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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卿卿不放松-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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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时卿今日几番举措,无非是利用了天时地利人和,意图唤醒这丫头沉睡许久的“良心”,但见她真上了当,却又突然生出几分不忍,尤其看她这副强撑的模样,心软了,计也就没了。

    半晌,他终于合拢了手中文书,抬头蹙眉道:“你睡。”

    元赐娴面上摆手拒绝,心中暗暗一喜。她困了是真,心里感怀也是真,但这“小鸡啄米”的表象却是假的。

    她看了天上云雾,预计这雨至少得下大半宿,故而思虑一番,已然做了决定,叫陆时卿睡在她马车里头了。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叫他对自己生出足够的怜意来,否则晚些时候,孤男寡女身处如此逼仄的地方,万一他对她不轨怎么办。

    见她如此坚持,陆时卿叹口气,起身掀帘道:“我出去了。”

    来日方长,还是不急于今夜了吧。

    元赐娴却“哎”了一声,一把扯住他袖子:“陆侍郎。”

    他回头,垂眼看了看她攥在他袖纹处的葱白玉指,呼吸一滞。她的确有扯他袖子的习惯,但这回却与以往不一样。

    陆时卿略抬起些眼皮看她。这般情形,如此动作意味着什么,她究竟知不知道?

    她显然是知道的,很快道:“您与我一道在马车里过夜吧。”

    陆时卿略一挑眉,没说话。他觉得她还有下文,默了片刻果真听她继续说:“不过您也知道,我阿兄阿爹特别凶,眼下拾翠也在外边,这事肯定要给他们晓得了,我怕您回京被打断腿,所以请您稍微委屈一下……”

    嗯,他怕是会被元家人打断腿的,而且是第三条。

    陆时卿作洗耳恭听状。

    元赐娴踌躇了下道:“我拿根绳子绑了您,这样回头也好给家里人有交代。”

    “……”这丫头还挺会玩。

    陆时卿扯扯嘴角,似乎并不十分赞同:“不了,我睡外头。”

    她撇撇嘴:“您若淋病了,我过意不去……为了补偿您的损失,您睡床铺,我睡脚榻,我保证,除了阿爹阿兄那处,绝不宣扬此事,叫您落面子。”

    她考虑得倒算通透,他回头重新坐下,问道:“你确定?”

    元赐娴点点头。

    陆时卿便被一根布条捆了双手,睡在了她的床铺。当然,被褥换了他自己的。方才马车被毁,曹暗及时抢救了那些物件。

    元赐娴则将她原先的被褥铺在了脚榻上,熄烛后和衣躺下。

    没了烛光,马车里又是一片寂静,外头潺潺雨声清晰可闻,细微的窸窣响动一遍遍拂过元赐娴的耳朵,一直痒到她心里去。

    她方才将陆时卿的手绑得相当完美,使的是阿爹教她的无解捆法,本道万事妥帖,终于得眠,却不料起先十足的困意眼下竟会消散无踪。

    她心里奇怪,明明上回在驿站面对他时尚且未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此番何故如此紧张。

    兴许是晓得了他那点心意的原因吧。她想。

    元赐娴久不成眠,无趣得翻来覆去,东想西忖,半晌,听见陆时卿叹了口气,便如蒙大赦,问道:“陆侍郎,您睡着了吗?”

    陆时卿淡淡的声音响起来:“睡着了。”

    “……”

    “您怎么睁眼说瞎话?”她碎他一句。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你动个没完,叫我如何睡着?”他回道。

    马车里不够暖和,元赐娴打个寒颤,擤了下鼻子,将自己裹得如同蚕蛹一般,只露了颗脑袋在外边,笑嘻嘻道:“那咱们说会儿闲话。”

    说她个鬼。陆时卿其实也后悔一时心痒,留在此处过夜了。天晓得她一直窸窸窣窣乱动,于他是如何的煎熬。

    见他不答,元赐娴自顾自道:“陆侍郎,您去过江州吗?”

