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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剩多少;也还是剩了。袁芃芃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皮;看着锅里剩的锅底,犯难了:这些东西该怎么办呢?
浪费粮食;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最终,袁芃芃又往里面加了两碗水;加了一些些普通的大米,让这一碗奢侈无比的腊八粥看上去普通一点;又熬了一次。
等差不多了,她把这些全都倒在了一个盆子里,盖上篦子;端着朝刘靖宇住的地方走去。
小袁庄今天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气。虽然这时候的大部分人家都凑不够八种粮食;但你给我一把,我给你一捧;大家换着种类,也就不嫌少了。
但是这不关他们这些“坏分子”的事儿,他们自家没有多样的粮食,也不能去和村民换;也没有人会换给他们。
刘靖宇清楚地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和爸爸妈妈围着桌子坐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分食着一大锅熬的暖乎乎的腊八粥,幸福极了。
今年,只有他和父亲两个,对着万年不变的干饼子,弄了两个熟土豆,就算加餐了。
刘靖宇以为自己早就适应了失去母亲的日子,但看着桌子的另一个角落空空如也,还是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扣扣扣。”
刘靖宇顿时警惕起来,就要站起来:“谁呀?”
刘峰摁住了儿子,来到门前开门:“谁?”
“我,袁芃芃。”
刘靖宇快步走到门口,把她拽进来:“你怎么来了?”
袁芃芃不理他,先乖巧地给刘峰打了个招呼:“叔叔好。”
刘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着他作为大人的威严:“你好。”
刘靖宇警惕地看着她:“你还没说呢,你来干嘛来了?”
“来给你送东西,”袁芃芃干脆地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我走啦,不用送。”
说完,她就仗着个子小,从刘峰身边溜了。
刘靖宇忙去端那个盆子,端稳了之后急急忙忙地追:“喂,你把东西拿走!”
袁芃芃早就跑没影了。
刘靖宇端着东西就要追出去,却被刘峰喝止了:“行了!你这么追出去,整个村子都知道腊八这天有人给咱们送东西了。人家是好意,别再带累了人家。”
刘靖宇一时手足无措:“那这东西咋办?”
“你先拿回屋里去。”
刘家父子把篦子打开,一股独属于粮食的浓浓香气就飘散开了,父子俩看着这一盆堪称奢侈的腊八粥,面面相觑。
这一股香味儿太浓郁了,即使是刘峰眼疾手快,马上盖上了篦子,但仍然有那么一瞬间,让它跑了出去。
就是那么一瞬间,隔壁的人闻到了这一股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香味。
袁芃芃没把这事儿放心上,第二天一大早,就精神抖擞地装扮好了自己,抱着六哥和陈家人一起去赶集。
她从没去过这种集市,买东西都是去商场买,但也听人讲过,赶集的时候,是一等一地热闹。
但她实在没想到,能有这么热闹!
这附近几个村子的男女老少几乎都出来了,把一整条街道堵的死死的;乡间小路窄小,但细长,卖东西的摊位把这一条路的两边都占满了;乡下人几乎都有一副大嗓门,各式各样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袁芃芃眼睛都不够用了:她看卖篦子的也新奇,看卖笤帚的也新奇,看卖竹筐的也新奇
这些都是村里人空闲时候做了,趁赶集的时候拿出来换东西。一般卖不着什么钱,给俩土豆能换,一颗大白菜也能换。他们不指着这个过活,能换到好东西更好,换不到就把东西收起来,送人也好,自家用也好,留到下一次卖也好,都无所谓。
但有一种挑着一个两头担子的人,是冲着养家糊口来的。
他们的担子是由一层层木格箱构成的,里面放着针头线脑,放着纽扣发卡,放着袜子棉鞋,放着帽子、搪瓷缸、木梳、毛巾、手帕、橡皮筋、小圆镜、蛤蜊油
都是一些小东西,因为这个时候去一趟县城不容易,大部分农村人都会在赶集的时候,在这些货郎的摊子上买点东西。
陈老娘熟门熟路地带着袁芃芃和儿媳妇挤了进去,拿起一卷针线来,问:“老黄,你这个怎么卖的?”
被称为老黄的货郎穿着一双破了皮的棉布鞋,热情地招呼着陈老娘:“那个五分钱,您要是拿多一点,给您按四分。”
陈老娘心动了:“那给我多拿两个吧。”
老黄麻利地把东西递给陈老娘,在她找钱的时候,还有人在跟老黄讨价还价:“你都给她便宜了,也得给我便宜一点。”
老黄苦笑着说:“这个真不挣您的钱,没法儿便宜”
袁芃芃去摊子上看,倒还真有看中的。她指着一种玻璃珠子问:“请问,这个怎么卖?”
本来想叫大爷,但这老黄看着跟陈老娘是同龄人一样所幸她就直接略过称呼了。
老黄忙得热火朝天,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准确地报出了价格:“那个?那个一分一个。”
袁芃芃直接掏出一毛钱来:“我要十”
陈老娘压下了她付钱的手:“十二个,一毛钱行不行?”
