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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明当晚回崇州市区。
小张将车子直接开到乔宅的主楼门口,乔安明已经在车上睡着了。
他最近大半年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工作繁忙自不用说,顾澜的病情又连续反复,现在连老太太都被查出了胃癌晚期,所有压力都让他一个人扛着,谁都吃不住吧。
“乔总…乔总…”小张冲后座轻轻喊了几声。呆刚东才。
沉睡中的乔安明没反应,或许是酒劲全部上来了,嗜睡得很。
小张不敢再多喊,坐在车里等他醒。
半小时之后,乔安明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才把他吵醒。
与工作相关的电话,乔安明立马便把自己从微醺的状态调整成工作模式,小张一直在后视镜中留意在车后座上接电话的乔安明,虽然思维清晰,声音也沉稳,但他脸上写满浓浓的倦意。
“……好了,我知道了,细节部分明天等我回了公司再谈,挂了。”
乔安明揉着眉心收了手机,抬头问小张:“怎么到了也不叫醒我?”
“我叫了,您没醒。”
乔安明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出来。
囧…小张可真是个老实人。
乔安明下车,小张拎着他的电脑和小巧的行李箱送他进屋。
走到门口的时候乔安明的步子突然晃了晃,小张跟在他身后,立刻冲上去扶住他。
“乔总,您当心点。”
“看来我是真是老了,以前年轻的时候可以一个人顶八九两白酒,现在喝一点就不行了。”乔安明摆开小张扶他的手,自己站稳,还不忘自嘲几句。
“乔总,您肯定是这阵子太累了,今天又是空腹喝酒,不醉才怪呢。”小张还要宽慰他。
乔安明站定:“别安慰我了,我这把年纪,不服老都不行了。再说老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越老就越看得透,很多事情也越放得下,因为知道没什么指望了。”
乔安明苦笑着,转身往厅里走。
可能是今晚他真的喝多了,落寞的神情没有伪装好,全部落入小张眼里。
“乔总…”
“还有事?”他回头问。
小张挠了挠后脑勺,鼓起勇气:“我…刚才好像看到杜小姐了…”
乔安明身子明显晃了晃,被酒精熏得有些红的眼眸中闪过一线光,但很快陨灭,很自然地问:“在哪里?”
“就在刚才我去给您买解酒药的药店里,她好像是那里的店员,不过我没有看到她的脸,只觉得声音和身形都很像…”
小张一副急于解释的样子。
乔安明刚才还有些落寂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肯定看错了,她不可能在宜县。”遂毫无犹豫地转身进了屋,仿佛丝毫不受这件事的影响。
小张倒在原地愣了很久,自己嘀嘀咕咕:“真看错了?可身影和声音都好像啊…不对不对,好像那女人不叫杜箬,叫什么…什么珞?嗯……名字不对…”
乔安明听得清小张的嘀咕声,自己将拳头握紧。
声音和背影像的人太多了,小张果然是看错了,不然怎么名字不一样?
乔安明刚才明明激烈翻腾起来的心跳,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任佩茵提议要去庙里拜佛。
陈妈不同意:“外面天气这么热,您还是在家休息吧,拜什么佛,您还真信这些东西了?”
“也不是信,就是想趁现在腿脚还方便的时候出去走走,再过段日子,估计我连床都下不了了。”任佩茵自己走去楼上换衣服。
陈妈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跟着她上楼,嘴里一路嘀咕:“尽胡说,太太,您这病只要调理得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你别唬我了,陈妈,我又不是孩子,自己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
任佩茵笑得很轻松,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临走的时候还带了一把遮阳伞。
外面果然闷热,虽然有些许风,但空气里弥漫着粘腻的热腥气。
这才六月底啊。
好在寺庙里没什么香客,可能信仰程度跟天气也有关系吧,毕竟这么热的大中午没多少人愿意来拜佛。
陈妈扶着任佩茵进殿,殿里供着三尊佛。
陈妈都一一叩拜了,任佩茵却站在那,只抬头看着佛像,没跪一下。
“太太,您这样心不诚,佛祖要怪罪。”
“佛祖太忙,哪里管得了这些。”任佩茵还开玩笑,拉陈妈从蒲团上起来,“走,去见那个老和尚。”
老和尚就是两年前任佩茵求签解签的那个老僧。
陈妈记得他在偏殿,带着任佩茵过去碰碰运气。
从大雄宝殿到偏殿还有一段距离,需要经过罗汉殿和放生池,老太太走到那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V103 犯了大错
老远看见老僧果然坐在偏殿裏面,老太太心急,三步并两步地就要走过去。陈妈赶紧追上前去扶她,扶着她跨过高阶进去。
偏殿可能地处阴冷处,所以比之外面的大殿要凉爽许多。
老僧就坐在一侧椅子上,打着盹,手里捏着佛珠。他身后的地面上有一台落地风扇,转著头在吹,把经幡都吹得摇摇晃晃。
供桌上方燃着几盘香,几只恼人的苍蝇盯着贡品轉圈圈。
这其实就是个很普通的本地寺庙,僧侣不多。香火一般。
陈妈不知道为什么任佩茵喜欢来这,但既然来了,她肯定是又要求签吧,于是陈妈沖打盹的老僧喊:“师傅…”
老僧头“咚”地晃了晃,一睁开眼看到任佩茵,笑得有些过于慈祥了。
“施主,您是求签还是解签?”
