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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拖去做什么了?”我惊愕地望着,以前的姐姐犯了错,也只不过是被责骂,掌掴,如此野蛮地拖走真是闻所未闻。
“快低下头,不要看了!”身边的胭脂赶忙小声的叮咛道:“皇后娘娘的衣服平日里是姐姐们最头疼的,洗好了没有赏赐,做坏了,可是重罚。”
“怎么个重罚?”我惊魂未定,偏过头去看埋着头的胭脂:“不会是……”
“李鸾!你在干什么?”远处传来柳詹士严厉的一声呵斥,吓的我赶紧低下头去,假装没有听到努力揉搓着手中的衣物。
谁想到那赤紫色的衣角还是渐渐近了,我低着头,只觉得脑门子上的汗都滴到了水盆子里。
“你跟我过来!”他望了我半晌,忽然轻声叮咛了一句。
我只好悻悻放下手中的衣物,望了一眼一旁战战兢兢的胭脂,低着头跟着他一直到了一处偏僻的拐角。他腹中似乎酝酿着什么,一路上都没有也没有言语,直到偏僻无人处,他才停住脚步,忽然一脸和煦的微笑望着我。
“来浣衣局也有一旬了吧。”他是声音煞是和缓,倒像是怕惊吓到我:“你是公主府上的人,自然是该被多关照一些的。可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说着他忽然抬袖,一把握住我冰凉的手,我惊诧地抬起头来,看到他满脸如毒蛇吐信的笑容:“这样漂亮的一双手,洗那些东西真是可惜了,若是给大人我拿拿肩颈,当真是妙不可言呐……”
我急忙想要抽回手来,可却又被他死死攥住,一脸坏笑地望着我:“让你这样的妙人沦落到浣衣局当真是可惜了,我看公主也并没有指望你能攀上什么权贵,才给你指了这么个去处,不如你就伺候伺候大人我,我也可以护你在这浣衣局中的周全。修蓉姑娘来时都说了,说你是府上的倡伎,会舞文弄墨,腰身也软得很,还有这**的小模样……”
我平素哪里见过如此恶心的嘴脸,更被他的粗言秽语气弄得既害怕又愤怒,死命地想要抽回被他死死拽住的手。
他的力气如此之蛮横,另一只手竟搂住我的腰,要将我向他怀里带,我挣扎无门,情急之下扬起另一只手来,响亮地甩了他一记掌掴。
他搂住我的手瞬间松开了,轮圆胳臂反手一巴掌将我掴在我的脸上,那一记当真是火辣万分,我被打得有些天旋地转了,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下贱胚子,还装什么三贞九烈!”他气的跺脚,对着我怒骂道:“你以为你是公主府上的我就不敢打你吗?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愿意不愿意伺候大人我?”
我平复了半晌心绪,捂着脸埋着头不去看他:“儒者可亲而不可劫,可近而不可迫,可杀而不可辱。”
“你跟我摆弄什么文采?当真是个不要脸的小娼妇,以为读过几卷诗书就能出来随意卖弄,勾引那些富家公子哥了?”
我抬头冷冷看他:“我怎敢与大人卖弄,我只是想要告诉大人,但凡大人高抬贵手,尚留我一口气息焉存,我定不负方才所言。”
“臭丫头,公主把你如同烂货一样扔到这不见天日的浣衣局,你当还指望你能挣得什么荣宠,你就不怕我替公主好好地收拾你吗?”他恶狠狠地对我说。
“大人可以欺我,辱我,但我毕竟是侯府的人,就算要死,也不该是死在大人的手上。”我望着着他恶毒的眼睛:“公主曾送府中讴者入宫以伴圣驾,却因皇后忌惮大受冷落,公主怎会再让自己送进来的人处于那样敞亮的针尖麦芒之境地。大人也说阿鸾漂亮,莫非看不出公主的深意吗?”
