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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殿前献舞能够一鸣惊人,便就很有可能被陛下选中了。”
“那倒也不尽然了。但自古女子,容色皮相最为重要。舞跳得再好,若是这容貌上逊色了,陛下也未必看得上呢……若要是长得像阿鸾你这样漂亮的,纵是不会跳舞,但被招幸的可能也是极大的。”
“阿鸾还是小孩子,你在瞎说什么呢?”
“我也就是说说嘛,只要她在府中,来日方长,也总是有机会的。”
我睁大眼睛问:“招幸是什么意思?”
“你们跟她讲这些事情做什么?”子夫姐在一旁听见了,急忙那些逗我的舞姬们驱散开来,转过头来,悄悄地附在我的耳边,对我说:“阿鸾,你只需记得,若是你只是想守在阿青身边的话,殿上献舞那日,你可离那正殿远远的。切不要靠近。”
我听着子夫姐姐的语气,像是在诉说一件极险恶的事情,急忙拉住她的手说:“姐姐难道不想守在阿青和卫大娘身边吗?殿上献舞那日,姐姐非去不可吗?”
子夫姐郑重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轻声道:“我卫家受侯爷和公主恩惠不是一星半点,许多事情,也并不是我能够随心所欲的。”
说完,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发,温柔地微笑道:“好在,阿鸾你还小……”
自那日起,我又跟洛白师傅说,我还是安分守己的好,像羽纶踏歌曲这样的深奥精妙的舞,我还是不学的好。
洛白师傅望着我终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抚着琴,低眉轻声道:“你这孩子还有没有个常性了。”
“可是师傅不是也赞成我,不要痴心妄想、自投死路、羊入虎口吗?”
她不看我:“油嘴滑舌,我就知你终是没有那样的觉悟。”
我说,师傅貌美如谪仙,舞技琴艺皆非寻常女子所能比的,却也甘愿躲在这平阳侯府的湖心之上,是否也是因为没有那样的觉悟?
洛白师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轻声说:“你这丫头,说你木讷无知,却又牙尖嘴利,说你不会讲话、招人嫌恶,可这嘴巴却又像是灌了蜜一般。罢了,你既不想学,我也省得一点一点教给你了。待你想学的时候再说吧。”
从此,我又变成了一个吃闲饭的了。
但我心中依旧忐忑,几天之后又问师傅。若我一直什么我会不会因为吃闲饭吃得太明显,是否会被撵出侯府去。
洛白师傅拨弄着她那之笼中青雀,瞥也不瞥我,轻声道:“那你就不会吃得稍微低调一点吗?”
后来她又说:“若我是你,既来之则安之,就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于是经过一番折腾,我终究还是回去老老实实,跟着洛白师傅练舞。
寒冬来临的时候,南山的围场草木凋零,侯爷与人去狩猎的时候也少了。他整日里拥裘围炉,鲜少外出走动,阿青清闲了许多。
卫大娘为我赶制了冬衣,她说阿青的衣服,她以前估摸着做了些许,再加上他素日出去都是穿府中安排的衣服,早已不缺衣物鞋履了。
“倒是阿鸾你,生得这样漂亮,更应该穿好看的衣服了。”
她说这话时眼角浅浅的笑纹,和我的吉婆大娘一模一样。我呆呆地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卫大娘织布缝衣,心中不禁想起了我的大娘。
她虽没有卫大娘这般汉家女子的那灵巧娴熟的针线手艺,可在我与她生活的那些年,却也为我仔细缝制了不少的衣裳。我身量瘦弱,康奘大哥又是男儿,家中也没有小女儿的衣裙了。大娘她都是叫大哥拿家里的羊去集市上换来的汉人的布匹,量着我的身形帮我赶制的。
她总是望着衣袖上略显粗糙的针脚叹息说:“阿鸾你若是沦落到汉人的家里,你这模样,穿上汉人的衣裙,定是极好看的。”
我如今已是穿上了她常常念叨的汉人家的衣裙,身边也有人为我悉心赶制冬衣。
只是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油灯微弱的光芒恍惚间,我盯着卫大娘手中针线的眼睛竟也有些沉重了,恍惚间半合上眼睛,似乎听到梦呓一般轻柔的呼唤声。
阿鸾,阿鸾。
像是大娘在叫我。
我感觉她把我已经发软的身子抱起来,就像以前的每一次,我趴在案头望着她穿针引线,密密细缝,不自觉地睡着了。她把睡去的我抱回到床上,再仔细地掩好被角。
“大娘。”
我不禁叫出声来,身子不由一颤,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正负在阿青的背上,身上披着毯子,被他背着,向着平时住的房走去。
寒风瑟瑟,凌霜四散,长道之上,积雪森森。我负在阿青坚实挺拔的脊背上,却未曾感到一丝的寒冷。他的身体很暖,散着淡淡的、令人舒适的热气,熨帖着我的脸颊。
那条路似乎比往常要长了许多,我默默地听着阿青的脚下的鞋底踩在积雪之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心依然回荡在方才迷糊的梦境之中。
“我来的时候,也是下雪天……”我猜想他定是也听到了我方才的呼喊,轻声在他的耳后叹道。
