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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园松柏常青,太湖石嶙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恰有一处汤泉流经园下,故而园中四季花开不败,草木弥新,“留”即有留春之意。
朱翊深走进留园时,踟蹰片刻,所有人都跟着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周兰茵正待询问,他又径自往前去了。
主屋里的桌子已经摆好了银质碗筷,朱翊深坐下来,周兰茵侍立在侧,吩咐下人上菜。菜品共有三十几种,时令的蔬菜有海白菜,江南乌笋,黄花金针,此外还有八宝攒汤,卤煮鹌鹑,湖油蒸饼,醋溜鲜鲫鱼等,都是朱翊深以前最爱吃的。
第一百零三章()
此为防盗章;订购不足百分之五十;请改日来看。
若澄看着觉得有几分熟悉;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他身边围着的多是在族学上课的学生,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簇拥他进门。
女孩子们纷纷叹了口气,好像匆匆一瞥;还没看过瘾。可到底要顾着女儿家的矜持;不能直接冲过去。
“走吧,只能改日再来了。”其中一个提议道。
其它人纵然不甘心,也只能讪讪地四下散去。
若澄好奇地问沈如锦:“这个先生很厉害吗?”
沈如锦点了点头:“的确厉害。苏大人亲自推荐他在族学教书。你要知道苏家的族学里头随便拿出一个先生来;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可见这个人的水平了。这样的人居然考不上今次的科举,也真是奇怪。”
“他是落榜的举子吗?”若澄不禁想起在平国公府前看到的那个落魄书生,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也许早已经回乡。她当时离得远,也没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只觉得他应当也是有几分才干的。
“我听奉英说;苏大人让他先在这里教书,三年后再考;到时必定一鸣惊人。苏大人不会看错人的。”
若澄听沈如锦言谈之中对苏濂十分推崇;心里也对那位首辅大人充满了好奇。听说苏濂跟祖父本属同门;是当时并称的两个大才子。可是祖父醉心于字画;无心仕途;后来隐居于江南。苏濂却因家中世代为官;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了首辅的位置。
若澄想过,也许并不是祖父无心仕途。或者,他当年跟那个书生一样,曾满怀志向,踏进了这个遍地朱贵的京城,却最终铩羽而归,心灰意冷。
有很多人,自出生就注定了要走一条艰难的路,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可就算努力,也未必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世上有如苏濂大人一样,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之人。也有如祖父一样,拼尽一生都走不进庙堂的人。所以这个先生到底还算是幸运的。
书院里响起琅琅的读书声,读的是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若澄托着下巴,差点要睡过去的时候,沈如锦推了推她:“来了!”
一顶并不华贵的轿子停在族学门前的绿荫底下,从轿上下来一个穿着檀色宽袍,头戴方巾,蓄胡子的慈眉老者。闪舞网他负手正要进族学,沈如锦立刻跑了出去,叫道:“苏大人!”
苏濂身侧的家丁立刻阻拦。苏濂看到沈如锦,抬手道:“不得无礼。”
家丁退到后面,苏濂走上前,沈如锦连忙施礼:“如锦唐突了大人,万分抱歉。实在不得已,才在此处守候大人。烦请借一步说话。”
苏濂对沈如锦这个丫头一直很有好感,加上与她祖父的渊源,便随她走到墙角,微微笑道:“有何事,不妨直说。”
沈如锦看向一旁的若澄,若澄却呆在那儿,犹如石化了一般。她连忙过去把若澄拉到苏濂面前:“这是小女的妹妹,原先一直养在太妃娘娘和晋王身边。晋王出使瓦剌,怜她孤苦无依,把她送还沈家。她仰慕苏家女学,也想入学读书,可是女学今年的名额已经满了。能不能请苏大人格外开恩?我会教导她功课,绝不辱没苏家女学之名。”
苏濂望向若澄,脸上的笑意更深。
若澄的手指微微发抖,刚才见到苏濂,她强忍着才没有惊叫出来!府库的老爷爷,竟然是当朝首辅苏濂!怪不得他会在府库出现,会认识她的父亲,会知道那么多的东西。她嘴唇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沈如锦使了个眼色,她才低头行礼:“若澄见过苏大人。”
她的声音微颤,心中情绪翻涌,却只能强行压制住。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跟爷爷见面。他的谆谆教诲犹在耳畔,她一辈子都不敢忘。
“好学之人,自当勉励。此事我会安排,你下次就跟你姐姐一起来上学吧。”苏濂和蔼地说道。
沈如锦和若澄都愣住了。沈如锦没想到此事会这么顺利,原本还以为苏濂至少会考考沈若澄,到时便是她表现的机会,没想到对方竟一口就答应了。想当初她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了苏家女学的。但她转念一想,可能是苏大人觉得有她作保,才破例同意沈若澄入学。
若澄感激地看了苏濂一眼,很快又垂下视线。她不能认他,这样可能会给他招惹麻烦。
“老夫还有事,两位小姑娘早些回去。”苏濂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多谢苏大人。”若澄和沈如锦齐声说道。
她们是坐马车来的,马车还有丫鬟就停在族学后门的巷子里。素云等得有些着急了,看到两个人返回,这才松口气。
等两人上了马车,素云和宁儿跟在两侧,离开巷子。
这个时候,族学的后门打开,一个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倒掉杯中陈旧的茶叶。他抬眸的时候,不经意间与素云打了个照面。素云一下子愣住,她认得那双眼睛!正是在平国公府前面遇见的书生!
