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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受过无数命妇臣女叩拜的大延皇太孙秦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刘云浮身上见到这套规矩。
“你竟是女子?!竟是女子”
惊闻此事的秦恒既感松了口气,又觉莫名惆怅,一时五味杂陈莫可名状。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内,他一颗心七上八下颠来倒去了不知多少次,此时反倒很快镇定了下来。
骤然听闻这么个消息,作为一直被好友瞒骗的人,说不憋闷那是骗人的。可挚友突变女儿身这件事再不好接受,也比从此君君臣臣生疏远去来得好。
在最担忧的事有了个好结果后,剩下的一切都变得好接受了。
满心欢喜的皇太孙终其一生都未发现,他这整夜的大惊大忧,乃是一场早已布置好的名为‘请君入瓮’的戏码。
他也不知道,自这一夜后,被他视作亦师亦友的刘拂即便千般谋算,也再未对他使过任何心计。
此时的秦恒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两年前归京的路上,他与刘拂立在船头远眺饮酒时说的话——她从一开始就有秘密,也晓得自己隐瞒了身份——世事多艰难,她一介女子扮作男儿隐藏身世,怕是有极大的苦衷。
因着对周行与蒋存、方奇然等人的信任,与多年相识的熟稔,打从一开始,秦恒就不曾往最危险阴暗的角度想过刘拂女扮男装的原因。
而刚刚沉郁的那些气恼,也都在此时化成了心疼。
“难为你了。”秦恒顿了顿,轻笑道,“我是否还可以唤你云浮?”
与同性相交不同,男女之间互换小字,确实亲密了些。
当听到皇太孙的语气从难以置信的惊讶渐渐平复后,依旧保持着跪姿的刘拂阖上了眼帘:“悉听君便。”
即便早已料到事情会如她所愿般发展,但能这样顺利还是脱出了刘拂的预料。
士为知己者用,君待臣如手足,则臣待君如腹心。
她前世今生皆有幸得遇明君,自也要用尽一生,侍奉大延君主。
望着跪伏于地的窈窕背影,秦恒只觉脸上一热,匆忙收回了去扶的手:“云浮,你且、且自己起来吧?”
想到男女有别一事,他下意识学着周行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从未做过如此不雅举止的皇太孙立时反应过来,干咳一声垂下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收敛视线不敢乱看。
“默存他们可安歇了?其实我今夜前来,正是因着他二人不合的传闻?”
像是想起什么般,皇太孙转移话题的声音突兀地拔高了音调。
第一百五十二章·番外()
第152章老秦请茶
承平十年三月;春闱将至。
作为天子所驻之地的京师必定是一国最繁华的地方;而每三年一次的会试则是除了天子家事外最热闹的时候。
在整个京城百官都为即将到来的春闱而操劳时;年将十七还未亲政的大延新帝秦灏却闲适地穿着一身常服;在天桥庙会上溜达。
而他身边跟着的清秀公子;则是今年最热门的状元之选;忠信侯府的小侯爷刘拂。
因着会试将近;难得得了假期不用进宫伴读的刘拂十分无奈的看着身边的少年天子,边拦住他伸向今日第三串糖葫芦的手,边掏了荷包摸出几枚铜子儿递给小贩。
“我的好哥哥;你今日是来磋磨我的不成?”正用功时被人从桌案边挖了出来,已跟了一路的刘拂只觉得脑袋都大了,若非是站在大街上;怕是要干出弑君的蠢事;“再不多给我些时候温书,怕是要让周老头的高徒夺了经魁;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打从有了科举起;又有几个状元成了大才的;怕他不成么——唉阿拂我不是说你。”见好友黑着脸掉头就走;秦灏笑嘻嘻跟了上去;“我这不是怕你太过辛苦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孔圣人的话,咱们自当听从。”
他说着眼睛一亮;指了指不远处清幽别致的小茶楼:“浮梁馆;这名字有趣。好阿拂,我请你喝茶。”
“云浮,我请你饮茶。”
望着极目所及之处,勉强可以看清的‘浮梁’二字,刘拂摇头失笑:“哪次你开口请客,不是我掏的腰包呢,亏你还是”
“还是什么?”秦恒偏了偏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是我抓错了荷包,才拿了那个装满珍珠的,这次再不会了。”
刘拂微愣,含笑摇头。
也不知那些故人,可还好。
左右看看,见刘拂并无什么不对,秦恒就也没把刚才的事再放在心上,继续着之前的话题:“你觉得默存今次能否夺魁?”
“我信他。”
不论是过去还是如今的建平五十八年,都是周默存建功立业的开始,他将一举夺魁于殿试上针砭时弊名震天下,从此开始他位极人臣的一生。
但与他原本众叛亲离结局不同的是,现在的周行身边,有她。
第一百五十三章·亲近()
第153章
结合旧日听到的另一件传闻;皇太孙心中不可抑制地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将相识以来的桩桩件件过了一遍;又与周行和蒋存在与刘拂相处时的态度仔细拎出来对比;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若真如此;怕刘拂的一生总结之后;竟是戏文话本子都不敢如此落笔的故事。
“云浮”在极大的好奇心影响下;秦恒再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捉住刘拂的手腕去院中石桌旁坐下,“你与默存同从金陵而来,可晓得他与朴拙为争一红颜大打出手的事?”
