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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主动请遥遥吃东西了,他们俩在王府井多走了几步,逛百货商场,买了羊肉串和糖炒栗子,两人都特爱吃的。
特别的开心快乐。
有人同享,才是一个“乐”字。
陈嘉坐在车上,难得主动开口谈这些:“下学期不是周玲教咱们年级音乐课了,咱学校新来那个音乐老师,非要开手风琴课,让每人都买手风琴。太贵了,我们家肯定不买了。”
“那,买个小点儿的,普通的呢?”周遥说。
“也贵,两百多块吧,就为了上个音乐课,算了吧!”陈嘉道。
“……”周遥也没话讲。新来的音乐老师也是忒么心血来『潮』,想哪是哪,说开手风琴课就真的开手风琴课,以为这是部委大院的附小呢?也不考虑考虑机床厂大部分职工的工资水平,您怎么不开个口琴课就算了呢,口琴多便宜啊!
“没事儿,肯定好多家长都不愿意买,都往学校提意见了,就不开课了。”周遥拉住陈嘉的手。
陈嘉张开手掌,就把周遥的手容纳。俩人拉个手,仿佛就自然而然的,随着心的。
他们本来该在下一站下车换乘,就在这一站,公共汽车的中门上来不少人。
陈嘉蓦地不说话,突然陷入一段难捱的沉默,两眼发直。他们俩坐在公车后门的最后一排座位,陈嘉是半前倾的姿势,僵直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啊?”周遥说。
“下车?”周遥又说。
陈嘉嘴唇紧闭,颈间脉搏抖了一下:“你先下吧。”
“什么啊?”周遥说,“你不回家?”
“我看见那谁了。”陈嘉口型微动,声音很轻。
谁啊?周遥往前方拥挤的车厢瞄去,没有一个是他们机床厂或者学校里认识的人。
陈嘉轻声对他说:“陈明剑。”
周遥:“……”
可惜合唱队礼服没有发给每个同学,估『摸』下一年来了新队员还打算继续穿同一套呢。
陈嘉把“最佳领唱”的绶带给他妈妈了。从来没有往家里带回过100分卷子的小孩,总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奖品。
瞿连娣就把这条红黄相间带着穗子的绶带,斜斜地挂在大衣柜上,挂了很久一段时间,都舍不得摘下来。
“周遥今天也参加了吧?你们一起唱歌的吧?”瞿连娣又问。
“嗯。”陈嘉坐在床边播电视频道,“他也参加。”
他们家的黑白电视,换频道和调整音量都是手动的。那时候他家尚未进入遥控器时代,屋内一个遥控器都没有,所以屋子归置特整齐。
“他不领唱的?”瞿连娣说。
“他站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陈嘉说。
瞿连娣站了好一会儿,望着陈嘉,点头:“你跟遥遥一起,他带着你,还帮我管着你,特别好。”
“现在特别好了,我特别放心。”瞿连娣不住地感慨,意犹未尽。
陈嘉:“……”
这话说的,陈嘉没觉着参加合唱团是周遥“带着他”或者“管着他”。明明没有的,他陈嘉大爷先来一步的,还是他罩着周遥呢。
当然,瞿连娣说你们俩“特别好”,也没多么深奥的含义。谁还没几个玩儿得要好的发小儿呢?俩孩子就是发小儿么。
周末,一群半大孩子仍然约了在野场子踢球。
就是在他们机床厂里的黄土球场,没草坪,更没有塑胶颗粒什么的,倒是无毒无环境污染,就是北京一刮风就满场黄烟滚滚,黄风怪来啦。有时候坐镇中场的周遥想传球都找不见人,尘土飞扬,找不见溜边儿的陈嘉在哪呢。
陈嘉踢球也跟平常走路那『操』行差不多,就不喜欢过来中路,就总是遛遛达达在边线附近晃『荡』。
周遥一着急也喊:“猪!你别在那儿散步!”
唐铮那大高个儿是后卫,就在后场上骂:“你们俩都他妈在干吗呢!”
