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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姐妹二人终于收了架势。
钟离冰挤了挤眼睛,小声问:“表哥走了没有啊?”
水影道:“我怎么知道,这种事应该问你才是。”
钟离冰无奈道:“他的轻功很高,我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你练的……不是那个最高轻功踏雪寻梅么?”水影一知半解。
钟离冰又吐了吐舌头,“我练的是最高轻功又不代表我练得最高……”
“表姐,你这段日子都在书中寻元戎弩吗?”水影话锋一转。
“是啊。”
“咱们家尚文,爹没有什么专门讲兵器的书,但是爹的藏书中最右边一柜当中是史书,想必这你也知道。在这一柜书中,最上面一排的是讲战争,其中应有讲兵器的。想必这样,你找起来要容易些。”
“你不早说!”钟离冰一副怨念的眼神看着水影。要知道这小一个月来她看的书都快要比她过去的十六年看过的书还多了。
“你从前又没有问过我啊。”水影抬了抬眉毛。
“那便多谢影妹了。”钟离冰煞有介事地作揖。
水影笑盈盈地回了一礼,“好了表姐,我去绣楼了,先告辞。”
☆、接踵而至
“表姐,你的嘴唇,哈哈……哈哈哈哈……”
钟离冰在厢房当中看得正投入,未曾关门,竟直到水彰笑得前仰后合她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去,却不知口中已衔了多少根狼毫。
钟离冰沉思的时候总喜欢咬笔杆,可此番不知怎的,咬的竟然是笔尖。而嘴唇,早已给墨汁染黑了。
水彰举起镜子,钟离冰看着镜中的自己,哭笑不得。半晌,她一本正经道:“水彰,你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没有,就在家中乱跑。若是偷懒不好好练功,小心舅母收拾你!”
水彰笑道:“我今日早已练完了,倒是表姐你,哈哈哈……”话音未落,他便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钟离冰索性抄起毛笔,对着镜子在面上描了几下,再转过身来,眼神凌厉,魔性十足,俨然便是个魔女扮相。戏班子里扮魔女的人似乎都是这样化妆的。
“哇,表姐!”水彰故作惊恐状,“你这是走火入魔了啊!”
“好了,不闹了。”钟离冰跃下凳子,“我去洗脸了。”
钟离冰低着头快步走在廊子上,因着是走得急匆匆的,不慎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看这穿着,不正是水彧么。钟离冰忙举起袖子,挡住了脸。
“表哥,嘿嘿,嘿嘿嘿……”她一边笑着,一边移步侧身,闪了过去。
这件浅绿色翠竹襦裙是水影赠给钟离冰的。姐妹二人身量差不得太多,水影总想看钟离冰打扮起来的样子,也便是这身裙子比较符合钟离冰的气质,便赠了她。钟离冰很少穿广袖裙,不过这次她庆幸自己穿了广袖裙。
水彧转过身看着钟离冰的背影。不知嗣音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名堂。
钟离冰站在水缸前,低下头透过水面看着自己的妆容。□□的两道眉,深色的眼线和嘴唇,两眼一眨,便似飞出两道寒光。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到底是怎样的心境,才会化上这样的妆容?是心如古井,还是心如蛇蝎?
不想这些了!钟离冰伸手在水面一拍,水面泛起一丝涟漪,人像便散去。
我才不要化这样的妆,她心下一边想着,一边捧起水洗了脸。几丝墨迹在一缸清水中四散开来,很快便消散了。几滴污迹之于整缸清水不过一隅而已。
胡乱抹了抹脸,整了整衣衫,钟离冰回了自己房里。
现下看了舅舅家的许多书籍,她能大概描摹出元戎弩的外形。它与寻常之弩最大的不同便是其箭匣,其中可盛装多支□□,使其连续击发。然而,书中所言都太过模糊,并看不出它构造几何。
晚饭的时候,水家一家人算是齐全了。因为水彧常在外,一家人很难聚齐,此番也算是难得。
用过晚饭后,钟离冰又去了水云天的书房。
“怎么,书还没看够么?”水云天并不抬头。
钟离冰又是一本正经道:“舅舅,您不是说过,书是读不完的么。”
“还来找书?我书柜里所有论战的史书都快被你看遍了。”
“不是。”钟离冰上前几步,倚在水云天身侧,把头伏在他膝上,腻道:“舅舅,今日我爹我娘有没有来信?”
“想家了?”水云天宠溺地摸了摸钟离冰的头。
“没有!”钟离冰嘴硬,“但我估摸着他们一定想我了,毕竟我已经离家五个月了嘛!”
“倒还真是有一封。”水云天微笑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本想着明日给你的,既然今日你问到了,便拿去吧。”
钟离冰接了书信,喜道:“看来阿逆果真是未卜先知!”她也没急着拆开,续道:“而且我猜一定是我娘写给您的,因为我爹才放不下他大侠的身段。”说着,她拆开了信,看了看台头,便即喜笑颜开。
水云天抚着钟离冰的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就是因为阿逆这样活着,所以她才会比旁人多了许多乐趣。十四年前,水云天看着离家四年的妹妹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儿再次回到家中时,还不禁感慨,若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却都已经有了孩子。而如今的阿逆虽然看似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却依旧让水云天觉得,妹妹教子的方式,丝毫不逊于自己。
哥哥
端阳之宴已月余,料想阿逆此时应在家中盘桓。仲秋之月秋色正好,妹与崇燚欲携阿逆之琉球一游,愿哥哥知会阿逆,于中秋前回十溪县。吾等或将于中秋之日至京城,哥哥意下如何?
