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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凝和拉曼随钟离冼回去一同拜见了阿桑妲。
拉曼见了阿桑妲起初是循着礼数称“太后”,阿桑妲却说:“你如今该叫我母后了。”
拉曼遂又行了一礼:“母后。”
阿桑妲执了二人的手,将钟离凝的手放在拉曼手中,“有你照顾小凝,我也就放心了。”
说到此处,也是无话。任谁心中也都清楚,随后的话,许是最难说出口的。
钟离凝深吸了一口气,“阿冼,带我去拜见父汗吧。”
“好。”钟离冼点了点头。
拉曼放开了钟离凝的手,这时候,应该让她独自去,独自面对吧。
这一段路,钟离凝不知走了多久。记得往常,这段路不过是飞身一跃便即到了,可是今日,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一般,不管怎么走,也走不到。便是走到了,她也再见不到父亲,只见得到灵位了。二月初二是阿冼的继位大典,也是父亲的葬礼。父亲已经在熊熊烈火之中,与天地同在了。那时候,父亲一定穿着代表伊赛无上荣耀的湛蓝色铠甲吧,父亲的面容一定安详得像睡着了一样吧,父亲……父亲……
钟离凝跪倒在了钟离珏的灵位前。
这半年来漂泊在外的苦楚和一路上积压在胸中的伤痛全都在这一刻迸发开来,钟离凝对着父亲的灵位,失声痛哭。那哭声凄厉绵长,久久不能平息。
钟离冼就在钟离凝身畔站着,适时地给了她支持。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阿姐如今回来了,他也要保护阿姐。
钟离冼有些羡慕钟离凝。阿姐纵然是女中豪杰,她终究是女子,她的伤心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出来。可是他不能,他是大汗,大汗不能哭,哪怕是身受着椎心之痛,也必须保持最冷静的状态,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钟离凝终于止住了哭声。她转过身来,沙哑着嗓子问道:“阿冼,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不见阿准?”
“大哥他……”钟离冼缓缓蹲下身子,抓住了钟离凝的手臂,“阿姐,你答应我,你不要激动。”
“怎么了!”钟离凝抓住钟离冼的衣襟。
“大哥他失踪了,至今还杳无音信。”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钟离凝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阿姐——来人——请大夫!请大夫!”钟离冼抱起钟离凝,冲了出去。
阿桑妲、钟离冼和拉曼都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医女小心翼翼地来禀报情况,钟离冼急急问道:“长公主怎么样了?”
医女道:“大汗,长公主……长公主见红了。”
“见红了!”阿桑妲一惊。
钟离冼和拉曼都不甚懂得此事轻重,遂都追问。
那医女迟疑道:“长公主已有了近两个月身孕,方才悲伤过度,现下……现下有小产的危险。”
拉曼听闻此言,自责不已。他们对此事都没有经验,钟离凝身体底子一向极好,也没有明显的反应,是以,他们二人对此都没有丝毫察觉。
待到医女再出来回禀的时候,已然是入夜了。医女道:“恭喜太后,大汗,驸马,长公主的孩子,保住了。”
阿桑妲听闻此言,松了一口气,却吩咐要会寝殿去了。侍女珠璃问:“太后,您不与长公主说说话么?”
阿桑妲挥了挥手道:“不了,就让他们这些小辈,多说说话吧。”
钟离凝悠悠醒转,拉曼握住了她的手,缓声道:“卓伊,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孩子……”钟离凝不由得把手放在腹上。
拉曼又道:“这个孩子……生命很顽强。”
钟离凝又向钟离冼伸出了右手,钟离冼也握住了钟离凝的手,“阿姐,你的孩子,也是父汗的血脉,你要保重身体。”
钟离凝看看钟离冼,又看看拉曼,默默点了点头。
半晌,钟离凝松开了左手,对拉曼说:“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有话跟阿冼说。”
“嗯。”拉曼起身,转身出了钟离凝的寝殿。
“阿冼。”钟离凝又松开了右手。
钟离冼预料到阿姐要与他说什么了。
“阿准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钟离凝坚定地盯着钟离冼的双眸。
“没有。”钟离冼斩钉截铁。
“我相信你。”钟离凝郑重地点了点头,把手覆在了钟离冼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阿冼初现人赢的端倪了
☆、雨过天晴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终于把图画完啦,开启一段时间更新模式~~~~
桐山脚下。
东边是一片桃花林,西边是一片芳草地。
钟离准是比钟离冰先醒过来的。他仰望着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悦耳的鸟鸣声和流水声从林间传来,正是桃花含苞待放的时节。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阿逆……阿逆……”钟离准推了推钟离冰。
钟离冰终于也悠悠醒转,感觉像是大梦初醒,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不适之感,真的只如安睡一夜,睡足醒来的感觉。
她一醒来看到钟离准,忙问:“阿准哥哥,你可都好了?”
钟离准尝试着运气,一股真气自丹田流过四肢百骸,顺畅之极,丝毫没有痛楚之感,遂道:“我想,是好了。”
“太好了!”钟离冰抱住钟离准,忍不住流下泪来。
钟离准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替钟离冰擦了擦眼泪,浅笑道:“好了,我都已经好了,你哭什么?”