    这问题倒叫他转移了注意力。两人此刻所在的蕲州与江南西道的江州相邻,她之所以问这个,怕是触景生情,思及“徐善”了吧。

    哦,跟他睡在一个马车,却想着别的男人。陆时卿心里“呵”了一声,嘴上平静道:“去过一回。”

    “何时去的?”她追问。

    “昨年春,你随滇南王进京受封之时。”

    元赐娴一愣:“我在宫中行册礼的那日,您不在长安吗?”

    “不在。”

    这就怪了。既然陆时卿当初未曾见过她,此前漉亭初遇,怎会一眼认出她来?她刚欲出言询问,却听他抢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赐娴到底有些心虚,稀里糊涂答:“哦,听说这时节,鄱阳湖的螃蟹特别好吃。”

    好吃就找“徐善”给她钓啊。

    陆时卿心内嗤笑,面上沉默。

    元赐娴见他不再说话,换了话头问:“对了,方才我瞧朝廷送来的文书谈及修缮淮水河堤的事,说朝臣们对此各执己见,有几名极力不赞成。淮南洪涝为灾,与淮水河堤松垮脱不离干系,自然该吸取教训,好好修缮,这些人何故反对?我不太明白。”

    反对修缮河堤的算六皇子一个,她绕来绕去,说白了还是关切徐善的心思。毕竟郑濯的一言一行都是他在背后谋划。

    陆时卿心里不舒服,却破天荒般答了她:“他们不是反对修缮,而是欲意延迟此举。就近前而言,稳固河堤确是治水利民之策,却绝非如今的大周有本事完成的。你可知眼下举国上下有多少贪腐官吏?”

    “修缮淮水河堤少说得征用数万名壮丁,可上边下拨的工钱却将被地方官吏一路克扣,到了他们手中,恐怕连顿口粮也混不上。久而久之,河堤没修好,反倒民怨沸腾。何况在此之前,如何征用壮丁也是个麻烦。”

    “地方官吏为了交差,配合徭役,必然不管百姓意愿,四处拉人,不肯听的便以武力征服,这等事,便是朝廷派十个钦差也未必管得过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到时淮水沿岸的百姓受苦不说,有心人亦可能利用这一点趁虚而入,打击大周统治。你说,是暂缓修缮河堤,找寻他法补救赈灾合适,还是令整个大周在不久的将来陷入战火合适?”

    他最终结论道:“欲要治水,必先治贪。这些反对的声音并没有错。”

    元赐娴噎住了。一则感慨徐善与郑濯的真知灼见,二则意外,看似对民生十分淡漠的陆时卿竟也作如此之想。

    见她一时说不上话来,陆时卿唇角微弯。

    元赐娴对“徐善”生之莫名的心思,其实他大约有点理解。“徐善”的皮囊显然并非什么优势,其身上最吸引她的,莫过于那份胸怀。而所谓“伴君如伴虎”,为避免圣人对他诸多举措的真正用心起疑,作为陆时卿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掩饰这一点,恐怕给她留了狭隘的印象。

    因此他今夜才耐着性子与她长篇大论了一番,预备沾一沾“徐善”的光,矫正她的想法。

    元赐娴沉默半晌,低低“嗯”了一声,眨眨眼道:“您说的对。”

    大周的未来能有如此一位帝师,应该是光明的吧。她第一次这样真心地想。

040() 
听他说了半天国事;元赐娴好歹有些困意了;却是心底冒出个疑问;突然很想得到答案;便继续缠着他道:“您既然心怀苍生;当初是不是也与其余朝臣一样咒骂了我;南诏事起;他们说我元家为一己私利不识好歹,非要付诸武力,害得边关将士百姓多添战火折磨……您彼时也是支持我前往南诏和亲的?”

    “不是。”陆时卿实话道;“是我私下劝说圣人接受你阿爹的军令状,出兵迎战,拒绝和亲的。”

    元赐娴稍稍一滞;忽而抬起眼问:“为何?”

