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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轮流转,果真有它的道理在。
然而她的资历毕竟摆着,心中不豫,却也沉得住气,只面色淡然的等着,不显露一丝急躁。
只是在看见皇后明显隆起的肚子时,或多或少的会有些失态。
倘若,那是个皇子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被她自己按下去了。
无论是男是女,她都不能出手,也不敢出手。
圣上将皇后这一胎看的这样重,若是出了事,指不定会如何暴怒,牵连多少呢。
只是,倘若这胎是皇后自己不小心弄没了的,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深深吸一口气,贤妃面色重回原先淡然,平静的立在宫妃之首,屈膝施礼。
“累诸位久等了,”锦书无意借此敲打别人,入内之后,便歉意坦言道:“本宫近来身子愈发困乏,人也没精神,所以才醒的晚些,罪过,罪过。”
“娘娘身怀帝裔,便是最大的功劳,”梁昭仪笑吟吟道:“等上一会儿罢了,好吃好喝,有什么要紧的。”
她这样说了,其余人更不敢摆什么脸色,皆是笑着出言表示无碍,不知情的来看一眼,倒觉她们极为体贴了。
沈充仪生的明秀,笑起来时更是娇婉,低头喝茶的时候,方才柔声道:“圣上那会儿吩咐人来说过,娘娘今日会起的晚些,不叫我们打扰呢。”
她语气有些酸,只是笑意嫣然,反倒不显:“臣妾在圣上身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这样会心疼人呢。”
锦书听得她话里带刺,也不去计较,只是同样含笑,不轻不重的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人妻妾,自然只有谢恩的份儿,不敢有怨怼之心。”
沈充仪被敲打了一句,面上笑意微微一顿,随即便重新转为先前柔婉。
“娘娘说的可是轻松,圣上对着您,哪里有过冷脸的时候呢,更别说现下有孕,格外恩宠仔细了。”
她拿帕子掩口轻笑,似是无意道:“就连姚公子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都瞒着不许说”
这话一出口,沈充仪便骤然醒悟一般,轻轻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假意惊恐:“臣妾失言,娘娘不要见怪,圣上吩咐过,宫里不许提的。”
谁都看得出她是有意,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又做了姿态出来,又不曾说什么冒犯之语,锦书若是计较,还真是无处下手。
宫中人都知道皇后待两个胞弟亲近,是自幼照看着长大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不定如何心神大乱呢。
一个不好,指不定连胎气都会坏了。
听沈充仪有意无意将话说出来,面色担忧,心下却是暗自叫好,目光却在锦书明显隆起的肚子上打转。
然而,叫她们失望了。
锦书听沈充仪说完,脸色纹丝未变,只是动作轻柔的抚着腹部,既未追问,也不惊慌。
桌案上还摆着白果,她伸手去取,懒洋洋的道:“圣上既然不许宫中人提,那不提就是了,沈充仪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别说些有的没的,惹人心烦。”
沈充仪哪里想得到,自己一个消息说出去,她却这般轻描淡写,再听她语带训斥,思及此前冒犯之人的下场,不觉收了笑容,讪讪起来。
“是,”她低声道:“臣妾受教。”
“圣上不喜欢不规矩的人,本宫也不喜欢,”锦书也不看她,只是低着头,“啪”的一声微响,将那只白果剥开:“沈充仪闲来无事,便请静仪长公主入宫来说说话吧。”
“未雨绸缪,问问她是怎么将女儿的嘴治好的,”她抬起眼来,冷冷一笑:“备不住,哪一日你也能用上呢。”
舞弊()
一众宫妃离去;红叶与红芳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奴婢此前有意隐瞒;请娘娘恕罪。”
“起来吧;”锦书扶着肚子往软塌上坐下;顺势半躺下:“你们也是为我好;有什么好请罪的。”
有宫人静悄悄的入内;呈上了温热的燕窝,她接过玉碗,拿汤匙吃了一口;方才问道:“阿轩怎么了,是春闱出事了吗?”
“娘娘如何知道,是春闱出事了?”她问的精准;红叶不觉一怔;反而问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锦书手指捏着那只汤匙;动作轻柔的搅了搅:“阿昭毕竟还小些;人又在国子监;姚家与柳家结亲之后;柳祭酒更会关照;想要捏到他的错处也难。”
“只有阿轩下场去参见春闱,近日里交际也多;最容易出现纰漏,被人钻了空子。”
“再者;他毕竟是国舅;寻常小事是扳不倒的,但若是扯上了春闱与一干落榜举子,便是圣上,也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回护的。”
“更不必说,还可以趁此机会打压姚家,指责皇后了。”
“这样好的时机,要是我,也会动手的。”
红叶听得侧目,面露钦佩:“娘娘睿智,确实如您所猜。”
“一点儿小把戏罢了,有什么睿智不睿智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锦书动作轻缓,将那盏燕窝吃完,方才道:“科举舞弊,还是提前泄题?”
