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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四哥。”拓跋炜挥了挥手,“每次我出点什么小事,最担心的是你,最幸灾乐祸的还是你。我又不得训练之法,能训得出什么亲卫,再说,哪个不开眼的会行刺于我呢?”话虽如是说,拓跋炜心里也清楚,要出手行刺,也不一定是因为有直接矛盾。
“今非昔比了啊。”拓跋熠向后一靠,把双腿翘到桌子上,“你现在为皇上办实事儿了,自然有人视你为眼中钉。”说到此处,他语中不禁又带了刺。
拓跋炜听着虽是不舒服,却也暗暗高兴。说到底,他们从小兄弟一场,也并没有因为彼此选择的不同而生分了。四哥到底还是关心他的。闲扯了这半日,拓跋炜才想起也该进入正题了,便道:“今日本是来说你的事,怎么到最后却说上我了?”
“说我什么?”拓跋熠正襟危坐。
“就说你府上新来的这个靳人麒。”拓跋炜斩钉截铁。
“怎么了?”拓跋熠略略不满,“下人们爱嚼舌根子也就罢了,你也想跟着掺和掺和?”
“你就不觉得蹊跷?”
“此话怎讲?”
拓跋炜深吸一口气,“四哥,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你也知道,他当初本就是想做你的门客,不会满足于就在你房里打扫。他想求一个前程,他凭什么就认为,能给他一个前程的是你?”
拓跋熠从小就骄傲,现下被这位兄弟的话一激,浑身的傲气登时就上来,“你倒说说,我凭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前程?”
拓跋炜也不恼、不躁,只道:“放眼咱们京城里的三座王府,三哥、你、我。现下给皇兄办事的是我,而……”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当初跟皇兄打天下的,是三哥。”
“你什么意思!”拓跋熠的怒火登时被撩了起来,却因着面对的是五弟,强压了下来,“五弟,你要是嫌你四哥没本事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四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拓跋炜起身按住了拓跋熠双肩,“你从小就爱冲动,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能不能听我说完!”
“行行行,你说。”拓跋熠往椅背上一靠,抱着双臂。
顿了顿,拓跋炜才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四哥,皇兄可是一点实权都不曾给到你手中。留在你府上,求富贵易,求前程,难。而他,为什么要执意留在你的府上,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总得仔细考量。”
“那你倒是说,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也不知道。”拓跋炜摇了摇头。
“那就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吧。”说罢,他一甩袖子站了起来,将拓跋炜推得一个趔趄。
“四哥……四哥……”拓跋炜叫了两声,拓跋熠却是头也不回,拓跋炜也只有摇了摇头。闹成这样他也只怪自己未能考虑周详。毕竟只是一个刚来的下人,毕竟这只是他的推测,未曾调查确认,是他猜错了也未可知。四哥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一旦倔了起来,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至此,他也只有先回府去,等四哥消了气再行拜访。都是三十多岁有家的人了,他闹不起了,四哥也闹不起了。
待到拓跋炜出了王府,拓跋熠一个没忍住,抬手便将茶杯摔了个粉碎。
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靳人麒不动声色地提着扫帚走进房里,将碎瓷片尽数收拾干净,然后垂手立在拓跋熠身侧,一言不发,静待他的吩咐。
过了半晌,拓跋熠叫道:“靳人麒。”
“在。”靳人麒俯首。
“你刚刚进府就跟在我身边,府里人有意见的可不少。对此,你怎么看?”说着,拓跋熠回过头来,盯着靳人麒。
然而靳人麒并没有因为拓跋熠的注视而心虚,只循着礼数并没有迎向拓跋熠的目光。他慢条斯理道:“王爷是想问,五爷对在下有意见,在下该当如何吧?”
拓跋熠目光一闪,“聪明,那你说,你该当如何?”
“在下会让五爷看到在下对王爷的忠心,到时候,五爷自会消除疑虑。现如今在下什么也没有做过,五爷对在下有所怀疑,本是应该的。五爷是主子,不管他怎样对我,亦都是应该的。”
“说得好。”拓跋熠拊掌,“今日你可以歇息了,下去吧。”
靳人麒做了一揖,后退几步,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多谢王爷教诲。”靳人麒又做了一揖,这才从房里退出去。
到此时,拓跋熠的气也消了大半。靳人麒这个人,倒当真是不简单。便是方才心有怒气,可不得不说,五弟所言不无道理。可自己,又怎能甘心做一个给不了下人前程的主子?
方才想着事情,竟没注意到珈蓝的声息,现下反应过来,珈蓝已然在他身后。
拓跋熠执起珈蓝的手,柔声道:“你们跳舞的人啊,步子总这般轻盈。”
珈蓝将端来的一碟冰镇的时令水果放在桌上,掩面笑道:“可吓到王爷了呢?”虽然汉语依旧说得不甚流利,声音却极是娇柔。她倒是也不吃醋,这谨亲王府里还有两房侍妾也是舞女出身。
拓跋熠道:“今年七夕本王陪你过可好?”
