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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把马拴在溪流旁边的一棵树上,把我从马上抱下来,叫我在附近去拾一些容易点着的干柴和树叶来。
说罢,他脱下脚下的履,挽起裤脚,蹑手蹑脚地拿着我那半个馒头,和哪只他捣鼓了很久的竹竿,赤着脚踩着石头,慢慢晃悠到了溪涧的正中。
我看着他把手中的馒头掰下一小块来,捏得细碎,抛至涧中,目光灼灼地盯着水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忽而见他猛然出手,动作迅猛倒我都还没有看清楚,只见他扬起手中的竹竿,上面赫然插着一只被他的竹竿一杆刺破的游鱼。
他一把将鱼从鱼竿上拔下来,扔向岸边。
我赶忙跑过去,看到那鱼的腮还一张一合的眼睛瞪大地望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鱼,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也曾在河川中看到过,可是也都是在岸边远远地看着。
“用这个,换你的半个馒头可好?”他站在溪涧之中,脸上全是比阳光还要明亮灿烂的笑意,冲着我喊道。
第18章 西子()
我从未见过阿青这样笑过。
彼时见他总是笑意浅浅,温润如玉,但总觉得他清澈如溪的眼底,总是隐藏着什么不愿提及的哀愁,他的身上没有同年龄的男孩子的率直和任性,待人接物总是小心翼翼,礼数周全,完全没有显露出在他这个年纪常有的莽撞与不羁。
像现在这样,他对着我放声爽朗地大笑,却是那样一副抛却一切顾忌之后如释重负的爽朗的模样,如此的酣畅淋漓。
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这样爽快得笑过了,他自然也不知道,他这样的笑容会让我的心如何“笃笃”地跳动了起来。
这便是我和阿青新生的开始。
我围坐在阿青的身边,看着自己拾来的干树枝与枯叶堆砌成的小小的“山丘”,在他的指尖,被燃起一道温暖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已经渐渐暗去的山涧。那丛篝火,在光线已经昏暗的凉风习习的树林间显得那样温暖明亮,它的余晖点亮了我的眼眸。
篝火的光火染红了阿青的面庞,他似乎发觉我一直在看他,转过头来,冲着我粲然一笑。
一切似乎并没有我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糟糕,我突然觉得,那丛温暖的篝火,就点在我的胸中。
阿青用几根较长的树棍戳穿鱼的身体,放在篝火上来回翻滚着烤。火花簇拥着鱼的身体,发出霹雳啪来的油脂的轻微迸溅的声音,香味随着他手中的转动,袅袅地飘了出来,引得我瞬间感到饥肠辘辘。
“以前小时候在侯府的日子,和锦师傅一起,他骑着马偷偷带我来山林里玩,总能打些野兔什么的。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弄给我吃。”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在回忆十分久远的事情,眼睛中闪烁着微微的光晕:“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托着腮帮子,眼睛直直地望着火上的鱼,又转眼望着阿青:“好了吗?”
“没有。不熟的话,吃了会坏肚子。”阿青冲我温柔地一笑。
过了没一会儿,我又问:“那现在好了吗?”
“再等会儿。”
“好了吗?”