任佩茵想了想,说:“大師,我今天不求签也不解签,就想来问个事,如果人犯了错,执念太重导致害人害己,现在后悔了,可有法子补救?”
老僧望了任佩茵一眼:“我认得你。你两年前是不是也来过庙裏求了一支签?”
“是。求过,当时求的是家运,签面不好。”
“那现在施主所问之时,可与家运有关?”
“不是,不为家运,我只为自己问了!两年前我因为一时执念,导致与孙子失散,我苦苦找了两年,却找不到了,前段时间我查出胃癌晚期。时日不多。想在死之前见我孙子一面。”
老僧又虚虚看了任佩茵一眼,随后闭上眼睛,转着手里的佛珠开始念:“施主,种如是因,得如是果,这是不灭的道理,若当年因为施主的执念导致与孩子失散,这是施主你种下的因。佛主可以渡你,至于答案,在你自己心里……”
任佩茵出寺路上一直面无表情。
陈妈扶着她:“别听那老和尚胡说,他就是故弄玄虚。”
“没有,他说得很有道理。”任佩茵自己停下脚步,突然眼神惊恐地看着陈妈:“陈妈,你说,当年我反对安明和顾澜离婚,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时他们离婚了,孩子是不是不会离开乔家?我这些年也不会夜夜睡不安稳?”
陈妈稳住任佩茵,心里难受得压抑。
“太太,很多事并没有对错,你别自己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再看看那孩子…”呆巨助技。
天气愈发热起来,转眼就已经八月份了。
现在如果乔安明没有特殊行程安排,他每周至少抽一天时间去西院陪老太太吃晚饭。
老太太的食欲已经大不如前了,每顿喝半碗粥就饱了,但她每次还是会叫陈妈做一大桌乔安明喜欢吃的菜。
长长的古董红木桌,一席宴,冷冷清清只坐了两个人。
偶尔彭于初也会去看老太太,老太太便会留下他吃饭。
那天乔安明刚好也在,一席桌上总算多了一双筷子。
老太太那天显得特别兴奋,不停为彭于初夹菜。
“于初啊,你要是平时没事就多来陪我说说话,我这屋里成天冷冷清清的,除了陈妈就没别人了。”
乔安明听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妈,要不你搬去我那边住吧。”
“你那边?你那边还不如我这里呢,你那边现在还剩谁?琴姨都搬走了吧!”任佩茵真是一针见血啊,乔安明苦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饭后陈妈削了水果沏了茶。
彭于初陪着老太太唠嗑,倒是把老太太哄得挺开心。
乔安明临时却把他要支走:“我现在要去宜县,你送我过去吧。”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急了:“你忙,我也不怪你,你现在一周来陪我吃顿饭我已经阿弥陀佛了,于初难得陪我说说话你又要把他叫走做什么?”
真是越病越娇气。
乔安明无奈,也没反驳。
彭于初赶紧打圆场:“老太太,我明天下了班再来陪您吃晚饭,乔总找我有事谈呢。”
好不容易哄过去了。
彭于初开车送乔安明去宜县,车子一发动他便问坐在副驾驶上的乔安明:“怎么了,乔总,是不是药谷那边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就想抽个时间问你关于找杜箬的事,前阵子我太忙,这事一直搁着。”
彭于初叹了一口气:“乔总,怪我办事无力,该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宣城那边这两年拆迁,她父亲和弟弟都搬走了,认识的街坊现在也都搬得七零八落,找不到任何有利讯息,桐城和基地那边的同事似乎也都没人跟她联系过,还有你让我找的莫氏独子,我也派人去查了,他大约在两年多前跟杜小姐在桐城登记结婚,但杜小姐消失之前几天他们便又办了离婚,随后这位莫先生便去了法国读书,我花了好大劲才搞到他的电话号码,结果打过去,才问了一句就被他挂了,不过我过几天会继续打……”
彭于初很详尽地解释,乔安明却苦笑出来:“不必了,如果杜箬不想让我找到她和孩子,那么莫佑庭肯定更不想,所以你不用在他身上费心机了,他不会把杜箬的地址告诉你!”
“但如果不从他身上入手,我们这样找杜小姐就形同大海捞针啊…”彭于初都有些气馁了,他找杜箬也断断续续找了两年,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哦对了,还有杜小姐那个最要好的朋友,叫郑小冉的,我也安排人去查了她的信息。她一年前还在宜县上班,但去年的时候跳槽了…”
也就是说,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乔安明真不知是该笑还是哭。
“于初,你觉得是我运气太差,还是我跟她之间,缘分已尽?”
