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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着手中的铁锹,对准那绿色图案正中间的位置,在峭壁对面,开凿了一个将近两米的深坑。她将两只密封的大竹桶塞了进去,中间插着相互连通的竹管,直通地面。
第106章 出关()
三月初三;山雨初霁;岳麓山万物为之一新;山泉清冽;淙淙流泻于山石之上,在清晨的阳光下似是一条洁白的素练;闪闪发光;流入芳涧。学生温习晨读,隐士漫步在山林间,甚至在山下种田的农户都不禁抬头望了一眼青山,心中喜悦,享受着岳麓山新雨后的秀丽风光。
山风吹拂,引得麓山寺大殿四角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僧人干刚刚做完早课,听到这风吹玉振的声响;点头念诵佛号,为世间众生祈福。然而在方丈院的禅房;云生大师听到外边护关的徒儿发出惊叫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
云生大师近日被那句偈语弄得心神不定;虽心中隐隐有悟,却始终离那直指人心的境界差了一点;他素日禅定定性存神,坐得住几天几夜;这时却受外界干扰;他盘坐的双腿从蒲团上放了下来。
他推开禅房的门出去;看到了一个纸糊的竹笼子凭空飞起;借着风劲儿来到了方丈院的上空。
他心中了然,原来藏在暗处的那位高人正是用这个法子把偈语送进院中。他的俗家籍贯在建安府,临近海边,见过渔人在海上放过天灯,虽然这竹笼子长得与天灯不全相像,但飞起来的道理应是差不多的。他想通了这毫无神奇之处,略略有些失望。这位高人未必是个高人,或许不知在哪里听到了一句半通不通的佛语,又惯弄奇技淫巧,想要借机生事,扰乱自己的修为罢了。
但他仍然赞服这人的机巧,前两次没有亲见,这次亲眼看到了天灯恰好浮在方丈院的上空,真不知如何算准的。
他向院中央走去,想要走近,看得更仔细些。
这个时候,天灯像是自有灵性一般,它在空中起伏了两下,似是认得他,向他点了点头。
云生大师一呆,系在天灯底下的扎绳在这个时候,被燃着的火焰烧断,藏在里边的卷轴骨碌碌的滚了开来。
卷轴上的前几个字先映入眼帘。“云生,这是我给你出来的第三次机会了!”麓山寺作为千年古刹,门楼两侧的楹联写着“佛国最初名胜,潇湘第一道场”,可见麓山寺在佛家寺庙的地位。而云生大师作为该寺的方丈,地位尊贵,“云生”二字除了年少时在罗汉堂为他受戒的恩师曾这般唤过他,几十年没有被人叫过了。
这严肃威厉的语气勾起了几十年前的过往,他的脑海里陷入一片空白。
“出来!”
他望着院门,感觉那人近在咫尺,就在院门外痛骂他闭关的执念。
这第一次机会,这人说“古往今来,人世间哪有闭关闭出来的佛陀?”
这第二次机会,这人又说“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云生方丈陷入从没有过的挣扎和迷茫,难道真是自己错了?虔诚的佛教徒用尽时间和寿命去追寻佛法真理,任何可以证道的机会都不会错过。阿措玩的这一手,学自禅宗法门,据传佛祖慈悲,开设八万四千法门教化人心,而禅宗为顿悟法门,适合累世修行多、此生悟性高的人。
悟性高的人,一句话就会顿悟。
阿措记忆力极好,记得清楚禅宗公案上说的“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真义。
她拿着后世的偈语,为终生学佛的云生大师摆出了三道关卡,引诱他出关。
阿措在麓山寺外埋伏着,静候寺内的动静。她知道成功失败,就在须臾之间,顿悟的机会对于僧人来说,终生可能只有一次。她一旦引诱失败,这招就无法重复。
在方丈院内,就见云生大师呆在院中央,不动弹不说话,凝成了一块石头。
外头的护关弟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从送食的小门向里边瞧去,他们敬重的大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石砖上的影子微微颤动,可见云生大师的悸动。
护关弟子大惊,那停在空中的竹笼子是什么邪祟之物?
“方丈!方丈!”
云生大师脑海中流过自幼学过的无数佛家典籍,但每一句经文每一个偈语看到了他,无不快速避过。他知道一个终生都不可能获得的机缘就在眼前,他很快就能寻见自己的道了。
但这又是一道自己无法捅破的迷障,他既心焦,又无能为力。佛学管这个叫做“所见障”,以已知的事物和知识作为参照标准,形成一种固定的思想模式,障碍接受未知的事物和知识。
他感觉真佛就在眼前,他却又没有办法走到佛前。
他徒劳无用的一遍遍问自己。“坐禅不能成佛吗?”
天灯的燃料用尽了,往下跌落。阿措的计算虽精,但这也是有几分运气的成分。云生大师被她引进迷障,追求真理显得更为重要,所以不介意这个给他三道偈语的人是谁了。他老老实实的呆在院中,而不是拂袖而去,或是找人捉拿。
她摆的关卡,这才有了作用。
云生大师心中明白,这位高人今日是非得引诱他出关。他这会没有执念了,出关并非不可,但是他需要一个理由,他说服自己的理由。
天灯掉落在云生大师的脚边,卷轴从灯体处分离,剩下的部分在这个时候缓缓展开。
云生大师这才发现它上边其实还有字,这字龙飞凤舞,张扬之极,显得出写字人书写时的畅快淋漓。
“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还等在那做什么!”
