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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塔丹陷入了沉思。一时间,他陷入了迷障当中不能自拔,到底,是伊赛要对付萨顿,还是□□要对付萨顿?
钟离准强撑着站了起来,对勘代吩咐道:“去信扎托,知会母后和阿冼。我们明日启程,护送父汗……回扎托!”
“是。”勘代肃然领命。
钟离准坐下,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浑身颤抖,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还记得深夜时父亲曾经对他有一句嘱托:“如若我明日有什么不测,你万万不要轻举妄动。回扎托,阿冼手中,有我留给你们的东西。”
莫非,这一切都是父汗自己的选择?为了让他置身事外,甚至至此,都没有对他多透露一个细节。
大厦之将倾,他却不能倒下。纵然父亲的死讯如五雷轰顶,钟离准却依旧只能在风雪之中伫立。他深知,他不能倒下,阿冼也不能倒下,现在是他们兄弟二人,要撑起整个伊赛了。
消息也很快传入了水府。府中的众人至此没有一人落泪。这个消息带给他们的震惊要远远多于悲痛。
就如前一日面对钟离冰身怀的绝世武功,钟离珉和林潇都连道“不可能”。这一次,是所有的人都在心中默念了无数个“不可能”。
怎么可能,自从钟离珏来了京城,他们还都没有打过照面……
在之前,没有一个人嗅到了危险逼近的味道。难道皇上会冒着边塞□□的危险,对他痛下杀手?难道萨顿王的暗算,以他的武功都不能力挽狂澜?水家的众人也都笼罩在了一片疑云当中。他们只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因为任谁都怕听到一个更可怕的猜测。
钟离冰突然说:“明天阿准哥哥就要回扎托了,我想去送送他。”
“去吧。”钟离珉、水云卿、水云天、林潇都不约而同地说。
次日凌晨,钟离冰穿戴停当,便披星戴月地出发了。她知道,钟离准会走得很早,她也知道,等她追上伊赛的队伍时,天,大约便会亮了。
天还没亮。
钟离准牵着马向队伍的最前走去,他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天空中即将盈满的月亮,再回首望向即将离去的京城。不觉间百感交集,鼻子一酸。他低下头去,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来,双目当中依旧带着说不出的坚定,却不见一丝泪光。此时,还远远不到他哭的时候。
他继续前行。队伍当中的众人都为他让出一条通道,在他走过之时全部俯首扶肩。他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千钧之鼎。走完这不到十丈的距离,竟似已经过了几个春秋。
大雪纷飞的日子已然过去,地上留下一层厚厚的积雪,这一条让出的通道当中,留下钟离准一串沉重的脚印。
队伍的尽头,也是队伍的最前端,一左一右立着两个身影,一个是勘代,一个是穆德伊德阿甲。
待到钟离准停下脚步,勘代和阿甲双双跪地行礼:“请长王子下令。”
钟离准跨上马,扬起马鞭,朗声道:“出——发——”
“出——发——”
“出——发——”
随着勘代和阿甲对命令的复述,这一句“出发”的命令就如空谷回响,回荡在京城的郊外。一片缟素的伊赛队伍在日夜交替的卯时,从京城出发,踏上了回扎托的路途。
雪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车马印记。
拓跋烨站在皇城的城楼上,目光落在了西边的远方。虽然他看不见伊赛的车马,却是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了。
天擦亮了。
不远处一个骑马的身影在官道上伫立着。
钟离准抬手,整个队伍停下。
那骑马的身影上前,钟离准看得真切,是水彧。
水彧道:“阿准,请你节哀。”
钟离准抱拳道:“钦彣兄,多谢。”
水彧道:“恕我冒昧,想与你一叙,可否?”
“好。”钟离准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
“王子殿下……”勘代不置可否。
钟离准抬手道:“你和阿甲继续前进吧,不要耽误了……父汗的路程。事后我会追上队伍。”
“勘代领命。”
钟离准点了点头,对水彧道:“走吧。”
水彧在前面扬起马鞭,喊了一声“驾”,便绝尘而去。钟离准也策马跟去。勘代和阿甲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交错的马蹄扬起飞雪,将他们笼罩在一片烟雾当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勘代和阿甲率领队伍继续前行,不久,他们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才要回首看过去,钟离冰已然策马到队伍最前。见到勘代和阿甲,钟离冰抱了个拳道:“勘代叔叔,阿甲哥,请你们节哀。”
勘代和阿甲各自回礼。
钟离冰问:“怎不见阿准哥哥?”
