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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淮目睹她泪如雨下,不禁意识到有些记忆、有些伤痛是这辈子都无法被时间消磨的。
他理解了为什么季云翀出现在她面前说要截肢时,她毫不犹豫点头同意陪对方去德国治疗——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无法挽回的遗憾。
“追悔莫及”这四个字就像是一把利刃,在她胸中戳刺捣搅,将整颗心割裂的血肉模糊。
萧淮不会说甜言蜜语,只能抱住林霂,拍拍她的背,轻声慢语哄道:“不哭了,我以后就是你的家人。”
他说这句话是认真的,是实打实的承诺。她听了,不但没有破涕一笑,反而哭得不能自己。
幸好扫完墓之后的安排是和关怡聚餐,有关怡在,气氛顿时暖起来。她追问林霂究竟是什么时候对萧淮上心,好奇情人节那晚的细节,还调侃林霂在萧淮卸任当天“秀恩爱”的举动,总而言之话很多。
林霂从来没有对好友透露过自己曾经和萧淮分开过,腼腆一笑带过细节问题,单单说:“关怡,萧淮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正在交往中。”
每一个字都是废话。但对曾经屡屡说不、一次次拒绝相亲、不喜欢和人有长时间眼神接触的林霂而言,每一个字都意味着她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霾,活在了当下。
关怡挺感慨的。
瞅瞅萧淮,面对这位高大上的传奇人物,她的心情可谓喜忧参半。
三个人都挺能聊,吃饭倒成了其次。席间萧淮接电话离开了一小会儿,关怡问林霂:“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你别怪我多心。虽然萧淮卸任了,但他还是对冲基金的管理人。如果他和你结婚,势必面临巨额资产被分走的风险,这将影响他在基金的主导权。男人么,谈恋爱的时候很热情,一旦涉及谈婚论嫁就立马变得理性冷静,判若两人。”
关怡说到这里,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你能和萧淮在一起,我由衷地为你们感到高兴。然而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我又担心你在这段感情关系里吃亏。”
林霂沉吟片刻,拿起右手边的果汁喝了口,再说话时嗓音清脆了许多:“我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收入也不低,根据德国最新的修正法案,我就算和萧淮结婚再离婚也分不走他多少个人财产,不会给他造成婚姻压力。至于在交往期间谁吃亏的问题……”
林霂打住,心有灵犀似地侧过脸,看着萧淮结束通话推开玻璃门走进来。
此时是晚上八点,恰是自助餐厅招徕客人最热闹的时候。有几位年轻的姑娘在餐台那边挑选食物,见萧淮又高又帅,忍不住回头多打量他几眼。
林霂对萧淮挥挥手,接着往下道:“他为了我连工作都放下了,如果计较谁吃亏,他才是吃了大亏。”
关怡面对这样的回答,不禁循着好友的视线瞄一眼萧淮。他立在冰柜前,略微俯下头,看着供应各种口味的桶装冰淇淋。
他的视线逡巡一周,落在了“曲奇巧克力”。刚挖出来一个冰淇淋球,一个短手短腿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捧着空碗凑上来,乌黑圆溜的眼睛瞅瞅冰淇淋,又瞅瞅他,回头嘟囔:“粑粑快来,我要吃这个。”
萧淮弯了弯唇角,将冰淇淋递过去。小孩吃着东西开心地走了。
关怡收回目光望向林霂。她那深情专注的目光,如果被心上男人瞧见,整颗心都要化成一泓春水吧。
不知怎的,关怡心中的那些“忧虑”,淡了,散了。
*
结束聚餐回到老洋房,林霂先洗澡,换了身睡衣。
萧淮洗完澡出来,没有在卧室见到人,却见她待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研读急诊医学资料。
他看看墙壁上的挂钟,22点了,于是轻叩书房的门。
林霂听到声音却头也不抬:“你先睡,我再看会儿。”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意识到刚刚的叩门声是一种委婉的“邀约”,兀自沉浸在深奥古怪的医药用品里无法自拔。
可拉明、洛贝林、异丙肾上腺素……
她心无旁骛,连萧淮踱入书房在她背后走来走去都没有意识到,保持全神贯注的学习状态一直到了23点40分。
终于,她累了。
活动几下僵麻的颈椎,又翻了几页书,她忽然觉得后背凉风阵阵,手里的书再也看不进去,回头一瞥,目光对上萧淮。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案头灯,他伫在光线暗淡的地方,神色模糊不清,嗓音低低沉沉有些沙哑,唯一不变的是态度依旧极有耐性:“休息吗?”