“两者都有,”红叶见她面色如常,也不激动,方才徐徐道:“姚公子他,也被牵涉其中了。”
这一回的事情,是从一个李姓举子身上爆出来的。
能够参加春闱,自然皆是各地的头名人物,皆非泛泛之辈,这位李姓学子虽也有几分才气,在长安如云的才子之中,却是声名不显,顶破了天,也只能名居最后。
可是春闱结果出来,放榜之际,他却是名列前茅的。
这种事情倒也不奇怪,备不住就是他走了狗屎运呢,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等到放榜后,有人约着一起去喝酒时,这位李公子却醉后吐真言,迷迷糊糊的,说他是事先被透了题,这才早有准备,得以高中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句话说出去,许多人的心都被搅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次考试的考题,早早就被透露了吗?
于是乎,中了的人开始思量,排在自己前边的人会不会有早先知道考题的,以及按照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再进几名。
没有中的人也是忧心忡忡——是不是有人走了捷径,所以挤掉了自己的远大前程?
没办法,这是关系到人一辈子的大事儿,一次输了,就得再来三年,谁也不敢马虎。
这事儿被捅到京兆尹的时候,李姓学子已然转醒,自是矢口否认,只是那夜听见的人极多,确实反驳不得,无奈之下,最后方才认了。
——确实是他事先花费巨资,在别人手里买到了题目。
只是这种事情都是一拍即合,随即便四散天涯,他虽能叙述出那人形容,长安之内能否找得到,便是另一回事了。
话虽如此,却也结结实实的说明,这一次的春闱,的确是被人掺了水分。
一时之间,士林中沸腾了起来,随即,便有人将目光转向了此次会元,皇后的胞弟,姚轩。
他这样年轻,却夺得头名,真的是靠他自己的能力吗?
还是说暗地里走了什么关系,帮着他得了会元?
再者,便是没有事先得到考题,只消圣上有意,吩咐人关照一二,作为圣上心腹的总考官张英,总不会扫圣上面子吧?
谁也不知道这次春闱中,都有哪些学子参与了舞弊案,人心惶惶之中,夺得头名,又有着皇后姐姐撑腰的姚轩,不受控制的成为众矢之的。
更加要命的是,那位李姓学子见事情闹大,唯恐牵连到家人,进了大狱不久,便一头撞死了。
这下子,更是死无对证了。
“我当是怎么了,”锦书初时眉头还有些蹙,听到最后,面色却淡然起来:“不过如此。”
红叶有些担忧,道:“娘娘,您在宫里边,圣上又吩咐过,自然没什么难听的能传到您耳朵里,可是宫外头,说的可不好听呢。”
“不好听便不好听,”锦书莞尔:“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左右我听不到。”
“娘娘,您可别小看世人的一张嘴,众口铄金呢,”红芳急道:“再者,您是听不到了,姚公子呢?那话保准能传到他耳朵里去,不知会有多伤心呢。”
“别人说几句无关轻重的话便伤心,那他也是真没出息,我反倒看不起他。”
锦书摇头笑道:“传的再难听也无妨,真金不怕火炼,他要是不心虚,度过这次难关轻而易举,没什么好担心的。”
“娘娘说的轻巧。”红芳轻声叹道:“外边传了这么多天,只是愈演愈烈,可一点儿消散的意思都没有,圣上都没想出来法子呢。”
“跳梁小丑罢了,”锦书眉梢一挑,哂笑道:“圣上英明睿智,想要收拾他们易如反掌,现下由着他们跳,不过是想一网打尽罢了。”
这就不是她们该说的话了,红芳与红叶对视一眼,见这位主子心有成算,也就停下嘴,不再说话了。
已经临近四月,天气也越发暖了起来,柳家后院的长春花开了,浅紫色一片,日光下极是动人。
姚轩同柳彤云一道坐在长廊里说话,瞥见她皎皎的面颊,忽的心中一动,伸手摘了一朵,簪入她发间了。
柳彤云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微红,笑中含嗔:“外边说什么的都有,你倒有闲心,在这儿厮混。”
“我同自己未婚妻相处,发乎情止乎礼,怎么能说是厮混?”姚轩笑道:“至于别人如何说,就更加不必放在心上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会水落石出,何必忧心呢。”
柳彤云听得一笑,正待说话,却见家中侍女正在长廊尽头处张望,身边是姚轩带着的侍从,道:“有人找你呢,是不是有事?”
姚轩顺着她目光望去,起身之后,示意她暂待:“我去去便来,稍待片刻。”见柳彤云点头,便往尽头处去了。
——原是姐姐宫里送来的信。
“如何,”柳彤云见他面色含笑,不由发问:“可是有要事?”
