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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所有人的衣袂都随风飘起,唯独钟离冰的,没有。
裙子很沉,但面纱不是。
钟离冰的面纱随风飘起,若隐若现的嘴角挂着一丝略带邪魅的笑容。这一日,她涂了紫红色的嘴唇。
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每个人心中都在猜测,面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没错,我就是大盗……夜罗刹。”嘴角依然翘着,说完这一番话,嘴唇丝毫没有动过。
现下,他们大约有点相信,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一个人来的了。因为,大盗夜罗刹在传闻中,从来都是单独行动。
凌琰笑了:“冰儿还没玩够么?现在的时机,应该收网了。”
“镖头,你知道这镖车里运的,是什么东西么?”钟离冰再度开口。
镖头道:“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是一批木材。都说大盗夜罗刹所感兴趣的东西不甚寻常,不过,在下实在是想不到,阁下会对木材如此感兴趣。”
“木材么?”钟离冰仰天大笑,“那恐怕……不是你们所有人被雇主骗了,就是你被你的手下骗了。”
“你是什么意思?”
“以后你会知道。”话音,刚落,钟离冰飞身而起,朝队伍最前的两处石缝分别射出两箭,出手的速度令众人还未及思考,她所用的,是一把连弩。
两声震天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众人都不禁一抖,离得近的已不由抱头蹲下,钟离冰则刚刚稳稳落地。
才是下一刻,她便拔剑向前冲去,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人群当中,左劈右砍起来。
便是全力迎敌,恐怕在这支队伍当中,也鲜有人能接下大盗夜罗刹超过三招,现下则更是难如登天。才是转瞬工夫,他们都受伤了,都是轻伤,不多不少,都不过一两道剑伤而已,浅不及两分,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冲上去,跟钟离冰交第二次手,因为任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交手,她会用什么样的手段。便是现下身上的伤口,都令他们无比担心,是否有□□已经从伤口进入了他们的血脉。
钟离冰很快便欺到了镖头身前。
“镖头小心!”方才身边那人忙挡在镖头身前,替他挡下了一剑。
钟离冰未曾下死手,这一剑,恐怕就是她此番刺出最重的一剑。
伤口大约有一寸之深,鲜血喷涌而出,那人捂住伤口倒下。
钟离冰与那镖头交起手来。一招对上,便是高下立判,钟离冰招招紧逼,那镖头却是招招防守不及。
“她终于动手了。火雷就埋在那两个石缝当中,她用箭矢与石头摩擦产生的火花点燃引线。这些花里胡哨的招数,的确是她的套路。便是认真迎战,他们当中也鲜有人是冰儿的对手,现下便更不必说了。他们心中那根弦本就绷得很紧了,她只是轻轻一弹,那根弦,就绷断了。计策是好计策,不过用在此处,浪费了。”
尘埃落定,钟离冰手中的剑架在了镖头的脖子上。
钟离冰瞥了一眼身后的手下败将们,倒地哀嚎,眼睁睁地看着夜罗刹和镖头僵持着。
“别叫了,没有毒。”钟离冰笑笑,“我是个贼,不是个杀手。”说罢,她猛地一击,将那镖头敲晕了。
过了不久,旁的那些人也产生了严重的晕眩。
“你……你……“其中一人指着钟离冰,欲言又止。
很快,他们也都不省人事。
钟离冰浅笑:“我说没有下毒,又没说没有下药。”
“她得手了。”凌琰满足地点了点头,“虽然费了些周折,却不伤一人性命,自己省了最大的力气,再好不过。冰儿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贼了,她所做的,远远超出了一个贼的范畴。我感觉……她好像在尝试着保护他们。”口吻当中,掩饰不住的赞许。
“你这么了解冰儿。”温景漾转过身去,面带嗔怒。
“好了。”凌琰从身后抱住了温景漾,“她是我的小妹妹,我当然要了解她。可你,才是我的……”
“好了好了,不用你说出来了。”温景漾转过身来,把头深深埋在凌琰胸前。
“我们该过去了。”凌琰指了指钟离冰那边,“对于她这样的贼来说,独自干这么大一票没有那么难,最难的,是销赃。”
钟离冰挥起一剑,砍断了镖车上的绳子,一剑撬开了镖车。镖车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应该有许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温景漾就不曾见过。
“你方才放那么大的烟花做什么?今日又不是你的生辰。”凌琰打趣了一句。他把火雷称作烟花。
“今日是我二叔的生辰。”钟离冰不假思索。
言归正传,凌琰问:“这银子是送到京城的赃银?”
钟离冰笑道:“正是,蘅芷县县令准备送到京城的。此地不宜久留,免得夜长梦多。这蘅芷县县令,我想等镖头醒了,自会收拾了他。”
温景漾惊道:“一个县令不过七品而已,我爹十年的俸禄都不及这里的一半,这狗官鱼肉百姓,果真可恨!”