她本想说“不”,转念一想也许她不肯睡他就会一直陪着,改口说:“嗯,休息吧。”
她合上书,关灯站起来,几乎是同时他像下定决心似地一步跨过来,把人打横抱起,抱回了房间。
她懵懵地看着他拉开床头柜抽屉,从空空的盒子里取出最后一个小方片。
她别开视线,悄悄地被子里缩了缩,不动声色地藏起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昨天晚上来了好几次,她以为他今天会提不起兴趣,没想到又……
这时他掀开被子俯身压过来,一手将她的睡裙捋上去,另只手解开腰间浴袍的系带。
……
结束后,他抱着她去浴室再简单地清洗了一次。
林霂累极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听见萧淮问:“你愿意抽空去一趟奥地利么?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家人。”
林霂瞬间惊醒。
四目相对,她张了张口,半晌吐出一句:“非要现在吗?”
怕他多虑,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马上又要开始异地恋,如果选在这个时候向你的家人或朋友公开感情,只怕有很多声音阻挠我与你在一起。”
林霂不是没有预料到关怡的担忧。就像她当初和季云翀在一起之后,很多人都不看好,更别提季云翀那边的亲戚对她诸多挑剔,季母更是想尽办法拆开两人。
萧淮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而是说:“你的意思在我听来,你似乎会因为很多反对声音而离开我?”
林霂叹口气:“我喜欢你,怎么舍得离开你?然而我比较平庸也是不争的事实,请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多多努力,等到有天你是赫赫有名的投资银行家,我是医学界著名的权威医生,我们再公开感情,也许祝福的声音会盖过质疑的声音。”
这些话,便是林霂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愿意一味地沉浸在爱情的世界里,反而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成长起来,尽快在专业领域达到足以匹配萧淮的成就,让他成为“林霂”的男人,而不是把“林霂”变成他的女人。
她想让他快乐,也想让他因为拥有了她而感到自豪。
这是豁然开朗的领悟,也是一种人生理想,如果用四个字做总结,那便是并架齐驱。
萧淮不是有意泼冷水,而是指出个事实:“你想成为权威医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达成的事。”
“我明白,在成为权威医生之前,我打算早点成为副主任医生。我正在思索第一篇学术论文的选题,如果论文通过了,离副主任医生的目标就前进了一大步。”
林霂说完,往萧淮的怀里钻了钻,仰起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亲爱的,权威医生这条路有些漫长,你愿意等我吗?你会放弃我吗?”
迎着她充满期待又略忐忑不安的目光,萧淮陷入了沉默。
不是不想把她留在身边,也不是不希望像普通人那样早点订婚、结婚、生子,然而一切计划都是他个人的理想,并非她的追求。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指腹在细嫩光洁的肌肤上摩挲会儿,拥她入怀:“在我们的感情关系里,你首先是‘林霂’,其次才是我的亲密爱人。你不要有顾虑,做好你认为要做的事,无论将来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才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名医,我都会陪着你。”
林霂十分感动,鼻尖一酸差点落泪,只好嘟起嘴唇,露出娇俏可爱的样子:“我才不要多少年,我要尽快,尽快。”
是的,人生苦短,恨不能一夜功成名就,与他相守到白首。
*
凌晨一点,林霂睡着了。
萧淮阖着眼睛却没有睡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起身下床。
他来到一楼的花园露台,从睡袍的衣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助理leo的电话。
这个时间点leo通常还没有睡,电话很快接通。
萧淮坐在吊椅里,拨弄从花架那端伸展过来的绿萝叶子,淡声道:“请帮我取消飞往奥利地的两张机票。”
电话那端的leo说了声“好”,又道:“boss,慕尼黑那边希望你尽快回归工作……”
“一样的回答,暂不考虑。”萧淮说完话锋一转,“我交待你调查的事情,有无进展?”
萧淮指的是前段时间a股市场一路大跌时,东盛集团股票逆势大涨之事。
那时接近千股跌停,东盛集团的股票接连几个交易日上扬,吸引了不少机构和散户注资。萧淮研究了东盛的股价波动走势,发现股价经常在楔形的区域内波动,有操纵股价乃至洗盘的嫌疑。
道:“我已经查到了两个账户持有东盛的股票份额超过5%。按照中国地区的法律,持股超过5%应该公示,但这两个隐蔽账户显然没有对外告示。我是不是应该立即向证监机构举报东盛集团涉嫌使用非法手段汲取大量资金。”
萧淮的目光从绿萝叶子上收回来,透过玻璃望向窗外浓郁的夜色:“这种账户随时转移持仓情况,隐藏得很深,很难取证。”
默了一会儿,又道:“boss,如你预见的那样,在最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东盛的股票接连下跌,东盛一致行动人的股票价格也出现了类似的楔形波动。”
萧淮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在中国证券史上,多家上市公司集体坐黑庄的事情并不少见——它们形成复杂的资产连带关系,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连锁效应。
萧淮开口:“我们低估了季云翀,他心思缜密又善于造势布局。并购之争赢了,东盛获得巨利;并购之争输了,表面上看来是利空消息导致东盛的股价下跌,实际却是他在暗中洗盘,迫使在前段时间高位持仓的股民们因为意志不坚定而被震出股票交易市场,降低其坐庄的风险。”
想到季云翀只花了两年的时间就让东盛集团走出低谷,并且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董事长,萧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抬手按压太阳穴。
“leo,请帮我预约时间,我想明天见见季云翀。”
第56章 生死离别
林霂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不见萧淮,只在厨房见到了余温尚存的早餐和一张字条:“我去东盛见季云翀,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和他交涉,很快回来。”
林霂盯着字条看了许久,拿起餐台上的一杯新鲜现榨的番茄苹果汁喝了口。
番茄富含维生素,苹果有整理肠胃的作用,两者搭配可以增进体力,这是她每日必吃的食物。也许是今天番茄放太多的缘故,果汁口感偏酸,猩红的颜色看起来像血液,她突然没有了胃口。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心绪不定,一方面觉得萧淮是因为水军之事找季云翀详谈,另方面又觉得真相没这么简单。
她想到了许多事情。季云翀的父亲飞机失事时的报道、美林医药股价大跌的消息、中西药业并购之争时德意志投行对于东盛集团资金来源的质疑。
忽然地,她记起自己和季云翀在慕尼黑发生争执时,季云翀说过的一番话。
“许多事情说出来你也不懂,我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风光,过得很不容易……父亲突然罹难,一句遗嘱都没有留下,母亲又疯了,我一个人……我一个人……”
林霂当时简单地把这些话理解为诉苦,现在再细想,不禁觉得季云翀有可能做了见不得光的事,被萧淮抓住了把柄。
那么,萧淮独自去找季云翀交涉,会不会出意外?
