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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婉自榻上而起,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辨不清是不是做了场梦
她将一双玉足趟进鞋子里,那屐底儿刚在青金石地面上‘吧嗒’两声响,寝宫的门就开了。端着铜盆儿进来伺候盥洗的,是她的近身宫女巧彤。
巧彤一进来就语笑嫣然道:“公主,您今日起的比昨儿个足足早了半个时辰呢!”
嫪婉这公主向来当的没什么架子,特别是在她的心腹巧彤面前。
等等!不对
“你叫我公主?”她瞪大着眼睛看着巧彤质问道。
巧彤先是愣了下,然后将盆儿置在盥洗架上,回头顽皮笑道:“奴婢不叫您公主,难不成现在就改口叫您皇子侧妃啊?”
皇子侧妃?陈国六皇子?
“巧彤!现下是什么时候?”她急切询着。
“卯时啊,公主。”
“不是,本宫是问什么年号!”
巧彤虽奇怪,却见公主是当真焦急,便敛了嬉皮笑脸,严谨应道:“禀公主,现下是元醇二十六年三月十八。”
元醇二十六年,这这是真的重生到两年前了!那先前那些不是噩梦了?那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嫪婉用力回想着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似是漏掉了些什么。
她记得父皇与弟弟被毒害,也记得悉池国被大陈所灭,还有陶子昂在陈军威胁下的出卖,甚至清晰记得闭眼前看到的那块美玉。
只是,这期间还发生了些什么?似乎有些更为惨烈的东西遗失在心底深处,封印了般怎么也打不开
那无比凄凉的感觉,胸口仿若压下层层巨石,憋闷的想要呐喊,却怎得也吼不出声!
“公主?”巧彤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想不通今日怎得一起床就满脸不高兴。便灵机一动哄道:“奴婢刚学会梳百合飞仙髻,配六皇子送来的攒珠金步摇肯定特别美!不如一会儿的杏园春宴就给公主试一下这个?”
杏园春宴攒珠金步摇
自己可不就是在这次的杏园春宴上初识陶子昂的么!他先是卖弄文采博得了满堂彩,后又与自己在杏林深处偶遇,然后赠自己红玉雕花簪
“哼!”嫪婉不自觉的冷哼了声,然后散了眉间的阴云对着巧彤笑道:“就梳这个吧!”
洗漱更衣后,巧彤为她绾好发发,佩戴好首饰。嫪婉本就天生媚骨姿容倾城,这一番粉黛修饰后,便更加的美艳不可方物!
巧彤如此机灵的婢女,从来不会放过拍马屁的良机。更何况嫪婉的脸本就能令诗人觉得词穷,画师觉得手拙!
“公主,人都说咱们悉池国盛产美女。可是全悉池国的美女加起来,也不及您的万分之一呢!”
“是吗。”她心不在焉的听着这些惯例性的赞美。什么惊为天人、人间绝色在她这儿从来算不得什么,从小到大业已听腻了。
今日的盛装并非为了什么杏林春宴,更不是为了陶子昂。
她那是为了又能见到她在世的父皇,和她康健的弟弟
第4章 杏园初相逢()
“云卿!云卿!快随姐姐一起去给父王请安。”嫪婉刚迈进弟弟的寝宫,就大声唤着。
嫪云卿睡得正香,见她姐一大清早的就不消停,便皱起眉头将锦被往脸上一蒙!很是头疼。
然后隔着被子嚷道:“姐!卿儿好歹也是年满十八的成年男子了,你闯我的寝宫都不先让下人通报声!”
嫪婉一把拽开他的被子,看着眼前这个还会跟自己顶嘴的弟弟,又想到两年后险些就要哭出来。
只是她很快的收敛了怪异神情,说道:“十八怎么了!就是八十你也还是姐的弟弟!你信不信再过两年你还会找姐姐帮你换衣裳?”
“你放心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云卿瞥了她一眼不屑道。
嫪婉一怔,是啊,自己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不会再有那么一天的。
云卿莫名觉得他姐不像往常凌厉,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温柔?这有点儿骇人!
