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徽宁帝不是不想拔了儿子的羽翼,而是一直以来都不能。外患未除,大周内里若是打起来,必有异族趁虚而入,淮南不小,又是极其富庶之地,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好冒险,所以才一直像放风筝一样,牵引着这条危险的细线。
只是现在不能了。
原先有二皇子一起争抢拉扯,他还稍微放心点,如今眼看二皇子没了,平王的胆子也大没了边,简直像公然向他这爹示威一般,他这嗓子眼便几乎每天都吊着,生怕哪日一睁眼,风筝线断了,转而迎来一个“清君侧”。
偏偏平王算盘打得好啊,大周出兵援助回鹘,原本就已薄如蝉翼的底子更添寒霜,这近半年来的损耗,叫人算都不敢算,他想要先发制人都没底气。
徽宁帝偶尔也得承认一下现实。他这个皇帝,当得太窝囊了。
陆时卿宽慰了他几句,也没给出什么实质建议,只说回鹘那边的战事马上就能了结,倘使这场内斗不可避免,唯有加紧时机休养生息,往长安城添兵添力。
老皇帝也只有无力点头。他虽然防备陆时卿,却知道他绝不是平王那块的,所以面对平王的事,还是能放心问他。
谈得差不多了,徽宁帝忽然幽幽地说:“这么看来,倒还是易直贴朕的心。”
陆时卿抿唇一笑。
这是有了对比,记起了元家的好。
老皇帝在打如意算盘,想自己忌惮归忌惮,可这么多年来,元易直确实没什么不安分的动作,如果朝廷有难,他虽远在滇南,却不会不帮吧。
但这种话,他不必跟不相干的人讲,之所以来了这么一句,是想通过陆时卿试探元家的意思。
陆时卿自然听出来了,道:“滇南王很少跟赐娴说道政事,臣从她嘴里怕探不出什么来。但光从‘很少说道’这一点看,倒也能瞧出他是个心眼实的。”
徽宁帝点点头:“依你看,倘使朕确实周旋不过来,可否能号动滇南?”
陆时卿颔首道:“理应可以。但陛下勿忘,滇南是大周西南的屏障,一旦那头空了,南诏便有了可乘之机。”
“细居没那么快站稳脚跟,再说了,他儿子不还在朕这里?”
陆时卿淡笑一下,什么都没说,点点头。
老皇帝问完了正事,感慨道:“九年了啊。朕还记得,易直就是九年前的三月去的滇南。”
他原本没大在意这种假情假意的感慨,听完却微微一愣:“陛下是说,滇南王是当年三月里离京的?”
徽宁帝奇怪地觑觑他:“不错,是你被点了探花郎之后,朕记得挺清楚,那天……”
老皇帝后边还絮絮说了什么,陆时卿已经没大听清了,直等到离开紫宸殿,然后去含凉殿接了元赐娴和孩子,一路坐上回府的马车,脸都是黑的。
元赐娴以为是朝里出了什么岔子,但宫中耳目众多,也就没好开口问,待孩子们被两名婢女抱去后头马车,与陆时卿独处时,才问他:“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陆时卿没说话,目视前方。
她心底更奇怪,拿雪白的手掌往他眼前晃晃,扯了他的袖子道:“谁惹你生气了?”
陆时卿最抵抗不了她小心翼翼扯他袖子这种招数,闻言好歹肯开尊口,偏头道:“谁惹我,你不知道?”
元赐娴确实不知道,但却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感觉跟自己有关系,心想甭管是什么,先笑吧,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就弯弯嘴角道:“我要是知道,早撸起袖子替你去收拾人了,哪还心平气和地在这儿问呀?”
油嘴滑舌!