“喏。”他轻轻地把手中的鱼从火上拿下来,递到我的手里说:“小心烫。”
我一把接过,或许是我饿了太久了,上面的香味让我的口水都快要流了出来。
一口咬掉一块,鱼肉细腻滑嫩,边缘烤的焦香,我猛吞一口,去感觉嗓子眼一阵刺痛,连忙咳嗽起来。
“是卡住了吗?”他赶忙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还好,那枚鱼刺还是被我咳了出来。
阿青说吃鱼要把刺挑出来,不然就会咽下去,卡住喉咙。我是第一次吃鱼,当然不知这些。
阿青拿过来,帮我把肉掰开,顺着鱼刺抽出一块鱼肉来,递到我的嘴边,叮嘱我要仔细咀嚼,把小刺都吐出来。
我便听他的,慢慢地、小心翼翼一口一口地咀嚼,聚精会神的样子,倒是惹得他笑了。
他伸出手指温柔地帮我擦掉脸上和嘴角上沾上的炭黑,便着手串起另外一条我已经洗好的鱼,在火上烤了起来。
不知是林间的风还是什么,不远处的茂密的灌木丛,突然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我与阿青定睛望去,响动声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来愈大了。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鱼也掉在了地上。阿青连忙放下手中的鱼,握起一旁的匕首,抽一根燃着的柴火,警觉地朝着那片茂密的灌木走去。
谁知灌木丛中颓然发出一阵耸动,一个黑影从中站了起来。
“二位莫怕!二位莫怕!在下不是坏人。”草丛中的人影连忙疾呼道。
我惊魂未定,赶紧跑向阿青的身后。他把手中的火把伸向灌木丛中的人影,火光照亮了幽暗的灌木丛,只见一个头发凌乱,衣着褴褛地白衣男子。
他的模样倒是非常斯文,面容虽然沾满了泥泞,但仍然看得出几分清秀。火光照耀之处,仔细看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是比较讲究的丝线织就的,比起我和阿青身上的布衣,他的衣着算是十分光鲜的了,只是似乎经历了几番波折,搞得满是尘土,泥泞不堪。
“在下是一个乐师,要去长安投奔我大哥的。路遇歹人,把我的坐骑和身上的银两都抢去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乐师,在这荒山野岭徘徊了大半天,未曾想到还能遇到二位仙童,可否能分给在下一点吃食,在下已经饿了一天了。”他向满面狐疑的我和阿青解释道,看着我们还是疑窦丛生地望着他,又连忙把背后的一个被黑布裹着的包袱摊在我们的面前,从中取出一柄雕花的榆木琴来。
那琴身上有几道刀斧的刻痕,几根琴弦也断了,看起来与他一身的狼狈倒是相得益彰,他赶忙解释道:“在下没有骗你们,在下当真是一名乐师。需要在下为二位演奏一曲证明所言不虚吗?”
阿青望着他,沉默了半晌,伸手指向我们燃起篝火的方向,恭敬地说:“不用了。先生请吧。”
那人欣喜地抱着木琴跑到篝火旁,捡起阿青方才烤好的鱼,吃了起来。,
我躲在阿青的身后打量着他,他的手指十分修长,周身之气斯文又有些阴柔,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似乎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阿青拉着我的衣袖走过去,在那人的旁边坐下,串起一串鱼,默默地在火上又烤了起来。
那人似乎吃得差不多了,抬起头看向躲在阿青的身后的我,沾满灰尘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姑娘,可走近让我瞧瞧?”
我抓着阿青的手臂冲着他摇了摇头,眼睛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来吧,我没有恶意的。”他又朝着我笑笑,招了招手。
阿青转过头来看着身后不为所动的我,对着我温柔地一笑,说:“没事的,就过去叫先生瞧瞧。我看着你,不要害怕。”
我忐忑地了阿青一眼,站起身来,走到那个琴师的身边。
火光映着他望着我的眼神,仿佛被点亮了一般,望着我久久才说:“姑娘再转个身来让我看看。”
我顺着他的意思转了个身,他望着我惊叹道:“姑娘年纪虽还小,但倘若多加些时日调教,总是西子在,也比不上姑娘的容姿。”
“谁是西子?”我不由地问道。
“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的美女,据说西子貌美,在溪边浣纱之时,游鱼也因为想要一睹她再水中的倒影而忘记了游水,沉到了湖底,便被相传有沉鱼之姿色。后被商圣范蠡看中,献给了吴王夫差。”那人似乎津津乐道。
我狐疑地看向阿青,只见他也望着我。
他沉寂了半晌,伸出手来,把我拉到他的身后,对着那琴师轻声道:“吴王因沉迷西施的美色而误国,后被卧薪尝胆的越王所灭。先生这样的比喻,当真是不妥,我的阿鸾,定不会和她一样。”
白衣琴师听到阿青这样说,便望着阿青浅笑道:“西施只不过仅凭自己一人,不费越国一兵一卒,只侍奉吴王在侧,便倾覆了彼时强大的吴国,如此手腕,就是千军万马所向披靡,也比不过她嫣然一笑的力道。最终越过铁骑兵临城下。西施却随范蠡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个旖旎的身影供后世评说。如此的奇女子,小哥怎就也看不上眼?”