“姐,杏园春宴午时才开始。”
嫪婉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弄懵了,疑惑的看着他应道:“姐知道啊。”
“噢,我就是想说,姐你现在就开始表演早了点儿,还不到时辰呢。”
“你!”嫪婉刚想急眼,可看着云卿吓得慌张抱头的模样,又瞬间不气了。然后干脆坐在床边儿,一把将弟弟揽进怀里
嘴里讷讷道:“云卿还会气姐姐真好!”
嫪云卿这下彻底吓傻了!往日若有这种情景,就算不飞个花瓶过来,也起码丢他个茶碗!今日这是怎的了?他姐这是得了痴症?
他赶忙挣脱开,满脸焦灼的打量着嫪婉,然后又伸出手背覆在她额头上也没发烧啊。
“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不安的问道。
嫪婉克制了情绪,强压下眼底的酸楚,然后挤了个笑脸说道:“没什么,一个噩梦而已。你陪姐姐一起去给父王请安吧。”
“噢。”
待姐弟二人来到御书房时,他们的父王也刚刚下朝回来。简单的行了礼,又喝了一盏茶,便算是走完这个流程了。换作平日此时也就该起身离开了。可嫪婉舍不得,即便她已是全程盯着父王没挪眼,仍是觉得看不够!
活生生的父王!能吃能喝的父王!
见她没有急着退下的意思,陛下便说道:“婉婉,画师已将昨日的画像呈上来了,你来看看可满意?”说着便从书案上的长锦盒内,取出一卷画儿打开。
画中女子柳腰花态,楚楚动人,站在杏花林里一双媚眼顾盼生辉。
真美纵是她每日在铜镜前看着这张脸,可挪到画儿上还是不同的感觉。
依大陈的要求,每隔半年都要将一幅公主的画像送至陈国,以便六皇子随时了解这位未来侧妃的近貌。
嫪婉接过这画铺在案上仔细端着,然后趁父王转身痛批云卿近日的不作为时,飞快的拿起批奏折的朱笔在朱唇两侧勾了粗粗两笔!
画中之人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嘴女子!
不得不说,越完美的五官便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先前的巧笑倩兮已然不见了踪迹,连那双勾魂媚眼也捎带显得有些可笑了。
画中女子不笑了,可嫪婉的嘴角却淡出了得逞的笑意。然后她将那画轻轻卷起,放回锦盒中,说道:“父王,这画师画的极好!女儿很满意,派人送去吧。”
“噢,好,好。”陛下显得有些吃惊,往年没见她这么配合啊!是以后来画像时都不敢告诉她,而是趁她逛园子时令画师偷偷作画。
如今却这般迎合看来,当真是女儿大了留不住啊!
姐弟二人告退了出去。走在游廊里,云卿问嫪婉:“姐你方才画的什么?”
她尴尬的笑了笑,敷衍道:“没什么,就是看那唇脂色号不够艳丽。”
心下却想着原来她弟挨着骂还没忘偷窥这边!便又反问云卿:“你又闯什么祸了,父王刚才那么训斥你?”
云卿扭头逃开他姐的视线,心虚道:“也没什么,就是那日偷溜出宫被父王查到了。”
她隐约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你出宫干什么去了?”
“赌赌钱。”
“输了多少?”嫪婉已是有些怒意涌上来。
“半半个月”
“半个月俸禄?”她心想这倒也不算多。
却不料云卿讷讷出口的是:“半个月国库收入”
嫪婉愣了下,她醒来只想着云卿两年后的憨傻可怜了,怎的竟忽略了他还是个祸国殃民败家子的事实。
“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她刚吼出,云卿已拔腿就跑!
她只得跟在后面追!可追了没多会儿就完全被抛在后头。
只见云卿隔着亭子远远的冲她无赖道:“反正咱们悉池国是民贵君轻,国库里本来就没几个钱儿!”