老黄陪笑着说:“陈大娘,您也是老主顾了,也知道,我这不挣什么钱,给您十一个行不行?”
两人讨价还价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一毛钱十一个,但老黄又给添了一个小珠子。
等出了那个小摊子,袁芃芃才疑惑地问:“姥娘,咱不是不让卖东西吗?”
陈老娘头也不抬地检查着刚刚买的针线,说:“就是不让卖东西,他们这些个体户,都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袁芃芃不解:“那还”
“所以这些个体户没法儿去城里卖东西,只能在农村卖。去县城来回一趟,一天都不用干活儿了。他们来农村讨生活,咱也方便。”
“那没人举报吗?”
“举报?”陈老娘不屑地说,“谁这么缺心眼子去举报?要是真有人这么干,也别想在村里待着了。而且这些货郎不是咱们这里的,还不定期,你往哪儿去举报?”
“那他们干这个挣钱吗?”
“挣钱?挣啥钱?”陈老娘紧紧拉住袁芃芃的手,不让人流挤散了她们,“那个老黄,讨的媳妇是咱们这边的,随着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来咱们这里一趟,得两个多钟头。生了六个孩子,一家人全指着他挣钱。别的货郎挣没挣着钱我不知道,但今年夏天的时候,他们家女人还回娘家借粮呢。”
袁芃芃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一双布鞋,虽然黑色的鞋面上破了一块,露出里面脏白脏白的里衬,但还没有完完全全破掉,也不算是最坏的情况吧。
也许。
她看着自己手里的珠子,紧了紧。再次从老黄那里经过的时候,袁芃芃抿紧了嘴唇,瞅准了一个空档,把手往那个方向一扬。
再摊开手心时,只剩下了十颗珠子,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上。
陈老娘有心带着袁芃芃看些新鲜的东西,买好了家里需要的东西之后,就急急地往小河边赶。
平时的河边,是孩子的天下,一群小孩子、半大孩子,嘻嘻哈哈地在这里玩闹,却莫名有一种静谧感。
如今的河边,却是热闹起来了。一群和这些在地里刨食的农民,完全不同的人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拉起了一块幕布。
小袁庄和陈屯的大队长都跟着忙上忙下的,看起来很热闹。
台子前面已经站满了两排的人,陈老娘忙带着一大家子往前挤去。
袁芃芃没弄明白这是在干什么,她个头小,挤在人群里,啥也看不见。
庄家汉子嘛,身上总有一种泥土和体味儿混合的味道,她被熏得晕头转向的,被陈老娘拉着走,也不知道东西南北,反正就是跟着走就是了。
陈明义是个有心的,这三个男孩子因为家中的成年男子没来,主动担起了作为男人的责任。
陈明义用两条胳膊护着袁芃芃,问:“囡囡,你在这里看得见东西不?要不哥带你去对面看?那里虽然看的不如这里清楚,但你这个子,在这里啥也看不见。”
陈老娘带着袁芃芃挤进来了,才发现外孙女这么矮,啥东西都看不见。她正懊恼着,听陈明义这么一说,忙不迭地点头:“对,你们带你妹儿去对面看吧。”
说着,还往陈明义手里塞了两毛钱:“我看那边有卖瓜子的,你们哥儿仨买点,给你妹儿吃。”
袁芃芃在三位表哥的保护下,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听到这话,一股绝望涌上心头:所以,我还要从这里,从这带着气味儿的人山人海中,挤出去?
虽然台子上没有人,但台子下的人却是越来越多,这使得他们的路,走得分外艰难。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袁芃芃觉得,她真的是要吐了
刘靖宇在院子里劈着柴,听着不远处的喧闹声,有些出神。
第40章 唱戏()
闹哄哄地乱了一阵;等扮白毛女的演员一登场;一开口;场面顿时就被震了下来。
那演员的声音可好;音色清脆,富有变化;且身段也极好;扭起来婀娜多姿的。
她自身条件好,但她演的其实不算好。袁芃芃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白毛女是样板戏,她一直以为这个就是电影;再想不到还能在台子上看到的。
这演员的基本功极扎实,但她怎么看;怎么都有豫剧的影子。
“划不尽我的千重冤、万重恨”
就这一个“恨”字,便是九曲十八弯,却带了点“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呐哎”的样式。
袁芃芃觉得这偏向豫剧;不太像样板戏;底下的村民却觉得这已是极好的样板戏。
他们以前也看过电影白毛女,里面的演员走的步子太别扭;扭得不对,跟以前看的戏都不一样,哪像这个戏台子上的演员,台步走的好着咧!
袁芃芃旁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他特意要在一群年轻人中显摆自己的能耐;这样点评道。
袁芃芃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白毛女是芭蕾舞剧,芭蕾舞剧好不好!你拿你以前看的那种戏剧的标准去要求芭蕾舞剧,那当然不对劲了。
小袁庄和陈屯的两个大队长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种锣鼓喧天的景象,还有很多不属于两个大队的生面孔,很是满意,都觉得这一次的事儿,办的不错。
他们前两年,都是看电影的。但看电影的设备贼贵,公社轻易不给的。
而且他们也不懂这些东西,有的时候出了问题,管这个的师傅又去吃酒了,几个大队的人就只呆坐在下面,苦苦等着它自己好起来。
这一等,电影也就看不成了。
过年了,公社那边也指着这一套电影设备乐呵乐呵,他们总不能和公社抢吧?