“是吗……可你来到我的世界时,已是春暖花开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雪花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一样。
“你看,你一醒来,雪又要停了。”
他扬起头来,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刚才还漫天的雪花,已然变成了纷落而舞的飘絮,落在他乌黑的发间,瞬间就化为了乌有。
星空湛冷,月色幽寒。
第37章 长安()
等我再次醒来,枕边已经放上了一件缝制好的冬衣,衣服上附带的还有一柄白玉芙蕖簪,像是子夫姐姐平日里带的那支。
那只玉簪虽算不上什么上好的玉料,但它在子夫姐姐茂密的乌发间总是显得那样熠熠生辉。子夫姐的头发乌黑如瀑,她梳妆时候卸下来头发来,总像是上好的乌黑绸缎。
我曾无法移开视线地注视着她梳理青丝时的样子,那柄白玉芙蕖簪引入她黑丝瀑布一般的发髻间,犹如隐约可见的一朵小花于发见绽放,美丽不可方物。
我身边的女子,都是如此的美好,她们年长于我,身上已然有了瓜熟蒂落一般成熟的风韵。
这是我怎么追都追不上的。
我一直盼着有一天,我能长成如她们一般美好的女子。便可以对自己喜欢的人说出那些一直隐藏在心中的话了。
说起来,日子倒也是过得飞快。年关很快将至了。
府中一直在采买,四处张灯结彩,登门送礼之客也是络绎不绝,倒也算是十分热闹。
可是眼看就要到了年关,府中却说,公主和侯爷怕是要回长安的府邸去住,陪着太后和陛下一起守岁。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还在湖心,一整天的都心不在焉的。练完舞乘船回到对岸,便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阿青。
一问之下,他果是要跟去的。
“长安也算不上远的,初春时候就会归来了,到时候给你带礼物。”他看着我低着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你和娘还有姐姐一起,府中这么多人,定也是十分热闹的,不会叫你落单的。”
我没有再坚持,也知道他是非去不可的,自然是不想不懂事,让他再生出无谓的烦恼和担忧来。
他或许不知道。
若是他不在,这偌大的繁华的侯府也让我觉得只是幽深的空巷。阖府再如何热闹,怕到时候也只是剩下了我自己一个人罢了。
很快,阿青便随着公主与侯爷向长安去了。他不在的除夕之夜,我跟着子夫姐和卫大娘们一起守岁。
阿青的两个姐姐和大哥也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坐在温暖的桌前。
阿青的二姐少儿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男孩子,名字唤作去病,听说是一出生身体就有些弱。天气冷些的时候,总是爱伤风咳嗽。卫姐姐四处求了许多大夫,最终才寻到一位大夫的药对了症,这才稳住了病情,身体也一天天健康起来。
为了避灾祸,去凶病,卫姐姐就给他取名为“去病”。
去病长得和阿青竟有些相似之处,眉目清秀,一双乌黑的眼睛明亮的仿佛蕴藏着星辰。可是他的性情却似乎要活泼得多,看人总乐,身上倒是不带一点病起。
他看见我,尤其高兴,总是咯咯咯地傻笑,咿咿呀呀,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小手,要我逗他玩。
为许是因为他和阿青竟长得又几分相像,我对他也不禁生出几分喜爱来。握着他的小手一直逗他,他咯咯咯地笑着,那样小,眼睛却那样的清亮,仿佛碧透的湖水。
阿青是还没有机会见到他的,我想若是见到了,肯定会喜欢的
去病不姓卫,而是姓霍。
我想,约摸是和阿青不姓卫差不多一个道理。但其中缘由零零总总,更是不便细问了。是他生得早些,今年已然两岁了,虽然是舅甥,但却也只比阿青小十余岁。等他长到阿青这般大时候,也定会是一个像阿青一样好看又挺拔的少年郎了。到时候,许是看不出是舅舅与外甥,倒像是亲哥俩也未可知。
除夕夜里,卫娘的小屋中一团暖意。大家欢声笑语,围坐在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觥筹交错的响动。
我跟着她们一起其乐融融,心却悬挂在遥远的长安城之上的那片清冷的星空里。不知道那里的星辰,是否也像阿青的眼睛。
不知为何,我又突然想到,此时湖心之上的洛白师傅。
她此时也定是一个人吧。
如此热闹的夜里,一个人守在那寂静的湖心,恍如隔世一般,顿时觉得甚是凄楚。
我向卫大娘要了盛吃食的篮子,讨了些热气腾腾的年食。子夫姐听说我要去看师傅,特地帮我各样多装了许多。我提起来食盒一路小跑,便朝着湖边去。
夜空如洗,星月皎皎。
我拎着食盒,一路上步伐轻快,未曾想,半道上竟碰见了许久未见踪影的锦师傅。
他拎着酒壶,与往日无异,步履蹒跚,彳亍在挂着红灯的空巷中。
我老远只看到那模糊的身影,还未看清楚,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便知道他。
“丫头,你这是要去哪?”他醉醺醺的眼睛望着我。
“我想送些东西去给我师傅,她一个人在湖上,也太冷清。”我应声答道。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闭上了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以为他又有些昏沉,自己一个人发了怔,正欲离去,他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的酒壶,递给到我的篮子里。
