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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通灵道，不似以往那般蒙昧曲折、灰扑扑蜿蜒无尽；也不似他所想象的一般化作了山清水秀的秘境，而成了一方雄奇广袤、无边无垠的浩瀚汪洋。
似是汪洋，或许又似是星海。
一片深邃的世界恍如混沌一般不可捉摸，而比起混乱蒙昧的混沌，这通灵道中的气机却无比通透、丝丝缕缕交缠而又泾渭分明，流转间隐隐有无数各异的光华淌过；那条曲折蜿蜒仿佛无边无际的“通灵道”倒是仍然存在，不过其走向却与班岚之前感知到的完全不同。
如若说，之前班岚看到的道路，是一条曲折蜿蜒不断向前绵延的道路，那么现在他看到的，就是无数首尾不曾相接的、丝丝缕缕缠绕扰动的、云气一般的丝网，只不过这丝网中的“丝”最纤细的地方都粗壮得足足有好几百里宽。
道路在通灵道中盘绕曲折，走向千奇百怪，竟也分不出什么上下左右；又有无数奇景异象如蜃族的浮岛一般悬在通灵道上空，只不过，这些通灵道走向各异，以班岚的角度，完全能看到向上流的水幕与向下流的瀑布各居一处，互不干扰。
最叫班岚感到诧异的，却不是这些山川汪洋的美景，而是无数铭刻在通灵道上的混园。
原先，他以为混园即某种法则阵，而现在，他看到的却是无数白色通透的灵正站立在“混园”之上——
那些通天的白色阵光越往上越密集，直到密密麻麻地交织成许多生灵的模样。
班岚下意识地回身抬头望去，看到的就是一个剑修模样的白色人形，正站立在天地间，双目合拢、面色冷肃，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似是随时能拔剑出鞘；而那巨大的剑修身影，约膝盖往下的部分渐渐虚化，绵延的白光变作愈发稀疏的符文，半透明地交织而下，最终与地面上的圆形阵法边缘相合，笼罩出的光柱，便是班岚之前呆着的混园。
漫天蜿蜒曲折的通灵道上，每隔一段都有这样的白色光影悬挂在那段天地间，或为人形，或为飞禽走兽、鱼龙花草；远远看去，便是无数星子，将山水奇景、无尽道路点缀起来，形成了一片极度璀璨、极度瑰丽的星云。
“这些影子，全都是这片大陆上诞生过的惊艳绝世之人。”寒烟在一旁开口解释道，“这些生灵，一旦在这方天地间开辟出一条绝世之路，灵感通天，就会在通灵道中留下烙印，每一个烙印都会变成后来者的庇护所，也就是混园。”
“能在通灵道中开辟出混园的角色不一定能够走到最后，但他们会给天道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陨落也好，飞升也罢，这通灵道中的无数混园就是他们的纪念册。”
“走进通灵道，看到他们的身影后，这些混园便能够成为你们的悟道所；假如你们在这些足以影响天地的灵道之中找到了能起共鸣的一条，那么通灵道将会放大这种共鸣，让这些能够与你们产生共鸣的道义化作馈赠镌刻进灵魂。”
“然而……”寒烟垂眸轻笑了一声，玩味道，“然而，能够通过通灵道考验的人，却无一不选择了拒绝这种馈赠，而在这里的最深处……”
第二百一十八章（）
班岚听着寒烟老祖说话；一阵怔忡后慢慢开口道：“所以现在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寒烟一愣：“……”
班岚幽幽地看着寒烟老祖：“所以你究竟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
寒烟：“……”
寒烟尴尬地咳了一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小声嘀咕道：“没进通灵道前；我也不知道我知道通灵道的事啊……我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譬如我知道当初自己应该也在此刻下过混园；但我不知道哪个是自己刻的。”
合着这记忆还是触发式的。
