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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眼睛的余光瞥见婆婆那张哭丧的脸,变得越来越冷漠,转身去了西屋。说话是错,不说话还是错,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整天坐在炕头上,绞尽脑汁地研究怎么对付孙晓红。她嘴里那些毫无来由的道德绑架,全是一派胡言。
她见孙晓红不爱听她说话,就在任浩轩背后煽风点火。“别看她是教学的,也就是比你多念两天书,没啥了不起的。一个女人,结了婚连饭都不会做,算什么好人!”说完,见任浩轩跟没听见一样,非常恼火,又开始叨叨说,“你也别太惯着她,自己长点儿心眼。在外面挣回多少钱,一定要心中有数。她以前挣的工资不都给她妈了吗,以后你的工资一个都别给她,看她怎么朝你要!”
真是笑话,这话亏她说出口。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孙晓红听见,她真想当面去质问一下:“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我再不好也比你强。你给你婆婆受了那么多年的气,整个村子都快把你说成一本书了,别以为谁不知道,还有脸在你儿子面前提这些事情,真为自己打脸!”
孙晓红不停地用鼻子哼着,当她听到婆婆说自己把一年的工资都交给父母的时候,她再也不能容忍她这样下去。她来到东屋,笑着对任浩轩说:“你们说什么呢?我是不是好人,也就这样了。谁嫌弃都没有用!还有,我不是把我去年一年的工资都给我爸了吗,说这话,好像跟你们也没啥关系。我爸我妈培养我一会儿,到头来成了人家的要钱树。他们不伤心,我还伤心呢。这点儿钱算个啥,以后有钱我还给他们。我妈养我一回还没等借力呢,就去了人家。他们倒不是担心我挣了多少钱,而是担心我过得顺不顺心。既然你们提到了这些事情,我真得掰扯掰扯。我爷爷没了,家里还有个奶奶,她今年都快九十岁,我爸妈从来也没有嫌弃过她,她也从来没有不开心过。所以啊,但凡是个人,不管穷富,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儿女,要是只顾自己,连父母都没有的话,那还能叫人吗?连老天爷都放不过她……”这话含沙射影,还带着揭短的*味。
孙晓红见她没说话,接着又说:“有些话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这年头谁比谁高?谁比谁低?我看都那么回事儿?我看就别装了,就好像谁不认识谁啥样似的,做人别太狂。”她还想说:“人狂没饭吃,狗狂没屎吃。”话还没等出口,就看见婆婆气得脸色发白,怕她气坏了,连忙捡起桌子上面的饭碗去厨房洗碗了。
听了这些话,婆婆不说话了。她把身子往后一仰,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就不动弹了,在儿子面前,她又开始耍无理刁来。一口怨气被她窝在了肚子里面,嘴巴一张,连连打起饱嗝来。她这口气撒的也不是时候,而且全都撒到了自己的身上。
任浩轩见她这样,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她用手一推,一杯清水,立刻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她见任浩轩弯腰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她不甘服输,就把肥胖的身子使劲往下一翻,整个人像个肉球一样,重重地砸在炕头上,如果炕洞搭得不结实的话,她这超载身子,都容易掉到里面抓瞎去。她故意把自己装成一副可怜相,说到底还不是她自找的吗。
任浩轩见她这样,也不劝她,把地面上碎玻璃扫干净,拿到外面倒掉,闷不做声地回到西屋,往炕上一躺,就不说话了。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任铁嘴在外面喝多了酒,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门口,见东屋没有亮灯,进门就喊:“这么晚了,屋子里面怎么不点灯啊!这黑灯瞎火的,你们想害死我呀!”这老两口可真够能作妖的,屋子里面的还没开晴,这又进来一个打雷的。
任浩轩听见门外的吼叫声,连忙起身去开门。一股酒气迎面而来,任浩轩急忙捂住了鼻子,把他扶进了屋子里面。他两脚刚迈进屋子,“哇”的一声,就吐了一地。
一股难闻的臭味,在屋子里面来回飘荡。任浩轩站在屋子里面,看看炕头的妈,又看看蹲在地上的爹,他实在弄不明白,自己的命怎么会是这样。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没有温度。
