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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满是愧疚和担忧,思忖了半天,才忐忑地问道:“那我,怎么才能见到他?”
“你见他做什么,你们匈奴没有一个好人。”
“对!没错,匈奴到处烧杀抢掠,打家劫舍。”
几个少年看起来群情激奋,手中拿着赶羊的皮鞭,怒气冲冲地朝着马上的我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男孩子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冲着我的马狠狠地一鞭,那一鞭也恰巧打在我的右手腕,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不由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用左手捂住。
身下的马也似乎被惊吓到,竟然愤懑地起身扬起了前蹄,我忙松开手,慌乱中竟没有抓住马的缰绳,身体直直地向后仰去。
身后响起一声响亮的马哨,一只手从背后托住了我的脊背,一把拽住我没能拽住的缰绳,使劲一扯,稳住了受惊的马。
我吓得脸色苍白,背后发凉,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双手抱住我的腰,硬生生把我抱离了马背。
我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悠然的木质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样亲切又熟悉。
“马儿发性了,让它也静静。”
那人在我耳边呵气如兰,声音温柔得仿佛河水缓缓;瞬间抚平了我所有的惊恐和颤栗。
我转过头去,又遇到那双璀璨如同繁星的眼睛。他的目光仿佛黑暗中的火把一般,照亮在我心底。
我这些日子的所用担忧记挂全都随着眼框中恍惚的泪水缓缓流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切切实实握着的手臂,依偎的胸怀,那感觉比梦中还要好上几分。
那人望着我,既而温柔地一笑,仿佛春树生出花朵一般。
他说:“阿鸾,你又为什么哭啊?”
第4章 悦君()
那日的阳光格外好,仿佛自我来到这个世上以后,就未曾这般好过。
阿青拉着我的手,沿着河川漫步,阳光中他的面庞仿佛被染上了金色的光晕一般,轮廓清晰,棱角分明。他薄而坚毅的嘴唇上挂着轻柔的笑意,仿佛软软的微风一般,让人心里暖意融融。
他就这样一直牵着我,在河川边上坐下,听着溪流缓缓流过的声响。
微风吹拂他的额发,乌发拂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鼻梁那样隽秀高耸,眉眼中透着繁星一般的光辉,低眉浅笑的样子仿佛初开的花苞,让我怦然心动。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手掌却也宽厚温暖,上面却零星生有坚硬厚实的老茧,或许是他常年做粗使杂役喂马放羊的生活造成的。
我也并不觉得被咯得难受,想起方才他们说的,阿青因为我又被他爹一顿毒打,心中难免涩涩地生疼了起来,眼眶一下又红了起来。
他回头看我,嘴角依旧带着轻柔的笑,伸出手轻轻拭了拭我的脸颊,柔声道:“阿鸾你就不要再生他们的气了。”
我低下头正准备止住泪水,却看到他手腕上的淤青。
那淤青已经有些发深的紫色了,看着伤痕的日子也久了,边际已经散开有淡淡的黄晕,好似淤血已要散开来了。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便不由地去想,他身上到处,说不定也都是这样的伤痕。
只是那些伤痕被衣服盖着我看不到罢了,听方才那些孩子说,那些伤多半是因我而起,顿时间泪水又止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被我突如其来就如雨下的泪水,搞的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也知道自己的样子难看,可是泪水就是象开闸的河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他想用自己的袖子拂去我的泪水,但是看看自己的袖子上沾着尘土,又怕脏了我的脸,便用手指不断地为我擦拭这眼角和面庞。
可是我的眼泪流得太快也太多了,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倒是他更加不知所措了起来。
最后,我一把抓过他的衣袖捧在脸上,捂着哭了起来。
那衣袖上有着他身上的气味,熨帖着我的眼泪那般温热。
他紧张地抚了抚我的脊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半晌才忐忑地开口说:“阿鸾,不要哭了,我同他们都说好了,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阿青的衣袖上被我搞的一片狼藉的样子,抬手拭了拭眼泪,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喑哑地说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被我这一问,弄得莫名其妙,还以为我问的是方才那些放羊的少年们,纳闷地思考了半晌,依旧百思不得其解:“没有啊。”
我拉过他的手臂,把他的衣袖挽起来,露出他坚实的手臂。
上面果真布满了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鞭痕,我看着那些伤痕布满了那条坚实的白皙的手臂,想到就是这条伤痕累累的手臂,挡住险些从马上掉落的我;也是这条手臂,屡次把我从马上一把抱下;仍是这手臂,把我环在他的臂弯之间,带着我翻山越岭一路护我周全。
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掉下来,打湿了几道伤痕。
他看着我的样子,眉头轻蹙了起来,从我手中抽回手臂,低着头,用袖子把它们都掩好,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情,但声音依旧轻柔地安慰我说:“没有关系的,很快就会好。”
我泪眼婆娑,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胸膛。
他没有阻拦,看着我的耳朵贴近他的胸口,我再次听到那胸腔内,笃笃的血脉流动之音,依旧那样澎湃激昂,带着温厚的热气熨帖着我的面庞。
我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他问道:“那你这里的伤,也会好吗?”