    他那时候都不认识她;肯定不是出于私心了。但她还是有些好奇。

    似乎是察觉到她扬起的目光,陆时卿微微偏头;分明一片漆黑;却好像瞧见了一双流光溢彩的雾眸;正切切地注视着他。

    黑暗里想象的感觉太强烈了;他紧了紧捆在手腕的布条;别回头正经答:“所谓‘和亲’;当是以止战为最终目的,与异族捐弃仇怨,维持亲睦的策略。譬如对进退有度;如今与大周交好的回鹘、吐蕃等;锦上添花未尝不可。但于南诏就行不通了。此番南诏行迹恶劣,原就是以挑衅的心态兴兵起战,倘使和亲,等同于屈辱妥协。”

    “其后,南诏必然得寸进尺,四面诸族亦可能纷纷效仿,届时,国将不国,君将不君。若大周已到了需要一个女子牺牲自我,委曲求全才得以立国的地步,何不将疆土拱手让人,给黎民苍生谋求一个更好的统治?”

    这最后一句听得元赐娴胆战却又沸腾。

    陆时卿继续道:“何况南诏的心思很明显,便是离间滇南王与圣人。一旦你嫁了,圣人必将愈发对你阿爹心生芥蒂,唯恐他投靠南诏,甚至有朝一日,可能将刀子动在他头上。”

    “滇南根基不稳,朝廷虽有善战者,却无人比你阿爹更熟悉南诏,更能胜任镇守西南的要职。一旦圣人自斩臂膀,南诏铁骑越过关门,便将如入无人之境,到时才是大周将士百姓灾难的开始。你元家以战止战,何过之有?我又为何支持你和亲?”

    如果说,修缮河堤的事叫元赐娴头一回感受到了陆时卿对大周百姓的善意,这些话,便令她对于求得他的庇佑,第一次真正有了信心。

    她没多说什么,攥着被角小声道:“陆侍郎,谢谢您当初替我说话。”虽然不是为了她。

    她的语气难得的诚挚,不同于往日的虚与委蛇,陆时卿笑了一下,没出声,心里却叹口气。

    方才的话是他心中所想不错,可那是对明君讲的,与徽宁帝如此言说便是徒劳无功。彼时他为了叫他放弃这场即将板上钉钉的和亲,是以权术利弊假意劝说。

    那些不大磊落的说辞若叫元赐娴听见,恐怕她就谢不出来了。

    但于他这尴尬的身份而言,比手段更要紧的,永远是目的。

    良久后,他听见元赐娴一声声浅而匀称的呼吸,想是她终于肯睡了,便也跟着阖上了眼。

    *

    翌日清早,元赐娴却是在床铺上醒来的,醒来就见陆时卿坐在辘辘行进的马车里拟写公文,她乍一眼没觉得不对,待反应过来却是一愣。

    她怎么从脚榻到了床铺的,陆时卿的双手又是如何解放的?

    她瞠目问:“您叫拾翠来过了吗?”

    陆时卿头也没抬,淡淡道:“没有。”

    “那您这是?”

    他搁下笔,从袖中抽出一片薄刃来给她看。大概意思是,他自己割断了布条。

    “……”

    哇,他好不要脸!

    元赐娴气得拍被而起,昨夜对他积累的好感霎时一扫为空,质问道:“你给我弄床上来的?”

    “不是弄。”陆时卿看她一眼,皱皱眉,“你一个女孩家,稍微注意一下用词,说得文雅一点,以免惹人误会。”

    弄字怎么了?舞文弄墨也是弄,吟风弄月也是弄,不文雅吗?他自己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东西,怪她。

    陆时卿可能也觉一不小心暴露了什么,咳了一声,解释道:“脚榻凉,你半夜冻得发抖,抖得我睡不着。”

    所以他竟是半夜便摆脱了束缚,且与她换了被褥。他没惊动她,肯定是悄悄抱她上榻的了。

    可他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肯睡她钻过的被褥了。

    他南下这一路可真越来越随便了啊。说好的洁癖呢,啊?

    元赐娴心里凄苦,偏偏如上回在驿站一般,听完他非常正义的解释,她的指责便少占了几分理。

    如此情状,实则她俨然已可义正辞严地叫他对她担责,但她想叫他心甘情愿庇佑元家,一味强扭必然行不通,现在急着较真,她就输了。她得沉住气,将这几笔账记好了,待时机成熟再拿来说事。

    于是她收敛了一下波动的心绪,平静道:“那就多谢您照顾我了。”

    陆时卿执笔的手一顿,笔头摁在纸上,晕出一团难看的墨迹。

    怎么回事,这与他想象中的情境不太一样。她为何不趁机逼他娶她?他都暗暗盘算好,打完腹稿了,她竟如此轻描淡写放过了他?