珈蓝眉眼微低,“妾身能嫁给王爷,已是三生有幸,怎敢再奢求王爷的偏疼?再说,七夕佳节,王爷应该陪王妃。”
拓跋熠腕上微微用力,便让珈蓝坐在了他腿上,他托住珈蓝的脊背,宠溺地笑道:“本王府上这九个夫人,也就是你,最为懂事可人。她们一个一个虽是话说得好听,却都不及你温柔贤淑。给本王生个孩儿,本王禀了皇上,封他为世子可好?”
珈蓝靠在拓跋熠肩头,“王爷对妾身好已是极大的荣宠,这样的殊荣,妾身万万不敢消受。”
金泽珈蓝已经嫁入谨亲王府快两个月了,拓跋熠却总觉缺点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她不像其他的侧妃或是侍妾,日日夜夜盼着他宿在她们房里,便是不爱用计争宠的,也总会时常因旁人吃醋,可她总是欢喜地迎他来,平静地送他离开。其他的侧妃或侍妾有时会主动求欢,甚至连王妃也难免,毕竟都希望有个孩子,一来母凭子贵,二来亦可排遣独守空房的寂寞,可珈蓝从来没有主动回应过他的温存。其他的夫人们有的会唱歌,有的会弹琴,也有的能够吟诗作对,可珈蓝自从嫁进王府,还没有再起舞过。拓跋熠有时会觉得,自己只是领回了一名美貌的萨顿族舞女,而并不是娶回了一位侧妃。
相比之下,谦郡王府就清静多了,就如寻常百姓家一般,拓跋炜回到家中,靳文婧迎出门来,挽着他的手进屋去。然后拓跋炜便是宠溺地说一声:“文婧,没的出来接我做什么,咱们的孩子都快出生了,你该好好在府里养胎才是。”只是,这王府自然要比寻常百姓家富庶许多。
拓跋炜又问:“今年七夕你想怎么过?我陪你去看戏可好?”
靳文婧道:“当然好。从前你我都年轻,这乞巧节不过对几首诗。安安静静看看戏,倒也好。也莫要看武戏了,却不知最近有没有些新鲜的。”
拓跋炜思索片刻,“那今年陪你去看《月下影》好了。”
“好,王爷说什么都好。”
“都在家里,又没外人,你叫我什么?”拓跋炜得寸进尺。
“五郎。”靳文婧挽住拓跋炜的手臂,靠在他肩头。已然十年有余,还依旧甜蜜如新婚夫妇。
拓跋炜扶着靳文婧在床前坐下,自己则蹲在她身畔,把面颊贴在她的肚子上,听着六个月胎儿的胎动。
靳文婧点着他的头道:“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第一次做父王了,还至于这般兴奋?”
“那不一样。”拓跋炜不理会,“我不是第一次做父王,他可是第一次来到这世上。”
“五郎……你说……这次你去四哥府上,怎么没……”
话音未落,便见拓跋炜向后飞出老远,躺在了地上,捂着脸道:“这孩子说不准今后得同四哥习武了。”想来是被未出世的孩子踢了一脚,他倒还是乐在其中。待到爬了起来,他才坐回靳文婧身边,揽过她的腰,“怎么了,去四哥府上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跟他喝一杯?”
“又吵架了。”拓跋炜同靳文婧也向来都是有话直说,“我跟四哥从小玩到大,也从小吵到大。等他气都消了,就好了。他府上新来了一个下人,我感觉有点蹊跷,不过我还没想明白,等想明白了再说吧。”
看拓跋炜眉头紧锁,靳文婧便转言问道:“近日来明前楼可有出什么新题了吗?”
说到此处,拓跋炜的眉头算是舒展开来,“你就别想着明前楼的新题了,还是想想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吧。”
这一日钟离冰在房里埋头苦干,便见眼前一对晶莹剔透的冰种翡翠水滴耳坠,日光透过来闪着七彩的光芒,她忍不住放下笔,抬起头来。原是水影提着这对耳坠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不过,才抬起头来,她便又低下头去。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才又抬起头来。水影向来不好动,倒也就托着腮看钟离冰画了一炷香的功夫。
“影妹,你看,我终于把这个图画出来了。”钟离冰指着自己方才的杰作,得意非常,“你看啊,这个元戎弩,它之所以失传了,就是因为箭尾需要特制,不能批量生产。而要改变这种状况的关键就在于这个箭匣。”说着,她蘸了红墨,在箭匣处画了圈,续道:“现在它的外观几何,我已经搞清楚了,但是它的关键是这个箭匣,如果搞清楚了箭匣的构造,就可以让普通的□□也用能够用连弩击发,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如果要改造箭匣,就必须让它的槽在箭匣上而不能在箭上。”随后,她指着一张构造图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此时,她倒当真是庆幸自己跟着母亲学过两天画。
因着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钟离冰的兴奋劲可不容易过去,她就这样又给水影讲了一炷香的工夫,讲的倒还当真是有条有理。如果面对的是水彧,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可她面对的是水影。
这一炷香工夫,水影的眉头越拧越深,就未曾舒展过。到最后,钟离冰讲完长舒一口气,水影也长舒了一口气。水影道:“表姐,你讲了这许多,还不就是在对牛弹琴么。”
“没关系。”钟离冰面上依旧是盈盈笑意,“我心情好,随意随意。我说了,你听着,听不懂也没关系。”
“表姐,要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水影靠在钟离冰身侧,占了她半张椅子,“哥哥算着这几日你的耳朵差不多该好了,便给你买了这耳坠,我给你戴上可好?”
