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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简看了她一眼。“跟你学的。”
她很想争辩;但终究是心虚,不再提这个话茬,笑笑把话题撇过去了。
箱笼里有许多东西,火绳,燧石齐齐整整地放在了最里边,她数了数自己随身带的东西,匕首已经丢在了获鹿城的巷子口。
阿措又想到柳杉来,他似乎并没有和朱平治提到他所见到的东西,替他们隐瞒了起来。她思索了一晚上,还是决定不和白明简说这个事情,怕给他添了无端的烦忧。
明天,就要启程前往洛阳了。
“阿措,”白明简蹙着眉看她忙碌着。“我想见了外祖母就及早离开。”
阿措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呢?岳麓书院开学还早,再说你见了这位元大人就更要回去洛阳多待些日子了,他心里有的什么鬼,咱们可不知道,孤身去岳麓书院,很有可能被人发现少爷您就是黄老爷子的后人。”她斟酌着措辞。“那么祸福难料?”
阿措再次清点了箱笼的东西,把那包碎玉块塞在了边角里,还有一包银子被她好好珍藏着,白明简心事重重,这会回头,露出惊讶来。“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她没敢说自己手上有三百两银子那么多,她此时此刻就身在苦主的家中,更加不敢说她坑了元贞贞一块玉坠,还把玉坠高价回买给元府了。
她在白明简面前打马虎眼,笑嘻嘻地摇摇头。“青蛋教我做的生意,一本万利!”
白明简狐疑地看着她。“你可别忘了白家的祖训!”
阿措一个头两个大,他这会倒是会想起白家祖训,也就是他那个自创的祖训。
她讨好地笑笑,却将手背过去,生怕白明简又要教训她了。然而白明简一瞧见她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就知这银子来历不对,凶巴巴地说道:“把手伸过来,说实话。”
她当然不肯说实话,只好将手伸开。“我错了,但银子是退不回去了,那就当借用的可好,以后还给她。”
“谁?”
阿措心虚了。
白明简明白过来,表情在此时很是丰富,对她吼了一句。“女子的规矩礼数你究竟学到哪儿去了!”
这会在夜色中,元缮坐在轿子里,由仆人抬着,从元府出来向罗府尹的私宅而去,在街道上发出吱吱呀呀的踩雪声音。他在书房中百般试探,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并不敢确定白明简就是罗府尹,亦或是当朝大学士孟盛高要寻找的那个传承弟子。
他对白明简已有惜才之意,并不想剪断他的羽翼。这番回去洛阳,对这个少年人来说,终是苦尽甘来,他不想也不愿阻挡了。
“黄芳,黄芳。”元缮不住地念着这个人的名字,似乎想要从中得到些灵感,然而仍然是一无所获。“死去元知万事空,黄芳的弟子对于一个当朝大学士能有多少用处?”
新皇登基,在白玉京中,又有多少诡谲莫辨之事在蠢蠢欲动,预备再次待风而起。
元缮在轿子中陷入了沉思。
当夜晚上,白明简又想搂着阿措,被阿措一把推开,严词拒绝了。
阿措退后了几步。“少爷,这屋子里可不冷,火盆烧的这么旺,你抱着我,我热的厉害。”
“”白明简完全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被拒绝,他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
阿措故作迟疑地说道:“我听元府的丫环们说,杨琳那小子可不由侍女,这个听说世家子弟很重规范礼仪的。”说罢,她腿脚利索地将几个椅子摞了起来,把被褥、枕头放在上面,对着白明简莞尔一笑道。“少爷,我给你守夜。要是晚上渴了,我来给你倒水喝。”
白明简洗漱完了,躺在榻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少爷,不同往常了啊。”阿措轻轻地在他被子外边说了一声。“少爷方才就说等着日子好过了,规矩就得讲究了,是吧。”
被子里没有声音。
阿措捂着嘴,忍住不笑出来。回去洛阳,也许对她是件好事,那么多人看着有了忌讳,终于不用再被白家少爷当做金毛了。
“哎呦!”她摸了摸自己紫红印子的脖子,还是疼的很。她心想她拒绝的对,这要是白明简再在晚上蹭过来,她的脖子会不会被搂断都未可知。
火红的炭火映的屋子红堂堂的,她如旧的望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暗骂自己长了惯性。
往日都嫌白明简勒人勒的紧,怎么不被白明简抱着,她反而睡不着了。
“少爷,少爷。我有话要和你说。”她起了坏心思,小声叫着。白明简没有发出声音,被子在火光中也不见动上一动。
她偷笑了一声,心中竟然感到一丝丝失望,这家伙居然真的睡着了。
她看着屋里的房梁,待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天亮了。
柳杉和朱平治已经起来,打理行装。他们瞅见阿措抬着一个与她身体差不多大小的箱笼,毫不费劲地提着走出门来,有些惊讶,但也没有人伸手帮她。
朱平治对于这个叫做“阿措”的姑娘,心中生出的怪异感又多了些,但柳杉每次都说这就是忠主义仆,白家的福泽深厚。朱平治听多了,也对她生出几分好感,见她时时忘记行礼,也就不苛责了。
“表弟,你昨晚上没有休息好?”他见到白明简顶着两只黑眼圈从屋永锍隼矗�粤艘痪�!白懿皇峭ㄏ�此�伞!
