒目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人生起了篝火。
我将马牵到一棵矮脖子树下好生绑好,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着河道前端的一条水浅的河段迂回到了河的对岸。到了河的对岸,我蹑手蹑脚地趴下身来,仔细听着那篝火方向传来了人说话的响动,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如此远的距离我也听不分明,暮色低垂漆黑一片,更是看不清楚。如果那篝火闪烁的地方正是康奘大哥该多好,可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那些白日里暴虐成性的马匪也未可说。
还好我身量不高,身材也瘦小,这样趴在茂密的草丛中一路匍匐着靠近,轻微的“簌簌”拂草而过的响声被晚风习习掩盖了起来,我听着那边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近,火光也雨来越明显。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隔着草丛中稀疏的缝隙望向火光所在的地方。
三五个喘着匈奴服饰的男人围火而坐,风中弥漫着火烤着肉的香气,身边有几匹马也没有栓绳子,自由地信步在一旁低头吃草。
他们互相交谈着,声音模糊不清,有时又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让我觉得如同野兽的嘶嚎一般,令我毛骨悚然。我心想那群人中定不会有我的大哥了,便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想要爬回到河边的小路上去,可谁知我的手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那东西嘶叫了一声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一时被它惊吓到,捂住被咬伤的手,竟也失声叫了出来。
我那一声并不大,但在如此静谧空旷的夜中显得那么引人耳目,身后的人立马闻声朝着我的方向寻了过来,我趴在地上,慢慢地想要匍匐逃走,却被一只手从地上狠狠拽了起来。
我看到了几个狰狞的面口,他们借着火光打量着我,突然间又相视开怀的大笑,那笑声让我的腿也跟着软了几分,抓着我的马匪手一松,便浑身瘫软到地上。
“哪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女娃,是专门跑来给大爷们解闷的吗?”
说话的马匪蹲下来,粗暴地一把扭过我的脸,他丑陋蛮横的脸靠近我,一股难闻的牲口气味弥漫而来,他用力一扯,把我的衣襟领子扯开了一个口子,温热滑腻的舌头在我的脖子上一舔,我顿时觉得心中的恶心盖过惊慌和恐惧,本能地伸出一巴掌朝着他丑陋的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耳光,在寂静的夜中显得那么响亮。
他身后的几个马匪先是一怔,不由地哄堂大笑了起来。被我打了的马匪捂着脸,看着身后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