陈嘉是那种没球就懒得跑,叫都叫不过来,喊都喊不动窝的。周遥接到自己人传球了,带球原地轻松一个转身,就甩开纠缠他的小屁孩,几步就带开了,然后抬头找人。
陈嘉这个懒蛋终于挪步了,周遥长传,陈嘉迎着球奔跑,在对方上来『逼』抢之前把球撩过去了,竟然就突了进去。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上,以人数取胜混战围抢,眼瞅着足球就要玩儿成英式橄榄,陈嘉在人缝里突然又撩一脚,把球弹出来了!
周遥就等在中圈弧顶位置。
所谓“弧顶”,反正黄土场地上也没有划线,这些位置,都摆在周遥心里。
他迎球就是一脚怒『射』,对方后卫勇猛地堵枪眼,真不怕死啊,“嘭”一声巨响不知砸哪儿了。
唐铮从后面冲上来再『射』,狠抽。
对方门将呆若木鸡,“嘭”,这脚又打在门柱上了。
周遥在唐铮刚起脚时候就已经启动了,别的孩子都在愣神,陈嘉眼神飘忽仿佛在太空里散步梦游呢,周遥就已经向前奔跑抢位置了。
门柱弹回来的球,就落在周遥跑去的位置,他用脚弓轻轻一弹,球应声入网,特别潇洒。
啊——
队友们过来击掌,帅。
“牛/『逼』。”唐铮抬手竖了个拇指,给周遥的,“棒!”
第五十四章 厅堂()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没有。”周遥皱眉,觉着解释这事儿多没劲,“我没啃外省的练习册。”
他真的就没用功、还没发力呢。就五年级一个jb期末考而已,又不是决定命运的升学大考,就语数两科,让小爷复习个啥啊?
他揣着卷子走过楼道,跟陈嘉一起,路过办公室还是被老师叫住拎进去了,陈嘉那个不讲义气的,瞅都不瞅他直眉瞪眼径直就走了……
他们班主任邹萍老师; 就是淡淡地嘱咐他两句:“都跟得上吧?……考挺好的,就是得检查啊; 那个成语怎么写了错字,要是认真检查你不就考100分了么。”
周遥特乖巧地点头,一笑; 还把全屋老师都挨个认识了一遍; 声倍儿脆,嘴倍儿甜。
隔壁班的班主任; 抬眼瞧着走出去的背影; 小声说:“这就是周遥?”
“学习肯定是没问题,他爸他妈都是研究生,在咱们机床厂也没有几个了。”教数学的老师说; “跟工人那些孩子啊就是不一样; 气质都不一样!……咳就咱们厂里有些孩子; 笨得真让人着急上火,一道应用大题统共四个步骤,就绕啊绕啊就死活学不明白!真是没辙……”
“平时也在底下看闲书、聊得特欢,我知道他看漫画书我就没理他。考试成绩出来我一看,还行。”邹萍低头看卷子,其实也认同,“孩子么,脑子里灌的就不是课本,灌的都是遗传基因。咱们在这儿再怎么督促、使劲,其实没用——该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老师们私下也八卦,老师们也提政治很不正确的“血统论”,无可避免。
“他妈妈据说是音乐学院老师,报纸上有文章介绍过……父母真不错,孩子模样也好看。”隔壁班主任流『露』些微的遗憾,可惜周遥没分到她们一班,倒不是要弄个好学生进来抬平均分,而是她家闺女上初中了,正请家教练习声乐和钢琴,拼市级奖项拼考试加分呢……周遥妈妈是音乐学院老师啊。
“那周遥声乐肯定不错,下学期让他进合唱队唱歌去呗。”老师们一致点头同意,替周同学丰富课外生活做出了安排决定。
学生填表都要写清楚家庭成分和父母职业,父亲一栏是“高级工程师”,母亲一栏是“大学讲师”,地道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整个年级里就只有周遥了。
他肯定是个好学生。他只能是个好学生。
邹萍老师往窗外扫了一眼。陈嘉是在『操』场乒乓球台子上坐着,一腿支在水泥台子边沿上,一如既往沉默地凹着造型,专等周遥同学从楼里出来。两个少年走路都是晃『荡』着,倒提着书包晃出了校门……
班级里新来这么一位借读生,五年级已经过半,面临敏感的小升初冲刺阶段,班里无论同学还是家长,暗地里都会盘算议论,这学生这时候『插』/进来,是要争班干部么?是要争“三好学生”吧?是要争每个班只有一名的保送重点初中名额吧。
这才是关键。毕竟是敏感阶段『插』/进来了一位好学生,原本竞争就够激烈,这时候又转来一个分瓜分枣的,是要干什么?
