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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某个关卡出现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通知他们的主子,那我们就至少同时令三个关卡同时出现风吹草动。三个关卡的距离不同,二王子收到消息的时间也不同。先后多次收到消息,他一定会想办法验证。而这时候,卓伊一直都还没有离开。而等到他们发现这几处全部都是声东击西,而咱们击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西,还是东。”三言两语,拉曼说清了他的计划。
“明白了。”钟离冼思索片刻,“这么说其实这样,我们只需要派二十个人左右就够了。”
“正是。”拉曼道。
“但最重要的是阿姐要配合。”钟离冼道。
“我去跟她说。”钟离准深吸一口气,出了偏殿。
拉曼叹道:“说来倒也可笑,我做了两次军师,竟没有一次是为了萨顿。”
“是啊。”钟离冼附和,“一次给金淦做军师,一次给伊赛。”
“但不是为了金淦和伊赛。”拉曼道,“一次为了和平,一次为了心爱的女子。”
“但这样的和平只是短暂的和平,我更希望看到永久的和平。”钟离冼意味深长。
二人沉默,对视,刹那之间眼神已交汇数次。
“以后,欢迎你和阿姐回来。”钟离冼微微颔首。
“阿凝。”
“干嘛?”
钟离准将父亲予他的那把随身匕首放在钟离凝手中。这既是象征身份的信物,又是最锋利的短兵器。
“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拉曼中的不是千机营的‘毒狼’,箭上之毒出自塔丹之手,射箭的也是塔丹的人。”
“我知道。”
“伊莫谷送你的东西上涂了中土的一种动物香料,你身上沾了这种香料,令狼群闻之发狂,群起而攻。”
钟离凝握着匕首的右手紧了一下。
“冷怀轩的调香人纪筠熙每一种香料只调一次,且习惯于留下细微痕迹。此种香料含有石矾,溶于水变蓝,正是出自纪筠熙之手。”
她的手又紧了一下。
“阿冼又派人查过,正是塔丹的商队与冷怀轩交易过这种香料。”
钟离凝紧紧咬住嘴唇。
原来他不只是乘人之危,整件事情本就是他一手策划。
“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伊赛都可以处理,你的家人都会支持你。”说罢,钟离准拍拍她的手,转身离去。
钟离凝明日便要从扎托出发,本想那个既是近在咫尺,又是远在天边的扎勒塔。就这样嫁给塔丹,保拉曼一时无虞,保伊赛萨顿边疆稳定?或者跟着拉曼一世漂泊,浪迹天涯,让伊赛嫡公主钟离凝,在这个世上死去。
那一刻,钟离凝的心疼了一下。当她被狼群围在垓心,朋友的背叛随时会要了她的命,她也只得拔刀自卫,可那就像在自己心上捅了一刀。这一次,恐怕也一样。
这一日,钟离凝对镜梳妆,穿上了钟离冰替她选的那身娇艳欲滴的红嫁衣。
钟离凝从来在妆容上不加修饰,却有着大漠女子独特的豪放之美。她的皮肤不甚白皙,却从来都是健康的红润。一头乌黑的长发,时而散开,有如瀑布,时而编上一头的辫子,略显俏皮。双眼炯炯有神,像钟离珏;鼻梁高耸,像阿桑妲。
今日上了妆,却教所有人赞叹,惊艳。
钟离珏和阿桑妲并肩坐在殿上,少有的,穿上了礼服。
当然要穿礼服,这是他们的长女大喜的日子。他们都曾说过,嫁女儿会是他们此生所做最重大的决定之一。倒也算不上,这是钟离凝自己的决定。
彼时伊赛王族的亲眷内臣,全部列席。
钟离凝缓步走上台阶,踏入大殿,沿着一路铺开的红毯端庄地走到钟离珏和阿桑妲面前,盈盈拜倒。
“儿臣凝,拜别父汗、母后。”一遍是汉语,一遍是伊赛话。
三叩首,起身。
再拜。
“女儿阿凝,拜别阿爹、阿娘。”一遍是汉语,一遍是伊赛话。
三叩首,起身。
随后又与钟离准和钟离冼行了平礼告别。
“阿凝。”钟离珏唤了一声。
“父汗。”
“今后的路,都是你一个人走了,好自珍重。”钟离珏意味深长地叮嘱。
“女儿谨记父汗教诲。”钟离凝又行了一礼。
转身走出大殿,不再回首,不再看向任何一位亲人。
父汗、母后、阿准、阿冼,今生有幸与你们成为一家人,阿凝倍感幸运。
三日之后,或者伊赛的嫡公主不在了,或者阿凝不在了。
拖曳着长长的裙子,钟离凝缓缓走向了马车。
站在一旁同样穿着红衣的侍女用一双龋璩趴裆。蛟谒范ィ嵘溃骸肮鞯钕拢缛斩纠保啾V厣硖濉!