看似问的隐晦;可不论是听还是说的二人都心知肚明,这话一出,就是秦恒已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只是用圆滑一般的问题来圆刘拂的面子。
这般平铺直叙的问出来;也是表明他对此事毫无芥蒂。
刘拂对他性子只知甚详,闻言点了点头:“自然晓得;那传闻中的红颜近在眼前;正是不才区区。”
她拱手颔首;十分谦逊。
明明是最不堪的曾经;却在这一点头一抬手间;成了点缀她离奇一生的一点不可或缺的陪衬。
许多年后;当后人研读起刘云浮与仁宗夜谈的这段史料,即便史官只从仁宗口中听闻了三言两语,但仅靠这短短的几字几句;就足以补出整夜的跌宕起伏与刘拂的潇洒情态;皆把这段过往当作她人生的转折,而非污点。
且不说后人,未来的大延仁宗先是一愣,接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或许我不必如此委婉?”
刘拂轻笑一声:“本就不需如此,看来太孙殿下对云浮的脾性还未了解到极致。”
“那日后”秦恒眸子一亮,灼灼望向刘拂。
“日后长长久久,自有心心相印的一天。”
刘拂笑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秦恒抢前一步错身挡在刘拂面前,他双眉紧蹙,从腰间拔出软剑,厉声喝道:“是谁?!”
被他拦在身后的刘拂很有些哭笑不得,压住秦恒提剑的手,抬高声音道:“你们二人还不出来!”
当先一步走出门外的,是蒋存。
少将军耸了耸肩,在向秦恒行罢礼后,才苦笑道:“我拦了又拦,到底拦不住那个爆炭。”
而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则是看都不敢多看刘拂一眼的周行。
“之前因故欺瞒殿下,还望殿下不要见怪。”刘拂轻施一礼,趁着抬头的时候,瞪了坏事的周行一眼。
按着定好的计划,是要等刘拂说出身世赢得皇太孙的全部信赖后,再痛陈若视反王壮大将会闹得民不聊生,然后才引周行等人出来,将潜入反王一系的法子说明,好在未来帝王面前留个底案,好在日后事成时邀功。
但此时她的任务才进行了一半,就被周行的冲动打断,即便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刘拂依旧有些气恼。
她难得外露的情绪让在场三人立时察觉,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绷紧了肩背。
刘小先生的威严,在女儿身完全曝光的如今,依旧极有震慑力。
自知办错了事的周行轻咳一声,向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
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的蒋存轻叹口气,挑头向秦恒解释清楚了全部事情的经过。从一开始的方奇然‘包’下碧烟姑娘,到江南大旱龙女祈雨始末,以及后来的周、蒋二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因由,事无巨细一一道来,让并未参与其中的秦恒了解了那五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没有讲明的,只有刘拂早已晓得秦恒的身份,以及就连蒋存都不知道的求雨真相。
“所以,你二人再次不合,就是为了引我前来?”完全沉浸在那段自己没能参与的往事中的秦恒醒过神来,一边开口,又一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对”
他的视线转向周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虽摸不准蒋存对刘拂的感情到底为何,但周行素日所为在刘拂换了个身份后,种种件件都变得暧昧不明了起来。
想起祁国公府自上而下那乱成一团的后宅阴私感情债,秦恒一颗心不觉沉了一沉。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周氏一脉衷心不假,花心也是真的。
他的好友与先生不论品貌还是才学气质,在京中贵女中都是一等一的。即便出身尴尬无有父母仅有一兄,但以刘平江的资质以后也堪成栋梁,不愁没有个得力的娘家。
更何况,刘拂不似别的女子般柔弱无依,仅靠自己就足以挣得一片繁盛景象。
越是亲近的人,秦恒就越忍不住高看许多,在周行与刘拂之间,他自然而然的偏向刘拂,也自然而然的担忧她会被辜负。
上下打量了周行几遍,确定了心中所想的秦恒肃声道:“周默存,孤且问你,你对刘小先生可是出自真心?”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是一愣。
这一次,同样变了神色的周行在开口动作之前,并未看向刘拂。
第一百五十四章·关系()
第154章
在刘拂出言阻拦前;周行已规规矩矩弯下一直笔直不折的腰身;回禀道:“回殿下;臣对她处处真心;此生不敢有丝毫慢待。”
刘拂眸光微颤;刚刚抬起欲要阻拦他开口的手悄悄放了下去。
心中的熨帖暖意告诉她;方才与其说是气周行耐不住性子;倒不如说是她羞恼于周行那海坛般的醋意。
长长久久心心相印之类的话,说与她要追随的未来君王听固然没错,但那是从前的没错了。