他温柔地一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声音伴着缓缓的河水,柔软无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如此温润。
像一块璞玉,也像草原上柔柔的软风。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好的男子。
我喉头不由一紧。
或许错过他,我一辈子都再也遇不到这样能让我喜痛交加的人了。
后来,阿青跟我说起了他的父亲和兄长。
他的父亲名叫郑季,曾在平阳侯府做事时结识了同样在侯府做使役的他的生母。
生母与从前的丈夫育有三女一子,皆都姓卫,而他在别人眼中是母亲与父亲私通的私生子。
很小的时候,他便被母亲托人送到亲生父亲家里。父亲在家里还有几个长兄,因为他是私生子的关系,经常欺侮戏弄他。
父亲也曾是一个小小的县吏,家中有几幢房屋和宽宽的院落,养了些许牛马和羊。可是他只能睡在柴房边上的一个小小的破败的瓦房里。
几个兄弟也瞧不起他,指使他做粗活也是寻常,有时不高兴了,也会像对下人一般厉声责骂一番。
他整日也只能与羊群马匹为伴,待他年纪稍长,父亲干脆就遣他出来放牧了。
对他来说,能够成日纵身于草原之上,也算是一件幸事,在这里结识了其他放羊的伙伴,避开了家中嫌弃自己的兄弟,也算有了舒解之处。
傍晚赶着羊群回家以后,再被无端责骂几句,心绪也平稳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日子难挨了。
他字字句句,对他的父兄言辞恭敬,没有半点埋怨他父兄对他苛待的意思。
可是他的眼眸中的光芒却越来越弱了下去,仿佛星辰陨落,石沉大海。
我知道,他的处境并没有他说的那样好。只是他的性情是那样的沉静温柔,仿佛能够将这世间一切的痛苦与愤恨都包容在他广阔的心胸。
我脸上的泪也逐渐干涸了,望着他沉默地望向远方的侧脸,感觉到身边坐着的少年身上笼罩着一层柔和却迷人的光晕。
我虽是离奇地出现在这草原之上的一个没有来由、没有姓名,甚至没有过去的人。
但是比起阿青来说,我是幸运万分的。
捡起我的大哥和大娘,一直把我当作他们的家人一样对待,仿佛我是老天爷对他们的赏赐。
在这样荒兵乱马的年月,胡人与大汉纷争不止,草原上屡屡险象环生,马贼土匪横行,生活本就十分不易,却又平白白多了我这么一张嘴要养活。
可是康奘大哥和吉婆大娘从未把我看作是他们的负累。
大娘待我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大哥把我视为小妹。虽不能锦衣玉食,但是他们已保我不用风餐露宿,飘零于草原之上自生自灭。
何况并不只是如此。
他们已经给了我他们所能给予的最多。
所以,我无法理解阿青的父兄为何如此地对待他。
他们明明流着相同的血液,亦有着相同的过去,代代相传的姓氏,如此亲厚的相连血脉,却不及大娘、大哥那般,对待我这样一个不明来历陌生人的善意与包容。
我开始慢慢了解到,这世上的太多无可奈何,也体会到了最不愿参透的人情冷暖。
而这一切的一切,在阿青的身上,也似乎都被他的温柔与坚毅化作乌有。
他似乎永远不会轻易地愤恨。
他豁达的的心胸,可以包容他父兄对他的苛待,亦可包容像我这样的无知少女在他面前捣出多少乱来。
只是我隐隐突然觉得,他的心胸,并不只是容纳如此天地而已。
但我还是问了他,为何不恨他的父亲。
我终究是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他浅浅地看着我,嘴角笑意消失了。低着头思忖了片刻,轻声说,他并不知道父兄这样苛责他的缘由,他曾尝试了解,想要讨他们的欢心,但还是不得要领。
最后,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淡然,声音清清如风。
他说,也许这世上,就是有像我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招身边人的喜欢。
我想不到他的答案竟会是如此,但想想这样的回答,似乎也和他谦卑温厚的性格如出一辙。
河川上的清风柔柔地拂过我和阿青的面颊,他目光温柔凝视着远方草漠尽处。
然而我心中寂寂无人之处,仿佛悄然生出了一朵无人问津的小花。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我恍然想起了一句遥远的曲子,默默念道,想要追着记忆的微光思索再多,只觉得脑门中又传来一阵钝痛。
阿青被我扶着脑门的动作警觉,忙过来扶着我的肩膀说:“阿鸾,你怎么了?”