柳詹士原本暴怒的目光因为我一番诓骗而逐渐显露迟疑,许是修蓉姐并没有跟他说得太清楚,他一时竟也没有了主意。
“大人大人!”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可看到我捂着脸跪坐在地上,竟也不禁失了声。
柳詹士望了她一眼,不禁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不耐烦地开口:“什么事?”
“皇后娘娘身边的香梧姐姐来了。”那人有些迟疑地打量着:“说是要去娘娘的那件被姐姐洗坏的蝉衣……”
“知道了。”柳詹士冷冷地应了一声,低头对着我狠狠地低骂了一句:“回来再收拾你!”说罢便扬长而去。
一双温暖的小手赶忙将我扶起来,我知道是胭脂,捂着红肿的脸转过来,一声不吭地望着她担忧的脸。
“疼吗?”胭脂关切的一声,忽而脸上绽放了一个如花般灿烂的得意的笑容:“哈哈,我骗了那个大傻瓜,香梧姐来了可是又走了。”
未曾想到她如此粲然一笑,竟让我突然想到了那个遥远的人,也是因为想到他,让我方才佯装的执拗坚强顷刻坍圮,眼泪一下子就决堤。
一整个晌午我都捂着脸红肿着眼睛,愁眉深锁地在长廊中思忖着我对柳詹士撒的那个弥天大谎,心中惧怕着不知他得知被我诓骗了后,便又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方法来对付我这颗公主的弃子。
庭院中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样炎热的晌午,怕是都去找个阴凉处歇息了,只有胭脂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她拿起我那方先生曾交给我的丝绢手帕,沾了水轻轻地帮我敷在红肿的脸上,一双剔透的眼睛望着低眉深思的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怀地一笑:“你猜他们都去哪了?”
我实在没有心思,但是也不好驳了胭脂陪我的一番好意,只得抬起雾蒙蒙的眼睛,轻声问道:“去哪了?”
“太后今日在天禄阁上摆宴射覆,东方的射覆本事最最厉害了,自然也来了,现在公宴还早,她们呀都跑去让东方大人看手相了呢。”她轻轻地拽了拽我的衣袖,娇憨地央求道:“阿鸾,我也想去,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第66章 射覆()
用胭脂的话来形容那位东方先生,可谓是上知天命,下知祸福。
她说起东方大人时的表情,眼睛里似乎要透出光来,一路上欢欣雀跃、手舞足蹈,跟我诉说那些关于东方大人的奇闻异事。
那模样倒有些像我以前提起阿青时候的模样。
我是因为方才的事情无心情去凑那个热闹,可是也不想胭脂在这里陪着白白耗了时光。
我知道胭脂喜欢热闹,她与我年纪相仿,却似乎比我乐观许多,就算平日里因为做错事情被詹士大人责骂,吃穿用度上被房里年长的姐姐们欺负,她也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我没有她如此的坦然,许是我已藏了太多了心事,也许是像公主所说,我读了太多不该读的书,却又到不了大夫子们超然物外的境界,这样的尴尬让我时常觉得,读书明理无异于自囿手足,做事总是会思前想后,行事也总是绕不过书中的礼义廉耻,难以到达心中最自然的豁达。
洛白师傅说,那是因为你读得还不够。
我还记得她手握着一方简牍,微微靠在平阳侯府那个宛若离世仙苑般湖心亭旁的一棵桃树下,桃花绯绯如染,湖上的风一起,花雨便纷纷落在她的袖袍之上,乌黑浓密的发间也簪了稍许花片,她抬眸望着我拿着她为我选的书坐在一旁愁眉深锁,问我读到了什么。
我问她,书中大义精深,可却似乎都是为大丈夫写的,小小女子读来又有何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有一样当是女子所为?
