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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纯洁的小姜同学就没听明白。
“下次拍肩膀啊。”周遥嘟囔。
“瞿嘉腿长就有一米八了,小姜你有一米七五吗?”同班男生一乐,“你连人家瞿嘉的大腿根儿你都『摸』不着!”
“讨厌么,我能『摸』到他下巴行吗?”姜戎也笑呵呵的。
周遥用眼神『射』出一枚小箭,内心在咆哮:姜戎你个小贱手,腊味香肠咸猪手!大庭广众之下我都不敢『摸』,就你一人敢『摸』,『摸』『摸』『摸』,气死正牌男朋友了。
瞿嘉就站在旁边,也对周遥『射』出一枚小箭,说了一句:“你废话真多,快闭嘴。”
瞿连娣:“……”
俞静之:“……”
看台后面的隐蔽战壕,距离跳远场地太近,听得太清楚了,相当的尴尬。
第80章 前进()
“遥遥真棒!”
场边; 两位妈妈又同时爆出惊呼; 周遥这一跳应该是两米九; 空中展腹动作可帅了。
两人同时把脑袋一缩,迅速扭过头让脸冲后; 很有默契得,一个扣上遮阳帽,一个赶紧戴回墨镜。刚才喊的声音太大; 可能都被周遥听见了——还好周遥眼神儿不行。
“还是腿粗厉害。”瞿嘉说了一句。
“这叫肌肉爆发力……”周遥得意地一拍大腿。
“听说以前唐铮能跳三米多; 可牛『逼』了。”旁边有人说。
“太牛了?我助跑跳沙坑也才跳四米呀。”姜戎说。
“当然牛『逼』了; 那可是唐铮啊。”人丛中一声叹息。
随后,大家就都静默了片刻,连同场边偷看的两位母亲; 不知说什么好。
后来的许多年里,唐铮就是留在他们朝阳一中校园『操』场上的一段传说。校方对某些事情长期讳莫如深,后来的一拨一拨学弟学妹,已经不太了解这人是为什么被开除了; 留在校园里的; 就是唐铮当年一次又一次破过的校纪录。
“瞿师傅您最近还好?”俞静之沉默片刻,转过脸问。
“还成。”瞿连娣调开视线望着大『操』场,“就还是老样子。”
还成吗?
就还是那样?
机床厂宿舍塔楼有人跳楼这事,《北京晚报》上都登载了; 俞静之怎么可能不知道。
整个儿他们第四机床厂的厂区、宿舍区,占地面积几万平方米的区域,横跨了好几条街道胡同; 在这个夏天,就是一片风起云涌,波澜壮阔,覆水难收了……有能耐的人,在这场有所预见的变革之前,早都从大烂泥塘里跳出去了,比如周遥他爸周凤城。
周工程师是先一步,先加入到以机床厂为名成立组建的某股份制有限公司,就基本不在工厂里『露』面。随后在今年年初,听俞静之的主意,彻底跳槽离开,换工作去了一家私企。
周遥他爸那时常在家里念叨,不该走,这样就过河拆桥了,想当初,当初是机床厂给我在北京安家落户,周遥也才能到北京上学啊。
俞静之就说,你不先过河拆桥,你最后就掉泥坑里淹死了,能走为什么不走?这是审时度势,机遇转瞬即逝,时代已经回不去了。
周遥爸爸是他们这个年代少有的幸运的人,竟然握有出国留学的高等学历,有受人尊敬的文凭证书,永远就是站在时代『潮』头的天之骄子。这种人,年纪越大还越发值钱了,哪里都想出高价聘用他,都求着他去。
而瞿连娣,就是同时代金字塔底层数量庞大的中年失意者之一。她十六岁失去了念高中大学的机会,三十多岁成了单身母亲,在她四十岁的时候,她下岗了,很彻底地,被这个汹涌澎湃向前奔流的时代浪『潮』抛在后面。
