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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倩云颓然地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文明如同枯木的一只手，目光直勾勾盯着他塌陷的面容，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爸！”文磊潸然泪下，唤了一声。
文明眼色一亮，向文磊这边看过来，但是目光触及文磊，又骤然一黯，喃喃说道：“是磊磊啊”
“爸，是我！你怎么样了？别担心，医生很快就会拿出治疗方案，没事儿的。”文磊强忍内心的悲恸，安慰父亲道。
“我自己怎么回事儿，我自己知道，恐怕这是我最后的时限了。”文明戚戚地自嘲一笑，问道：“磊磊，你弟弟小昂呢？”
文磊心中一凉，却不动声色地答道：“我已经通知他了，但他不肯来。”
文明闻言一阵心酸，使他的胃也跟着绞痛起来，硕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滴下来，打在雪白的床单上。
半晌，疼痛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又挣扎着说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两个人，就是小昂和他母亲。”
他又看了看苏倩云和文磊，继续说道：“但是，我并不后悔。此生有妻有子如你们，倩云，磊磊，我很知足。”
苏倩云闻言，眼泪再也止不住。她趴在文明的床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文明用手抚摸着苏倩云的头发，接着慢慢对文磊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好几年，像一根刺，拔不出，化不掉。磊磊，这件事和当初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儿王馨宁有关，你想不想听？”
文磊顿时心生疑窦，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
“倩云，我把这件事告诉儿子，你不反对吧？”文明没有直说，而是转而征求妻子的意见。
苏倩云叹了口气，仿佛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致，只一心看着丈夫即将无可挽留的面容，颓唐地说道：“随你，都随你。”
“好，那我就说出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文明说道，接着他娓娓道出了当年秘辛。
“在王馨宁的事情上，磊磊，我既愧对你，又愧对你母亲。因为，我也喜欢过她。我知道这很无耻，也很不负责任。我明知道你是喜欢她的，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也陷入了这方暗恋的泥潭。这不是一个做父亲的人应该做的事情。不过，我从来没有对她表露过心迹，也没和她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但是我错就错在不该激怒你母亲，才间接酿成了她自杀的惨剧”
“你说什么？她的自杀是你造成的？”文磊一下子懵了，王馨宁的死怎么会和自己的父母有关？她不是为了白昂才自杀的吗？
“不能说是我造成的，也不能说是你母亲，或者别的什么人造成的，但是我们又都脱不了干系。总之，这件事就是一个误会，是一个悲剧。”文明见儿子有些误会，略显焦急地说道。
苏倩云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儿子的神情也有异，便想打断他们的对话，可文明冲她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当时，她们母女住在咱们家，起初一切都好。后来，你母亲就看出了我对馨宁的过分关心，于是借口她母亲郑岚偷了东西，把她们打发走了。我当时很不冷静，和你母亲大吵了一架，愤怒之中竟然说出了‘她就是比你年轻、比你漂亮’这种话，令你母亲伤心欲绝。她出去借酒浇愁，遇见了老朋友迟强。这个迟强一直暗恋你母亲，就说要帮她报仇，整治一下‘小狐狸精’。你母亲酒后无心，便把馨宁的名字和学校告诉了迟强。这个迟强多方调查，发现了王馨宁的一些秘密。”
“她能有什么秘密？”文磊好奇地问道。
“你还记得她第一次自杀的事吗？就是咱们俩一起去医院找她的那次。”文明问道。
“当然记得，当时她就住在这间病房里，就躺在你躺的这张床上。”文磊面色迷惘地说道。
“是吗我倒不记得了。呵，看来这是上天注定的，我会死在这张床上，赎我的罪。”文明笑了一下，继续说：“她那次自杀除了是因为患有抑郁症，加上受到了母亲的打骂，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文磊急切地问道，关于王馨宁的一切他都要知道，因为他为此付出了四年时间筹谋划策，却一夕间发现有可能找错了对象。这也太可笑了！
第175章 决定自首（）
文明踌躇了一下，继续说道：“她父亲为了救她掉进了冬天江上的冰窟窿，从此她母亲开始憎恨她。而她9岁时遭到过一次猥亵，是邻居做的，这使她母亲更加羞愤，变本加厉地折磨她。那天她回去晚了，被母亲连打带骂，并再度受到刺激，勾起回忆，才会想不开自杀。”
文磊的脑子像一台开了太多程序的老式计算机，一下子被各种难以消化的信息塞满了，导致内存不足即将当机。他愣愣地盯着父亲文明的脸，心中努力想去捋顺父亲的话，虽然无果，却恍然悟出了一些事情的原委。