师傅答曰:“古有齐国君王后诚交诸侯慎于秦,赵威后深明大义、重民轻君,秦宣太后诱杀义渠,封疆拓土。今有高后外稳胡虏,内修国业,太皇太后窦氏奉行先祖,垂衣拱手而治。又有哪一个不是你说的‘小小女子’。”
我说,师傅所言甚是,若是能深明大义倒是也无妨,最忌惮懂得小小道理便觉得凌人之上,舞文弄墨,生出许多乱心思来。
洛白师傅微怔,冷笑了一声,轻轻抬手敲我的脑袋:“许是你这书,当真是读得太多,读得人都迂腐起来了。”
如今想想,那时候,当真是无忧无虑的一段静好岁月。
我也渐渐开始明白了洛白师傅话来,她说我这样觉悟,若是真进了宫门才当真是羊入虎口。
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从侯府一溜烟跑了出来。
如果子夫姐没有被当今陛下在侯府夜宴中相中。
如果他不是那样金玉难掩,被公主另眼相待。
如果,如果,我的如今,竟都寄托在抱怨曾经的“如果”之上了。
我想念洛白师傅,我开始慢慢意识到,我似乎是为了追寻阿青的脚步,错过了许多应该驻足的风景。
“阿鸾。快些我们也到前面去。”胭脂打断了我的低眉深锁,轻轻地拽了拽我的衣袖,一脸欣喜的样子,要将我向人群攒动中隐去:“凑到前面去,兴许能轮到我们。”
我着实没有心思去凑着热闹,勉强一笑,轻声说:“胭脂,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怔怔地望着我,似乎也明白我此刻忧心,便也没有多言,与我嘱咐了一句,便自己兴冲冲地挤了进去。
我看着她一会儿便挤进那阴凉下的一群嗡嗡绕绕的人群不见了踪迹,午后的日头当真是毒辣得紧,晒得地下也跟着滚烫了起来。
我只好悻悻地靠在一旁的树干上,衬着一方阴凉,间或有河道上缓缓的小风在须臾间厮磨在耳畔,消解了片刻的夏暑,也让我原本纷扰的心绪跟着宁静了几分。
不远处的欢笑争抢仿佛都跟我没有半点干系,我发现我已难以融进这份勃勃生机中去,再也无法无所避疾地欢心与哭泣。
我人在这里,心却不在。
我的心被我一把狠狠地关在了那夜韩府的朱门之外,他在那盏彻夜于昏暗中摇曳的灯笼下头,在那少年一方香气蔚然的衣襟之上,在那落在他清俊的下巴上的一个错误却真实的吻里。
我知道自己如此无异于作茧自缚。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陷入到回忆的泥沼中去。
我正想着自己的事情,隐隐觉得面前的人群开始慢慢溃散开来。
“这位姑娘倒是十分面善呢……”面前一方阴影斜斜地遮了下来。
我于沉思中抬起头来,只见一身烟青色朝服,手执羽扇,眉眼深邃的中年男子缓缓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来,我不禁怔怔望着他,那张脸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我很快便想起,玖云霄中,问我姓名为何,言我会花逢时发之人。
难道胭脂说的“东方大人”,便就是那日在玖云霄,替我看了手相东方大人吗?
我不敢相信,睁大眼睛望着他略微有些吃惊,但依旧微笑着望着我的脸。
胭脂跑上前来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忙向东方大人行礼:“大人,你替阿鸾也看看吧。”
我惊慌地望着东方大人脸上温和的轻笑,即便是只有匆匆一面之缘的东方大人也让我忽然觉得胸口一动,竟有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来,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这位姑娘的手相东方可不用去看……”他微笑着轻轻抬手捋了把下巴上的胡须:“看面相就知道了,富贵之相,离飞上枝头怕也只是差一个契机罢了。”
“大人你可别吹牛啊!”胭脂赶忙打断:“您上次算我很快便可以出宫了,怎么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出宫呢?”
“哪里有那么快的,东方不是说了吗?姑娘及笄之年,方可在宫外觅得良人。姑娘现在离及笄之年,还有些年头挨呢。”说罢一脸温和的笑意,轻轻抬起手中的羽扇,在胭脂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姑娘如此心急,难道宫外已经有良人在久候了吗?”