所幸他们还有另外一种省钱省力还省事的选择:让真人来唱样板戏。
白毛女剧组之前是唱豫剧的,什么谁说女子不如男啊、穆桂英挂帅啊、朝阳沟啊,都是他们的拿手绝活。
以前,他们就在这一片唱戏,可受欢迎啦,要价也贵,当时全村人凑吧凑吧,才能看两天的戏,还得看这些唱戏的接不接活。
这回可不一样了,上面不让他们再瞎胡唱啦,他们只能唱样板戏。但是现在样板戏有电影,他们想唱,我们还觉得没电影上唱的好呢!
这价格也没那么高了,今年收成不错,大家手里还都有些闲钱,一毛五分的,也还负担得起。
更别说这是小袁庄和陈屯合包的,摊在每个人身上,那花的钱就更少了。
而且,请这一回啊,那是连唱三天的戏啊!
快过年了,好好让大伙松泛松泛,听点儿样板戏,也买些东西好过年,他们呀,就对那些货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以前,袁芃芃什么大片没看过?
动画片那都是看的3d的!
但自从来到这个年代,委实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也就前几天去了趟县城的“百货商店”见识了见识。
宋朝还有瓦舍啥的娱乐场所,到了这时候,你一提娱乐就是资本主义思想荼毒,谁敢玩儿啊!
也因此,袁芃芃跟着看的也很乐呵,连陈明礼多吃了她的瓜子都没在意。
反正她能买到更好的!五香的,焦糖的,奶油的,鸡汤的,随便吃!
才不稀罕这种原味的瓜子呢!
陈明礼边看戏,边嗑瓜子,不一会儿就又把属于袁芃芃的那一小堆瓜子给嗑完了。
这时候正好演到八路军解放了村子,带着我们光荣的劳动人民斗倒了黑心肝的地主黄世仁,又从深山里救出了白毛女。
演白毛女的演员撕心裂肺的哭着,还夹杂着一些豫剧唱腔。嘛,反正袁芃芃也已经习惯了,听久了,还觉得蛮有一番风味的
但是,就像看电视剧想吃薯片,看电影想吃爆米花,袁芃芃看着看着这戏,突然很想嗑瓜子
“表哥,我去买瓜子!”
陈明义和陈明礼看戏看得乐乐呵呵的,没顾得上搭理她,只有老实人陈明志对这戏的兴趣还小一点。
他拉住了说完就要跑的袁芃芃,严肃地说:“你可不能一个人跑,这附近有拍花子的,再给你拐走喽。走,我带着你去。”
两个人朝最近的一个卖瓜子的走去,那人转过身来,袁芃芃一看:是那个叫老黄的货郎!
这老黄的头脑还挺灵活的,看着这里人多,还把摊子摆到这里来了。买瓜子的基本都是一些小年轻,或者是孩子,都不打价。
前者是在异性面前不好意思,后者,是真不会打价。
老黄的四周围了一圈人,他挣得钵满盆满,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抬脚就要往那边去,却见一个精瘦精瘦的小个子凶神恶煞地拨开围着老黄的人,粗暴地打翻了他的瓜子,一把揪住了老黄:“你敢在这里复辟资本主义!老东西,剥削阶级的走狗!”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买东西的人见老黄惹上了麻烦,都一窝蜂地散了,其中不乏拿了东西没给钱的。
袁芃芃他们离得远,陈明志见状,拉起袁芃芃就要往回走。袁芃芃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那个小个子正从老黄的布袋里掏东西,往自己衣袋里装。
老黄被他用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揪着,可怜巴巴的,却不敢反抗。
“喂,你把东西还回来!”
这时,却响起了一个不怎么合时宜的女声。
大家都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脸圆圆的,头发乌黑乌黑的,还微微有些卷的小姑娘抓住了一个男的,不让他走。那小姑娘背对着小个子和老黄,刚才应该是要走的。
“你怎么白拿人家东西!”
那小姑娘衣袖上戴着红袖章,个头大概勉强有一米六吧,却一点都不怂地死死抓住那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人。
那男人见大家都看过来,恼羞成怒,大声地喊:“他是资本主义,我拿他一点瓜子怎么啦!”
那小姑娘比他更大声地喊回去:“我呸!一个大男人真不要脸!白拿人家东西,还不经过人家同意,那是偷!你个小偷还敢在这里嚷嚷?走,跟我去警局!”
被她拉着的男人气笑了,稍一用力就摆脱了她:“哪里来的臭娘们,脑子坏的吧你”
还没等他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那个小个子就迫不及待地揪住了小姑娘的衣领:“你这是包庇投机倒把,是资本主义的走狗!”
一般来说,这顶帽子在这个年代算是很大的了,就算不怕,肯定也是要忌惮几分、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