白明简低着头。“睡得很好,表兄莫要担心。”
他向阿措伸过手要去抬箱笼,但瞬时又把手缩了回去,从她的面前轻轻飘过。
阿措愣住了,咬了咬指头,难道说少爷等了一晚上,等她说话?
她好像玩的过了头了。
话说间,元缮迎着个人进了外院,竟是罗府尹。
众人被元缮引见给罗府尹,柳杉行礼的时候,使眼色给朱平治,那意思是在说,你可不要忘了打听你这位表弟的底细,一州的府尹都能因他过来,你的爹爹和叔叔,可都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朱平治和白明简昨天晚上才熟络起来,本想在去往洛阳城的路上问上一问。
然而就在离开的当天,白明简让他们在获鹿城受到的惊吓也还没有结束。
白明简自然更看出不对了,他是一介白身,没有任何功名在身,见到罗府尹,理应和平民百姓一样行跪拜礼,这和朱平治、柳杉不同,但罗府尹上前就把他弯下去的身子一把揽住。
他对着白明简认真端详起来。
他挽住他的手,见他身穿着白蟒大织金箭袖,围着攒珠银带,目如点漆,微微笑道:“名不虚传,果然生的好相貌。”这番夸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把白明简夸得浑身的对劲
大丈夫在世为人,相貌又有什么重要的。
罗府尹见他语言清楚,谈吐有致,一面又向元缮笑道:“元通判的眼力果然不错。”话中有意,他是找对人了。
元缮干笑了几声,他这位上官见到真人,一不考教学问,二不细问端详家世背景,就凭一张好相貌就认定了这便是黄芳的传人,对孟盛高交代的差事似乎也并不看得要紧。
他暗自嘀咕,自己一番辛苦趁着夜色,从柔玄镇往返的辛苦,也不知他的上官认不认可。
罗府尹拍了拍元缮的肩膀,大加赞赏,转过头看向朱平治和柳杉,笑道。“元通判说两位世侄厉害,竟帮忙将雍州的江洋大盗擒住了,自古英雄出少年,下官当然是要见见的。”
柳杉的脸上一滞,连带着朱平治的表情也很僵硬。若说擒拿赵庆,柳杉自是有功劳,但他们都是将近三十的人,哪里算的上少年,听着罗府尹连声夸赞,两个人面面相觑。只有元缮终于听出味道来。他记起罗府尹说起黄芳的往事时,好像自夸了一把他本人生的相貌,所以这是在肯定白明简的同时,连带着把自己夸奖了一遍。
罗府尹笑道:“你可有玉吗?”
白明简茫然地抬起头来。
“玉蝉。”他摇了摇头,更不解这位封疆大吏的意思。
然而,这话同时落在阿措的耳里,却是晴天惊雷。
他指的可是黄老爷子在临走前塞在她手里的那枚和田玉玉蝉?众人自然不会理会她这个奴婢有什么神情举动,倒是白明简悄悄地往她那里瞄去。
可这会儿,她早就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玉蝉当用一枚好玉,玉蝉的背部、双眼、敛翅的刻工上要采用‘八分相背法’,形如“八”字”罗府尹对黄芳佩戴的那枚玉饰品记忆犹新,在时隔多年后,还能说出细节来。
柳杉也是越听越糊涂,他听到此话,大胆说道。“罗大人,这东西不是放在死者嘴里的吗,可并不是活人的配饰。”
罗府尹生的白白胖胖,笑起来脸上一丝细纹都没有。
他耐心地讲解起来。“蝉性高洁,蝉在最后脱壳成为成虫之前,活在污泥浊水之中,等脱壳化为蝉时,飞到高树高枝上,只饮春日寒露,可谓出污泥而不染。蝉能入土生活,又能出土羽化,皆以蝉的羽化比喻人能重生。因而将玉蝉放于死者口中,寓灵魂不灭,再生复活。自然也有人将玉蝉佩戴在身上,示与他人。”
白明简仍然不懂,但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罗府尹说给他听的。
他看向元缮,若昨晚那是试探,难道说这话也是因为老师?
罗府尹最后说道:“示与他人,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他的学生理当配有‘向死而生’之意的玉蝉。”
阿措忍不住摸着自己衣裳腰带下边的突起,那就是她每每换衣裳就要缝进去的,说句实在话,她一方面是因为黄芳给她的遗物,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枚玉石价格不菲。
她从没细究过其中的含义。
白明简皱着眉头失了分寸,被罗府尹瞧出了端倪,他又以为他听懂了,连连拍着他的肩膀,大声笑道。“挺值钱的,或许穷困的时候,这东西就拿出来当掉了!”
就算没有那枚玉蝉,罗府尹也认定了白明简就是黄芳的弟子,他心中大悦,终于可以跟孟盛高交差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白明简心中和阿措心中冒出两句截然相反的话。
一个是“他最后没有把我当做弟子?”