“对……对……”钟离冰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摸了摸,拭干了泪水,“应该高兴才对。”
“我们在哪?”
“在……”钟离冰环顾四周,“看上去这里应该是桐山脚下。难道,景大夫她……应是她治好了你的伤。”
钟离准会意,望了望那桃花林道:“只可惜,没有机会当面谢过了。”
说着,钟离准突然是心中一沉,问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这下钟离冰算是被问住,思索了片刻,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去见见水灵姨母,她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约莫走两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好,我们走吧。”至此,别无他法,钟离准只好应允。
此处钟离准从没来过,他从小在大漠上长大,还未曾踏足过这般山清水秀的地方,只觉得这地方草长莺飞,与世隔绝,有如仙境。
钟离准和钟离冰才走进了村子,十岁的莫怡便跑着叫着说:“娘亲,娘亲,你快来看,姊姊来了!”
“是哪个姊姊来了?”水灵牵着最小的儿子从房里出来,抬头看去,认出是钟离冰来了,遂笑着上前道:“阿逆来了,快过来让姨母看看。”
钟离冰清脆地叫了一声“水灵姨母”便奔上前去。水灵上下打量着钟离冰,满眼的笑意,“两年多没见你,又漂亮了不少。”
“哪有……”钟离冰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逆行磬音诀那么久,面色憔悴,嘴唇苍白,那时候,她自己都憎恨看到自己的面容。她私心想着,水灵姨母这样,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却不想七岁的如依天真烂漫,听钟离冰如是说,即刻便去屋子里取了镜子来,举到钟离冰面前,“姊姊你看,你真的好漂亮,娘亲说的都是真的啊!”
钟离冰看见镜中自己的面容,忍不住将双手覆上了自己的面颊。原是御风行渡给她的真气弥补了身体的亏损,这段日子,她体内真气充沛,面色也恢复了以往的红润,容貌虽不及最初,却恢复到一个少女该有的容貌了。想到此处,她下意识地运功,却觉得丹田空虚,只有一丝微弱的力量在体内游走,不觉感到疑惑。
钟离准上前来,立在钟离冰身畔,浅笑道:“阿逆确实变漂亮了。”
钟离冰低下了头去。
钟离准对水灵行了一礼道:“见过姨母,小侄钟离准。”
钟离冰介绍道:“姨母,这是我阿准哥哥。”
水灵一向热情,遂招呼道:“你们快进来吧。”
钟离准和钟离冰在桌前坐定,水灵让秀颜取了点心来给他们。
钟离冰问:“姨母,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水灵笑道:“你可是过糊涂了么,今日是三月初二啊。”
“都三月了!”钟离冰“嚯”地站了起来。钟离准也皱起了眉头。
“你们……”水灵察觉了什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钟离冰坐了下来。若说起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是她刻骨铭心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记忆。可是她记得,他们到桐山的时候,还不到二月中旬,怎么从山脚下醒来,都已经三月份了!这半个多月的事情,竟然是丝毫都不记得了。
钟离准更是陷入了沉思,因为他大约有小一个月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那天下着大雪,钟离冰抱着满身是血失去意识的钟离准,倒在雪地里,不知所措。泪水不知在面上风干了多少次,她却全无察觉。
“阿准哥哥……阿准哥哥……我到底……该怎样才能救你?”她一边喃喃念叨着,一边紧紧握着钟离准的手腕,疯了一般地探着他微弱的脉搏。
“对!内力,内力,内力!爹说了,我有三十年的内力,御老头儿给了我三十年的内力!”钟离冰灵光一现,忙扶钟离准坐起来,运上一股真气到双臂上,把双手覆在钟离准背上。那一刻,她能感觉到,一股力量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流入了钟离准的体内。不,那不是内力,是生命。
约莫一炷香工夫过去,钟离冰感到上气不接下气,就像一口气跟十几个武林高手交手过后,体力耗尽的感觉。她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气息才顺了过来,忙爬起来去摸钟离准的脉搏,似乎强劲了些许。
“阿准哥哥……阿准哥哥……”钟离冰一连叫了几声,不住用冰凉的双手拍着他的面颊。
“别打了,再打……要被你打死了……”钟离准醒来,强提着一口气,尚与钟离冰说笑了两句。
钟离冰却笑不出来,一时间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
钟离准强颜笑道:“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哭了?”
“不哭……我不哭……”钟离冰胡乱抹去了面上的泪,“走,我们走,我们去找奶奶!”在她心里,医术最高的人就是她的祖母宋琳姬。虽然宋琳姬是用毒之人,但是毒与医相通,宋琳姬的医术也不低。而钟离冰,的确不认识什么医者。
见钟离准虚弱之极,仿佛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钟离冰又欲伸手给他渡真气,钟离准阻拦道:“你不要再为我浪费内力,我说的话,你到底……记不记得?”
“我不记得我不记得我不记得!”钟离冰疯狂地摇头,“我就要你活着!”