我缓了口气,安抚自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慢慢的,疼痛感也缓慢了下来。
我喘了口气,轻轻地说:“没事的。”
“怎么觉得你总是头疼?要不要去给大夫瞧瞧。”他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我只有一想起以前的事才会头痛。过去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有时候回想起只字片语,便会觉得头痛欲裂,不想也就没有什么了。”我答道。
他有些吃惊地望着我,目光游离在我身上半天,忐忑地开口:“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吗?”
“记不得了。”
我开始跟他讲述,我是如何在一个漫长的冬天,离奇出现在了草原之上。
过去的事情仿佛已然隔世,我只是一个没有过往的身世飘零的孤女,被康奘大哥这个好心的人捡回家去,从此跟着他们一起过着平凡安定的日子。
阿青被我的故事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我,半晌伸手抚摸我的头说:“没想到,阿鸾你的身世这般坎坷。”
“所以,即使我这样的人,依旧能被人捡回家去,好好爱护。所以阿青,你不可以再说自己天生就不招人喜欢这种话,因为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我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望着他认真看我的眼神,那句“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硬是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开始鄙视自己,既然都骑着马追他而来,为何又不敢跟他直抒胸臆。
他的目光灼灼,微笑着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伸手拉起我的手,仔细地端详着问我:“还痛吗?”
我摇了摇头。
我们就在这清风朗日之下,在草地上坐了许久。
我靠在他身畔,感觉几天来的心绪波澜都逐渐平复了。
远处白白的羊群低头悠闲地吃草,倒映在缓缓的河川之上,水天一色,暖风徐徐吹过,在耳边拂过,身体也竟有些发软了起来。
“阿青,你可不可以教我骑马。”
我问他,自是知道他不会拒绝。
但是当他允诺时,我依旧喜不自禁。
“有一天,我也要像你一样骑着高头大马,在草原上驰骋。”我仿佛有了困意,眼睛也朦胧了起来,缓缓地呢喃着:“阿青,阿青……”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何时?何时?
吾心悦君,君方知?
第5章 青葱()
那日,仍是阿青骑着马把我送回的家。
他走天时色还早,我倚在帐口,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期盼他能够早点到家,这样便不会被他的父兄责骂了。
大娘看着我心满意足;却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在我的背后,默默无语地伸手安抚我的肩头。
我痴痴地望着阿青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天际与草原的尽头,轻轻地问大娘:“大娘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大娘笑了,用手轻柔地抚了抚我被草原上的风吹乱的额发,轻柔地说道:“像你这样漂亮的丫头,除了我那个痴傻的儿子,这世上但凡长着一双好眼睛的男人,都会喜欢你的。”
我心中狂喜,但仍是忐忑。
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望了去找阿青的正事了,不好意思地说:“大娘,今日没能买来药,等我跟阿青学好了马,便可以自己骑马去市集里给你买药了。”
大娘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显得那样温暖和慈祥。
我想,她定是懂我的心意的。
从那天开始,我就喜欢缠着大娘让她跟我讲汉人的事。他们是如何穿衣戴物,又是如何交流谈吐,反正只要是汉人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大娘说,汉人的女子,到了十五方能及笄,及笄之后,便可以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我问大娘,我看起来有没有十五岁。
大娘笑我,你这小丫头还早呢。你那个小哥哥看起来,也不过舞勺之年。
我开始纳闷,为何我年龄这样小,便开始饱受相思之苦了。比起同龄的女孩子,此时应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而我的心中,却已经过早地买下了忧郁的种子。
我开始发觉,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非常伤人的事情。
这就像面朝这一束光亮,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地莽撞追逐而去,却没有发现自己身后巨大的黑影随后而来。
一旦那束光从眼前骤然消失,便就只能跌回浓重的黑暗里去。
当然,我并不是认为遇到阿青以前,我的生活就是是黑暗的。若是这样以为,便太没有良心了。
只是遇到他以后,就会觉得,什么都没有他在时候明亮了。
大娘说,我是一个早熟的小丫头。
不管如何,我还是会想念阿青,也管不住自己的腿要跑去找他。
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好,可有了第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次。
每天清晨,我骑着马晃悠悠地上路,走上大半个时辰,去河川边上寻阿青的踪迹。
他的那些小伙伴看见我,起先还是畏惧与厌烦的。但是后来因为阿青的关系,他们也并不像第一次那样,对我有那么多无名的愤怒了。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