一个是“他最后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弟子?”
白明简再次向她看了过来,她的心中慌了一拍,赶紧强定心神,微微摇着头,装作一脸无知的样子。
阿措先是不解,随后回想起了当初他们最后见面的时候,她当时为了黄老爷子的终生盼望,背了一段超长的圆周率“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5923078164062862089986280348253421170679”
她记得自己是趁着白明简不注意,念叨了100位的圆周率小数点后边的数字。
她就在他的耳边念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黄老爷子眼中瞬时迸发出热烈的光芒。她心中愧疚的感觉稍稍减了些,以为自己总算做一件好事。然后没想到黄老爷子不知哪里生出了力气,强撑着身体出了门,还把一块硬物不由分说地塞在了自己手里。
这就代表传承?
她如今才反应过来,但更加糊涂了。
难道就说因为一段她曾经前世背过的圆周率?
她的心脏像是被巨石重重击打过一般。
这是对她实现他愿望的回报?
所以说,最后,黄老爷子居然选中了一个婢女作为他的入世小弟子。
这是不是太坑人了。阿措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黄老爷子那张苍老的面孔划过她的脑海,她心想若是九泉之下有知,黄老爷子你是不是太不讲道理,白明简乐意做你的弟子,给你行过跪拜大礼,我可没说乐意呢。
她将那枚玉蝉攥地紧紧的,深表愤慨。
想起黄老爷子给她传授坑蒙拐骗的技术,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还别说他虽没教授什么高深的知识道理,言谈之中把旁门左道说的玄机讲的七七八八。
那大概是个午后,黄老爷子吃着她做的红焖鸡块,说着易门八卦,越说越投机,竟把阿措引为平生第一知己。“阿措,你要是个男儿身倒是好了。我带你去外边转转逛逛,赚的盆满钵满。”
这话当即被她狠狠地顶了回去。
午后的阳光极好,白明简去巷子口抬水去了,屋子里就阿措和黄老爷子两个人,阿措捋了捋她自己额前的头发,满不在乎地说道。“生为男儿,和女儿有什么区别,您老人家不是就想要有个人帮你去骗人吗?”
第65章 前程()
朱平治、柳杉等人从获鹿城出发;前往洛阳。获鹿城作为北疆要塞;是帝国北路的必经关隘;由此从云阳走句容;可抵京都龙潭镇,直上白玉京;由此走采石、江宁镇而抵新河;可至洛阳。
距离大年三十还有六天的时间;朱平治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去。他罗府尹亲自写了一道手谕,他们在帝国北路的各个关卡上都未收到多少阻拦;又在采石北岸借用官道行走,路程快了不少,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走出采石。
朱平治坐在马上瞧着灰蒙蒙的天气;心中愈发担忧。外祖母将近八十,出城之时已经病入膏肓,这半个月气候反复的厉害,众人脸上都有风霜之色;柳杉的身子最为强壮,也在奔波之中染上了风寒,不住咳嗽。
众人马不停蹄;离洛阳越近;心越发提了起来。
白明简和阿措坐在马车上靠手炉、毛毡取暖;抵不住寒气从车壁的缝隙里灌入。然而这比起月前;两个人冒雪翻越“扇屏山”处境好了许多;他们从不叫苦;倒使朱平治有些意外。
柳杉方才掀开车帘说,再有一日就要到洛阳了。
阿措靠着车壁,合住眼睛。白明简看完了书,哈着热气去捂她的手。
她冰凉的手里攥着一枚铜钱。
“你抓了好几天了。”
阿措离去获鹿城时,勉强掩饰住了心底的震惊。众人不会理会她的心绪,白明简也不会想到当日黄老爷子曾留给她一枚信物。
就连她都难以相信,这世上,谁会有人收婢女为徒呢?
她的脑海里常常晃过“白玉京”这个地名,她在路上一直掷铜钱,铜钱自然有正有反,她苦笑了一下,她猜不透黄芳的用意,显然上天也表示了应有的沉默。
阿措并不想和他说这个,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试探地问道。“少爷,我的契书放在哪里了?那天在元府收拾东西可没瞧见。”不止是在元府,其实早在逃出柔玄镇的时候,她就再没瞧见了。“不会是丢了吧。”
“我不能给你。”白明简握着她的手,沉默了许久。
阿措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
他们所有的银子,都由阿措收着,白明简分明是放心她的,但怎么唯独这张纸片,他收了起来。
“少爷,是怕我跑了?”
白明简看着她,这次许久都没有回答。阿措没有火气也生出火气了,三百里亡命而奔,三个月生死与共,这位小少爷居然仍对自己有着防范之心。
她正要说话,马车停了下来,白家主仆听到车外边有人低声细语,正要下去看的时候,朱平治掀开帘子,急急说道:“城外候着的家仆说祖母已经不行了,等不到明天了!”他不由分说地将白明简扯下马车。
阿措匆忙下来,白明简已被朱平治扶上了马,带着要往城里赶去。
“朱爷,我家少爷不会骑马啊!”阿措着急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