阿甲便把方才水彧找钟离准一叙的事说了,并给钟离冰指了方向。
钟离冰道了声“多谢”,便循着马蹄的印记策马过去了。
才跑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马儿不知怎的,突然间是前腿一弯,向前倒去,钟离冰便被动马背上向前抛了出去,落在地上以后还滑出了几丈远。钟离冰才一落地便弹了起来,将自己掉了的家伙全都拾起来。蓦然间感觉自己胸口像是堵住了一般,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她索性弃了马,施展轻功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水彧和钟离准都听到了耳边传来的破空之声。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一共十七声。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去注意那十七声。
高手过招,生死关头,由不得一点分神。
仿佛他们此次交手的开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
他们在此处站定,钟离准看到,水彧的身后,站着十七个黑衣人。他明白自己简简单单地走入了一个圈套,他惊异于自己竟到了此时还如此淡定。
水彧道:“今日你我该当做个了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着,他摆开了架势。
钟离准也摆开了架势。
交手之中,内力激荡,地动山摇。
他们都尽了全力。
“住手——”
那一声惊呼终究是淹没在了巨响当中,二人的眼中几乎被血色浸满。
刹那间,钟离准的身体如羽毛般轻飘飘的飞了出去,后背撞在一颗百年古树上,重重落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周身的雪地,那棵树一直在颤抖,久久不能停下。
这一掌,钟离准就只差了一指宽的距离。
水彧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气息笼罩,极具压迫,令人喘不过气来。还未及反应,便见钟离冰从天而降,双掌对向他的双掌。
又是一声巨响,水彧和钟离冰同时向后跳开。
水彧后退了几丈才站定,突觉喉头一阵腥甜,却硬是将那鲜血咽了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他也是在心中这样默念。
“表哥,为什么——为什么——”
在钟离冰近乎控诉的质问下,水彧无言以对。
水彧不顾身后倒地的十七个人,兀自上前几步,“嗣音,你刚才一共射出了十七箭,连弩十箭,袖箭七箭,射倒了我身后的十七个人。现在,你已经没有箭了,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你让开!”语气清冷到不含任何喜怒。
钟离冰一眼不发,就站在水彧的面前,一步也没有移开。
“真的么?”钟离冰嘴唇微动。
说时迟那时快,她从身后取下一把精□□对准水彧一箭射出。水彧猝不及防,左肩被一箭射中。这弩的力道极大,他们距离又近,水彧险些一个趔趄便倒下去。他几乎忘了,钟离冰手中还有最初的那一把精钢弩。而如果钟离冰瞄准的是他的心口,他不会有活路。
钟离冰手掌一翻,三指之间已夹着两个弹子,她全力将那两个弹子掷出去。两个弹子在水彧面前炸开,瞬间升起一片烟雾。
“闭气!”大喝一声,用袖子捂住了口鼻。众人全部依他所言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待到烟雾散去,已不见钟离冰和钟离准的身影,只留下地上一摊骇人的血迹。
水彧突然感觉双腿发软,支撑不住只得单膝跪下。身后的众人也都已有了反应。
“是血液毒!”水彧惊觉。
是了,夜罗刹的毒无孔不入,怎么可能是屏住呼吸就能防得住的!弹子炸裂,粉末四溅,他们所有的人身上都有伤口,这毒粉从伤口进入血液。
“爷,此毒可有解?”其中一人问了一句。
水彧看了看肩头插着的弩箭,摇了摇头道:“不用担心,她不会下死手。”
寒光一闪而过。对于这十七个人来说,这道光是他们一生中最后的一道亮光,随后他们见到的是他们一生中最后的一道阴影。
“但是,我会。”
水彧的剑锋滴下了鲜血。
这一日,林子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就连阿甲和勘代都看到了这火光。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首歌,是他唱给自己的。
三叔,钟离准已经被我杀了,我带去的十七个人全都在打斗中不幸身亡,从此你我两清,我再不受你控制了。
阿准,对不起。你不该死,可是你该杀。
“阿逆……阿逆……别走了……”钟离准重伤在身,体力不支,跌倒在地上。
“不行!不行!不行!”钟离冰疯了一般地拉住钟离准的手臂,“我们走,我们快走!我带你去看大夫,我们快走啊……”说着说着,她已是泣不成声。
“阿逆……”钟离准抓住钟离冰的衣襟,“你……你听我说……钦彣兄他……他不是一个人在做这件事……他身后还有别人。这个消息……这个消息要传出去……传出去……”
“不!不!我不去!”钟离冰猛烈地抗拒,“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死!”
