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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的父辈,全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日日得见君王,让此事由明转暗,秘密行事最是方便。
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搜集证据,再派一队护卫传书回府即可。
神不知鬼不觉,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赢得一件大功。
便是自幼常于宫中出入的周行,也忍不住心热。
有此功勋,哪怕不托赖祖宗萌荫,亦在圣上心中留有印象,一生仕途都要因此改变。
不过眨眼功夫,周行便已将方才未想明白的事情捋得一清二楚,甚至已找到法子为面前少女谋得一二功绩。
日后求娶,也要便利许多。
可是周行眸光微黯,心中疑问不吐不快,到底迟疑道:“阿拂,你到底是从何知晓这许多?”
若说平日诗文奏对,还能说是天生聪慧。
但此时的眼光毒辣更甚他这个生在官宦之家的人,就已不是十余岁的江南少女可以轻易办到的了。
莫不是莫不是她被那妖道身后的奸人所困,所以才会对内情走向如此明了?
要怎样才能助她脱身,又不伤分毫
周行思绪翻飞,已跑出十万八千里外。
见周行面色一变再变,再猜不出他想法的刘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略过周行的问题,直言问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有哪里不对?”
按着史书所记,妖道图谋不轨一事未等事发就被连根清扫干净。
她不过是让三人父辈稍作进言,想来不会破坏圣上或许会有的计划。
但她毕竟不是此世人,从书上看得再多,推断再如何合理,也难免会有错漏。
“有何不妥,三哥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周行猛地抓住刘拂的手,正色道:“这事我可以不告诉徐思年与谢显,但你也要向我保证,绝不会涉险伤了自家安危。”
刘拂抽了抽手,没能抽动。
虽不知周行是想歪到了哪里,但对方言行中的珍之重之没有丝毫掺假,刘拂心中一暖,安抚道:“你且放心,我不过趁势脱身,只有千般好处,再无一丝危害的。”
他的猜测果真没错
周行定定看她许久,见刘拂神情中没有一丝勉强,这才放下心来。
近两年的相处,让周行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决不能在刘拂咬定的事上有任何质疑。
所以哪怕他心中忧虑重重,此时也只能全部强压下去,相信她所言非虚。
可她不过是个姑娘,若歹人用强还是要从蒋存那借一二好手,想方法安插到她身旁。
周行的思绪再次跑偏。
“三哥既得了我的保证”刘拂笑着晃了晃自己被紧握着的手,“可能放开我了?”
微弱的烛火并不能让她看清,骤然放手的周行突然涨红的脸。
“我我也是一时心急”
平日里嘴利舌快让人恨到牙痒的周三公子,难得地一句话打了三个绊。
刘拂笑道:“三哥记挂我,我心中欢喜的很。”
暖暖的烛光下,将刘拂自带的英气淡化许多,更加凸显了她堪称绝色的面容。
周行喉头微颤,再移不开目光。
他终于明白,何为灯下看美人。
“阿拂”
不待周行多说,刘拂已起身开了窗扉:“明日并非休沐日,三哥还是早点回去安歇。”
她一手搭在窗上,掩口打了个呵欠:“小弟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时候不早,且留我一场好眠吧。”
周行心中的情意,全被这一个呵欠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一句话都吐不出,只挥了挥手,便翻窗而去。
在周行身影消失于茫茫月色中后,刘拂才阖上窗扉。于窗前静站了会后,脱去外裳重新回了床上。
关于周行会疑惑自己是从哪里知晓这许多,刘拂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却不料他自顾自补足了全部的经过,完全不需要她开口。
既然如此,到不如错有错招,顺着周三公子的思路补些瞎话。
反正那妖道不多久便要奔赴刑场,死无对证之下又有周行在一旁帮忙遮掩,要瞒过方、蒋二人愈发简单。
至于以后
刘拂又打了个呵欠,在柔软的枕头上蹭了蹭。
以后她已摆脱了这个尴尬的身份,还管什么旁人疑心呢。
***
第二日,刘拂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起。
不过对于秦淮河畔的姑娘来说,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还在补眠。
在陈小晚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正跟小姑娘掰扯今日不必出门不用上妆的刘拂,就被杨李急促的呼唤声打断了难得的闲情逸致。
“我哥?他来做什么?”
刘拂眉心微蹙,想了想后又道:“可穿着丧服?”
莫不是那刘秀才苦熬活熬,终于熬到了头?
第五十八章·兄长()
第58章
“碧烟姐姐;我看那小哥情真意切的很;你不如还是去看看;免得留下什么遗憾”
在刘拂的注视下;杨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全无。
这些被卖入青楼里的孩子;不是对亲人恨之入骨;就是怀念非常。
身为男子并未受过太多磋磨的杨李,明显就是后一种。
刘拂问道:“人在哪里?”