“没想到,这偌大的侯府,竟只有你还记得她……这酒甚好,是我跟厨娘那讨来的,原本开了坛给侯爷宴请宾客的,谁成想他们去长安了。”
“所以便便宜了锦师傅你吗?”我低下头望了望篮中的酒壶:“只是我的师傅,是那样谪仙般的人物,未必会饮酒的。”
“她会的。”
他带着酒气,如此轻轻一句,却仿佛在我的心上轻轻地敲了一声。
我抬头望向他的眼睛,他总是浑浊的眸子之中,仿佛骤然间拨云见日,在灯火闪耀之中,映衬出明亮的光来。
月色冷冷映衬在他的容貌上,他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孤单的样子。第一次发觉,在他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的表象背后,却是一张落拓潦倒也遮掩不住的、成年男子独有的英俊的面容。
只是他与我喜欢的阿青那样的青葱少年,是那样迥然不同,之前却一直没有仔细去端详。
“你不去看你师傅,盯着我做什么?”他呷了一口酒,目光沉沉地望着我。
“没什么。以前不曾仔细看过你罢了。”我收回自己的目光,撇过头去,提着篮径直朝着湖边走去。
“怎么着,是想说你还从未正眼瞧过我是吗?小丫头,年纪虽小,嘴巴却能毒死人。”
我听着他在背后混混沉沉地叫喊声,不由一笑。
这就是锦师傅,笑怒嗔痴,都全然不必记挂在心上。反正他几杯酒入肠中,便什么都忘了。
除夕时分,船伯自然也回去阖家团圆了。湖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隔得亭子倒也看不清了。我蹑手蹑脚踏上船去,放下手肘的食盒。好在距离并不远,我便学着船伯往日泊船的模样,摇起冻透了的船桨,朝着对岸划去。
亭子的影子在薄雾中渐渐近了,亭子后的小木屋中,与往日一样透着微光。我泊好船,提起食盒急忙上岸,朝着那小小的木屋快步而去。
恰巧,洛白也正坐在屋外的石椅上,煨着一团炉火,一阵桂花的清甜迎面飘来。
她抬起头来,看着踏霜而来的我,轻声道:“这怪热闹的大年夜的,你一个人,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我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急忙挤在她的身边,伸手烤火道:“因为师傅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
师傅不说话,在火炉上不知熬着什么,桂花香气浓郁。我凑在她微醺着昏暗灯光的屋檐下,来看她一直养在笼子里的那只青雀。那鸟儿羽翼长好了以后,白日里整日鸣啼,倒是这样静的夜里,它却有睡得这样的早。
我轻轻地拨了拨笼子,它动了动爪子,眼皮也不睁开看我,继续睡着。
“你总是闹它做什么?”洛白师傅并没有看我,继续搅动着熬在炉上的石锅。
“它看起来似乎已经习惯了我闹它了,现在都不正眼看我了。”我又轻轻推了推鸟笼。
“或许它也知道,困于这笼中,固步自封,十分安全。”
“哈?”我有些诧异地望向身边的洛白师傅,她美丽的眼睛也望着我:“师傅可是在讽刺我吗?”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舀了一碗递给我:“吃碗暖暖吧。秋天采的桂花,腌渍的蜜糖,煮粥正好。”
她不经意间抬眼望向我提来的食盒,怔怔地忘了许久说:“怎么还带酒来的?”
“我来的时候遇上了锦师傅,我有告诉他我师傅不喝酒,可是他硬要塞在我的篮子里。”
洛白师傅沉默许久,却道:“天寒地冻,喝些暖些身子也好。”
酒足饭饱,身体也暖了起来。我坐在石栏之上,望着透亮的闪耀的夜空,不知道阿青在长安此时在做什么,是否也和我一样,正望着同样的星空。
忽而一道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晴朗的夜空中转瞬即逝,随后紧跟着,又有几道星光坠地,我抬起手来指着宁静如湖水的夜空大喊:“师傅你看,有流星。”
洛白师傅不说话,站在我的身边,顺着我指的方向,静静地望着。
星光映在我眼中,我久久地凝视着,仿佛想要看到那斑斓的星河的尽头一般。今夜的夜空如此炫目又深邃,星河闪耀,月辉皎洁。
“可惜阿青不在……”我望着星海出神,不由轻声叹道:“好可惜……”
身边的洛白师傅沉默了许久,突然轻声说:“公主和侯爷……暂时是不会回来了。”
我一惊,急忙转过头去看她:“为什么?”
“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忙。年初去霸上祭祖,届时会直接去平阳侯在帝国的宅邸。昨个殿下差人来了信,叫这几日就把舞姬们都送去长安。”师傅望着星空,轻声说。
我急忙拽住师傅的衣袖说:“我也要去。”
师傅回眸,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的眼睛,许久,才轻声说:“你究竟懂不懂,身为平阳侯府的舞姬,此去长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微怔,湛冷寒星映入我的眼中,像是遇上了阿青注视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