“倒不是在下看不上眼,只是在下每每读到这段传奇,心中便不由会想,一个女子,只因为惊世的美貌,就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从此常伴敌国君王之榻,朝夕相对,却只能低眉顺眼,曲意逢迎,将国仇家恨独自饮下,最终在后人的评说中却也只是‘自古红颜多祸水’的下场,何等不幸。都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坚韧气魄,却不想他进一步是一国之君,退一步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将复国大任系于一女子的腰间,功成之后,又怕过往侍奉夫差的丑事远播,既而杀其夫人,又杀文种,可谓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实在是没有一个君王该有的风度,更没有身为帝王海纳百川的气魄。”阿青的声音很轻,可在静谧的林间却显得格外清晰。
白衣琴师听完阿青的话连忙摆摆手笑道“小哥此言差矣,我大汉与匈奴虽战事不断,但两国之间不也常有和亲,有时候,用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又何必去劳动千军万马呢?”
“高祖自登山之围后便遣人和亲,每年奉于单于冒顿大量的金银财帛,可高祖刚刚驾鹤西去,冒顿单于竟就修一封求亲信递于高后,如此羞辱,我大汉却只因兵疲马弱,只得忍气吞声,依旧定时送公主去蛮荒之地和亲,毁了女儿家的一生不说,但凡是还有一丝血性的男儿,都应当觉得面上无光,羞愧难当。”阿青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没有一丝暴戾之气,但却也字字铿锵,让人不敢轻视了他话语的分量。
他说着把我的手紧紧地攥进他的掌中,他粗糙却温热的手掌,把我轻轻拉到身后,让我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烤得已经差不多焦熟的鱼递到我的手中,一双被篝火映照得灼灼生辉的眼眸温柔地望着我:“我的阿鸾,我只希望她能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厮守一生,做一个自在快活的女子。守家卫国从来都是男儿担当,我不希望她的一生被卷进这些痛苦中去。毕竟对一个女子来讲,能被人真心疼爱和对待,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第19章 倾城()
我怔怔地望着阿青的眼睛,不知道他所说的我“真心喜欢之人”,是否就是他自己。
他温柔地笑着看着我,却没有会意我的意思,仍举着递给我的烤鱼,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说:“怎么?已经吃饱了吗?”
我心中有一点偷偷的失望,但也只得低下眼去,点了点头。
阿青不再看我,转而又把手中的鱼递给那白衣琴师:“先生可再用些?”
琴师摆了摆手柔声推却道:“多谢小哥方才的鱼,在下已经吃饱了,敢问这位小哥带着这位姑娘是要到拿去,看看在下与你们是否顺路,好结伴同行,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我们去平阳县投奔亲戚,方才听闻先生要去长安,怕是与先生不能同路了。”阿青收回手中的鱼,放在火边,缓缓地说道。
“同路!同路!”那琴师不知为何,急忙高兴地惊呼道:“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在下,毕竟长安路途遥远,而这里离平阳县却很近。”
他顿了顿,仔细盘算了一番,才缓过神来对我与阿青说:“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在下虽不才,却与平阳侯府现在的女主人平阳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姐姐,也算是认识的。前些年,她府上的那群舞姬所用的几支舞曲,皆是在下所做,在府中也算住过半载。现下被盗贼洗劫一空,身无分文,食不果腹,在下愿同二位一起去,看是否能把最近新做的几首曲子,与公主讨一些上路的盘缠。二位既然是去平阳县,那在下就与二位搭伴而行。”
阿青听完,眸子一亮,思忖了片刻,抬头对他拱手道:“若真是如此,到了侯府,还烦请先生替我们引上一引。”
“怎么?小哥要去的,也正是平阳府?”琴师诧异的脸上忽而一笑:“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我母亲是平阳府的下人,兄长和姐姐也在平阳府做使役。我有个小姐姐,名字唤作子夫,似乎是被选作侯府的舞姬了。先生既然于侯府献过乐,可曾见过家姐?”