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啊!当他把任铁嘴吐的一地秽物收拾干净后,自己也冲到外面的雪堆旁,不停地干呕起来。回到屋子里面后,他的心总算归了平静。孙晓红凑过来小声对他说:“我现在要是怀孕的话,你看这个孩子还要不要?”难怪孙晓红心里没底,这样的公婆,这样的家庭环境,她想要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感觉真的很难。
“怎么不要!”任浩轩一阵兴奋,他也顾不上生闷气了,猛然从炕上坐起来,瞪着眼睛看着孙晓红说。尽管他还没有准备好当个父亲,但是他早已经下决心当一个好父亲。在他的心目中,任铁嘴是他的父亲,他除了酗酒混日子,好像他从来也没有一个当父亲的样子。
可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尽管他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别人可以小看他,他也是自己的父亲,任浩轩对他从来都没有任何怨言。
黑暗里,孙晓红苦笑了一声。她偷偷地算过,自己怀孕已经快到四十多天了。可她究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给她带来的是喜是忧。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生个男孩儿。就连晚上做梦,她都梦见自己带着一个可爱的男孩子,在学校的花池子旁边,一边浇水,一边看花。可醒来之后,见到婆婆那张脸时,她又胆怯了。
任浩轩见她没有说话,知道她心里有所顾虑,就安慰她说:“你可得好好把我儿子带好了,不许生气,好好上班,等他出生以后,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咱俩都要把他培养成人,可别像我,把日子过得这么难!”任浩轩说着说着,他的眼角流下两行眼泪来。
“看你说的,好像我虐待你儿子似的!他现在不是还没出生吗,你就这么惯着,等他长大以后,还不得让你把他惯坏了!”孙晓红笑了,肚子里的孩子,又给她带来一个新的希望。
“孩子的名字,我早都起好了。要是男孩儿的话,就叫任我行。你看这名字霸气不霸气?”任浩轩得意地说。孙晓红心说:这名字霸气倒是挺霸气的,就是不要像婆婆一样霸气就行。一想到东屋的公婆,她的心里又难受起来。
“一听你就重男轻女,如果我要生个女孩儿呢;你可得取个好听的名字,要不等她长大了,该埋怨你了!”孙晓红用手摁了摁肚子,里面的小生命在蠕动着。
“女孩儿的名字,我可起不好。要不翻翻字典,看看哪个字有学问,咱就给孩子取哪个字,你看行不!”任浩轩做了个鬼脸说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时位移人()
“连个名字都取不好,就知道在你妈屁股后面摇尾乞怜,连点儿骨气都没有,要你何用,赶快去一边儿凉快去!”孙晓红举起拳头轻轻地砸了下去,可拳头刚举起来,还没等落到任浩轩的头上,一句刺耳的咒骂声,很快从东屋传了过了:“现在都混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笑呢,咋不快点儿瘟死你呢,少个祸害!”可能是说完后悔了,紧接着东屋就鸦雀无声了。
在孙晓红看来,婆婆就是故意这么说给她听的,不管她有何居心,这句不该说的损话,都把她给彻底得罪了。婆婆说完,可能是听听孙晓红什么反应,如果反应强烈的话,她准有可能还扔第二颗这样的炮弹,来冲击孙晓红的道德底线。如果,孙晓红没什么反应,那她就是占了上风。看来婆婆那张脸皮也不值多少钱,她白天耍刁,黑天耍刁,吃饭耍刁,说话还耍刁,凡是她看不顺眼的地方,都要大发雷霆的谩骂,她这样无休无止地跟孙晓红过不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这样为老不尊,孙晓红恨得用不知廉耻来形容她,也不足为过。不过,再不好,她也是家中的老人。是老人,就得敬畏三分。孙晓红不跟她吵架,也是看在任浩轩在外面工作的份上,已经给了她足够的面子。若是不然,谁愿意看她那副德行。
“这话从哪说起,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的祸害了。连这样的话都敢说,我跟你到底有多少深仇大恨啊!”这话说得也太厌恶了,孙晓红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心里非常不舒服。这不是在骂自己吗!就是脑子再笨的人,也能听得出来,她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这几个脏字,怀着多么歹毒的心机啊。这句话带着腐臭的味道,实在是太臭了。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像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
屋子里面也没有外人,她不是骂自己又是骂谁?任铁嘴喝得烂醉如泥,这会儿正做着春秋大梦,可能连自己姓啥都忘了。别说骂他两句,就是把他抬出去卖了,他未必知道。任浩轩,她亲生的宝贝儿子,天天长在嘴巴上炫耀,她怎么能舍得张嘴骂这么绝情绝意的话来呢!