“好,来吧来吧!”钟离冰这一日本就心情甚佳,有这锦上添花的事自是兴致勃勃。
耳朵还有些痛感,不过已基本上愈合了。水影轻柔地抽出钟离冰耳朵上的丝线,将新买的耳坠替她戴上,再取来了镜子。钟离冰喜滋滋地朝左看看,又朝右看看。水影扶着钟离冰的双肩,看着镜子里二人的面孔,“表姐,我就说过,你打扮起来就是好看。放眼京城可也没有几家的小姐能比得上你了。”
“真的?”
“真的。”
“杉表哥的眼光可真好。你看看你头上的,这个,这个,那个……”钟离冰指了指水影戴着的发簪、步摇、耳坠,“都是杉表哥选的吧。有杉表哥这样的哥哥疼你可真好!”
“那他不也是你哥哥,也疼你么,再说了,不是还有阿准哥哥疼你!”
“也对哦。”钟离冰若有所思。
“其实我们都是幸运的,至少我们都生在了太平盛世。”水影突然说了一句这似是饱含深意的话,双眸当中说不出的深邃。
“影妹?”钟离冰在水影面前挥了挥手。
“我爹说的。”水影笑笑。
现下她面上的轻松之态和方才目光中的深邃天壤之别,不知怎的,钟离冰打了个寒战。
“好啦!”钟离冰拾起铺了一桌的画稿,站起身来,“既然你听不懂,那我去给彧表哥讲讲这元戎弩。”说罢,她便风一般地跑出门去。
水影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还是去找宿惜吧。”
“表哥!”钟离冰在水彧面前站定,晃了晃头,“杉表哥给我买的耳坠,好不好看?”
“好看。”水彧微微点头,“你若喜欢,我也买给你。”
“好啊!”话音刚落,钟离冰便硬是把后话咽了下去,随即抬头看向水彧的眼睛。
水彧面色未动,眼底却略有一丝波澜。
“你……吃醋了?”钟离冰试探着问道。
“没有。”水彧斩钉截铁。
既然如是说,便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钟离冰幸灾乐祸,“你还吃杉表哥的醋么?哥哥给我买首饰又怎么了?”
水彧面色略带纠结,沉吟半晌道:“你……杉弟是你亲表哥,你若嫁给杉弟就是亲上加亲。我知你并无此意,却不知义父和姑姑如何打算。”
“表哥你多虑啦!”钟离冰略略低头,心中不禁甜甜的,“你在水家许多年还不了解么,舅舅、舅母和我爹娘从不会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约束儿女的啊。再说,我爹娘才不会让我嫁进水家。”
“那……”
“那不一样。”钟离冰抢白,“倘若我嫁给你,那就是嫁给了江湖。”
水彧不禁低下头去。方才那当真不像自己口中能说出的话。如今已经二十一岁,却还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来,也当真是……唉……
看水彧出神,钟离冰随手抓住了水彧的袖子,“表哥,过几日陪我去看戏吧。”
水彧回过神来,“是庆云班的《月下影》吧?”这段日子最火的一出戏恐怕就是这一出了。
“嗯。”
“听说是讲姑姑和姑丈当年的故事,这故事你还没听够么?”
“听是听够了,却还没看过啊。”
“好吧。”如果没记错,那应该是七月初七,水彧浅笑,不知这是否是嗣音有意为之。
钟离冰突然问:“你想让舅舅和舅母知道咱们的事吗?”
“我……”水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反问:“那你呢?”
“不想。”钟离冰不假思索,“他们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
水彧顺势道:“那就……暂且不告诉他们好了。”
“对了,你要出门吗?”钟离冰这才想起方才水彧是要往府外的方向走的。
“去趟巉元府。”
“你早去早回。”钟离冰扬了扬手中的画稿,“等你回来,我给你讲元戎弩。”
“好。”水彧微微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方才的问题倒也不是不知如何回答,若说答案,自然成竹在胸,当然不想。他只是不知道对嗣音该怎么回答。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一直认定的,义父一定不会愿意将嗣音交到他的手上。
“师父。”面对面前已近花甲之年,负手而立的,身着青缎衣衫的武者,水彧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虽指点你武功,可我不是你师父。”缓缓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水彧的正是黑道元帮第一高手荣亦非。几十个年头过去,他用的一直是这把随身佩剑,剑柄上雕着一朵梨花。
水彧道:“古人尝云,一字之师。这许多年来您指点晚辈的武功,晚辈自当称您一声‘师父’。”
“我教你武功不过受人之托,人家给足了我好处,我也自当尽心。教你武功不过是一场交易,你我也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