可能乔安明说这话的口气过于低沉,低沉到近乎落寞的程度。
彭于初都吓着了,转脸看着乔安明:“乔总,您以前,从来不信这些啊。”
“不信什么?缘分这种东西吗?”乔安明将头往后仰,枕在椅子上长长出了一口气,“你真以为这些年我没有找过他们母子俩?起初的时候我是不想找,因为知道找到也是徒增烦恼,结果仍旧一样,但是后来我自己控制不住,偷偷派人去找过,可是那时候已经找不到了……”
“那么现在呢?你又何必再找?真的只是因为老太太想见?”彭于初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乔安明睁开眼睛,定定看着彭于初好久,突然问:“老彭,你觉得这些年我老了吗?”
“没有,你一直都没有变,底下人都说你保养得当,以为你有什么秘方呢。”
彭于初这是说的真话,丝毫不带任何恭维的陈分在里面。
乔安明在员工和客户面前,始终是那个思维敏锐,如鹰如虎的乔总。
可是,私底下呢?
“我老了,老彭,我的耳朵不行了。去年有次出差回来,航班晚点了,落地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崇州机场已经没什么人,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出来,听到有人在背后喊老乔…我以为是喊我,气都喘不上了,回头看,原来不是在喊我……”
彭于初直接笑出声来。
“乔总,您别怪我不懂规矩啊,您这哪里是耳朵不好,您是工作太累了,您说这世上,有谁敢直巴巴地喊您老乔?”
“有,杜箬以前喊我,都是老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下属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显得太过矫情了,但是说完就像花尽了身体里所有残存的力气,只能再次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粗重的呼吸声一点点便传了出来。
彭于初都懵了。
不敢再出声,只能死死坐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假装认真开车。
对面的车灯照过来,照在乔安明闭着双眼的脸上,银色的灯光让他的脸部轮廓显得孤漠硬朗。
他就一直那样闭着眼睛,沉入记忆里。
“老乔,你又剐我鼻子,都塌了!”
“好了好了,老乔,我不闹了…”
“老乔同志,你有什么工作需要汇报吗?”
“喂,老乔,我的头发被你压疼了…”
她每次喊他老乔的时候,他心里都甜腻腻的,感觉像是长了翅膀,稍不压着就会飞出来。
不过乔安明突然想到最后来的一次,郑小冉要调去宜县工作,杜箬陪她在桐城吃最后一顿晚饭。
回去之后她便抱着他说了一段话:“…老乔,如果哪天我们必须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别告别了吧,就当从来没有遇到过,删掉手机号码,删掉联系方式,一觉醒来,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好不好?”
原来她早就设好了这个局。
若哪天他们之间真的走不下去,她便一走了之,从此消失在他生命里。
所以乔安明那天从机场回去之后便派人开始找杜箬,他不允许她消失,他甚至情愿她与莫佑庭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不允许她带着孩子独自消失。
可是太迟了,那时候他再找杜箬,已经找不到。
车厢里安静到只剩下乔安明的呼吸声,彭于初久久都回不过神。
若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抵都不会明白感情的无望和纠葛,就仿佛,就仿佛你花尽万千辛苦去想要得到一个人,最终得不到,反而全部成了伤害,那么就去忘吧,可忘又忘不了。
左右为难,横竖都逃不出去。
思念总是如影随形一般,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东西会突然冒出来。
突然想吃蟹腿。
突然想喝粥。
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老乔…
他一直不承认这两年时间,自己有多么想杜箬,可这么多“突然”,明明白白地耗尽了他两年的时光。
“乔总…”彭于初总觉得这种情景下他该做些什么,可挣扎片刻,最后只有勇气喊一喊他的名字。
黑暗中的副驾驶座上,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乔安明从椅靠上坐了起来,自嘲:“抱歉,让你听我说这些,不过那晚我从崇州机场直接打车去了桐城,在那栋别墅里独自住了两天。就那两天,你把我手机都打爆了……还以为我失踪了…”
乔安明的口吻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沉稳中还带一些戏谑。
彭于初也呵呵地附和了一下。
那两天他还有印象呢,小张在机场等乔安明接机,结果在车库等到后半夜也没接到人,航班都落地了,旅客都已经出闸。
小张给乔安明打电话,电话显示关机。
小张急得连夜给彭于初打电话,彭于初去查当晚的航班旅客信息……
那时候顾澜的精神还可以,但彭于初怕她受刺激,所以一直瞒着她。
直到两天后,乔安明才主动联系彭于初,轻描淡写一句:“我有些累了,出去散了散心。”
这只是故事的一小部分而已。
全部真正的场景是,乔安明那日在崇州机场,依稀听到背后有人喊“老乔”两个字。
他回头看,什么人都没有。
他觉得不可能,不会是幻觉,于是拎着行李箱在机场的到达大厅找了整整三圈,疯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