    那他费尽心机设计这一场同宿做什么。

    元赐娴见他神色滞涩,仿佛受了什么挫折打击,瞅着他笔下墨迹问:“陆侍郎,您这是怎么了呀?”

    陆时卿回神提笔,将废了的公文揉成一团,重新铺纸,微笑道:“没事,想到民生疾苦,一时惆怅罢了。”

    元赐娴也不知信是没信,笑眯眯地道:“哦,大周有您,真是大周之幸。”

    *

    过了蕲州,便是陆时卿此行的目的地舒州了。

    其实昨日那点雨水本不至爆发山洪,坏就坏在前些日子持续不断的大雨令这一带山体十分松垮,如此一遭便等于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叫舒州原已被控制的灾情再度蔓延,城中又添一拨流离失所的百姓。

    陆时卿和元赐娴是黄昏时分到的舒州城,刚巧碰上附近一批灾民涌入,将城门堵了个死。这些人大多是来讨粥喝的,也有部分为了寻医问药,总归都是要命的事,故而哪怕门吏不断高声呐喊,多数人也是置若罔闻。

    一个年轻的门吏见状,将一名老人一把推搡在地,拿手中长刀指着他喝道:“一个个的,都是没长耳朵?咱们陆钦差的车驾到了,你等还不速速避让!”

    这一句高喝终于叫吵嚷的众人安静了。有人怒目圆睁,回头看了眼后边的钦差队伍,扶起摔折了手腕,疼得嗷嗷直叫的老人,破口骂道:“这他娘的钦差是怎么个玩意儿,能这样欺负人?”

    他说完,啐出一口唾沫。几个壮汉附和他骂起来,妇孺孩童则哆嗦着不敢吱声。

    那门吏长刀一横就要砍他脑袋,忽听一声轻斥:“住手。”

    这声不高,却听来脆亮明晰,他手下动作一顿,偏头就见钦差的马车里下来个人,一身天青色圆领棉袍,肤白唇朱,眸光艳丽,落在他身上的眼色却是深浓的嫌恶。

    元赐娴朝这向快走几步,到了老人跟前,一手抬着他胳膊,一手摸向他的腕骨。

    她干净白皙的手搭在老人沾满污泥的腕间,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似在察看他的伤势,突然抬眼笑问:“老丈,您家住哪里?”

    老人疼得头冒冷汗,见她穿着富贵,不敢得罪,勉强答:“李……李家村。”

    “您的家人呢?”

    “儿子儿媳今早已经进城了,我脚程慢……”

    元赐娴露出些宽慰的笑意:“我一会儿就差人送您找他们去。”

    “谢……”

    老人正要道谢,话没说完,忽听手腕处传来“咔嗒”一下骨头碰撞声。他一惊,张着嘴瞧着元赐娴,连疼也没反应过来。

    元赐娴笑:“您脱臼了,我就是跟您说说话,叫您少疼些。但您放心,儿子儿媳还是会给您找的。”

    四面众人都被她这手法惊呆了,一愣过后一涌而上。

    “钦差,钦差!我这手也给山石砸着了,疼得厉害,您给我瞧瞧!”

    “钦差菩萨,我家小儿跌了一跤,一直呕着……”

    他们是错认她了。

    元赐娴被众人围得喘不过气,混乱中,一只手忽被什么人给牵了过去。她一骇,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谁胆敢非礼本钦差!

    她慌忙就要使力挣脱,却先一步被这人掩到了身后,抬眼一瞧才发现,原是真钦差来了。

    陆时卿面向众人淡淡道:“我的小厮医术不精,方才只是侥幸治了这位老丈的伤。再有一刻钟,数十石口粮及一众医士就会到舒州城了,还请诸位在城中沿道临时搭建的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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