“原来如此！难怪她说我不了解她，说我了解了以后就不会再喜欢她。她骨子里的自卑竟是源于幼年的悲惨遭遇，她觉得自己不完美，配不上完整的爱情。可是馨宁，你知道吗，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你的过去，你的那些伤疤只会让我更加怜惜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从来不是因为你的优点，而是因为从第一次见面我就不自觉地想要保护你，爱护你，不让你再受一点伤害。你为何从来就不相信我？”文磊心中凄然。
“但这些秘密又是如何使得她再度轻生的？”文磊问道。
文明说了这许多话，精神有些不济，便对苏倩云说：“倩云，你继续替我说吧，我有点累了。”
苏倩云关切地问：“要不要我去把大夫找来？”
“不，不用，你就将这个故事替我讲完，我先睡一会儿。”文明说着，阖上了双眼。
苏倩云只好讷讷地接替文明继续说道：“迟强调查得到的最后一个秘密是，王馨宁有个校外的男朋友，而那个人竟然就是他的儿子迟陌。他把王馨宁的过往经历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儿子，还说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让他离开王馨宁。迟陌起初不信，后来他和王馨宁偷尝禁果，发现她并不是第一次，才对迟强的话信以为真，抛弃王馨宁跟着父亲到南方做生意去了。后来，王馨宁死了，迟强父子又远走他乡，我很害怕，我以为是迟强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害死了王馨宁。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愧疚，直到最近又联系上了迟强，才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听完苏倩云的话，文磊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竟有过男朋友！那人叫迟陌？这名字为何有些耳熟？对了，不就是白昂那个开台球厅的朋友嘛！怪不得馨宁最后那段时间跟白昂走得很近，原来是因为那个伤害她的人是白昂的朋友。也许，她是托他帮忙寻找自己失踪的男友，她和白昂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那种关系！原来这些年一直错怪了白昂和许鸢！
“哈哈哈哈哈哈”文磊兀自大笑了起来。他发觉自己太可笑了，筹谋这么多年的复仇竟然找错了对象，而且害死他爱人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一直言听计从的父母。他还傻傻地为了帮父母打造文家的商业帝国，居然助纣为虐，做了那么多不堪的事情，伤害了无辜！
文磊的情绪几近崩溃，他撇下将死的父亲、无助的母亲，大步冲出了医院
在车辆穿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上，文磊开着父亲的越野车，将油门一轰到底，疯狂地飞奔着。迅速退却的树木、白雪皑皑的田野、公路上的指示牌和路标周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被隔绝在车外，与他毫无关系了，他只在内心和自己对话，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
“错了，一切都错了！从一开始知道馨宁去世跟白昂打架开始就错了，居然就这样沿着错误的方向走了这么远。自以为是的披荆斩棘，到头来不过是可笑的小丑跳梁。白昂无辜，许鸢无辜，许鸢的父亲母亲更加无辜！我究竟干了什么？！”文磊愤怒地捶打着方向盘，想道。
“金中环”那个项目购地失利以后，云尚地产在业内的排名狂跌，苏倩云为了挽回损失，不断地向主管城建的副市长许永平献媚讨好。无奈许永平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拒不接受贿赂，反而让手下的人对云尚地产格外留心。因为，许永平知道，他们从自己这儿得不到的东西，必然会再到别的地方去求，总会有承受不了糖衣炮弹而沦陷的官员。
后来，苏倩云果然搭上了一位权力在手、靠山极硬的小官。那人职位虽小，却是实权在握，而且背后有比许永平更大的领导撑腰，胆子大、心地黑，只要给钱什么都敢做。于是，苏倩云和他狼狈为奸，为云尚地产赚了不少钱。
结果，许永平发现了此事，打算向纪委举报这个官员。这人黑白通吃，竟然找人制造煤气中毒事件，害死了副市长，还让苏倩云想办法利用儿子文磊伪造证据，陷害许永平受贿。事后，他又制造舆论，让所有人都误以为许永平是个贪官，他的死是畏罪自杀。那人背后的势力还渗透到公安局阻挠王如海破案，企图将郑岚当作替罪羊蒙混过关。
这就是文磊所知道的所有事情的真相。
他当初帮母亲弄那张三百万的卡，不过是想把许鸢逼入绝境，好让她死心塌地地依赖自己，他才好进行自己的报复计划。他没想到后来竟会出人命。他也曾因此和母亲吵过架，毕竟害死市长非同小可，万一败漏了全家就都完蛋了。无奈母亲财迷心窍，铤而走险，另一方面她也是相信那人背后的势力可以做文家胡作非为的保护伞。
文磊念及此处，对许鸢深深的愧疚将他紧紧包裹住，扼住他的哽嗓，使他呼吸困难，大脑僵滞。
“怎么办？我不但是害死她父亲的帮凶，还欺骗了她的感情，她如果知道一定恨死我了！”文磊将车停在高速出口处的路边，趴在方向盘上痛苦地想着。
他的良心并没有泯灭，因此，他做了一个大义凛然的决定——去自首，把母亲和那个贪官所有的罪行都揭发出来，还许鸢的父亲清白，也偿还自己欠许鸢的情债。
第176章 西郊墓园（）
文磊离开医院之后，苏倩云颓然坐在丈夫的病床前，思考着未来。