钟离凝不经意间一瞥,目光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那一瞬的犹疑便不负存在,直到她踏上了那架马车。
侍女收了伞,与她共乘一架马车。
马车缓缓向前行进着,钟离准和钟离冼目送着马车远去。
“阿逆,怎么是你?”钟离凝终于问了出来。
钟离冰笑道:“你明知故问嘛,假扮你的侍女嘛,难不成是做你的媵侍啊?我又不会跟着你嫁过去。”
“可是塔丹认识你!”
“等他见到我,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个计划,钟离准和钟离冼同样没有瞒着钟离冰。
钟离冰突然说:“阿准哥哥,另一种生意,我也做,没有报酬,也可以做。”
钟离准和钟离冼同时看向钟离冰。
钟离冰看似漫不经心:“如果你们有不方便杀的人,我可以出手,保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不会与伊赛有半分牵扯。”
“阿逆你……”“冰姐姐……”
钟离冰打断了他们:“反正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这种需要手上沾血的事情,就让我去做吧。”语气中不觉间已经含了一丝冷肃。
武功是杀人技,轻易不出手,出手即是杀手。
“你预备怎么做。”钟离准终究还是默许了。
钟离冰手掌一翻,亮出指间藏着的银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天晚上,钟离冰对水彧道:“表哥,你可否在扎托等我几日,我要去帮阿凝姐姐办件事情。”
“你去吧。”水彧不假思索。
“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回来。”
“嗯。”
“那我要去打扮一下,阿凝姐姐是公主,可不能让她在萨顿失了体面。”
水彧望着钟离冰的背影,只得叹了口气。如今他再不必担心嗣音的安危,以她的武功智谋,早就可以独当一面。她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口无遮拦,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你预备怎么做?”钟离凝低声问。
“这你就别管了。”钟离冰轻描淡写,“料理了这些人,现下于我已不是什么难事。杀萨顿的迎亲队伍太过扎眼,不方便由伊赛直接出手。我是你妹妹,万难之事由我代劳本是理所应当。”
“嗯,但是你务必全身而退。”钟离凝拍了拍钟离冰的手。
“你放心吧。”钟离冰嬉笑道,“公主殿下。
因着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不如几人急行时轻便,遂路上要的日子也多些。到萨顿边境用了一日多,到萨顿王宫还有一日路程。
“他们几时过来?”钟离冰随口问。
“我也不知道,且等着吧。”钟离凝随口答。
“阿凝姐姐,给我剥个柑橘吃可好?”
“你是早算好了吧?”钟离凝点了一下钟离冰的额头,从刚刚剥好的柑橘上掰下一瓣来塞进钟离冰口中,“看我刚刚剥好了个橘子你就要吃。”
“那怎么了?”钟离冰躺在床上,“我替你办事,你给我剥个橘子怎么了?”
“好好好,便是你要吃一筐我也给你剥!”钟离凝刮了一下钟离冰的鼻子,心中却是一酸。阿逆,以后恐怕再没机会给你剥了。
“姐姐,我给你画一画眉毛吧。”钟离冰突然说。
“眉毛可是夫君给画的,让妹妹给画可成什么体统?”钟离凝笑着啐了一声。
“可是妹妹画的比夫君画的好啊!”钟离冰坚持。
“那你画吧。”钟离凝启了妆奁,将螺子黛递给了钟离冰,才要松手便又存疑,“你真的会吗?”