盼回信。
妹若上
钟离冰读罢之后将信交还给水云天,问道:“那您可有回信?”
水云天道:“今日才收了信,还未曾回信,你可有什么想法?”
钟离冰狡黠地一笑道:“那便让他们中秋节的时候过来好了。阿逆想看舅舅和我爹下棋,还有喝酒啊!”
“你呀……”水云天点了点钟离冰的额头,“从小就爱看热闹,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还是本性难移。”
“怎么了?”钟离冰眼珠一转,“舅舅心虚了?舅舅怎会赢不了我爹呢?您不是说过,您能把我爹和我二叔两个人都喝倒么!”
“好啊!”水云天拍了拍钟离冰的肩膀,“择日我们便在扎托一聚,你且看看舅舅是不是在说大话。”
“好,一言为定。”
“好了,你回去吧。明日我给你父母回了信,请他们中秋一聚。到时候你别忘了回来就是。唉……”他看了看窗外,“说起来,真的有日子没见到若儿了。”
有一个亲哥哥这般疼爱是怎样的感觉呢?钟离冰不禁出神。可是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便是父母再生养又能怎样呢?她也只能是长姐了。倒也无妨,她还有两个表哥,一个堂哥嘛。
半晌,水云天收回了目光,缓声道:“今日别睡得太晚,明日城里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庆云班明日在戏楼有演出,重排了《霸王别姬》,还排了一出新戏《月下影》,他们的武戏尤其出彩,定是你爱看的;听轩新来了个年轻的女琴师,姓纪,年纪轻轻就将一曲《广陵散》弹得入木三分;算算日子,明前楼也又该开新题了。”
至于听轩新来的女琴师和明前楼的新题,钟离冰不那么感兴趣,以至于水云天已说完了,她的思绪还只停留在第一句。她抬起头问道:“舅舅,那您知不知道,那个《月下影》是讲什么的啊?”
“呃……这个……”说到此处,水云天还是不禁汗颜,“是讲你爹和你娘的……”
钟离冰吐了吐舌头,“那还用他们讲么?”
水云天低头笑笑,“其实这故事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倒也挺有意思。这出戏是新排的,他们也曾问过我,是经过我允准的。我倒也没看过,不过……”水云天抖开扇子,掩面笑了笑,“台本写得挺有意思的。”
“那好,我倒要去看看,他们是怎么编排我爹我娘的啊。”
“那日,你……”水云天思绪一转,欲言又止。
“怎么了舅舅?”钟离冰抬起头看着水云天的眼睛。
“没什么,你早点睡。”
“我知道啦舅舅,生意上事务繁重,您也莫要太过苛求自己啊。”说罢,钟离冰一蹦一跳地出了书房。
看着钟离冰的背影,水云天微微摇头。孩子们的小小心思,他怎会不知。还是……不挑破的好吧。
彼时已是戌时三刻了,钟离冰才出了书房,便见水彧提着剑欲出门去。她随口问了一句:“表哥,这么晚出门啊?”
水彧看了看天边的月,才是上了檐头,便道:“这个时辰很晚么?”说罢,便出门去了。
“表哥……”钟离冰这一声未及叫出,水彧的身影便已远了。然而,脚下步伐一转,她便跃出院墙跟了上去。
水彧时常夜里出门,钟离冰早已好奇了不止一日了。当年母亲便是时常夜里出门去,那是去芟右赌坊。所以她总相信,夜里出门是去做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是以便跟了上去。
仗着自己轻功高,钟离冰倒也当真是肆无忌惮。寻常人跟踪,怎说也要相距十丈开外,可看钟离冰不过在水彧身后五丈来远的地方,也亏得是在城外独木成林的远戎坡,有许多树遮挡,否则以水彧的武功,随时可能发现有人跟踪。不过,就算发现也不会怎样,她又没有恶意,表哥也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钟离冰不禁如是想着。
直到穿过了远戎坡,此时已近亥时,这么晚不回家确乎是不太合适,不过反正钟离冰在水家也最是自由。
空地上,水彧停下了脚步。未见其有任何动作,也并无人前来与他相会。那他能是在做什么呢?莫非是……入定?