嫪婉看着他那不争气的弟弟急的直跺脚!
不过云卿说的有一点倒是没错,悉池国的确是轻徭薄税,藏富于民。是以皇家在民间的威望和好感度极高。
杏花乃是悉池国的国花,三月中旬已是盛开满园。它们一朵朵像搽过胭脂似的簇拥满枝,散发出沁人清香。还有的开的晚些,才刚露出绒绒的粉色花蕾。
嫪婉拖着长长的盛装裙尾,在巧彤的搀扶下来到杏园。此时杏园内,各位大臣业已携夫人及嫡出子女恭候多时。见她来了,便一个个起身尊称一声:“公主殿下。”
她看着这些大人,心中感慨万千。就在之前他们还跪在大殿里哭喊着女帝陛下,送她上路。
嫪婉微微颔首回礼:“各位大人久候了,都入席吧。”
依照惯例,杏花开放时节皇室要宴请群臣。陛下通常只是在后半段来走个过场,所以前头招呼用膳的事儿,就由太子嫪云卿和公主嫪婉应付。
“各位大人,云卿代父王敬各位一杯!”早已安坐于席间的嫪云卿见这下人来全了,便手执一只玉觚起身敬道:“感谢各位这一年来为悉池国及百姓们所做的贡献!”
说完仰头将觚中之物一饮而尽。
众大臣也立身将酒饮下,之后便是坐回席间,对这位太子殿下发出一片赞誉之辞。诸如刚刚成年,便能撑起大场面之类。
一番觥筹交错的官场寒暄后,嫪婉也端着只三螭纹黄玉觚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母后虽已不在,但她会在天上看着悉池国,也会感谢各位大人一年以来的兢兢业业。嫪婉在此代母后敬各位大人一杯!”
说完她也一仰头,把那琼浆玉液尽数入喉。
席间又是一番夸赞,无非是嫪婉公主非但有着倾国之色,还大气不失婉约。
总之今日姐弟二人,都落落大方,表演圆满。
“早便听闻相国之子风流倜傥,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被民间誉为悉池国第一才子!”一位大臣将酒敬至陶相国时,看着他一旁的嫡子发出了此番赞叹。
这时张大人家的公子顺势起哄道:“在下还听闻陶公子能七步成诗!不如今日陶兄就展露一番另我等开开眼界?”
“不敢不敢!这只是坊间谣传,信不得,信不得。”陶子昂谦虚道。
嫪婉饮着杯中酒,淡定的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她知晓接下来那个张公子会一而再的推举,而陶子昂会再三婉拒,但最终他还是会站出来卖弄他七步成诗的能耐,咏出一首杏花赋,然后惊艳全场,包括她。
从此便坐实了第一才子的美誉,仕途坦荡,一路青云直上!
哼,如今想来,这一唱一喝,当真不是提前安排的双簧么?
第5章 双簧的失策()
“既然各位大人、公子如此抬举,子昂也不好再推诿。”
陶子昂终是半推半就的离开席位,走至中间。然后冲着起哄的张公子笑道:“那就请张公子出个题,子昂便以此题即兴赋诗一首。”
“好!”张公子一脸激昂的起身指了指前方的杏树林:“就以这杏花为题,如何?”
陶子昂一脸的从容,痛快应道:“好。”
却不料刚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不好!”
原来是嫪婉。她起身从陶子昂身后绕过半圈儿,指着那片杏林笑言道:“年年杏花开放,都有无数文人骚客以此为题,出诗近百首。杏花之美,从花蕊至花瓣再至茎叶,早已被人咏遍!不如今日我们就换点儿新鲜的?”
“依公主的意思,是”陶子昂已不似先前那般从容,脸上显露出一丝忧虑。
“公主说的是!”相国突然大笑着起身打起圆场来,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既然张大人家的公子如此偏爱杏花,不如就让小儿先圆他一首,然后再以公主所爱为题,大家另行切磋讨教下。”
嫪婉笑眼看着这位一国之相,心道原来你也是知情的。
“好,那就先圆了张公子的杏花。”她自是不好明着拂了相国的颜面,便大气笑言道:“张公子如此偏爱杏花,那就本宫与陶公子各送你一首可好?”