白衣琴师仔细回想了一番,忽而笑道:“你说的那个姑娘,我倒是有几分印象……好像是姓卫,生得唇红齿白,青丝如绢,性情也温和谦恭,几个舞姬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好苗子。这么想来,小哥生得如此俊俏,倒也是和她有几分相似之处。”
阿青喜出望外:“先生说的,大概就是家姐了。希望到了侯府,先生能帮忙给我姐姐传个话,就说郑……”
他突然被什么卡住,突然眉间紧蹙了起来,思忖了片刻,方才说:“就说他的弟弟阿青,来投奔母亲了。”
“好说,好说。”白衣琴师似乎并没有察觉阿青的异常,倒是颇有兴味地问道:“在下方才一时好奇,二位的名讳,可是源于青鸾神鸟?”
我原本只知道,康奘大哥给我取名叫阿鸾,是因为一种吉祥的神鸟,却从不知道我与阿青的名字连在一起,竟然也是一种玄妙的鸟儿,不由好奇地问道:“先生,可讲来听听吗?”
白衣琴师轻笑,仰首道:“这青鸾鸟,传说五凤之一,羽翼青如晓天,在碧空中翱翔时,周身的羽翼都散发出华丽清辉,声如天籁,舞若谪仙。不过,这青鸾虽美,却非常孤独,一生只为寻找另一伴侣而活。传说曾有人寻得一只青鸾,饰以金樊,飨以珍羞,可它始终不为所动,每日郁郁寡欢,三年也没有鸣叫一声。”
他故意顿了顿,饶有兴味地望着我,稍停了片刻方才开口:“后来,那人听闻青鸾高傲,不见同类,便不鸣也不舞,于是找来一面镜子对着樊笼中的青鸾鸟。哪知道,那只青鸾看到镜中自己翩然的身姿,竟以为是另一只青鸾,欣喜地靠近,却又发现只是镜花水月,慨然悲鸣,哀响中霄,一奋而绝,一舞长安。”
我有些开始后悔逼问他这个故事了,这听起来并不算是一个好故事。
康奘大哥一直说鸾鸟吉祥,我原以为鸾鸟会是像花喜鹊一般的喜庆欢乐的鸟儿,未想到它居然蕴藏着这样悲伤的故事,不觉心中生出一份哀愁的情绪,拉住阿青的手臂,安慰自己道:“还好,还好我找到了阿青。”
没想到那琴师听我说完竟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姑娘真是说笑了,这青鸾舞镜的故事原是指男女之间的情愫,姑娘用在自己和兄长身上,甚是不妥啊。”
我听他这么说,脸不由地红了,把面半掩在阿青的胳臂后面,低声说:“先生弄错了,阿青不是阿鸾的兄长。”
白衣琴师讶异地看着我,又看了看一旁的阿青:“怎么?莫非在下猜错了?二位并不是兄妹?”
阿青似乎也被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沉默了半晌说:“阿鸾来自大漠,身世飘零,孤苦无依,我也只是想带她,去寻一个安生的所在。”
白衣琴师看着我和阿青,不知暗自思索着什么,良久方才苦笑道:“恕在下眼拙,只觉得二位宛若金童玉女一般,还以为是兄妹。”
他仔细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对,抬头问道:“但二位若欲一同投奔侯府,这位小哥倒还好说,只是这姑娘的身世,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