打坐入定可使人摒除杂念,一心修炼,在幽静处则能事半功倍。表哥是来此处练功?也是了,他若是定期这样练功,于内力修为定是大有裨益,也难怪有这等功夫了。
然而,水彧也并没有打坐入定。他只是静立在原地,向四周张望着,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钟离冰敛声屏气,眉头紧蹙看向水彧。他难道发现她了?可是他并不曾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突然后颈奇痒难忍,许是被什么虫豸叮了,在这树丛之中发生这种事总是难免的。钟离冰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便在树干上不住蹭着后背,却不料一个不慎左肩顶上了一根树枝,震得树叶沙沙作响,如有微风吹过一般。
“谁?!”水彧登时警觉,一瞥之间便看到方才那抖动的树丛。他脚下一蹬,便即飞身上来,一指便朝钟离冰点过来。因着是不明情况,手下留情了,又有不少树叶遮挡,他看得不甚真切,钟离冰便轻松闪开。
可是树丛之中行动本就受限,钟离冰自知再斗下去不是办法,好在水彧并未下杀手,剑也未出鞘。二人隔着树叶几番交手。钟离冰内力不深,速度却极快,不过一刹,二人已过了十几招。树丛间藏匿的身影一刻在此处,一刻又在彼处,如隐匿在后的鬼魅,又如这树林当中的精灵。
水彧不曾跟钟离冰交过手,只觉这身法有几分熟悉,却不知所以。钟离冰倒是越打越来了兴致。在这无风的夜晚,一时间,远戎坡的树海当中却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水彧见势头不对,化指为掌,出了一杀招。倒也极有分寸,只出杀招,不下杀手。钟离冰闪身疾避,却是躲避不及,索性向后一倒,一个倒挂金钩挂在了树枝上,大喝一声:“表哥手下留情!”出来时她还穿着那翠竹襦裙,一做这倒挂金钩,裙子垂下来即刻便罩在脸上,滑稽不堪。
水彧愣了一下便即收势,随后稳稳落地,“怎么是你!”说罢伸出了手。
钟离冰撑着水彧的手,翻身下来,理了理衣衫,笑道:“想着你夜里出来定是做什么有意思的事,便跟来了。”
因为方才打斗,钟离冰的裙子上沾了不少污泥,裙摆上也被树枝划破了几道,脸上横七竖八有着几道尘土,发簪歪歪地挂在头上,几绺头发从脸旁垂了下来,微风吹过,轻轻飘动。便是这样,却也遮不住她面上挂着的笑。
水彧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钟离冰,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仿佛在她身上,一切的狼狈都不是狼狈,一切的烦恼也都不是烦恼。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钟离冰面上笑容渐消。一时间,仿佛是彼此都看得痴了,忘了周围的一切。
由远及近的几声鹧鸪啼鸣打破了这寂静。却也不知这是不合时宜,还是正合时宜。
水彧目光微动,伸手揽过了钟离冰的腰,低下头去……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钟离冰不及躲避反抗,便已在水彧怀中了。惊愕令她睁大了眼睛,却是本能地牙关紧咬,不允他进入。下意识地想用双手推开他的双肩,却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想要出手,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仿佛这十余年的武功都是白学了。
鹧鸪声又是由近到远,渐渐消散去了,树林中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几缕云雾从月上飘过,一时遮了月光,一时却又显了。却看不真切,到底是月揽云,还是云逐月。那月亮似也是知晓审时度势了,适时地便隐匿了身影去,只留几颗明星在天际闪闪烁烁,似是在私语着,似是在暗笑着。
终于,水彧卸了力退开,钟离冰满眼惊异地看着水彧,即刻便抬手捂住了嘴,一时间竟是不能言语。仿佛,方才的那一刻,已过去了千百万年。
二十一岁的水彧,吻了十六岁的钟离冰。
“这……”沉吟了许久,水彧开口,“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表哥,你……”钟离冰想做回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嗣音……”水彧上前两步,再次将钟离冰揽在怀里。
这一次,钟离冰靠在水彧肩上,竟是松懈下来。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过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震动得骨节似都在颤抖。她也清晰地听见,水彧的呼吸和心跳。
耳边传来水彧沉沉的声音:“你总追问我那日你在屋顶上喝醉了酒,说过些什么。我说你什么都没有说。我骗了你,你说,你喜欢我。”
听到此处,钟离冰浑身一震。都说酒后吐真言,所以母亲曾说过,让她不要轻易喝醉。此刻,她不知自己面上是有多烫了。她打了一个激灵,推开了水彧。也不知是钟离冰力气用得大了,还是水彧没防备,水彧竟是后退了几步。
已然是这种处境,钟离冰犹豫了片刻,索性鼓起勇气上前两步,红着脸道:“对,我……我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
水彧怔住了,他不曾想过钟离冰竟会这样直接地问出来。而他,却还没有准备好该怎样回答。他迫自己迎向钟离冰的目光,可是……她的眼睛是那样明澈,那样坚定,他忍不住,却又低下头去。
霎时间,钟离冰眼眶中便噙满了泪水,她咬了咬嘴唇,“表哥,我知道,你都已经行了冠礼,是大人了,我不过是个小孩子。反正,你这也不过是些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说罢,她一边抹泪,一边转身跑开。
“嗣音!”水彧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握住了钟离冰的手腕,从身后抱住她的腰,“我原不该犹豫。我喜欢你,无关乎身份年龄。只是我从未爱过,在我不能确定自己心意的时候,我不敢告诉你,只怕是误了你。”
“真的么?”钟离冰抽噎两声。
“当然,当然……”
那片刻的犹豫,水彧心中五味杂陈。他喜欢上了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