“并无,”姚轩缓缓走回去,摇头道:“是姐姐写的信,问我近来如何。”
“皇后娘娘吗?”柳彤云是听说过锦书的,也知道她与姚轩兄弟两个极为亲近,只是不曾见过:“可是为了这次科举舞弊一事?娘娘身怀有孕,可别为了这些伤神。”
“姐姐不会的,我了解她,就像她也了解我,出了这种事,她连问也不会问,只是说些寻常关切之语。”姚轩笑意温和道。
“你们姐弟几个,倒是心意相通。”柳彤云先是讶异,随即感慨道。
“那倒也不是,”姚轩道:“姐姐能猜中我们心中想什么,我们却未必能猜中姐姐心中想什么。”
柳彤云疑惑的一蹙眉:“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姚轩低头去看她秀致异常的眉眼,温声道:“姐姐说,她想见见你。”
宫中发生的事,但凡圣上有心,总能够在第一时间内知晓。
宁海总管低眉顺眼的过去,小心的将今日沈充仪说的话讲了,便低着头,不敢做声了。
圣上握笔的手凝滞了一瞬,蹙眉道:“皇后如何,没有被惊着吧?”
“没有,”宁海总管轻声道:“娘娘倒是沉得住气,听沈充仪说了,也面不改色,后来到内殿去详细问了红叶红芳,也不见着急。
只说小公子若连这点儿事都经不住,这个会元做的也没意思,倒不如退位让贤,还说圣上心中有主意,不必多想。”
“朕就知道,她会明白的,果然如此,”圣上笑意温和,自语道:“她从来不是那种听了一点似是而非的消息,便自乱阵脚的人。”
“是,”圣上这样温声细语,并不代表他没动气,宁海总管深深明白这一点儿,所以应答之间愈发小心:“皇后娘娘气度非凡,哪里是寻常人能比的。”
“你这张嘴,惯来是会说话的,”圣上斜睨他一眼,摇头一笑:“罢了,吩咐人叫个太医,往甘露殿去看看,不管怎样,总是叫朕安心些。”
“是。”宁海总管弯着腰,恭敬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外去了。
“等等,”圣上叫住他,淡淡道:“叫沈氏迁到芳林苑去,她既不会说话,日后便自己待在那儿,对着自己慢慢说吧。”
芳林苑地处偏僻,少有人至,几乎与冷宫无异,圣上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是直接将九嫔之一的充容,打入深渊了。
“圣上,”宁海总管额上生了汗,勉强道:“那边可是荒芜的很”
“皇后没出事,是因为她心思沉稳,又有度量,而不是因为沈氏没多嘴。”
“她们母子无恙,并不意味着沈氏违逆圣意,挑唆是非,就不该死,”圣上微微一哂,目光犀利:“按朕的吩咐,去吧。”
宁海总管一颗心跳的极快,连气息都下意识收敛几分:“是,奴才明白。”
宫中的消息都似是生了翅膀一般,传的飞快,宁海总管刚刚去将沈充仪送到芳林苑去,后脚锦书就收到消息了。
“活该,”红芳哼道:“她不怀好意,自作自受。”
“管她做什么,”锦书低头瞧着自己肚子,笑着吩咐她:“将昨日我取出来的针线拿过来,我做件小衣裳。”
沈充仪那会儿有意同她说起姚轩,又故意语焉不详含含糊糊,说是好意提醒,锦书是万万不信的。
她怀着身孕,这样大的肚子,陡然知晓至亲出事,心性差些,指不定就会出什么事儿。
但是同样,说沈充仪是有意害她,早有预谋,她也是不信的。
圣上吩咐人不许言及,她却一时气不过说了出来,若是真出了事,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
说到底,也只是一时激愤,才顺口说了的
可这并不意味着,锦书就要谅解她,去圣上那儿劝一劝。
做了恶事就是做了恶事,有意害她也是真真的,她没那么多菩萨心肠,去可怜这个,怜惜那个。
多累啊。
内情()
科举舞弊一案;承安也是知道的。
只是圣上下令封口;不许叫皇后知晓;他也亦是忧心锦书;自然也不会多舌;去生是非。
这日上午;他同太傅道别;正待回宫去,听身边人回禀说沈充仪早间问安时,将此案说与皇后听了;脸色不由微变。
“如何,”他语气微急:“她还好吗?”
内侍对于二皇子这样的关切有些讶异,却也只当他是忧心皇后;便道:“娘娘是有福气的人;也沉得住气,方才圣上便叫太医去看了;小殿下好好的呢。”
承安察觉出他目光中闪现的奇怪;心也瞬间静了下来;重回淡然:“也是;皇后娘娘素来是稳得住的。”
内侍笑了一笑;没有多想:“谁说不是呢。”
“走吧,”承安转身道:“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少不得要回去看看。”
“殿下有这份心,娘娘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那内侍只当他是想要讨好这位备受宠爱的嫡母;随之奉承了一句,承安听了,却也只是淡淡的一笑。
——高兴?
她才不会呢。
他又帮不上什么忙,除去说几句无用的话,勉强安慰她几句,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可是,她那样的人,又哪里需要哪些空泛泛的虚言呢。
更不必说,她还有圣上宠着,万事不忧。
心底这样想,承安不禁微微蹙了眉头,不知是自嘲还是不甘的摇摇头,大步往甘露殿去了。
“娘娘呢,”进了内殿,他迎面遇见了红叶:“可方便见一见吗?”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红叶见他回来,倒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