如今这些恍如情话的誓言;只能说给一人听。
刘拂抬起眼帘,看向面色缓和些许,却仍然十分认真的秦恒。
周行如今身负举人功名;在正式的场合确实可自称一声‘小臣’;他拿出这样正式的态度与皇太孙对话,本身就将那句承诺放大了无数倍。
而秦恒当着她的面以皇太孙的身份有此一问;亦是因为真心实意地挂心她这个好友。
大抵除了在场的四人外;再无人能料到;大延最得宜的一对君臣的第一次正式对话;会是为了一场儿女私情。
得到准确回复的秦恒轻舒口气;带着点忐忑的望向刘拂:“还望云浮不要嫌我多事。”
“怎会呢。”刘拂轻笑一声;走去周行身边同他并肩而立,“不瞒殿下,云浮的心思;正与默存相同。”
再次受到刺激的皇太孙:“哈?”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在场唯一一个能给他准确答复的人;然后就看见目光沉沉的蒋存扯着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点了点头。
灵光一闪的秦恒突然领悟到,原来他一开始的猜测并没有错。
想起自己在听闻周、蒋二人不合,拼命从繁忙事宜中抽出空闲,赶来时火急火燎的心情,秦恒轻叹口气。
云浮其人,不论生做男女,都很难不让身边的人动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二人日日伴在云浮身边,又是早知她的女儿身,为她大打出手,怕是真有其事。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倾慕的人是刘云浮,这才未出现兄弟相争自此决裂的惨象。
虽不知中间过程如何,但以刘拂周行的自然和蒋存仅剩的窘迫来看,三人间的情意并未遭到破坏。
也不知是该心疼替好友出头反被现了一脸的自己,还是该心疼求而不得的蒋朴拙。
想到明日将要大婚,秦恒轻咳一声,拍了拍蒋存的肩头:“辛苦了。”
蒋存微愣,摇头失笑。
觑到太孙微红耳廓的刘拂突然插话,将尚怀新府上种种与对安王在江南的布局一一道来,又在秦恒陷入沉思时建议道:“不知数日后,殿下可有空攒个局?”
成亲这样的大喜事,便是不邀同窗好友到场,婚后也该好好设宴,请杯喜酒的。
尚怀新那老狐狸此时仅是想让她做冲锋陷阵的刀,怕是只会画下大饼吊在前面,真要想取得他们的信任,接触到反王一系的核心部分将他们一网打尽,总要丢出去一个足以诱惑老鬼的饵料。
比如让他们看到,小小的一介白衣,竟能与皇太孙推杯换盏,兄弟相称。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对他们或对谋逆者来说,都是一样的道理。
唯一的不同在于,刘拂等人付出的仅是露露面说说场面话的皇太孙,而另一方,则是要赔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有无心算无心,赢就赢在掌握了先机。
秦恒平日温和敦厚,但自幼培养出来的敏锐不是假的,在蒋存与周行还在挂心他亲自出面会不会不大安稳时,皇太孙已亲自点了头。
“也好。”秦恒语气中很是不舍,“待成婚后皇祖父将会把不少政务移交到我手上,怕是再难来书院与众好友一同读书,是该请一席酒宴,大家好好欢聚一场。”
即将压到肩头的,是整个大延的江山,和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皇太孙思及此,突觉被沉甸甸的担子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毕竟是贴身侍奉过一代帝王的人,对于皇家承嗣人的压力,刘拂比起还未真正走入朝堂的周、蒋二人熟稔许多。
她一眼看出了秦恒的心思,摆手阻止了那二人劝谏的话。
“自是要欢聚一场。”提起石桌上早已凉透的昨夜冷茶,翻手斟了四杯推到各人面前,刘拂及不合规矩的直视着皇太孙,凝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信任,“不止是为太孙大婚,更是为日后国运昌盛繁花似锦,为我大延百业俱兴更进一步,您就得请了这一席酒。”
说的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疑,轻飘飘的声音,给了秦恒无限的信心。
见他神情已变,刘拂当先举起茶杯,轻笑道:“今日时候不对,先以茶代酒先浮一大白,敬我大延。”
明明是一般无二的敬语,入耳却带着让人慰贴的亲密。
明明是冷冰冰的残茶,入口却带着沁人心脾的浓厚醇香。
当看到刘拂趁着放下茶盏的间隙对着周行回眸一笑时,秦恒不得不承认,他心中升起了些嫉妒之情。
若是早知云浮是女儿身,那他身边是不是将一生一世伴着个良师益友解语花?
秦恒垂眸,看着一饮而尽后空荡荡的茶盏,在心中叹了口气。
可惜后宫的腥风血雨阴私手段,只会折辱了她。怕是这天地间,仅有这混不吝的周默存,才能夺了云浮的芳心,又能护好这份情意。
“待日后局势安稳,我便求皇祖父为你们二人赐婚如何?”
周行:!!!
刘拂:???
蒋存:
按着规矩,皇太孙大婚流程由寅时起。
是以就算众人亦有未尽,秦恒也不得不在侍卫的催促下匆匆作别赶回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