陆时卿蓦地倾身过来,也没个征兆的,一拳头砸在车壁上,笼着她问:“九年前我骑马游街的时候,你人还在京城。”
元赐娴一骇。哎呀,她失策了。
上次她一紧张冲他说谎,说自己当时已经去了姚州。但现下想想,这种谎言是很有可能被拆穿的,还不如说那天窝在家里没出门比较好呢。
她腆着脸笑:“可能是我上回记错了,绝对不是有意说谎的!”说完还攥了他压在墙壁上的拳头下来,给他吹气,边道,“文人学武人那套做什么,砸拳不疼吗?”
但她越是这样,就越显心虚了。陆时卿早先就能轻易勘破她的演技,如今更对她了如指掌,一下证实了心中猜想。
要是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她说什么谎。更何况他记得,上回细居来长安,众人在自雨亭比赛弹射时,她可玩得一手好弹弓。
他将手一把夺回,不许她转移话题,在正顶上压迫着她,道:“弹弓你打的?”
元赐娴没法争辩了,一边伸出手,不停给他顺胸口,一边承认错误:“是我打的是我打的,我年纪小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要是,要是知道九年后你会以我夫君的身份在这儿逼问我,我肯定不会那么顽的!但我弹都弹了,你怕狗也怕了九年了,这账咱们也清算不了了……”
陆时卿真给她气得肉疼。
好啊,因为她染了个怕狗的毛病,苦兮兮过了这么九年,其间还要被她那个阿兄几次三番捉短处,拿狗吓唬。元赐娴,或者说元家当真是克他的!
他咬牙切齿道:“谁说清算不了?”
元赐娴嘴一瘪:“你能算,那你算嘛。”
她话音刚落,身下马车像是遇到了一处坑洼,颠簸了一下,叫俩人都是一个轻微的上下起落。
陆时卿仿佛从这个起落里悟出了什么,略带愠气地笑了一下:“你说的。”
元赐娴还没来得反应过来呢,就被他压去了马车角落。
108()
马车能隔什么声;元赐娴死死憋着;气都喘得隐忍。她得承认;这账确实算得非常磨人。
陆时卿头次很快;毕竟素了这么久了;第二回就没那么轻易缴械了;听她一个劲压着声投降;说回家再算,怎么算都行,他也无动于衷。
回到家关起房门;对她来说就是享受了,现在这样才叫折磨。九年换她一场出不了声的事儿,还不够仁慈?
陆时卿觉得自己大方极了;发了狠劲。
元赐娴发髻都快散了;头上一支步摇一直撞车壁,着实戳得慌;刚想伸手拔了;却感到陆时卿一个急停。
她愕然;看见他神色痛苦;脸色微白。
“怎;怎么了?”她慌神地问。怎么像是一副哪里断了的样子。
“腰闪了下。”
“……”
元赐娴又好气又好笑。算账把自己算折了;这叫个什么事?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马车里的后半程简直叫人不堪回想。陆时卿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不碍;说是小事;作势就要继续。元赐娴不知道他是死要面子硬撑,还是确实不打紧,反正不敢劳动他的腰了,见他坚持不停,便想就快点完事吧,换个把式,身子一沉坐了下去。
结果这当口恰好碰上个坑洼。这下谁也没忍住,一个“哎”一个“哦”。
街上有个路过的老丈高叹一声:“世风日下哟!”
元赐娴心里头暗恨,气恼地捶了下陆时卿,低声道:“叫个什么,没被观音坐过?”
“你不也是?”他汗涔涔地看她,“没坐过莲花?”