“你……你听我说。”钟离准艰难地伸出了手,抓住钟离冰的衣襟。
“阿准哥哥……”钟离冰眼中一闪,“对不起了!”她一指点中了钟离准的穴道,钟离准登时便动弹不得。钟离冰又点了钟离准的哑穴,在心中暗道:“阿准哥哥,这次,一切就都交给我吧。”她第一次感觉,她用肩膀扛起了整个世界。
钟离冰架着钟离准一步一步地在雪地里向前走着,身后留下了一串脚印,却又很快被大雪覆盖。他们走过之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钟离冰在县城雇了一辆马车,赶着马车向宋琳姬居住的海滨小镇去了。她算了算,印象中日夜兼程骑马前往大概需要七八日,如今这样赶着马车去,以钟离准的身体,又不能不休息,若是这样,要赶到宋琳姬处,大约得要半个月了。
她很怕,怕得时常会浑身发抖。她不知道钟离准能撑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运功调息,每次替钟离准输了真气,她都感觉上气不接下气,十分力不从心,要好几个时辰才能恢复过来。
这一日,出了海涯府,便听得林中风吹草动,钟离冰陡然警觉。自从内力骤增之后,她五识清明了许多。
钟离冰把手放在了伞柄上,站起身来。在她手中,伞柄也是剑柄。
这群杀手竟没有直接动手。其中一人首先现身,对钟离冰道:“姑娘,交出伊赛长王子,放你一条生路。”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废话的?
钟离冰从背上抽出伞来,一瞬之间便撑开了伞,她轻搓伞柄,伞在她手中飞转起来,有如一道飞刃。钟离冰飞身而下,与这群人交上了手。伞缘划过之处,便是鲜血飞溅。很快又围上六人来,将钟离冰围在垓心,钟离冰收伞拔剑,仰面挡住这一击,猛地一发力,这六把刀全部被震成两截。紧接着她又以左手连发六针,结果了这六人。她又“刷刷刷”疾刺几剑,一群杀手已然所剩无几。
如今她身怀绝世内功,所使出的招式再也不是障眼法,而全都是实打实的精妙招式,从前要十几招甚至几十招才能击败的敌人,现在甚至可以一招毙敌。
剩下的人已然摄于她武功盖世不敢上前。钟离冰捡起一把尚且完整的刀,在手中微微一晃,那刀竟“啪”的一声,断成三截。
钟离冰举着那截断刀,朗声道:“谁若再敢造次,浑身的骨头,有如此刀!”
她声音运上了内力,震得那帮杀手耳膜发颤。
“都给我滚!”钟离冰反手一掷,那截断刀插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刀身全部没入,只剩刀柄在外。
剩下的几个杀手见状,全部落荒而逃。
“阿准哥哥……”钟离冰爬上马车去,见钟离准依旧在车内静静躺着,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又替钟离准输了真气。这一次输了真气过后,她感觉手脚发软,在车上休息了很久,才恢复了些许体力,忙又驾着马车继续前行了。
记得在齐云殿上献舞的那一日,她感觉内力充盈得就要从体内迸发出来,可如今却是远远不如了,她感觉身上的内力就像半壶酒,晃晃悠悠,每一刻,都怕要洒出来一般。
那天晚上在客栈,她喝了很多烈酒,可无论怎样运功调息,都没有感觉到内力充盈到体内每一个穴道。她一怒之下一掌劈在桌子上,将木桌劈作两半。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发抖。原来人永远都不会满足,自己已然身怀几近能够独步武林的内功,却还是不满足。永远,也不会满足。
就这一段路程,他们状况百出。钟离冰当时根本就没有把她射出的十八支箭捡回来,路遇数次袭击,都要亲自动手,每一次动手虽然都是轻松取胜,却都明显地感觉到不如从前那么顺利。原本这内力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她向来没放在心上,可现下,她极端需要它,拼命地想把它留住。
这一段路,他们一直走到二月初一深夜。
钟离冰情急之下,从马车跑到宋琳姬的小院就摔了好几跤,她顾不上身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到宋琳姬门前,连连叩门,叫道:“奶奶……奶奶……你快开门,我是阿逆,我是阿逆啊!”
宋琳姬开了门,钟离冰一个趔趄就趴在了地上。宋琳姬见孙女这般形容,不禁一阵心疼,却也知是出了大事,忙扶起钟离冰问道:“出什么事了?”
“奶奶,求你救救阿准哥哥,你救救他吧……”说到此处,钟离冰又不禁哭了起来。她已忍了一路,终于再也坚持不住。
“阿准,你是说珏儿的长子阿准?”
钟离冰呜咽着说:“二叔……二叔死了,阿准哥哥受了重伤,他也快死了。”
“你说什么!”宋琳姬浑身一震。钟离珏,那毕竟也是叫了她二十年“姑母”的侄儿。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阿逆可以慌,她怎么能慌?
“你快扶他进来吧。”宋琳姬吩咐了钟离冰一声。
钟离冰忙架着钟离准进了宋琳姬的小筑当中。宋琳姬让钟离冰暂且去休息,可钟离冰不肯,执意一直守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