班岚面无表情地想，这可真是一个没用的涅盘老祖。
迤墨在一旁；忍笑扯了扯班岚的袖子；抬头凑到班岚耳边；小声道：“班岚，你且仔细感受一下；身上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迤墨说着，有些雀跃地又补充道：“我虽然是元婴期，但在此突破后元婴上已经出现了道纹，与你之前一样，提前显现了。现在我还没试着引气入体，不过能感觉出来；这通灵道中的风雷之气于我有大用。”
迤大猫修习的大道严格来说是战道，不似注重取命的杀伐道，亦不似注重谋划战局的为将道；但凡突破之处皆在战意；无论战意缘由、战意性质；只要迤墨坚定证道并以此为战意之源；能做到源源不断为之而战、不顾凡尘万千而坚定不移；便能在这条道上走下去。
战道的道纹极其难以凝练；修习此道的修者哪怕到了化神期，也极难凝聚出稳定的道纹，没想到迤墨一朝碎丹成婴，竟能做到这番地步。
虽然迤墨说这话时小小声的，但他毕竟没有用神识传音，实际上也没想避开寒烟的耳朵；只不过是黏黏糊糊的迤大猫喜欢这么同自家杂毛鸟讲话罢了。
于是刚被眼神嫌弃的寒烟又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朝旁边挪了半步。这些小年轻呀，啧啧啧啧。
班岚瞥一眼寒烟，便侧过头去亲了亲迤墨的鼻尖，学着他一样小小声地道：“其他的我还没感知，不过从突破醒来，我眼睛便有些发胀，不知是何处生了变化。”
“眼睛？”迤墨有些担忧，伸手捧住班岚的脸往下拉了拉，便盯着那双眼睛打量了起来。
杂毛鸟的眼睛是漂亮的暗金色，迤墨一直特别喜欢这双鎏金的瞳，华丽而璀璨的，又是内敛而深邃的。瞳孔的深处一直流转着无数符文，班岚不去运转功法、神识的时候，这些符文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就算细看了，瞧着也不过是一些细微至极的光点在瞳孔中游移。
迤墨瞪大了眼睛瞧了半晌，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只隐约觉得这双眼睛愈发深邃好看了……作为杂毛鸟的道侣，迤大猫不觉得自己的这种感受有什么实际参考价值。
班岚同时也在看迤墨。
他家大猫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一直像星空一样亮晶晶的，以往他没有过于关注过里头的光点，而进入通灵道之前，班岚只看了一眼战斗状态的大白虎，印象中那时候的迤墨眼瞳化作了浅蓝，而里头的光点也清晰了些许……莫名地，班岚觉得迤墨的眼瞳，似乎和混园阵光上流转的那些符文给他的感觉很相似。
自己似乎的眼睛进化了。班岚眨了眨眼，心想，而他进化后的眼睛，似乎能看到更多“东西”。
这么说来……
班岚心中划过一丝隐晦的亮光，被他一把抓住——
这么说来，他家主子恐怕原本就不是什么寻常白虎。
生来不同于其他白虎的双属性恐怕也不只是受到了紫川前辈的影响；明明遗传了山猫的血脉却比寻常白虎来得天赋更高；自小体弱却又处处有大机缘和贵人帮扶；直觉过人几乎从不出错；就连遇到他后炼体、双修、吞蛋壳都全盘有惊无险地渡过并且效果异常的好……
班岚想着想着，沉思了起来，眼瞳中的符文微微发亮；紧接着，他就被迤墨小小的惊呼声唤回了意识。
“呀……”迤墨又往班岚脸上凑了凑，“你这眼中的符文，与以往不同了，似乎更加简洁奥妙……同混园阵法上的那些倒是比较相像了。”
“哦？”班岚闻言挑了挑眉，干脆凑过去咬耳朵，“那倒是……和主子一模一样了。”
迤墨：“……”
迤墨听得懵懵的，傻乎乎地歪了歪脑袋：“……啊？我的眼睛，也、也这样吗？”
班岚忍不住笑了，抬手把迤墨的双掌从自己脸上摘下来，握在手里晃了晃：“主子这双眼怕是天生的，是我未曾注意，这才发现主子眼中竟有通灵道之中的符文。”并且这大猫显然没学会要怎么用这些符文。