“当然会,现在我的知识,那可不是一般的渊博!”说罢,钟离冰执起那一支螺子黛,轻落在钟离凝的眉上。这是她第一次为旁人画眉,却大约是最后一次替阿凝姐姐画眉。
离别在即,姐妹二人之间从没少了欢笑,却都在给彼此留下些念想。
“为什么每次一下车,你总是替我打伞?大漠上的女儿,哪有这般娇气?”
“我说过,风日毒辣,公主殿下要多保重身体。”钟离冰不动声色,“画好了。”
“画好了么?我得好好看看。”钟离凝端起了镜子,细细端详着钟离冰给她画的眉毛。
钟离冰满面期待地问:“你觉得好不好看。”
“好看。”
“你给我穿耳洞好不好?”钟离冰突然提议。
钟离凝道:“可我从来没给旁人穿过,你怎么又突然想起穿耳洞了?”
钟离冰笑道:“就是个念想罢了,没关系,我相信你。”
“好吧。”钟离凝耸了耸肩。
钟离冰袖中银针各式各样,钟离凝取了一根针尖较钝的,在烛火上灼烧过,聚精会神,将针尖对准了钟离冰耳垂的中央。只听“噗噗”两声,钟离凝出手干净利落,便即完成。
钟离凝儿时就穿了两对耳洞,现下盛装打扮,戴了一副金耳坠,一副金耳环。她取下那副金耳环,戴在钟离冰的双耳上,在她耳边道:“这一次,不会再红肿了。”
外面的驼铃声传来,钟离凝和钟离冰同时看向了窗外。
“来了。”
“来了。”
一人一句来了,却是不一样的意味深长。
钟离凝由钟离冰扶着款款走出,接受萨顿迎亲队伍的拜见。这样的迎亲队伍,当是萨顿太子的气势了,不但人数极为可观,就连那架马车也是豪华至极,塔丹倒也是花了大心思。
“起来吧。”钟离凝抬了抬手。
钟离凝认出了为首那人,那是塔丹身边一个极得他信任的近卫,微微颔首致意。
“在下齐尔吉,拜见王妃。”
钟离凝道:“还未过门,暂且还是叫我公主吧。塔丹请你来接我,倒也是一番苦心了,我很感念他,也多谢你了。”
“哪里。”齐尔吉又行了一礼,“以后公主和二王子一样,都是我的主子,公主的谢意,我万不敢受。”
“罢了。”钟离凝微笑,“走吧。”
“公主殿下,请恕我无礼。”齐尔吉又行了一礼。
钟离凝笑道:“咱们大漠上的人总拘着那么多礼数做什么?你今日连连给我行礼,可不像咱们大漠的作风。”
齐尔吉道:“公主殿下身边的随从,还需查过才是,例行筛查,请见谅。”
“不必查了。”钟离凝微微一笑,“我知道塔丹一向谨慎为上,你跟在他身边自然也是。他们不跟我去扎勒塔,我只带一个陪嫁侍女而已。”
钟离冰微微屈膝朝齐尔吉见礼。
“公主殿下深明大义。”齐尔吉深深一礼,躬身道:“请公主殿下上车。”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钟离凝闭目养神。宽大的广袖下面,她紧紧握着匕首的右手丝毫没有颤抖,孤注一掷,她早已下定了决心。这件广袖裙,是钟离冰特意替她选的,难得的是,她们两个,都非常喜欢。钟离冰还曾说了,等到她嫁人的时候,也要穿这样的裙子。不过钟离凝也记得她还说过,她嫁人的时候才不要办什么婚礼。
“阿凝姐姐。”钟离冰叫了一声。
“嗯。”
“你认得刚才那个齐尔吉?”