钟离准抓着钟离冰衣襟的手渐渐松了下来,意识,也渐渐失去。这是钟离冰第一次如此切实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阿准哥哥,阿准哥哥,阿准哥哥!阿准哥哥——”钟离冰紧紧抱着钟离准,歇斯底里的凄厉叫声划破了长空,响彻了整个树林。
天空渐渐黯淡。阴云密布,大雪将落,方才留下的痕迹,很快便会被大雪掩埋。
作者有话要说: 到今天为止中篇就结束啦~
虽然小天使很少,但我还是要说一声,我可能要断更一段时间。
大三规划狗一枚
☆、临危受命
辛卯年,二月初二,龙头节。那特兰大漠上一片晴空,万里无云。偶有几只飞鸟掠过,见证着扎托巴和伊赛这最重要的时刻。
在扎托巴和的大殿前,钟离冼穿一身湛蓝色镶金边的华贵礼服,缓步走上大殿前的百级台阶。绣着云纹的战靴,镶着蓝色宝石的金鞘王剑,刻着烫金纹样的铁护腕。伊赛尚蓝,这身装束代表着伊赛王族的最高权力。只是,他束发的缎子,是纯白的。
众人在大殿前齐齐跪倒,迎接伊赛的新汗王,先王钟离珏的次子——钟离冼。
“参见大汗——”众人的声音震撼如潮水,又整齐如一人。他们齐齐行了大礼。这礼节,代表着他们对伊赛最高掌权者的朝见,代表着他们对伊赛最高权力的崇尚。
“众位请起。”钟离冼抬起双臂,那一刻,他感觉他的双臂,要撑起整个乾坤,纵使顶着再大的压力,他也不能倒下。
这一年,钟离冼十八岁。
这一日,他没有父亲,没有兄长,也没有长姐。他大了,他的母亲需要他保护,他的子民也需要他保护。他已经是伊赛史上,最年轻的汗王。
钟离冼是十日前收到钟离准、勘代和阿甲的信。他读完了信,浑身僵住,手中一滑,信落在了地上。
“怎么,是你大哥的信?”阿桑妲恰好进来,见信落在地上,顺势弯腰去捡拾。
“母后……”钟离冼冲了上去,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信已被阿桑妲执在手中,钟离冼只握住了阿桑妲的手腕。
“怎么,不能看么?”
“没……没有……”钟离冼松开了手。
那封信,钟离冼感觉阿桑妲读了很久,很久。她将那信握在手中,一寸一寸地握紧,直至指甲穿破了纸,深深嵌入手掌当中。
她转身出去了,一步一停。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钟离冼想说些什么,可话就梗在喉咙当中,什么,也说不出。
那一夜,钟离冼一夜未眠。他披着披风,立在风口,也没有束发。寒风呼啸而过,吹在面颊,有如刀割。
那一夜,阿桑妲在寝殿里,失声恸哭。在子女面前,她不能落泪,现在,终于只有她自己了。如果这消息只是突如其来,或许于她更多的是伤心惊惧,可她本就知道有此端倪,却无力改变任何一环,事情终究还是向着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了。除了恸哭,她什么也不能做。
弘燚,弘燚,弘燚……为什么你也要离开我!阿卓他离开了我,他把我托付给你,把伊赛托付给你,如今你先我而去,你对不住阿卓!你有愧于阿卓!
次日晨,汗王薨逝的消息传遍整个伊赛,伊赛一族,一片缟素。
二月初一,由勘代和阿甲率领的队伍护送着钟离珏的梓宫抵达了扎托巴和。他们依照钟离准的吩咐,一刻也不敢耽搁,但是直到他们顺利抵达扎托,都没有再见到钟离准。
“阿甲哥,我大哥呢,我大哥呢,我大哥呢!”
当钟离冼抓着阿甲的衣襟问他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汗薨逝,大王子失踪。接二连三的消息如五雷轰顶,劈向了在关外安定了二十年的伊赛,更是对阿桑妲一家巨大的打击。
当晚,阿桑妲叫了钟离冼到她的寝殿。
钟离冼庄重地整理了衣衫,前往了阿桑妲的寝殿,谨身拜倒:“儿臣拜见母后。”
“起来吧。”阿桑妲吩咐。
阿桑妲没有让钟离冼落座,钟离冼便恭谨地立着。“母后……有何吩咐?”钟离冼问。
阿桑妲缓声道:“你现在是家中唯一的男人,整个伊赛都落在你的肩上。明日,又是新的一天了,你有何决定?”她直接问的就是“决定”,而非“打算”。
“母后。”钟离冼缓缓屈膝,端正地跪下,“儿臣决定,登基为汗,主持伊赛,举行父汗的葬礼。”
“好,我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你。”阿桑妲点了点头。
“儿臣,叩谢母后!”钟离冼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二月初二夜,那特兰大漠搭起的高台上,是钟离珏的葬礼。
钟离珏迎娶阿桑妲,又受阿卓和之托,成为伊赛汗王,这二十多年来,早已是半个伊赛人。他年轻时就对阿桑妲说过,他死后便从伊赛之俗,行火葬,与天地同在。中土的人讲究叶落归根,他说,他的家乡本应是京城,可他漂泊半生,也说不清家乡究竟应该算是何处,就让他的骨灰随风飘散,终有一日,会落在家乡。
阿桑妲手持火把,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她的眼中没有泪光,面上也没有泪痕。眼泪,早在该流的那一日就已经流干。这世上不会有人再唤她“阿桑”了,现下她不会再流泪,拭干泪水,她已是伊赛的太后。太后,不能哭。
自阿卓和走后,她再也不想主持这样的葬礼。
“弘燚,你便要……与天地同在了么……”说着,阿桑妲将火把一抛,高台上如爆裂般扬起一条火蛇,熊熊火光几近映红了整个大漠,也燃烧在阿桑妲的双眸当中。那一刻,伊赛的众人,全部跪倒,送先王离去。
和上次一样,大火烧了一日一夜,将烈焰下的一切全都吞没,等到最后一点星火熄灭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全都随风飘散。
一切都结束了,但一切还都只是一个开始。
又是阿桑妲和钟离冼母子单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