人群一阵哄笑,胭脂的脸唰地红了,局促了半晌狡辩道:“先生这会儿可答错了,我是有心仪之人,只是他人现也在宫中罢了。”
“哦?”东方人轻抬羽扇,故作讶异之状,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揶揄她一番:“那个人该不会是在下吧。”
东方大人这玩笑开的大了,怎么看他也早是已过而立之年的人了,别说家中有几房妻室,就算是孩童怕是也已是垂髫之年了。比起与我年纪相仿的胭脂来,怕是要大了将近二十岁的模样。
不过他这人似乎向来如此诙谐擅辩,大家也只是当他玩笑而已,一阵哄笑后,就只有胭脂的脸更加红了,忙嚷嚷道:“东方大人您再这样,以后我便不要理了。”
“好了好了,东方也是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不过着看手相的游戏也玩腻了,倒不如来玩玩别的,比如……”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静止于我的衣袖之间,唇边一抹笑意:“姑娘你可藏了一件东西于袖中?”
我一怔,不知道他所谓为何,身边的胭脂催促我,说东方先生这是在射覆,让我把袖中的东西拿出来瞧瞧。
我不得已伸手到袖中,取出那仅仅“先生”的一方藏于袖中绣着歪歪斜斜的丝绢手帕,抬头望着他莫测的笑意:“先生可是说这个?”
他定睛望了一眼,不禁笑了:“姑娘可否将这方手帕借本官一用。”
我轻轻颦眉,不知是否应该给他:“此乃故人旧物,虽没有什么名贵的,但却十分重要,阿鸾怕是不能轻易就给了大人。”
“姑娘多虑了。”他听后朗声笑道:“更何况,本官只是想帮姑娘物归原主罢了。”
我微怔,脸色有些惨白,竟不知答他,只知道韩说说东方大人行事诡谲,最爱故弄玄虚,着实不知道是否应该将“先生”的手帕交给他。
他见我狐疑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挂着莫测的笑容:“东方最喜欢这四海之内的奇闻异书,曾得一本春秋时的《考工记》,小有研究。有一位贵人曾与本官讨教制弓之法,东方哪里会什么制弓之法,便也只能照搬典籍。《考工记》中说,弓者,干、角、筋、胶、丝、漆,这‘六材’为重要。这六才之干,最好的必是柘木,次有檍木、柞树等,竹为下。还有这六材之角也有说法,书上说,以本白、中青、未丰之角为佳;“角长二尺有五寸,三色不失理,谓之‘牛戴牛’……”
“何为‘牛戴牛’?”胭脂听他说的神乎怪乎,立马来了兴趣,似乎忘了方才东方大人戏弄她的事情,连忙问起缘由来,却并没有听出东方大人的莫测深意。
“这‘牛戴牛’就是说,若是这牛的角有了二尺五寸那样长,单单这牛角的价值就相当于一头牛的金价了。可不是一头牛的头上又戴了一头牛嘛。”东方大人微笑着解释,不理会一旁惊呼的胭脂,若有似无之间望了我一眼:“最后,他还用篆体在弓尾刻了一方小字,说是送给一位萍水相逢的小友。姑娘可曾见过这样好的弓?”
我大约是听出了东方大人的深意,忐忑地抬起手来讲手中的手帕递给了他:“阿鸾怎配的上瞧见那样好的东西,这方绢帕,还请大人替阿鸾物归原主。”
他微笑着接过,赶忙收进袖间,似乎怕被人瞧见什么似的,须臾才定了定心神,着眼于我:“姑娘冰雪聪慧,通晓事理,待在这浣衣局,当真是暴殄天物……”
我听他这话,赶忙低下头去:“阿鸾做错了事,被主人惩罚是理所当然,不敢心生怨怼。”
东方大人轻摇羽扇,望着我沉默了半晌,轻叹一声:“姑娘重信重义,东方职权卑微,许多事情也说不上话,但物归原主之事,东方定不负所托。”
说罢他忽然轻移上前,侧于我耳边轻声叮咛了一句,声音很轻,只有我两能够听见。很快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佯装叮咛了一声:“东方所嘱咐姑娘最近禁忌之事,姑娘放在心上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