丈夫已是强弩之末，捱过今天捱不过明天的，整个云尚集团都靠她一个人支撑，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多少次想放弃这个重担，但她似乎登上了一条“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尤其是发生了许市长的事情之后，她已是骑虎难下，“那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现在，儿子知道了王馨宁自杀的真相，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但可以想见他对自己的父母有多失望，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他对于是非对错的判断。毕竟，许市长那件事情他是知情的，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苏倩云看着丈夫死灰一般晦暗的面容，一种深深的寂寞涌上心头。她将文明的手拉起来，贴在自己的脸庞上，想感受他最后一丝温暖。这才发现，他的手已冰凉，人已离去
文磊浑浑噩噩地忙活着父亲的丧事，暂时将自首的事情放在了一边。他想，在王馨宁的事情中，父亲虽然是做错了，但他也不算罪大恶极，要不是他临终前的坦言，可能自己至死不会明白自己的错误，会在伤害白昂和许鸢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无可挽回。
文明的葬礼在西郊的墓园举行。
这里有座沙俄侨民遗留下来的天主教堂，教堂后面原本只有一个小型墓园，葬的都是俄侨。解放后，政府将教堂、墓园以及附近的一大片土地都划归了民政局，成立了殡葬事务管理处，也就是俗称的火葬场。再后来，城市扩张，火葬场被移到更远的郊外，这里就恢复了教堂和墓园的本来面目。但因为距离主城区较近，风景又好，成了本城最受达官贵人追捧的“身后家园”。
这里的墓地，寸土寸金，价格不菲，也只有文家这种级别的富豪能“住”得上。
来参加文明葬礼的人非富即贵，一时间西郊墓园的教堂里竟好像成了本城权贵的交际酒会。
文磊心事重重，无心应酬，便借故躲到了门口。现在，最令他害怕的是面对许鸢。自从知道了王馨宁自杀的真相他就一直躲着许鸢，然而这次躲不过了。不让她来参加葬礼是不可能的，毕竟文淼肯定会告诉她。等会儿她来了，到底是继续和她假装亲密的未婚夫妻关系，还是彻底疏远她，以免令她陷得更深？
还有一个人，文磊也很怕面对，那就是白昂。父亲临终前那么想见白昂一面，他却因为仇恨生生扼杀了这次最后的父子相见机会，父亲一定是带着遗憾走的。所以，昨天他让文淼给白昂发去了邀请，请他务必来参加今天的葬礼，只是不知道他那般倔强的个性到底会不会来。
就在文磊这边踌躇万分的时候，白昂已在赫时国际酒店楼下接到了许鸢，正带着她驱车赶来西郊墓园。
本来，昨天白昂接到文淼的电话得知文明去世的消息时，是不想来参加葬礼的。对他来说，文明这个父亲不但背叛了母亲、害死了爷爷、冤枉了儿时的他，还在他长大后因为爷爷的遗产和他产生过龃龉，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那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自己去给他送终呢？
但是，当他得知许鸢要去参加这个葬礼的时候，又动摇了。因为一想到许鸢现在名义上还是文磊的未婚妻，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吃醋得要命。这次葬礼全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参加，文磊一定会将自己的“未婚妻”公开，而白昂和许鸢已经冰释前嫌，他认定许鸢是他的，自然不能放任文磊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近自己的女人。
所以白昂还是决定参加葬礼了，并且要亲自带许鸢去参加。不管她愿不愿意，他今天就要向所有人宣誓自己对她的所有权！
“喂，小冤家，等会儿你不许和文磊靠得太近，知道吗？”白昂边开车边嘟着嘴警告许鸢。
许鸢见他吃醋的模样很有趣，像个超大号的可爱宝宝，便逗他：“为什么？他是我的未婚夫，我跟他零距离接触也很正常啊。”
白昂气结，腾出一只手捏住许鸢的脸蛋儿，说道：“你再说一遍？你要是敢和他零距离接触，我不如现在就带你回家，跟你来个‘负距离’接触，让你知道知道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许鸢脸上一红，伸手去打白昂捏着她脸的那只手，嘴里嚷嚷着：“讨厌！谁是你的女人？人家还是个小女孩儿，什么都不懂！你敢欺负我，我就不理你了。”
白昂看了许鸢一眼，她虽然好像是故作娇羞，但其实是在掩饰真正的娇羞。她害羞了，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单纯可爱。于是，白昂就更想逗她了：“你什么都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实践教学，包教包会，真学不会还可以免费重上，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从“实践教学”四个字开始，后边白昂说的许鸢全都没听进去——就这四个字已经够令人浮想联翩了。她看着白昂柔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着话，心中涌起了从未有过的一种冲动，很想立刻吻上去，和他缠绵在久违的温暖之中。
许鸢看得痴了，连白昂用手在她眼前来回划拉都没有注意到。
白昂只好推推她，好整以暇地问道：“小冤家，看什么呢？你不会是在盘算怎么反客为主，主动扑倒我吧？我倒是很期待啊！”
许鸢这才回过神来，脸红彤彤地，低着头嘟囔道：“少臭美了，好好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