当初为了元姝元臻的到来,俩人都是十八般武艺上身,这已经不是什么新把式了,但以前确实没碰着过坑洼。
元赐娴觉得长安城的街道该修缮修缮了。
陆时卿却在想,跟她一道坐马车的趟数多到数都数不清,以前怎么没想到利用这种天然的地势。
俩人一句“陆莲花”一句“元观音”的,好歹在回永兴坊前整理完毕归了位。元赐娴给陆时卿仔细察看了下腰,确实没大事,消停两天就行了。
但他还是一脸黑气。
她勾着他的下颌逗他:“不就是要算账,一辈子给你算呢,慢慢来,这两天先让我发发威。”
陆时卿觉得,情话和荤话一起说的女人真要命。
*
稍后,元赐娴得了闲,记起阿兄的求助,便想跟陆时卿商量,要不翌日回元府望他一趟,却听他说,伽斛公主没几日就要离开长安了。
这消息倒也不令人意外。
前头陆时卿便已跟她讲过回鹘可汗的意思,而对于徽宁帝来说,眼看伽斛在京几日跟元钰打了个热火朝天,这和亲倒不如是没有更好。再借使节之口询问了公主的意思,听口风察觉她对几个皇子皆是兴味索然,客套地招待了几日后,也没好在这四面楚歌的关头惹回鹘的不快,强行赐郑濯和她的婚。
不过,老皇帝还是没全然放弃,只打算等大周的政局稍微稳定一些再操办这个婚事,给了伽斛暗示,说山迢迢路遥遥,下回再想来玩,就叫六郎去回鹘汉庭接她。
接她能是怎么接?当然是指亲迎。
但伽斛好像没听懂的样子,说:“好啊,要是六殿下忙,别人也行的。”
伽斛走的当日,出于礼貌,带走了一堆圣人的赏赐,还有当初几位皇子的见面礼,但几乎把这些东西都往一辆车里装了,另外置了一辆专门拿来安元家的药膏。
这堆药膏,是她临走前日差人去元家讨来的。
元钰当时烦得要命,心道一个药膏的事,还整出花样来了,嘴上叨着“给她给她都给她”,然后一股脑把库房里所有的膏状盒子都拿给了她的仆役。
别说润白的,什么治跌打损伤的,安神的,防蚊虻叮咬的,提香的都有。一年四季轮流换,一辈子不愁用完。
结果翌日仆役又来了,说公主收了这么多礼,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决定投桃报李,还他一礼。
虽然陆时卿那边早就给过口信,叫元钰不用躲藏,躲藏了反倒令徽宁帝更疑心,让他就跟个什么都不懂忌讳的傻子一样表现就行了,但他还是不想跟这个公主过多牵扯,闻言委婉拒绝。
然而仆役说,公主已经启程,这礼还不回去了,请他务必收下。
那得,收下就收下吧,往库房一丢就完了。元钰刚这样想,就看仆役乐呵呵抱来一个没法丢库房的玩意儿:一只毛发浓密,神态憨傻的大白狗。
仆役说,它叫大白,是公主的宠物,末了特异强调,母的。
好家伙,跟小黑名儿配对,还是异性。怎么个意思了?
元钰不想收活物,收了还要多养一口,他没那么多闲钱,便以公主失去爱宠陪伴,必然不习惯为由,请仆役千万收回去。
谁想刚义正辞严地说完,就被打了一嘴子:小黑一跃而出,跑来蹭大白的脖子。
哦,春天是这么个季节没错。
免他再回绝,仆役赶紧抽身走人,倒也没说什么以后生了小崽子,给公主送一只去之类的话。
元钰闷头坐在石阶下,看两只不同种的狗仿佛狗中老友一般亲昵互蹭,吐出一口百无聊赖的气。
唯一的伴也被夺走了。成,就他一个打光棍了。
*
元钰多愁善感了几天,看小黑和大白还是温温吞吞,状如老友,心里头倒是舒畅了点,但春天到底是春天,狗儿们的情愫很容易上头,就在他疏于防范的一日,两只狗捅破了窗户纸,越过了山河线,比翼双…飞了。
他痛心疾首,果不其然,再过二十来天,就发现大白怀上了,而且还有了反应,开始呕吐和食欲不振。
养了一个月的狗,虽然不是原配的宠,到底有了点感情,元钰也挺不好受的,把小黑拎起来作势要揍,教训他怎么把大白害成这样了。
这你情我愿的事,小黑也很委屈,作为准狗爹,连滚带跑地跑去守在大白身边。
只是好巧不巧,元钰说这个话的时候,碰上四月初八佛诞节,元赐娴得了宣氏的嘱托,回娘家给祠堂里的佛像扫扫尘作礼。陆时卿自然也陪着。