班主任其实还留着一手,避免争议,没让周遥当班干部呢。
周遥原先在前一个学校,就是“两道杠”。自打一年级开始,他就一直是“两道杠”啊。
现在手臂上终于没有那“两道杠”绑着他,现在他手臂上任何代表先进的标志都没有,顿觉轻松。只要别太出格,想干吗就干吗;想跟谁玩儿,就跟谁野在一处……
期末考之后报分和做学期总结,每个班例行召开家长会。
周遥父母都没『露』面,因为工作确实忙,位置重要就更抽不开空,他姑临时替身出席了家长会。
陈嘉他爸期末也没『露』面,瞿连娣就没打电话通知她丈夫开家长会这件事,却又临时加班,结果迟到了半小时才赶到学校……
周遥在每礼拜六下午,几乎就是和陈嘉混在一起,因为双方家长都太忙了,都在上班。
那时全市很多家庭都是国企和事业单位双职工,工作非常忙碌。忙竟然还不是为“赚钱”,工资是有数的死工资啊赚什么钱?单位里的口号就是“为国做贡献,劳动最光荣,为社会主义燃烧自我,我愿意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职工们一生的事业就在这家单位,学习娱乐生活也在单位,尤其在凭票供应的年代,票都是单位发给职工的,你没单位就没有购物票和工业券,就好像被整个社会大家庭排斥在外、不带你玩儿一样的。单位就是你的家,你还管小家庭干什么呢?……
尤其像陈嘉这样家庭出身的小孩,他从小上幼儿园,再到上小学,都是在机床厂附属的单位,校园吸纳的就是他们机床厂八千名职工的家属子女。外面很多人还羡慕他们这样的国有大企业职工,拥有附属的幼儿园和小学,不用排队、不用额外交钱去争抢名额,多方便啊!陈嘉的童年,仿佛就一直附着在这块土地上了。
周遥是个外来户。周遥原本不属于这里,就是无惧无畏地一头闯进来的,而且还在学校混得不错。
学习好又长得俊的学生,本身就讨老师喜欢。更何况周遥家庭条件不错,说白了就是,干什么他都不差钱。
平时在校门口跟同学买个零食、文具,他都是大方的。为了踢球还从家里拿了个新的足球到学校,半个班的男生都乐了,活动课就集体下楼去踢周遥带的新球。周遥于是就把足球留在教室里了,捐成“班集体公物”了——他在班里人缘能不好么?