钟离冰道:“早前在南域府遇到朗月姐姐,听她讲起此事,我着实愤恨,便说到了这边要顺手将他收拾了,我说到做到。”
温景漾道:“这么说……你准备……”
“去灾区。”钟离冰心直口快,未等温景漾说完,她便说了。
凌琰道:“若是天下的贼都像你这样,以后人们可是要‘开门揖盗’了。”
温景漾不动声色道:“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想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天下。”
半晌的沉默。
“方才你的意思,有心让这位镖头出首蘅芷县县令?”温景漾回想起了钟离冰方才所言。
“是啊。”钟离冰随口道,“这种事借他之口捅出来,总比让我一个贼捅出来要好。朝廷也总是要面子的。”
“没想到以前的小冰儿现在也会考虑得这般周全。”凌琰虽是笑着,口吻当中却不由带了几分无奈。
钟离冰仿佛没听到凌琰的话,随手从腰间掏出一个铜板递给凌琰道:“我早在心中对自己说过,干成这一票,我只取一文。不过今日高兴,这一文钱便作为礼物送给你吧。不过你可不要怪我,这一文钱不够给璟姐姐买礼物的。”
凌琰也不推辞,笑着收下了。
“对了,你们要告诉我什么喜事?”钟离冰想了起来。
凌琰道:“璟儿是水彰货真价实的表姐。”
“什么?”钟离冰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来我就是彰儿的亲表姐。”温景漾难掩笑容。
“真的啊!”钟离冰喜道,“看来彰弟真的寻到亲人了!而且你我竟有这般渊源,也不枉我叫你一声‘姐姐’啦!快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钟离冰一边驱赶着拉镖车的马匹,一边忙不迭地央凌琰和温景漾给她讲故事。一时间,三人竟是融洽地闲谈起来,一点也不像下一刻便要有追兵的样子。
凌琰早前就说过,这个江湖很小。而钟离冰听完了他们的讲述,也不由慨叹道:“这个江湖实在是太小了,不管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是啊。”凌琰吻了吻温景漾的额头——他在水彰面前都不曾避讳,与钟离冰如此熟稔,在她面前更是不会避讳,“谁又能想到璟儿一个官家小姐,如今竟成了个‘贼婆娘’,哈哈!”
“真是的,也不害臊。”温景漾低下头去,脸红了。
钟离冰捧腹道:“贼婆娘,依我看这个称呼甚好!”
“好了好了。”温景漾扯了扯凌琰的衣襟,“别在这里磨蹭了,我们不是还要去帮冰儿销赃么。”
三人行在路上,面色异常轻松,好像不是去销赃,而是去郊游。当然,三个人出游,带整整一车的行李,的确多了些。
“现在你是彻底回不了头了。”钟离冰对温景漾顽笑。
温景漾看了钟离冰一眼。
钟离冰掰着手指道:“你看看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踩点、望风、准备,你应该都跟着凌大哥做过了,至于出手,他八成也让你试过。到今天,你参与了对于一个贼来说最重要的一环,销赃。若过了今日,说你不是个贼,怕都没人相信啦。”
“这又有什么,他不是说我,是‘贼婆娘’么。”温景漾抬眼看了看凌琰,又低下头去。
“我没说错吧!”凌琰朝温景漾和钟离冰得意地一笑。
至此温景漾方不再说话了。他把冰儿当成妹妹,她便也把冰儿当成妹妹。她从来没有吃过冰儿的醋,因为,朝夕相处了许多日子,她太了解凌琰。凌琰为人一向随性,他跟他的父亲不同,他在江湖上有许多朋友,男的,自然很多,女的,也不少。其中每一个女子,看起来都像是他的红颜知己。
“可只有你走进了凌大哥心里。”钟离冰这样对温景漾说。
“冰儿,有一个问题,你可曾想过?”凌琰面色略凝重,突然问了一句。
“是什么?”钟离冰对于凌琰的话一向重视。
“灾区突然得了这么大一笔捐款,这个消息不可能封得住。那个县官丢了这笔赃银,他不敢声张,但此人定然锱铢必较,他损失的东西,一定会从这里拿回来。如果想让这里的灾民消受得起这笔钱,就得让这个县官闭嘴。”
“如果是比较好的结果,在我东窗事发之前,他就会东窗事发。”
“你相信那个镖头会去首告那个县官?”
“至少我相信他不会和那个县官同流合污。”钟离冰回想着方才的情形,“他早就明白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但他依然说若要劫镖,就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凌琰道:“冰儿,作为一个贼,把自己想要的结果赌在别人身上,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半晌他又道:“不过,你所作的事情早已超出一个贼的范畴,倒也无妨。”
这时,一直听得饶有兴味的温景漾开了口:“若要堵住那县官的嘴应也不难,我们只需以他的名义捐了这笔钱给灾区就是。”
“姐姐好计策!”钟离冰拍手称快。
凌琰亦赞道:“璟儿说得好!如此一来,倒都不一定需要方才那镖头首告,恐怕那县官自己就会东窗事发。”
“我们快些吧。”温景漾毕竟是第一次销赃,多少还有些紧张。
“那个县令,姓什么来着?”钟离冰问了一句。
“好像姓潘。”温景漾道。
凌琰突然停下了脚步,温景漾和钟离冰同时看向他,面色亦凝重起来。
凌琰服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面,细细分辨。
一个贼的嗅觉异常灵敏,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足矣令他们警觉。钟离冰和温景漾都知道,凌琰此举,甚至可以听得出不远处人来的多少,乘坐马匹的多少,是否有马车。
“追兵来了。”凌琰站起身来。
☆、无尽归途
这一次,三人像是有了默契,只相视片刻,齐声道:“不能跑!”