婆婆天天在炕头上抽风,她把家中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还不是身后有几个姑娘给她撑腰吗,不然她也没这么猖狂。如果从一件小事上,就能看穿一个人的心机,那么她这个人也真就不可救药了。说是吃饱饭撑的,再就是因妒成恨,总之是坏了心肝肺,不然也不能有这么大的怨气。
孙晓红就是想不明白,他们天天这么矫情,到底为何。一想他们这样变本加厉地欺负自己,早晚都得有撕破脸皮的那天,孙晓红就感到后背发凉。刚才听到婆婆的咒骂声,她恨不能一下子冲到她的面前,痛痛快快地指责一番,然后愤然离开。可是,这样的事情她又做不出来,只能用无声的抵抗,来对付这个横行霸道的恶婆婆。
没错,她就是一个很难被自己原谅的恶婆婆。尽管这个帽子戴得有些恶劣,却也实至名归。她对自己不好,还要打个冠冕堂皇的幌子遮掩她的凶悍与自私。跟外人谈论家事的时候,她像一个笑面虎一样把自己夸成了一朵花。回到家里她就变卦,她那张为老不尊的嘴巴上就口舌生疮,然后流脓淌血地往出冒坏水。这是她一惯的做法,孙晓红也懒得理她。
总之,孙晓红算是亲身领教过了她的得寸进尺。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什么样的文学作品没有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毒辣的管家婆子。一想到那双跟死鱼一样的眼睛,阴魂不散地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她就感到恶心。
现在,她的手捂着肚子,想到自己还没出生的孩子,她的心又软了。孩子有什么错,想到他的将来,孙晓红把刚才那些幼稚的想法,全都否掉了,也许有了这个孩子以后,她们的家庭矛盾,或多或少能缓和一些,尽管她已经对这个家不抱任何幻想。但,孩子是他们的后代,她们总不该连儿子的亲生骨肉都排斥到底吧。
“我不能生气,生气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她能骂就骂吧,反正骂啥都不能长在身上。只要不动手打我,她骂得再难听,就当唱歌了!”孙晓红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想到婆婆整天跟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斤斤计较,她这个人也确实太矫情了。她竟然把孙晓红的沉默和忍让当成了对她的惧怕,她厚颜无耻的程度都能镇宅了,似乎鬼见了,都绕着她走。
可能孙晓红的心还没有那么狠,还没有达到六亲不认,刀枪不入的功力。婚姻就是一场赌博,在还没有全盘皆输的状况下,就要看自己能不能痛下血本,去反败为胜了。
孙晓红觉得自己也没有可顾虑的,一面是自己相濡以沫的老公,另一面是咄咄逼人的婆婆,她在这场既战不败,也打不胜的婚姻里,孙晓红总是充当炮灰的角色,连她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悲哀。物极必反,她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她要反抗,她要找回属于自己的那份自尊。
于是,她指着任浩轩的鼻子说:“你妈又在骂我了,你听见了吗?她要是再骂一声,我就过去问问,那么多打老骂少的人都瘟不死,为什么你偏偏咒我死。我没有虐待老人,我又没泼米洒面,你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儿嘴损呀。她咋不说她老姑娘站在胡同里,叉着腰大口婆婆,跟她比,我哪一点儿做得不好,惹她这样骂我……”孙晓红喋喋不休地埋怨着。
她说着说着不说了,她发现自己竟然像个怨妇。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的话,自己一定发疯不可。她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臂,还好,自己身上还有知觉。
“岁数大的人都这样,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明白,想说啥就说啥,说完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不就得了,跟她较什么真儿。”一听说自己的妈不好,任浩轩立刻为她打掩盖。
“她糊涂?她糊涂咋不骂自己呢?她咋不骂你爸和你呢。还不是看我娘家离得远,村子里面还没有至近的亲人,欺负我也就是小菜一碟。你老替她说话,咋就没想到我的感受呢?我算是看好了,你们家的人都欺软怕硬,见老实人不欺负都有罪。不是我吓唬你,今天的这笔账咱先记着,如果她再对我出言不逊,你可别怪我对她不客气。”孙晓红用眼睛的余光,鄙夷不屑地朝门口瞟了一眼。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就算是隔着门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里面的人听到这句后,故意咳嗽了一声,“呸”的一声吐在地上,接着又没了动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孙晓红的这句话无非就是敲个警钟。此时,她都想象得出,那个傲慢无比的婆婆,可能正气急败坏地在炕头上打磨呢!今天她总算是出了一口气,孙晓红在心里一阵窃笑。
第二天早晨起来做饭的时候,婆婆没有起炕跟她一起忙活。她赖在被窝里,直到孙晓红把碗筷都端上来的时候,她才怏怏不快地从被窝里面爬出来,见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孙晓红心里一阵好笑。这就是所谓会过日子的婆婆,看来也不过如此。
早饭后,孙晓红拾掇完碗筷后,就去了学校。她怕再闹出找不到家的笑话,特意在来回的胡同里查看了一下地形。然后还把几个特别显眼的地方,都牢牢记在心里,在不出任何差错的情况下,她匆匆忙忙地去了学校。操场里面很安静,一股股炊烟的味道从村子里面飘过来,很快被冷风吹散。
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学校里那些大叔级别的老师们都还没有来上班。她一进门,就坐在自己的桌子旁边,开始低头写教案。打更的老头,拎着一壶刚刚烧好的开水,走了进来。
“上班的时间还没到呢,你咋来这么早呢?你看看现在才六点多钟,你瞅瞅,你比他们早来了一个多小时。这里的老师们每天都踩着挂钟的大针来上班呢,没有一个来得这么早的!”他把暖壶轻轻地放在窗台上,回身朝她笑了笑,*地坐在了她的对面。在孙晓红的眼里,他是一位特别和善的老人。
“我都习惯了,手里还有几本教案要写。要是来晚了,就没有时间写了。现在快点儿把它写出来,连熟悉熟悉教材都有了!”孙晓红朝他笑了笑,继续埋头写她的教案。
“听校长说,你原来是教中学的,咋还跑到这破破烂烂的小学校里来教小学,这里的条件这么差,工资也不高,学生们的成绩也不怎么好,你就不怕后悔吗?”打更的老头又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
“那有啥办法,中学那边都办交接了,人也都调过来了,后悔也回不去了。大爷儿,您今年多大岁数了?家里都有啥人啊?”孙晓红不想提及那些伤心的事儿,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呀!我今年五十四岁,家里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儿子。我一个人也没啥牵挂,就常年住在学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