每个字看在眼里无声无息,但是在云生大师的心中却溅起了巨大的回音,天崩地裂,海逝云翻都不及这几个字的力量。他仿佛听到了一生不断的暮鼓晨钟,经咒念诵。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不在彼岸,不在此岸,不在中流,无人不是在追寻当中迷失自我,无人不是在等待中苦求结果,然而又有多少人看着渴求的东西就在眼前的时候,却偏是看不通透,以至当面错过。
他大笑又大哭,佛法是心法,修行是修心,世上修行人无法自证其心,那又怎会求得。
“我坐禅修的是什么佛!我坐禅修的是什么佛!”
外边的护关弟子正担心方丈是出了什么事,这会听到云生大师说出来的话,无不捂住了嘴巴。佛家闭生死关对于修行者再没有过的大事,三年前麓山寺为云生方丈举行了盛大的闭关法事,潇湘府府尹等官员前来观礼,期间云生方丈不受任何外界干扰,苦心修佛,谁想到今日心智癫狂,自己要破自己的规矩。
但是不对不对护关弟子终于听出了云生大师话语里的无限欣喜之意。佛家讲的顿悟,后世心理学的解释是马斯洛的“高峰体验”,即是人类在听到什么话,看到什么景物,从而感受到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颤栗、欣快、满足、超然的情绪体验,由此获得的人性解放,心灵自由,照亮了他们的一生。
“师父证道了!”
护关弟子们发出了阵阵欢呼。
麓山寺的梵鼓大作,佛磬齐鸣,引得山门前的香客们纷纷驻足,卖香的小摊小贩止住了叫卖声。
“云生大师,出关了?”他们挤在山门前,就见所有麓山寺的僧人都往大雄宝殿中奔去,明白发生了什么,跟着激动起来。
阿措被人流挤得不能动弹,却显得如释重负。
韩冰给她出的考题,她做出来了,而且做的很不错的样子
但这不是结束。
阿措在人群中高喊。“前山的云生大师出关,后山的山神画图显圣,快去看啊!”
第107章 后山神奇()
山后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这里因为山路崎岖;极少有人通行,道路只有曲曲折折的小径,他们被阿措这个别有用心的家伙引了过来,站在山坡高处,攀高折树,踏踩岩石;看着对面峭壁上的图画。
“这圈圈里边是什么?”阿措低头在人前走过;听着众人纷纷的议论;差点没气岔了气。她画的那么生动;怎么会看不出那是什么。
她顿住脚步;瞧见韩冰和肖伯翎早早就占据了山坡的最佳位置。在一干看热闹的人群里,他们二人甚为悠闲自得。肖伯翎伺候在左右;提着保温的黄花梨茶壶桶;正从桶里端出一杯热茶给韩冰。
她装作不认识的走过去,立在肖伯翎的身边。“肖先生;你们早早等在这里了吗?”她说话间咬牙切齿。
肖伯翎的脸皮稍薄了些,没吭声。
韩冰小饮了口茶,笑吟吟说道:“早上我和伯翎从赫曦台喝茶下来;就听乡民说这里出了桩怪事;来瞧瞧天工造物的神奇;倒不是有意来的。”
阿措瞧了一眼;垫在韩冰身下的软垫子;根本就是早做了久待的准备。她气的七窍冒烟。
韩冰见她急了;连忙抚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老朽自有分寸,绝不多话。”他遥遥听见麓山寺的梵鼓大作,已知云生方丈出关了。他被阿措捉过两次差,隐隐约约猜到些内幕,但方才听到如约出关的消息仍然不禁吃惊,与自己齐名的佛宗大师,竟然被这个小丫头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画的是什么?”韩冰方才看了半日,也认不得这峭壁上的环圈。按理说,阿措引诱云生大师出关已完成了承诺,但她好像还有打算,引着半山的人都往后山来了。
阿措心里没底,却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她背过手去,抬头挺胸,自是一番宗师风范,她鼻子哼了一声。“急什么,待会就明白了。”
被阿措引来围观的人里边竟有几位深山草药人,他们过来看热闹,见西侧的山坡平缓,几个人前后依次下去,慢慢溜下山坡,走到峭壁跟前。
众人看见他们像是见了鬼似的,只看了两眼峭壁,就发疯似的跑了回来,脸色充满了骇惧。
人们伸手拉他们上来,“那图是活的,是长出来的!”