人到中年,没有学历,没背景人脉,年纪越大就越不值钱,哪哪儿都不想要你们,巴不得甩掉你这个包袱。
她这条路走得也不孤独,同龄的太多中年女人,与她是同样的际遇。一个『潮』头把这些人从船上甩了出去,就没有准备带着她们一起前进,奔向共同富裕的小康之路。她们被重重抛在干涸的河床上,看着那波澜壮阔的改革的『潮』水一路高歌猛进,咆哮着欢呼着离她们远去……
“瞿嘉妈妈,机床厂改制的事我听我们老周讲过了,我知道有些事经历了挺艰难的,人到中年,都不容易。”俞静之道,“您家里有什么事方便和我说的,您觉着能说的,您尽管跟我说。”
“好。”瞿连娣点头。
瞿连娣看了一眼周遥的母亲。
再回过头望向大『操』场上的周遥和瞿嘉。
天壤之别。
云上与人间。
还能说什么呢。
……
男生跑1500米了,学生们上跑道了。
最艰苦的一项,最紧张的一项。瞿连娣和俞静之都紧张得站起来了,报纸迅速就被风吹跑了不要了。
几个班级的男生在一起跑,周遥瞥了一眼瞿嘉。这次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过去拍了拍瞿嘉后腰,双手圈住攥了一下,小声说“我爷们儿加油加油!”
“成吗你?”周遥从瞿嘉身后偏过头,问。
“呵。”瞿嘉似笑非笑表情十分复杂,终于说出实话,“还是疼。”
“你哪疼?”周遥问。
“我哪都疼。”瞿嘉实话实说。
『操』蛋『操』蛋!周遥又急又气,站在一条起跑线上还不停地侧过头看人,却已经帮不上对方的忙了。这事儿他能替跑吗?
假若能替跑,他绝不介意跑两个1500米。
他一人就能跑3000米,替他的嘉嘉把这一趟跑完。
“你当初就应该申请过后补考!一个月以后再考!”周遥扭头甩过去一句。
“到时就看我一人儿补考,在『操』场上傻跑?”瞿嘉很固执的,“我不。”
“我就跟你一起跑。”瞿嘉轻声说。
发令枪响之前,瞿嘉把他那件圆领t恤衫也脱了,抬手从头上甩脱,扔在跑道边上!
里边就剩一件跨栏小背心了。拼了。
枪响之后跑道上只在一瞬间发生碰撞和拥挤,才过第一个弯道,已经有人开始加速了,迅速就拉开距离,拥挤的方阵很快就拉成一条线……
周遥用眼角余光扫到后面的某人。
他把那些疯狂加速的都让过去了,就没有往前冲。
低头扫了一眼腕表,从出发就开始自己计时了,心里有数,有时间。
“嘉,”他回头低喊,“走!”
我们俩一起跑。
一起前进。
我们就是一起,绝不让你落在我身后。
在其他人都沿着内道疯跑起来形成的一条线上,只有他两人是并排奔跑,显得那样突兀。
只有周遥跑在第二道,把内道让给瞿嘉,他就是一个带跑的。
这忒么是在正式考试!
俞静之就在场外看着,先就忍不住了,一言不发“登、登、登、登”就从看台后面绕出来。瞿连娣紧跟着也从掩蔽物后面跑出来。她两人一步一步就往前蹭,被两个儿子牵着心,也是越遛达越近。
“摆臂,抬腿。”周遥不停瞟着身边人。
“一圈完了,”周遥说,“还有两圈半,没问题,加油。”
俩人在阳光下都开始疯狂地出汗,额头,鬓角,人中,还有后心。瞿嘉的背心和周遥的球衫后背都洇开一大片湿润,一个是因为身体极为不适,另一个是『操』心『操』得。
“嗯……”瞿嘉皱眉,声音难得发软,“我胃也疼。”
“调整呼吸,别『乱』。”周遥一直在安慰,他自己太话痨了,也快胃疼了。
“不能落太远,”周遥喊,“跟上前面了!”