那人对素云点头一礼,素云脸颊发红,连忙垂视地面。
他原来长得这么好看?那日蓬头垢面,犹如宝珠蒙尘,今日得见真容,真乃一位翩翩君子。
“先生,快开讲了。”身后的小厮阿柒提醒道。
叶明修看着马车走远,猜想那个赠钱的姑娘也坐在里面,当找个机会将钱还给她。要不是她这一两银子,恐怕他已经熬不住,早早回乡了。
叶明修退回来,阿柒正要把门关上,忽然有一个丫鬟伸手挡住了门:“叶先生!”
“青芫姐,你怎么又来了?”阿柒无奈地说道。
青芜将一个画轴呈给叶明修:“这是我家姑娘要我转交给先生的,请先生一定要收下。”
叶明修没有收:“苏姑娘是大富大贵之人,多谢她的抬爱,但这卷轴实在不能收。今日苏大人也在学中,叶某还有事,先告退了。”他抬手一礼,迅速转身离去,留下阿柒和青芜两人对看。
青芜一跺脚,要把画轴塞给阿柒,阿柒连忙后退两步:“使不得!我家先生会骂死我的。青芜姑娘,你还是回去让你们姑娘早点死了心吧。先生在家中时议过亲了。”
青芜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恼地从门中退了出去,转到巷子的折角处,苏奉英在那里等着。她看到青芜把画轴拿回来,就知道叶明修不肯收,脸上尽是失望的神色。
青芜也被阿柒一番话激起脾气:“姑娘,奴婢不懂。横竖就是个教书先生,怎么值得您频频放下身段示好?您马上就要是皇长子妃了,若是被宫中知道”青芜咬了咬牙,没说下去。
苏奉英接过画轴,苦笑道:“你当我不知这些?但我对他一见倾心,早已顾不得身份。这世上最难控制的便是人的感情,身不由己。我就算为皇子妃,恐怕也忘不了他。”
“姑娘”青芜还欲再劝两句,也不知从何说起,只道,“老太爷也在族学里,被他看见就不好了。我们快走吧。”
苏奉英点头,将画轴收入袖中,跟青芜一道走了。
等她二人离开以后,清风拂过墙边大树,浓密的树冠上躺着一个少年,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根草,脸上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笑意。刘忠战战兢兢地扒着树干,防止自己掉下去,时不时地看少年一眼,心里嘀咕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明明听见那苏家姑娘爱慕别人,反倒心情很好的样子?
朱正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好像有点知道九叔让他别选苏奉英的用意了。不过这种小女儿家的心事,九叔是怎么知道的?当真有趣。
“殿下,咱们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宫里又要闹翻天了。”
“急什么?我还要听听那叶明修讲课。你说他参加今次的科举,为何名落孙山?此人才华,足以让苏奉英倾心,让苏濂刮目相看,必定不凡。”朱正熙咬着草,含含糊糊地说道。
刘忠说道:“奴听干爹说,好像是他太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得罪了主考,这才名落孙山的。此人的确有才,在绍兴府时便小有名气。十五岁就上书给先皇,论治国之策,得到了先皇的赏识,钦点他参加那年的科举。后来他因照顾生病的母亲,没有如期进京,否则他可能都入翰林了。”
“刘德喜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朱正熙挑眉道。
刘忠嘿嘿一笑:“干爹说皇上对此人也有兴趣,就去了解了一下。当时皇上看过他的试卷,只不过他在试卷中的一些观点有些偏激,皇上无法认同,这才同意主考将他的名字划去。”
“行啊,你干爹不愧是大内溜须拍马第一人。”朱正熙坐起来,只觉得远离了那座禁城,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今日我们看到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刘忠一凛:“奴什么都没看见。”
朱正熙又看向堂中正在讲课的修长身影,扬了扬嘴角。叶明修,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朱翊深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在人群中梭巡了一圈,跟上辈子一样,那丫头没来。
李妈妈初见朱翊深时也吃了一惊,觉得王爷好像哪里不同了,但那种感觉又说不上来。看到周兰茵痴痴地盯着他,魂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连忙在旁说道:“王爷舟车劳顿,想必饿了吧?夫人早就备好了酒菜,就等着您回来呢。”
周兰茵这才回过神来,马上侧身让开:“瞧妾高兴的,都忘了正事。我们快进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王府,往朱翊深的住处——留园走去。晋王府原本是开国时一个巨贪的府邸,建造之时极尽奢华。后来巨贪下狱,府邸收归国家,几经易主,最后被先帝赏给了朱翊深做王府。
留园松柏常青,太湖石嶙峋,亭台楼错落有致。恰有一处汤泉流经园下,故而园中四季花开不败,草木弥新,“留”即有留春之意。