那张公子哪敢拒绝公主的美意,连连点头称好。单是看着这张明媚绝艳的脸,他便已觉得三生有幸。若能得她亲口赋诗一首,纵是就此咽气也无憾了!
“那,本宫与陶公子谁先?”嫪婉故作客套的询道。
陶子昂赶忙弓身礼让:“自然公主先请。”
“那好。”她心下窃笑。
随着嫪婉一步一句的咏出那首杏花赋,她看到陶子昂的脸由白至红,再至灰。
“本宫咏完了,陶公子到你了。”她盈盈笑着坐回席间。
而在坐众人,无一不被公主的惊世才华所震撼!
陶子昂立在那儿,迟迟迈不出脚步,也开不了口。
让他说什么?嫪婉把他想说的全说完了
过了许久,他终是临场发挥憋出了一首来。虽说遣辞措意尚过得去,但与提前备好的那首杏花赋却是无法比拟。
席间众人象征性的虚赞了几句,相国大人一脸的难堪。
陶子昂双手端着玉觚来敬嫪婉,不由得惭愧道:“公主殿下实在是令在下自叹不如,但今日能与公主和诗一首也实属缘分,在下敬公主一杯。”
他刚仰头正欲先干为敬之际,突然感到背部一记吃痛!然后手一抖,玉露洒了一身
原来竟是巧彤撞在了他身上。
“巧彤!你这不中用的笨丫头”嫪婉将手中杯子在桌上用力一震,气的骂道。
巧彤吓得哆哆嗦嗦,求饶道:“奴婢莽撞了,求公主恕罪!奴婢是看陶公子过来敬酒,是以才急着跑过来给公主斟酒”
嫪婉又训道:“你撞的是人家陶公子,求本宫恕什么罪!还不赶紧给陶公子去把外衫擦干!”
巧彤点头应着,便转过身冲着陶子昂道:“陶公子恕罪!奴婢这就去将您外衫擦干。”
说完她便帮着陶子昂褪下外衫,惶恐的拿下去整理。
陶子昂虽未动气,却是显得有些尴尬。衣衫不整也不便再与公主多作寒暄,便只得坐回席位等着婢女将衣裳送回。
宴席业已进行至后半段了,陛下也终于驾到。
众人行过礼后,陛下和臣子们闲谈些国事,女眷们有些觉得不便,就起身去园子里赏花了。
嫪婉觉得自己待客的任务已然完成,也独自溜进园子深处闲逛去了。
今晨的一阵春雨,将那花树擦拭的明艳无比。枝桠间花色各异,白的若霜花,粉的似胭脂。
窈窕红妆流连于花林间,她在赏花,旁人却在赏她。
“公主殿下,”陶子昂突然从一颗老杏树后闪了出来,自以为有些唐突了佳人,便鞠身施礼以表歉意。
“陶公子怎得也舍了酒席来此处赏花?”嫪婉嫣然笑道,不似受到一丁点儿惊吓。
“酒席日日可吃,公主的仪态却是难得一见。”他脸上露出微微笑意,分寸拿捏的极好,淡然而诚恳。
嫪婉默默端着他,若单说举止,倒似个彬彬有礼的公子。但若说言谈
能在一国公主面前,将轻薄之语说的如此风轻云淡,这人不可谓不胆大。
先前还和煦的春风,却不知怎的突然狂躁了下,卷着些细小的砂石迎面袭来!
嫪婉先是被吹迷了眼。待她揉着眼睛试探着微睁开时,却发现那风已然被遮挡住了。原来是陶子昂正对着她将广袖围在了两侧
他这般以臂膀环着,她倒像是偎在他怀里般。
“公主方才所咏的那首杏花赋,与在下之前所作的一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是否也是一种缘分呢?”
“大胆!”嫪婉怒喝道。
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