钟离冰摘下帷帽,束起了发髻,坐在了镖车前。凌琰和温景漾则在侧面骑马前行。钟离冰扮成了一个趟子手,凌琰扮成了一个镖师,温景漾,是他的妻子。
“有……这样走镖的吗?”温景漾不禁疑虑。
“当然……”凌琰耸了耸肩,“没有。”
“凌大哥,追兵有多少人?”钟离冰突然警觉。
凌琰道:“大约有十几个人,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追兵,像是杀手。”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用刀还是用剑?”钟离冰回头问了一句。
凌琰没有带兵器的习惯,毕竟行窃并不需要凶器。不过,他准备开杀戒了。
“用刀。”凌琰伸手。
钟离冰从腰上拔出弯刀递给凌琰,随口道:“我记得你不是用刀的。”
凌琰道:“不会用,才不容易留下痕迹。”
“如果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那不是一个县令能找的起的,会不会是……他上面的人派来的?”温景漾紧紧握住手中的马缰,掩饰着自己的紧张。杀手,她不是没遇到过,可这一次,他们竟是在泰然自若地等着杀手追上来。
凌琰擦净了刀刃,用手指在刀刃上划过,低声道:“璟儿,一会儿,我们要杀人,你退后。放心吧,我会保护你。”
这一次行动,凌琰和钟离冰都感觉到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当然,他们不是解决不了这些人,只是,他们对自己的实力也是清楚的。如果没有旁人相助,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得手。
凌琰道:“疑点有两个。第一,在我们出杀招的时候,对手出招都迟疑了片刻;第二,刚才有一个人跑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钟离冰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不住颤抖起来,蹲下身子,抱住了头,“表哥……表哥……是表哥……是表哥!”
疼,突然感觉浑身都很疼,钻心的疼,刻骨的疼。又是那种行岔了真气的感觉,每一次发作,还都是那么疼。
“你冷静一点。”凌琰握住钟离冰的手腕,“方才跑掉的那个人,看身量是个女子,不会是你表哥。”
半晌,钟离冰缓缓起身,长舒一口气道:“谢谢你,凌大哥,我没事,我们走吧。”
他们一同将这一车赃银送往了灾区,的确是暂解了燃眉之急。
他们是在众人的欢呼雀跃当中离开的,在灾民的眼中,三人是拯救他们的圣人,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是贼,亦更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是贼。
从这一日起,钟离冰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侠盗。她干的这一票,连凌琰都没有干过。甚至,是连一群人配合,都很难干成的一票。
但是,根本没有想象当中的那种令人欣喜的成就感。只剩下心里的空洞。仿佛,突然又没有了目标。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没有满满一车的赃银,也没有身后穷追不舍的杀手。他们只是路上偶遇的凌琰、凌璟兄妹和凌琰一直视作小妹妹的挚友钟离冰。
凌琰道:“这是北上的路,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要回京城?”
“对。”钟离冰点点头,笑了,“我想吃舅舅家的饭了。”
“你决定了?”凌琰问。
“嗯。”钟离冰轻描淡写,“在外面跑了这么久,想回家,想见亲人了。”
温景漾执起钟离冰的手道:“想必水彰应回到京城了吧,希望你能让我知道,你们都好。”
“我怎么让你知道?”
“你们可以给我写信,颍筠府,温宅。”
“好。”说罢,钟离冰策马而去。
“等等,你是说……”凌琰从钟离冰的背影处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温景漾。
“今年除夕,陪我回家吧。”温景漾会心一笑。
“你决定了?”凌琰又是这样问。
温景漾道:“冰儿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我都看得出来。这两年,她一定经历了一些事情。可是你没有问她,我就知道她不想对人提起。如今她都做了这个决定,我遇到的挫折跟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我……很想回家。”
“璟儿……你……”凌琰听闻此言很是欣喜。
“不要叫我璟儿了,叫我景漾。”
入夜了,钟离冰没走,她又回到了蘅芷县。
这里有赌坊,她去看了一场,是赌棍秦老六的局。至于赌局最后的输赢,她也没在意,反正,这个人是母亲的手下败将。
她不是来看赌局消遣的,就算是要消遣,至少也应该看母亲这样水准的赌局。是一种预感驱使着她回来,一种强烈的、奇怪的预感。
夜深了,她潜入了蘅芷县潘府,也就是县令的府邸。
有的时候人的预感,就是那么准。至此钟离冰也不难想象,自己的父亲,一个那么理智、强大的人,有许多的重要决定,是凭着预感做出的。
这一切的景象,全都是钟离冰在屋顶亲眼目睹的。那个女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