“再来两步。”周遥说。
“还有最后一圈儿了!”周遥喊。
“你先走。”瞿嘉看了周遥一眼,喘息着说。
周遥再次看了腕表时间,抬头说:“一起。”
瞿嘉最后一圈就是咬牙坚持,真的不敢减速,因为周遥总是不走、不加速,就一直在等他,带他。
周遥就为他一人领跑。
在旁边负责掐表的他们体育老师可能都看出来了,周遥就是不加速。班主任老爷子也在围观。这俩老家伙凑到一起,快忒么急死了,俩人恨不得冲过去架着瞿嘉跑。两位老师用力挥手:“瞿嘉你快点儿,再给两步!!”
瞿嘉浑身都疼。
伤口疼。
肌肉疼。
胃也疼。
心口好像哪个很柔软很脆弱的角落,也一直隐隐在疼。
其实疼了有一阵了,被周遭的压力倾轧得他一步一步后退,他一直没有说。他有太多事瞒着周遥,实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他妈妈瞒他,他再瞒周遥。
周遥就是拼命在拉着他向前方奔跑,不想让他落后了。他也不敢落下。
因为他要是再不快跑,俩人就都得不到体育满分了!啊啊啊——
瞿嘉在转弯路过看台方向时,眼角一扫,啊?!
周遥于是也看见了。
俞静之和瞿连娣不知不觉已经遛弯儿遛到跑道边上了。瞿嘉用力闭了一下眼,真是哭笑不得。王母娘娘驾到,还一来就来了俩娘娘,人都齐了。
他再睁开眼,汗水肆意地淌过睫『毛』。他咬住下唇坚持,跑道上所有人都在疯狂加速冲刺了,就最后两百米了。
“遥遥你先,先走。”瞿嘉几乎是在恳求。
周遥瞟了他妈妈一眼,都不说话,直接跟瞿嘉来了个肩并肩,肩膀挨着。
冲不冲刺你看着办,不冲刺就真的得不到满分了。
瞿连娣急得站到跑道最外边,顾不上矜持了,很有气势地挥动手势,走,走。她开始扯开嗓门喊,俞静之摘下墨镜也跟着一起喊:“加油,快,就两百米了,瞿嘉!你冲刺啊!!”
瞿嘉穿得很少,能扔能脱的已经脱了,能『露』的也都『露』了,肩膀和大腿上肌肉微微抖动,好像剥开坚硬的外壳把那股温热的血、那滚烫的心情,都暴『露』出来了……
为了遥遥,不能落下,绝不放弃。
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落在他们肩上,在目送他们前进。最后一百米,他们就是并肩向着终点前进,冲刺,步伐频率都一致的,那里仿佛有光。瞿嘉狂吼了两声,往终点线压了上去。
体育老师在他们冲过终点的瞬间,用力摁下秒表,吼了一声“好的”!
1500米满分的最后俩人,就截止到他们这里。
瞿嘉的班主任老爷子也松一口气,一笑,瞿嘉满分过关了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抽抽,他就放心了,后面的镜头不看啦不看啦。老爷子把手往后一背,跩着八字脚小碎步,往大『操』场另一头走去,去关心投铅球的女生了。
瞿嘉过线之后就浑身脱力,但没有摔在跑道上,他倒在周遥身上。
周遥抱住瞿嘉。
两人互相支撑,撑成一个“人”字型,在跑道的尽头长久地喘息。
瞿嘉后背剧烈起伏,说不出话,上不来气,浑身骨头要散了,脸埋在周遥的肩窝里。周遥就把这个穿小背心小短裤的瞿嘉紧紧抱在怀里,捏捏后背,把累散了的这位同学重新捏回很帅很坚强的模样。
两位母亲的喊声也在那个瞬间戛然而止,同时陷入沉默,躲开对方的眼神,也不好意思盯着那俩忘情拥抱的孩子。
内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就好像自己也在那条跑道上跑过一遭,看到了远处有光的尽头。
那里很遥远,路途很艰难,全凭你是否愿意彼此支撑着走下去,不要落下,永不放弃……
男生测验完毕,逃脱生天,过了一会儿,女同学们纷纷走上魔鬼跑道,准备测800米了。
全年级的男孩子们都站在『操』场上,自动地在跑道内侧也围成一个圈,为他们的女孩儿打气加油。
是的,在这段属于青春的回忆里,那就是他们的女孩儿。
周遥再次看到叶晓白穿了那身贴体的白『色』t恤和修长的运动裤,那样儿显得特亲切,特熟悉。
后来想起来,是那年在香山的樱桃沟,山间小溪边,叶晓白穿过同一身衣服。
周遥冲到跑道边上,瞿嘉也早就在跑道边占据了位置,校服披着还没来得及穿,发梢上汗水未消。
“晓白加油!!”