杨李小小声道:“被我们引至后门,他说只求一见;既不要钱也不要物。”
“姐姐,我看他与那刘李氏不同,是真心想赎你出去哩。”见刘拂不接话;杨李瞅了眼她身后的陈小晚;咬牙道,“小的自幼在楼里长大;见了许多姑娘的结局姐姐的兄长看着是个好人;又有秀才的功名;总能护得姐姐安康一生。”
“你去与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刘拂轻叹口气;摆手示意杨李下去。
本以为上次已经吓破了刘李氏的胆子;没想到刘家人还会有找上门的时候。
到底是她欠了刘小兰的,既还不了原主的恩情,偿给她兄长也成。
刘拂转头看向陈小晚:“收拾得越整齐;越会被人盯上;你就饶我一日,别将那些花儿粉儿的往我身上招呼了。”
陈小晚犹豫非常:“可是春妈妈说”
“放心,她既不会为这个罚我,也不舍得为这个罚你。”刘拂抬手将才带上的簪子取下,“随便打个辫子就成。”
“那到了晚上公子们来时,可要重新打扮起来。”
终于让这认死理的丫头松口,刘拂自然应好。
于是她一身青衫布裙,银簪素面,独个一人去了后门见客。
饶翠楼后院门旁最隐蔽的草垛边,惯常摆着一套石桌石椅。
这个配置,是各家妓。院基本都有的。
偶有妓子的亲人寻来时,此处也算得上是一个既安全又隐蔽的谈话所在。
因着刘拂在楼中身份非比寻常,所以她前来见“亲人”时,能够独身前来,而不像旁的妓子般还有人守在一边监视。
刘拂的脚步又轻又慢,陈小晚亲手缝制的布鞋底极软和,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还未走近时,那个垂头冥思的书生就像感受到什么般,正巧抬起头来。
“兰儿。”刘平江站起身,迎了两步。
刘拂无心与他客套,单刀直入道:“刘公子找我来,所为何事?”
还未出口的关怀全被堵了回来,刘平江苦笑一声,直言道:“来带你回家。”
他说得认真非常,不带丝毫伪善。
刘拂淡声道:“看来银子是攒够了?还是又准备带我回去后,卖给哪家富户?”
刘平江微愣,一把抓住刘拂的手臂,沉声道:“你说什么?我不在家时他们来找过你?”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刘拂挣脱开对方的束缚,讽笑道:“看来刘秀才夫妇什么都未与你说。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何好好的卖了屋舍,回到破旧的家乡?”
刘平江已回过味儿来,咬牙道:“母李氏说,是为了筹钱为父亲治病。”
悬在半空的手指屈伸几次,终于在少女满含防备的目光下颓然放下。
“我”刘平江强撑起笑容,“哥哥是真心实意带你回家,银子都已准备妥了。”
瞄到对方右手三指上厚厚的茧子,刘拂觉得自己也不必再问钱是从哪里来。
她来到此世后的第一份私房钱,也是抄书得来的。
看来这位小刘秀才,读书还算得上用心。
见刘拂身上的戒备之意似是淡了些,刘平江不自觉弯了弯嘴角。他细细看着许久未见的妹妹,轻声道:“兰儿,带我去见春老板吧。”
刘拂面无表情道:“怕你还不知道,我于年前已跟了周三公子,身价银翻了不止一番了。”
若非撑住桌子,刘平江只怕已是立足不稳,将自己绊倒在地了。
“你你说什么?”他睁圆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春老板明明答应了我她、她则能如此言而无信!”
被那双赤红眼睛注视,清清楚楚看见对方眸中泪光与绝望,刘拂微愣后,终于相信这小秀才对他妹妹是有真情在的。
只是“言而无信”?他与海棠姐姐间,竟有何承诺不成?
而且要是她没记错,当日刘平江可是随着刘李氏一起走了的。
刘拂眸光微闪,沉声道:“春妈妈对我极好,我绝不许你诋毁她!”
“那他对你好么?”刘平江苦笑摇头,“不拘是多少银子,且由兄长去与春老板交涉今日,定带你离了这火海。”
躲开他欲要抓来的手,刘拂冷笑道:“秋闱将至,你莫不是连功名都不要,准备带我去闯天涯海角吧!”
她虽确定了这小秀才是真心为了刘小兰,但见对方粗布青衫便能知晓,以他如今的本事,是绝护不住自己的。
而且刘拂偏头抿唇,做出一副隐忍模样:“说卖就卖说赎就赎,你兴致起来就跑来充好人,我又凭什么信你!”
被质疑的刘平江脸上,反倒显出点真切笑意。
他抬手想要摸摸刘拂的脑袋,被躲开后沮丧的收回手,哑声道:“兰儿长大了那哥哥也就不再瞒你。”
摆了个“请”的动作,在刘拂于石凳上坐下后,刘平江才试探着在她身边落座。
“那日走后,有一公子拦住了我的去路”刘平江垂首,苦涩道,“也对亏了他指点,我才能寻个书斋抄书换钱可惜还是晚了。”
“兰儿,我知你恨我憎我为兄无脸多言,唯求你再信我一次你若再在青楼待下去,只怕性命难保”
第五十九章·迷你()
第59章
见少女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刘平江轻叹口气:“你带我去寻春老板;且先欠她些银子;待秋闱过后我再奋力抄书;一年内必补偿给她。”
“刘公子。”刘拂打断他的话;“你苦抄了一年的书;才换来两百两银子;剩下的七八百两,要攒到何年何月去?”