贫富的差距虽然还不至于在班级里造成明显阶级分化,也已经在每个学生身上悄悄地镶了标签,每个人都会有感觉的。
陈嘉就摆不平那么多的同学,所以他也孤僻。他就只能摆平周遥一个人。
瞿连娣从她们机床厂合作社买了新鲜的柿子,冻在窗口上,冻成一排,然后就发现,这柿子悄『摸』影儿的自己开始玩儿消失,一个一个长了腿失踪了。
因为陈嘉请周遥来吃冻柿子,不好意思当着家长的面儿,竟然还偷着吃。
陈嘉沉默地用个小勺挖柿子的红瓤。俩人尝了,周遥说“涩”。陈嘉终于挖到冻柿子最好吃的那部分,就把勺把子递给周遥:“你吃小舌头。”
“冻柿子的小舌头最好吃了,简直是人间美味啊!”周遥惊呼。
“真希望每个柿子能长十个舌头,”他说,“太少了,都不够咱俩吃的。”
“小舌头”有种脆脆又软软的东西,还特别甜,尤其是抿在嘴里那口感,说不上来的奇妙。两人都吃多了,嘴唇和舌头全部发麻,舌尖苦涩,伸出通红的舌头不停呵气。
周遥伸手戳了一下陈嘉的舌头:“你丫舌头真长。”
陈嘉正不爽呢,喂出一记卫生球白眼儿,突然上手就把周遥舌头嘴巴全都捏住了,手指力道凶残,掐得周遥“哎呦哎呦”地叫唤舌头疼啊。
打不过还贱招,只能求饶了,陈嘉从他背后压上来,扼住他腰,压得周遥直不起来,那力气可大了……
俩人在屋里屋外玩儿,陈嘉站在窗外,甚至告诉周遥,他家那扇窗户,从外面能把『插』销给抠开,他以前忘带钥匙,经常自己把窗户抠开,从里面『摸』到备用的钥匙。
“这猫洞你都告诉我了,不怕我钻你们家去,把你家搬空了?”周遥笑嘻嘻的。
“你钻啊。”陈嘉说,“屋里没值钱的,你要搬黑白电视机还是搬炉子?除了我跟我妈,谁还来这个家。”
……
寒假放假了,同时也临近春节,他们作为第四机床厂这间市属国有大企业的附属学校,理所当然的,要跟工厂里搞起一些新春联谊活动。
这是厂里工会牵头组织的,职工合唱团、舞蹈队和曲艺队都出节目,学校这边也出文艺节目,大伙一起在工会大礼堂里搞一台联欢会,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了工会平时免费放个大电影都能让礼堂坐满,联欢会更是一票难求。每个科室分到有数的几张门票,还要抓阄拿到票才能进场。
周遥没有被安排上节目,但周遥同学被安排了代表学校当主持人。
六年级毕业班的都不参加文艺汇演,然后就是他们五年级的最能拿得出手,你不上谁上?他班主任想都没想,就把周遥拎出来,塞给他一份串场词,就认定他有这样的天赋。
跟他搭档一起主持的,就是他班里总考第一名的女班长。
那女孩肯定也是把家里最好看一身衣服穿出来,玫红『色』带绸子花边的连身裙。周遥穿的是一身白『色』水兵款制服。老师还给俩人都化了妆,抹着两坨红脸蛋就上台了,一对儿小妖精。
上了台就神气活现地临场发挥,念个串场词,对周遥来说确实不是难事儿。他站在舞台灯光下他不怵场。男孩再长得俊就无敌了,双眼明亮,一笑就特讨人喜欢。
但那天的联欢会对周遥而言一点儿也不喜兴,不顺利,出了一些事故。
他不演节目,陈嘉是要上节目的。
这一点周遥事先没有想到,节目单上的校级小合唱,竟然有陈嘉的大名儿。但陈嘉姗姗来迟,在礼堂后台集合的时候,就让老师炸窝了。
陈嘉你的衣服呢?不是说了穿统一服装吗?你的白衬衫呢,裤子呢,你的皮鞋呢?
后台多忙啊,老师也手忙脚『乱』顾前顾不上后,急了爆吼陈嘉:“你这样怎么上台?上次怎么嘱咐你的,怎么回事儿啊你?!”
小合唱八名同学,别人都穿了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蓝『色』长裤和皮鞋来的,女生是蓝裙子,只有陈嘉竟然就没换服装,还是平时那一身,穿着蓝白条运动裤和白球鞋就晃来了。
陈嘉也没表情,眼神散漫地划过地板,跟老师说:“忘了。”
忘了?
那个表情和态度很气人的。“忘了你回家换衣服去!叫你妈妈过来给你送衣服!”班主任很跌面子,吼他了……
周遥从幕布后面探出头来看:“哎,陈嘉——”
陈嘉没理他,双眼看向别处,就在后台的楼道里自觉罚站,迎候来来往往侧目的视线。那副倔强表情就是既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