他们俩同时地喊。
瞿嘉用力鼓了几下掌,周遥很霸气地挥了挥拳头。
叶晓白之前很久都没上体育课,最近几个星期才练的三项,站在起跑线上,对这俩大嗓门儿的笑了一下:尽力而为,会加油的。
他们目送女生的队伍跑出去了,在跑道上绵延成一道靓丽动人的风景。
瞿嘉喘息着突然一推周遥,让周遥过去:“你还能再领个800米么?”
周遥一点头,能啊。
不能代跑,但没说男生不能领跑和带跑,只要现场没人较真儿管他们。
周遥就跑在『操』场内圈里面,紧贴跑道,挨着叶晓白:“摆臂,调整呼吸。
“跟上你前面的。
“别落下了!再跑快点儿!”
俞静之和瞿连娣互相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往前几步站到场地边上。这两位动作一致和着节奏,鼓掌,帮忙打气,晓白加油。
这个夏天举国欢庆,万象欢腾,街道上的花坛盆栽都摆出热烈喜庆的各种姿势,电视里各个频道不停地滚动播出文艺晚会、阅兵仪式以及激动人心的回归时刻。
这个国家陆地最南端的小片国土,被割肉掠去五十年之后,终于重新拥抱了故土,连同许多鲜嫩新活的事物,『潮』水一样涌入内地各个角落,冲击着陈街陋巷里尚在迟疑、观望、步履蹒跚的人群。
老城区的很多老久危房都易主了,改头换面就成了各种名号的娱乐城、洗浴城、网和酒。
簋街彻夜灯火通明,私家车与出租车云集,俊男靓女在暗夜的街灯下搔首弄姿。
亮马河、亚运村附近酒店与高档公寓楼拔地而起,『操』着港普的特区商人大举进军内地,突然就满大街都是,座下驾着豪车,腰间揣着外币,车里坐着二『奶』。
也是那一年,许多人下海弄『潮』,在商界战场上奋战,却不幸遭遇亚洲几国货币贬值,被金融风暴横扫。多少人一夜间破产而一文不名,股市崩溃,楼市萧条。
有人笑,就有人哭。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迎着一早初升的朝阳跳楼。
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在这个激越动『荡』的年代,旧日流金岁月里看似坚不可摧的一栋一栋钢筋铁骨,已是风雨飘摇。听那『潮』声……
一大早儿,瞿嘉用鸡蛋饼卷着咸菜,就着小米粥,正吃着还没吃完,他老妈已经急匆匆要出门了。
瞿连娣把鸡蛋饼囫囵地塞在透明食品袋里,挂自行车车把上,推着车往院门口去了:“走了啊,你出门记着把门锁上。”
“哦。”瞿嘉端着粥碗,沿着碗边吸溜了一口烫的,“刚才谁给您打电话?”
“没谁,同事。”瞿连娣头也不回。
自行车前轱辘刚碰到院门门槛,人还没迈出去,外边人就进来了。老王同志这一头热汗,一路风尘仆仆,进门一看:“哎正要找你,怕你又慢了。”
“这不是,正要去么……”瞿连娣忙说。
“我告儿你你赶紧的!”王贵生大声催促,“晚了就不赶趟了,据说这帮人几天前就在厂工会讨论过,厂里领导也批了,巴不得赶紧把你们这些上了岁数的女同志找个出路打发掉,不想让你们再回厂里,又怕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