哎，自从他们结契以后，事情接二连三得化作肩上的责任，他家迤大猫虽然还是黏糊还是爱撒娇，可这副傻兮兮的样子却是好久不见了。班岚心里微微有些涩意，迤墨的身份来历都是次要的，他喜欢的就是这个傻兮兮的、藏不住事、直白又可人的大白猫；喜欢他撒娇，也喜欢他挥刀。
脑子里几个念头转过，班岚不由得双臂一圈，搂着迤墨在原地晃悠，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啄了几口迤大猫的额头、脸颊、鼻尖、耳朵，最后还在嘴唇上碰碰，硬生生把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白虎亲成了红彤彤的小猫咪。
虽然挪开了步子、但还是竖着耳朵在听班岚他们讲话的寒烟：“……”
好不容易突破了，这俩瓜娃子怎么就不知道讲些有营养的呢？腻腻歪歪缠缠绵绵的，心可真大。
“咳……咳。”寒烟悄悄把步子挪回去，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见班岚和迤墨都转头看他，这才开口道：“你们……该试试引气入体了。在这通灵道中突破、双眼所见之物只是显出了实态，却并不代表你们能直接操控使用。这中间还需你们筛选出最为合适的气，体悟和利用，才有可能穿过通灵道，找到巢或者天道。”
班岚下意识地和迤墨对视了一眼，不出意外都看出了对方的想法：
“源气！”
两人异口同声地提及这个，倒是把寒烟唬得一愣：“……不是，源气这东西可不那么好找。”他就没有用源气，在这通灵道中，他选取的是光明之力。
班岚倒是不以为然，拿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几个通灵侍，随口便道：“那东西不就在通灵侍的脑壳里吗，有什么难找的。”
看清通灵道的真面目后，通灵侍就成了半透明的人形气团，脑壳里那团云雾一样的、唯一保持原状的浅灰色气流不要太明显。
迤墨赞同地点了点头。
其他的气多半都是时隐时现地在流转，而源气又能确定在通灵侍体内，并且会在通灵道中稳定存在，那么算来算去就只能是这团灰气了。
寒烟：“……”
寒烟喃喃地道：“……你俩都看见了？那为什么我就没看见过？”就因为这俩小年轻的眼睛好看吗？
班岚和迤墨面面相觑。思维迅速运转起来，班岚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自荒古至今，所有线索加起来，能够使用源气的只有巫族。
虽说现在巫已经不复存在，班岚自身却是实打实地脱离在仙魔之外，只能是立足于巫，因此能够看见源气并不奇怪；而迤墨，虽说现在的体质已经与班岚相近，却终究不一样；他不擅长使用魔气，也并不能操控混沌，即便身体对魔气可以做到不排斥，属性上却始终都囿于风雷两种……要说有什么能够支撑他看得见源气这一事实，恐怕关键点就只在那双眼瞳，亦或者受了班岚体质的影响，不论如何，总之也尚且能说通。
班岚眼中划过一丝疑虑，手指抚了抚迤墨的眼角。
“无碍……能见源气，总不是坏事。”低低地说了一句，班岚便亲亲迤墨的额头，询问道，“主子，那咱们先试试？”
试什么？当然是提取源气。
通灵道中并非没有游离在空中的源气，但那些无疑没有通灵侍体内的来得明显，班岚刚一询问，迤墨就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通灵侍身上。
寒烟在一旁张了张嘴，看了两眼班岚和迤墨的样子，又把嘴闭上了。
罢，这两个小年轻不是他能管的。饶是在荒古时期，这两个小家伙也太过特殊了。一个几乎是比巫还强大的存在，却不知为何到了化神期才算是堪堪解开了身上的桎梏；另一个天生神异，却不知身上究竟是承载了什么馈赠，竟未曾领悟，也未曾被反噬。
与班岚的表现不同，寒烟并不觉得迤墨那双能看见源气的眼睛是好事。世间万物有得必有失，巫族受天地庇护，同时也会受整个族群的牵连、法则变幻的影响；而迤墨无端端得了巫族的能力，却不像是付出了同等的代价，只怕隐患还在后头。若是他一直学不会使用这馈赠也便罢了，若是他这回学会了……