“那是地见皮!那是地见皮!”峭壁上生出的图案是由一种黑中透绿的植物组成,触手滑腻。采药人识得山中药材,认出了峭壁上生长的植物。在药书上,这东西还叫天仙菜,据说可以聪耳明目,使人肌肤润泽,并且多食,可以让女子怀孕。
漫山遍野传来了人们的惊呼声。
对于一个生存主义者来说,地衣的唯一作用是食用,在野菜博录中它被唤做鼻涕肉,是生存主义者在野外极容易找到的给养,可以补充氨基酸和矿物质。
阿措头一回人工种植这个东西,悄悄的摸着手上被石壁划伤的伤口,心想自己容易吗?她收集地衣种子,配置糖化营养液,涂抹石壁,通宵达旦直到今日,几番艰难困苦。天公作美,这几日连天阴雨,潮湿闷热,她才侥幸成功。
在古代人眼里,这东西遍地就是,谁会想到种这个东西呢。它的规则出现,本身就意味着神奇。
“我前几日白天来过这里,根本就没瞧见石壁上有图案。以前从没有过!”有人断定道。
“要是有人装神弄鬼,早就被人撞见了,这就是突然长出来的。”有人附和说道。
“我昨天看见,还没有呢。”
人们自己添油加醋地补充细节,说的是天降甘霖,地见皮一夜之间攀岩而生,许多人亲眼瞧见岩石瞬间长开的情形,种种玄奇之处在人群中传播过去,听得始作俑者阿措都有点自我怀疑,她在这片峭壁之间作业,是否真的有人瞧见。
肖伯翎跟韩冰告了个罪,他挤到人群前面,眯着眼,望着峭壁上的图案,嘴巴无法合拢。他哪里想的到,在矮瓦房院子里那些他差点碰倒的陶瓮里装的是这些植物种子的营养液。
眼前不断涌动的人群堵住了韩冰的视线,他瞅着伤腿,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他是清楚记得这个地方的,当时他寻泉源,登上高处,因下雨路滑,不小心跌下山崖。正是白家主仆发现了他,将他从悬崖下拾上山坡,救了他的性命。他望着不远处那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子,心想难道在那个时候她就有了想法?
他望着她的脸上挂着不耐的神色,似乎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达到她的预期。他不住揣测,她想要做什么呢?
在麓山寺中,沙弥们个个面露喜色,他们拿着云生大师的法衣、袈裟、念珠,在方丈院外候着。院门的那只锈迹斑斑的铁锁已经拆下,担任监院、都监、副寺等职的僧人就在院内,他们正与云生大师说话,欣喜的问着开坛传法的事宜。
云生大师的佛学功夫再精进一层,传扬出去,麓山寺的名头即将响彻天下。
听到他们的随喜赞悦,云生大师面容蔼然,先是问了几句寺中的事务。
“这几日,没有高士拜访麓山寺?”
知客僧合掌,谨声回道。“前殿进香者众多,寺中并无生客。”
云生大师望着地上那个已经跌坏的天灯,心中总觉得有些异样。这位高人能凭借三句话就可为他指点迷津,破了他的迷障。他彻悟之后,心境圆融,再者说他能成为高僧大德,统领潇湘道场,本身就是个通晓世情的一等一人物。
他最先想到了这位高人不会平白无故地指点与他。行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求。他便想当然的认为,只要一出关,这位隐藏在暗处的高人就会露出水面。
这就冤枉了阿措的朴实心肠。当时韩冰刁难于她,非要她敲开云生大师的禅房,阿措出面跟他这样修为深湛的高僧谈论佛经义理,无疑是用鸡蛋去碰石头,再说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出面,也太过惊世骇俗了。阿措不得已隐在暗处,抄袭后世禅宗经义,照猫画虎地将云生大师逼到思维死角,由他自己开悟自己。
云生大师低眉沉吟,突然听到后山像是烧开的滚水,吵闹开了。
守着山门的沙弥跑过来向知客僧禀告道:“山民们都跑去后山,说是峭壁上生出图画了。”
云生大师一旁听到,整了整三年破污的直裰,并没有清洗洁净自身,而是与众僧人说道:“我们也去看看。”
在山后,终于有人看得明白这画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天真无邪的村民孩童,他仗着个子小,钻到人群前面,指着那峭壁上的画跟大人们说道:“爹爹伯伯,那画着三个人嘞!”
“那画的是人吗?”
阿措远远听到,当即绝倒。她的画技有那么差吗?
这孩子说的真切,使得大人们都拼命对着这张图瞪大眼睛。世间有种说法,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在这孩子的指点下,人们终于看见了圆圈里是一个人物开口大笑,盘腿而坐。
就在大人们欣慰自己能看出来画像是什么的时候,又对小孩子的说法产生了怀疑。
“就是一个人盘腿坐着,哪还有三个人?”
这个孩童说的明白。“一个人正面坐着,那两个人在他左右两边坐着,还都带着帽子呢。”
肖伯翎的眼神不好,虽站在最前排,但眼前的景物对他来说却是一片模糊,听见村汉们喊的什么“正面坐着个大和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回来跟韩冰转述了几句前边的情形。韩冰神情一凛,教他将自己扶着,站了起来。
韩冰的全身依着肖伯翎的身上,从人与人的夹缝中去看那副图案,看了愈久,愈觉得心惊。他返身去找阿措的身影,早就找不见了。
“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的人吗?这样的聪慧教人害怕啊。”
离了人群,那个方才引起众人瞩目的小孩童,却像是做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