萧淮的电话一直处于占线中,林霂思来想去决定去找他。考虑到今天的状况比较特殊,她破天荒地选择了自驾。
车子直奔东盛集团驻上海的办公地址,途中她试着拨打萧淮的手机,发现拨不通,似乎手机失去了信号。
林霂的整颗心纠结起来,轰大油门提高车速。
抵达东盛,她到前台问询萧淮是否到访。这时座机响了,前台接待人员接起电话简单地说几句,挂断电话后对她道:“林小姐,你要找的人就在董事长办公室。”
林霂乘专用电梯直达顶楼,一出电梯就是董事长办公室。办公室很大,首先扑入眼帘的是整面墙的照片,都是东盛集团在过去两年多时间里收获的各种奖项和赞誉,其中有张照片尤其引人注目——多家金融机构评选东盛是大中华地区top10风险最低的绩优股。
秘书将林霂带入会客间。这里有一排明亮的落地窗,视野十分开阔,往下一看,能见到不少访客出入东盛。
林霂等待了半个多小时,既不见季云翀,也不见萧淮,遂问秘书:“请问萧先生和季董事的谈话大概何时结束?”
“你来的时候,萧淮刚走。”低沉的声线突然在背后响起。
林霂愣了下,转过头去,见到会客间通向办公区的门开了,季云翀缓慢地走出来,清冷的目光毫无停滞地扫过她的脸庞。
林霂顿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二话不说转身要走,秘书却抢先一步退出去,从外面关上了会客间的另扇门。
封闭的空间,只剩下林霂和季云翀。
季云翀开口,声音透出无可名状的压抑:“一看见我就跑,你很怕我?”
林霂没有搭理,耐着性子又叩了几次门,见无人回应摆明要将她困在这里,于是掏出手机联系萧淮。
季云翀看着她拨号,面上渐渐浮起一丝怒意,突兀地夺过手机摔向墙壁,双手钳住她的肩膀将人抵在门上:“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的手指冰凉,甚至还出现了不同寻常的颤栗,目光凌厉带着丝丝凶狠,像受到了什么刺激而在短短一瞬间发怒,但这个刺激显然不是她造成的。
林霂一怔。
“你认识萧淮之后,再也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看。”他陡地压低嗓音,“今天倒好,你和萧淮一个个前赴后继地来我的地盘耀武扬威外加秀恩爱?”
林霂的肩膀被箍得生疼,推搡一下季云翀,这无形之中让他的怒气又添了几分。
他腾出只手抬高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我最恨身边人背叛我,是不是你对萧淮透露了些什么,否则他岂会知道我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你尾随萧淮来到东盛,不就是担心我会对他做些什么?没错,我的确派人跟着萧淮,他现在开着车驶上了南北高架。”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与恐吓,林霂霎时反应过来萧淮和季云翀的谈话不欢而散。如今她来到这里,无异于撞上了季云翀的枪口,激怒了他。
她的心里掠过不祥的预感:“你为什么要跟踪萧淮?你想对他做什么?”
这些话等同于火烧加油,季云翀怒极冷笑。
林霂内心的恐慌情绪一下子放大,不可思议地望着季云翀:“你怨恨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要一再地针对萧淮?”
“我针对萧淮?明明是萧淮针对我。我喜欢你,你偏偏来抢夺你。我的目标是中西药业,他就不断地破坏我的并购计划。你比谁都清楚我有多么的痛恨那些害死父亲的无耻之徒。”
“我理解你想要复仇的心情,但我无法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