“若主子学会了，便会了。”悦耳的声音淡漠而空灵，轰然在寒烟耳旁响起。
寒烟一惊，侧眼便看到，一个淡金色的、拳头大的金色小人正悬在他肩侧，仰脸望着他。
暗金色的眼瞳中，符文流转如深邃的漩涡，仿佛要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
“强制传音？”寒烟惊异地道。
他并不觉得冒犯，神识传音练到一定程度，是可以强制传音的；所谓强制，倒不是探听谁全部想法的意思，而不过是可以将神识分一部分在他人身侧，捕捉因想法过于强烈而溢散在周身的部分神识，是很鸡肋的用法，只要被打探的人稍微留意着点，就不会被听到。
班岚行事向来谨慎，此番留下一个元神种子飘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关键时候保留部分思维能力向寒烟求助，却不料竟听得了寒烟的想法。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担着？”寒烟扯了扯嘴角；微微摇了摇头，“说得轻巧。”
就算班岚愿意担着，那也得天道肯让步才行。寒烟不清楚现如今的天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却也知道这源气上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转移责任的。
天地初始；万物生灵，源气主掌生灭，是造物的关键。天道亲手捏的巫族，受到的天道束缚、法则桎梏相当深远；这也是天道敢把源气的操控能力交给他们的原因，而迤墨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只怕天道或者别的什么较起真来；给他来个身死道消。
班岚这会儿可比寒烟乐观得多。他不置可否地瞥了寒烟一眼；接着道：“我承蒙天道恩惠不假，可天道也舍不得把我给灭了。我家主子又并非心怀歹意；再怎么受偏爱都不为过；即便是算作予我的奖赏；也能把这些来历不明的馈赠吃下。”
寒烟看着班岚的元神飘在身侧；半晌后伸出手指；粗暴地揉了一把小元神的脑袋；不耐道：“瞧着小不啦叽的；怎么话比你本尊还多。”
元神班岚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这没卵用的死老头子；还手贱。
两只不怎么对付的神鸟放弃了交流；一致望向了不远处正尝试捕获源气的班岚本尊和迤墨两人。
实际上；班岚也清楚寒烟的顾虑不无道理。
荒古未及鼎盛而中道覆灭，上古时期未能重回而再受重创；时至今日，天道凋敝已久，连个神物都捏不出来，世间能算得上神物的，目前也就有班岚和茕芜两个，还一个是在大陆边缘的乱流中诞生，另一个干脆是荒古遗民，真要说起来，这会儿的天道确实是没力气捏神物。
捏不出神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道已经从根本上来说丧失了复原的能力；或者说想要复原，可能得完全放弃这方世界上的生灵、底蕴，待日久天长，重新诞生一回。
修士破而后立，尚不能让自己神魂俱灭；天道同理。若是要全部从头再来，那新生的天道就相当于清空重生的灵魂，有不同的基础和成长的轨迹，就根本不能算是同一片天了。
这叫天道如何能甘心呢？
话又折回来，这般虚弱的天道连个神物也捏不全，也确实是不舍得把班岚和茕芜等人给造没了的；但是就这样一个天道，是怎么撑起通灵道的？
寒烟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班岚见到了通灵道的真面目；那些绵密如星子排布的混园，全都是修士基于对大道的感悟而形成的烙印，然而成型在于修士，维持却需天道。
通灵道的空间广袤、混园遍布，无数通灵侍在游鱼般活跃的源气支撑之下一次次成型、朝着进入混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