“认得,塔丹的近卫。”
“他也是迎亲队伍当中的人。”
“他……”钟离凝思索了片刻,“他不是个杀人的工具,他跟在塔丹身边,是因为少时的情谊。”
“我明白了。”说罢,钟离冰也闭目养神。此番是志在必得,她连元戎弩都没有带,只带了这把伞,还有袖中的银针。
马车缓缓停下,没有一丝颠簸。钟离凝和钟离冰都从半睡半醒当中清醒过来。
外面传来齐尔吉的轻声提醒:“公主殿下,到了。”
钟离冰首先跳下车,再扶钟离凝下车。
这里就是萨顿王宫。
她们都是第一次到萨顿王宫。
这一夜,王宫当中灯火通明,面前这条路的两侧全都燃起了火把,恍惚中,那仿佛是一条天路。钟离凝一袭红衣,在这路中央,恍似天女。
萨顿的侍女皆迎了上来,将钟离凝簇拥在最中央。
那条天路的尽头,是一袭红衣,满面红光的萨顿二王子,迪洛帕依塔丹。在他身后端坐着的萨顿汗王迪洛穆伦和大妃,随侍的有塔丹的生母、长王子季桑及生母、三王子伊莫谷、大公主米佐尔索伊、三公主阿米拉,以及其他未成年的王子和公主。
阿米拉笑嘻嘻地扯着索伊的袖子道:“二哥终于要娶阿凝姐姐做二嫂啦!”
索伊却似是心不在焉,不过阿米拉也并不在意。毕竟在这大喜的日子,谁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钟离凝缓步走到近前,行跪拜大礼,身后跟随着的侍从侍女皆如潮水般跪倒。钟离凝朗声道:“伊赛公主钟离凝,拜见大汗大妃。”
穆伦面色庄重,抬手令钟离凝起身。
钟离冰俯首扶着钟离凝走到塔丹面前,将钟离凝的手交到塔丹手中,盈盈行了一礼,便即退下。
这一次,钟离凝和塔丹并肩而立,再行给大汗大妃行了大礼。
塔丹的生母见儿子能够娶到心仪的女子,且这女子又是伊赛嫡公主,不觉热泪盈眶。不过大妃的面色似是不太好看,方才说上几句话语气当中都略带生硬。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伊莫谷能娶到伊赛唯一的嫡公主。也罢,她心中如是安慰自己,反正他们偌大一个萨顿,将来的汗位还不由伊赛决定。
这一日的宴会,却还不知要持续到几时。
阿米拉本想着钟离凝同他们一起围着篝火起舞欢唱,可钟离凝却是循着汉人的婚俗,先行入了洞房,静静等待着夫君的归来。
钟离冰将钟离凝送入塔丹的寝殿当中,躬身一礼退出门外,在门外朗声道:“公主殿下,我便在殿外伺候了,若是有事吩咐一声就是。”说罢,她敛衽朝在门外候着的两个萨顿侍女微微致意。闪身到暗处脱下外衫,身上已是一袭夜行衣。
因着是早有准备,当钟离冰发现暗中埋伏在附近的“迎亲队伍”时,并没有太过惊讶。她记得为首的齐尔吉,她还记得,阿凝姐姐的意思是,留他一命。
才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所谓“迎亲队伍”还依旧在他们埋伏的暗处,只是再没了声息。
钟离冰方才收起了那把在大漠上极不合时宜的伞。想想沾在伞柄内壁的鲜血,已不知道干涸了多少次。她身上也不免沾了鲜血,血迹却是一沾上身边隐了形迹。她这身衣服,是不沾水的。
只有少数几个才不得不拔剑解决。其他的,全都是一针刺入喉咙,针上蘸的毒液全都随着心跳迅速渗入心脉,可瞬间致命。这个毒,用的就是射伤拉曼的那支箭上浸着的毒。少有的,钟离冰用的既不是祖母调配的□□,也不是她自己调配的。
如果塔丹当年可以预见今日的钟离冰,他一定不会为了那点潜移默化的好处,这般费尽心机去讨好伊赛的这位钟离小姐。他会想方设法杀了她。
桌上的红烛摇曳着,钟离凝起身,坐在桌前。
听闻如果夫妻二人能够共剪烛芯,便能够白头偕老。
但是没有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