朱翊深走进留园时,踟蹰片刻,所有人都跟着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周兰茵正待询问,他又径自往前去了。
主屋里的桌子已经摆好了银质碗筷,朱翊深坐下来,周兰茵侍立在侧,吩咐下人上菜。菜品共有三十几种,时令的蔬菜有海白菜,江南乌笋,黄花金针,此外还有八宝攒汤,卤煮鹌鹑,湖油蒸饼,醋溜鲜鲫鱼等,都是朱翊深以前最爱吃的。
在端和一朝,禁城内外,奢靡成风。光端和帝每餐就要准备菜品百多种,簪缨世家宴请宾客,动辄耗费牛羊河海鲜上千。到了永明帝登基,虽屡下训谕禁止,但收效甚微。
及至朱翊深为帝,主动将每日三餐减为两餐,每餐菜品不超过十种,并勒令后妃等以身作则,这才渐渐刹住了奢侈攀比之风。
“往后不要备这么多菜。”朱翊深开口说道。
周兰茵连忙应是,暗中责怪地看了李妈妈一眼,都是她出的主意,说皇陵日子清苦,王爷必定想念京中的珍馐美味,回来应该好好吃一顿。周兰茵忙活了几日,没听到半句夸奖不说,要是让王爷觉得她持家无度,那就不好了。
朱翊深这才提筷,他吃饭时一语不发,每样菜都只吃几口,绝不多碰,看不出喜好。
等他放下筷子,周兰茵又殷勤地上了壶虎丘茶,并一盘江南的密罗柑和一盘蜜饯。
朱翊深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没动另外两样东西。这个时候的晋王府,只能用这等茶叶,虽然跟普通人家比已经算好物,但跟他在乾清宫时喝的那些与黄金等价的贡茶比,到底是逊色了一些。他没什么特殊的嗜好,只是对茶有些讲究。
第一百零四章()
若澄从指挥所出来;扶着李怀恩坐上马车。马车里铺着绒毯,还有素云准备的手炉,比外面暖和许多。李怀恩驾马车离开;若澄撩开床上的帘子看了一眼。有一辆马车迎面过来;而驾车的好像是叶明修身边的阿柒。
她放下帘子;心中疑惑,叶明修到指挥所来干什么?但此时天色已晚,她觉得也有可能是看错了。她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颊,刚才他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成亲已经有些时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她做,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还像以前一样。经历这次的事情,好像发生了些许变化。尽管那变化还不算很明显,但足以让她欣喜。
阿柒看到身边过去一辆马车;也没太注意;回头对马车里的人说:“大人;指挥所马上就要到了;可是晋王他会见咱们吗?”
叶明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两日天气骤冷,京城应该快要下雪了。今年还没下过雪。他是南方人;对茫茫雪景有几分期待。都说瑞雪兆丰年;到了新年;一定会有崭新的局面。人生总是要抱着希望才好。
马车停下来;阿柒上去对守门的侍卫递了名帖。
守门的侍卫看到是新进的吏科给事中;虽不知他为何深夜来访,但还是连忙进去禀报。
朱翊深正坐着出神,听侍卫说叶明修来了,一时有些恍惚。
前生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冬夜的夜晚,在翰林院籍籍无名的叶明修不知为何找到了他,两个人恳谈了一番,达成共识。后来他一步步掌权,叶明修的官也越做越大,还助他登上帝位。
没想到今生,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只是作为苏家的孙女婿,太子的近臣,他要说的话恐怕会与前生截然不同。
朱翊深对叶明修的情绪十分复杂。他不够了解他,却又曾经跟他唇齿相依数年。他搞不清楚叶明修对若澄的感情,究竟是爱多过于利用,还是利用多过于爱。否则已然决定发动宫变,为何明知她进宫会有危险,还送她来?这些事他以前不曾在意,现在却耿耿于怀。夫妻多年,如他跟苏见微一般,未必见得有多深爱对方,但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妻子送去敌人面前做诱饵。
还是说,前生叶明修早就已经察觉了若澄对他的感情?叶明修是故意那么做的?已经没有答案了。
侍卫见朱翊深不说话,不知该如何做,只能呆在原地等着。
“请他进来吧。”朱翊深将名帖按在桌子上说道。
叶明修跟着侍卫到了主屋,一袭水青色的斗篷,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他对端坐在桌子后面的朱翊深行了个礼,朱翊深双手撑于桌面,淡淡说道:“我这儿没什么像样的桌椅,叶大人若不介意,就请坐在火盆旁边的凳子上。”
叶明修倒是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对朱翊深说道:“深夜来造访,是修唐突了。承蒙王爷不弃,的确是有要事相告。不知这里说话可否安全?”
“直说便是。此屋周围遍布我的暗卫,闲杂人等无法接近。”朱翊深看着桌上的布防图说道。
“既然如此,修便明言了。顺安王之事,王爷欲如何应对?碎玉轩在京中经营多年,顺安王来去自如,您应当是抓不到他的。”叶明修打量着朱翊深的神色,带着几分小心说道。
朱翊深神色依旧淡淡的:“捉不到,领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