夫妻俩进门就看他在跟狗絮絮叨叨说话,一愣之下面面相觑。
等回头回了永兴坊,元赐娴跟陆时卿担忧道:“你说是不是我阿兄寡居久了,形单影只的,这里出了点毛病?”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陆时卿眉梢一横。哪有人这样说自己阿兄的?要是陆霜妤敢讲陆时卿的背,他非罚她抄一百遍梵文不可。
不过元赐娴不一样。
他点点头以示认同:“但也没法把他接来咱们这儿吧。”
元赐娴也知道不合规矩,感叹道:“要是能快些给阿兄一个合适的婚配就好了,再不然,如果阿爹阿娘长住京城,也不至于叫他像这样闷得发慌。”
陆时卿闻言正经起来,把她揽进怀里道:“就快了,窈窈。”
元赐娴稍稍一滞。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是没有察觉到朝堂诡异而拘谨的气氛。兴许是自陆时卿从细居手里换回孩子开始,又兴许是更早,早在突厥和回鹘爆发战事起。
而现如今,突厥被回鹘和大周合力打退,但长安城的头顶却愈发阴云密布,黑沉沉的一片,像这四月孟夏里时常造访的雷雨天。
元赐娴知道,这场雨一旦降下来,大周、南诏、回鹘、突厥,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也没有谁愿意置身事外。
半晌,她长吁一口气:“这一战还是没法逃啊。”
陆时卿抱紧她,下巴抵着她头顶的发旋,呼出的气息清清淡淡:“有我。”
*
当夜电闪雷鸣,元赐娴被陆时卿抱在怀里,捂着耳朵,绷着根弦入眠,时隔多月,再度回到了当初的梦境。
漉桥边也是一个雨天,但下的是透骨凉心的细雨。元赐娴第一次在梦里听见了韶和的声音。
她站在桥上,声音听来略有些嘶哑,说:“这么多年了,以为他要权,要势,要叫大周改了姓氏,却原来通通不是。”
一旁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在陆中书的私宅里瞧见了什么?”
韶和苦笑了一下:“一条密道,里头矗了一方墓碑,干干净净四个字。”她说到这里长吸一口气,然后颤抖着缓缓吐出,再出声,语气里已经含了点泪意,“吾妻赐娴……”
一旁的婢女下意识一惊,像是紧紧捂住了嘴,才没叫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出嘴来。
韶和的声音变得有点近了,似乎是她克制不住抱膝蹲了下来。
滴答滴答的细微声音响起,像雨又像泪。
她哭着说:“他根本不是想篡位,根本不是好男风,根本不是病死的。他争权夺势,他久不成家,他英年早逝,都是因为……”她没往下讲,转而道,“我在敦煌苦修这么多年,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放下了……可是听说他死讯的时候,看到那块墓碑的时候……”
“他不是很有手段吗?为什么不把她抢过来护好了?为什么要叫自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他既然能那么威风地拒绝我,就活得风光点给我看啊!”
韶和一直哭,一旁婢女怎么劝也没用。
最后她哭完了,恢复了平静,再出口时,语气变得无比的凉,她说:“元赐娴当年就是死在这里,死在漉桥的吧。”
婢女说“是”。
韶和道:“我有些乏了,你去那边牵马过来。”
元赐娴听到这里如有所料,果真在一阵匆匆远去的脚步声后,听见韶和淡淡自语道:“如果我也死在这里,死在漉桥,下辈子……你能记我到死吗?”
话罢,一阵巨大的重物落水声。
伴随着梦里婢女的惊叫,元赐娴蓦然坐起,冷汗涔涔,急急喘息,她下意识去摸身边床褥,却发现是空的,没人。
听着窗外的雨声,她突然忍不住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