刘平江被钱数惊了一跳,双拳紧握;咬牙道:“兰儿,我知你怨恨兄长”
果不其然,在那样自私自利的家庭长大;又能有什么文人傲骨。
刘拂抱臂望着对方;十分好脾气的给对方留出时间,让他想好借口。
青年浓眉紧蹙;却没犹豫许久。
在刘拂还未反应过来时;手腕就已被再次拉着。
“走;咱们去见春老板。”刘平江语气极坚定;“今日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被迫起身的刘拂一掌挥向他手腕。
文质书生吃痛放手;满目悲色望着自己的妹妹:“你放心;待哥哥中举后就带你离开金陵,再没人会知晓这段过往。”
刘平江的坚定不移,全不在刘拂的预料中;她微退一步;左手竖起挡在胸前。
这千八百两银子,以她目前的名声来说并不是个虚数。
而以刘平江一身洗到泛白的衣衫,就可看出一千两雪花银定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大数。
在如此情况下还能咬紧牙关赎妹妹,当时又为何会眼睁睁看着刘李氏将刘小兰卖掉?
若说之前刘拂还觉得对方是个蠢哥哥,现在这般作态,不由得她不疑心。
毕竟面前的人是刘小兰的兄长,刘拂为防露陷,有意将防备之意表现的十分明显。
“我”刘平江再去拉她的手颓然垂下。
刘拂仔细端详,见对方神态不似假装,心中愈发迷惑,出言试探道:“到底何事?你要是不说个清楚,我只怕再被你卖去什么老爷家做小。”
她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哪怕我流落风尘,也再不会让你们扒着喝血吃肉。”
“什么老爷做小?可是李氏她!”刘平江脸色刷白,双眸赤红,满是怒色。
这怒气太过真实,便是刘拂也被如有实质的悲愤惊了一跳。
方才不过是顺嘴一说,可此时将两厢联系到一处,刘拂才发现当时刘李氏说要来赎她,打的名号也是要送去给一个喜她八字的富商。
时下极慕文人风流不假,但凡是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纳个已坏了身子的妓子回府。便是爱极了对方容貌,也只会在外面另备个院子将人养起。
照此看来,那富商或许早已知道,不久的将来,会有河神娶妻一事了。
早知如此,她当时就该从刘李氏口中问出那富商是谁。
不过眼下么倒是可以借由“哥哥”的口回去探听一二。
将视线移向怒气漫天的刘平江,刘拂眸光微闪,在对方满含歉意的目光扫过来时撇开视线。
以刘平江现在的表现,完全是一副友悌至极的好哥哥模样,若他真能做戏做到这般程度,那她被骗也属活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要借人家一臂之力,那戏就要做全才是。
刘拂微微背过身去,从怀中掏出帕子覆在脸上,揉红了眼圈抽了抽鼻子。
“前不久金陵来了一道人,说得为河神讨亲才能解除旱情,兰儿你生来便是好时辰,若再不走,只怕难逃劫难”短暂的沉默后,青年苦笑着压低声音开口:“事从紧急,我知道你一时三刻无法信我”
“你是从哪里得知的?”刘拂哑着嗓子,回头质问,“我便要为着你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再把自己交待出去么?”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扮娇蛮任性的样子,居然还挺像回事。
“兰儿!”
见刘平江面满焦急,张开双臂前进一步,似是想抱着自己安抚,刘拂惊了一跳,连忙矮身退后。
“你离我远些!”
回忆着同僚家的小妹妹与她兄长撒娇时的模样,刘拂咬牙跺脚扭着身子,将抗拒的神情表露到十足。
刘平江虚张着手臂,哑声道:“我不过去,你莫怕”他见妹妹仍是一副惊慌模样,忙放缓了声音,柔声道,“我昨日休沐夜间返还书院,路上恰好碰到那妖道在村中迷惑人心”
柔和非常的声音压抑着恨意,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第六十章·苟且()
第60章
倒是无巧不成书;这般巧合也能让他撞上。
也不知前世的刘平江有没有听到这许多;又有没有救下刘小兰。
“秦淮河畔千八百位姑娘;你怎知就选到我头上?”
刘平江急道:“妹妹你春龙节落草;又是龙年所生;阴时阴历;被选上的机会比旁人何止大了百倍!”
视线在刘平江身上梭巡一遍;刘拂冷笑道:“且不说你要多久才能还了我的卖身银子,只说你金秋乡试得中,可做好了被人嘲讽的准备?”
“待我有了举人功名;你我兄妹弃乡别居,不拘是抄书还是坐馆蒙学,再不必听他们的闲言碎语。”刘平江眼中满是疼惜;想要揉揉她的发心又怕再吓着她;柔声道,“兰儿放心;哥哥定会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