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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准身形一震。“小准”,从来就只有自家长辈这样称呼他,父汗、母后、大伯、伯母。
拓跋烨道:“既然右青襟王这样赞誉你的骑射,你露一手就是了。朕怎说也算你的长辈,朕的话,你总听吧?”他的语气,真的就像一位长辈在对一个晚辈说话,恩威并具,带着满满的慈爱和几分严厉。
钟离准咬了咬嘴唇,作了一揖道:“钟离准……领旨。”
拓跋烨道:“你就骑北漠王献上的汗血宝马吧!”随后着人牵来了汗血宝马。
钟离准道:“谢皇上。”随即弯腰抓住袍角,微微发力,长袍从下摆撕裂,裂及腰际。他踏着椅子飞身而起,稳稳落在马背上。他深切地明白,这个风头可以不出,一旦要出,就必须技压群雄。
他转身对彼该道:“右青襟王,可否借弓箭一用?”
不想彼该竟然说:“王子,真是不巧,方才本王的箭已射完了。”
这时,徐倚扬道:“本宫的弓箭借你!”说着,她便抛出了弓箭。
钟离准稳稳接住,对徐倚扬抱拳道:“多谢徐淑媛娘娘。”
说罢,钟离准策马向前。他身着天蓝色长袍,□□宝马是红鬃马,乍看过去,一道蓝影一道红影交相辉映,如风如电,煞是好看。这是一匹还未被驯服的汗血宝马啊,可钟离准与它却像是多年的老战友。
“等一等——”人群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钟离准闻声勒住马,众人也都看了过去。这声音是从拓跋烨身边传来,正是定平公主拓跋俪。
拓跋俪神秘地一笑,走到徐倚扬面前福了一福道:“徐母妃可否借发髻上赤芍一用?”
徐倚扬欣然取下发髻上的赤芍递给了拓跋俪。她只比拓跋俪年长十岁,虽然是拓跋俪的庶母,二人却一直像朋友一样。而且,反正她在乎的也不是这朵芍药花,她在乎的只是皇上替她簪花。
拓跋俪接过这朵赤芍,簪在自己发髻之上,走下高台道:“想必方才各位也都看腻了射靶子。”
众人大约看出了些端倪,不禁心头一紧。
拓跋俪对钟离准道:“王子,你箭术超群,定能一箭射中本宫发髻上的赤芍!”
钟离准心头一惊,跳下马道:“公主,不可!”
众人也都劝拓跋俪不可胡来。
拓跋俪却坚持道:“本宫相信王子的箭术,众位不相信么?”
此时,阿甲在席上已是握紧了拳头,现下的王子殿下决计是骑虎难下了。钟离准对拓跋俪道:“公主不可胡闹,小王箭术粗浅,公主有了任何闪失小王都担待不起,请公主收回方才所言。”随后他转身朝拓跋烨拜倒:“皇上,冷兵器不长眼,公主若有任何闪失小王万死不能赎罪,请皇上让公主收回方才所言。”
沉默了片刻,拓跋俪道:“父皇,你不相信王子的箭术么?”
“哈哈哈……”拓跋烨突然笑了起来。
“皇上……”钟离准不置可否。
拓跋烨笑道:“小准,朕的女儿这般相信你,朕也相信你,不要让朕失望。”
钟离准坚持道:“请皇上三思。”
拓跋烨道:“你现下若是再拒绝,可就是驳了俪儿的面子,也驳了朕的面子了。朕再说一遍,朕相信你,射吧。”
此番钟离准是再没了退路,其实他明白,在拓跋俪开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了退路。至此,他只得做了一揖道:“钟离准领旨。”
钟离准没有上马,只是抚了抚马背,马儿便即退到一边。拓跋俪笑着站在一只箭靶旁,抚了抚发髻上的赤芍。
钟离准深吸了一口气,这一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天时地利人和可真是没占上多少,不是在扎托,用的不是自己的弓箭,下面又有不少人等着看自己出丑。可他还是宁愿射偏一点自己出丑,也绝不能伤了拓跋俪。
他缓缓举起了弓,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搭上了弓。凝神定气,挽弓如满月,手臂竟没有一丝颤抖,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像。在座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阿甲。
“呔!”钟离准轻喝一声,轻抬左臂,松开右手,羽箭离弦,直直朝着拓跋俪的发髻飞了过去。
那朵赤芍,在钟离准的距离看来,不过是一个小红点而已,他要射中的,就是这个小红点。
只听得耳边“嗖”的一声,拓跋俪的身体微微一抖,其实她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不知怎的,就是这样相信这位萍水相逢的伊赛王子,许是早就听闻了伊赛人精湛的骑射吧。
拓跋俪再摸过自己的发髻,上面簪着的赤芍早已不见踪影。转身看去,飞过的羽箭因为没有依托,已经落在了地上,旁边静静躺着方才那朵赤芍。
钟离准策马过去,捡起了那朵赤芍,上前来递给拓跋俪,“公主受惊了。”然后朝拓跋烨行了一礼道:“小王献丑了,皇上恕罪。”张开双手,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拓跋烨爽朗地笑道:“方才你的表现这般惊人,何罪之有呢!”
待到这时,在座众人当中才爆发出了如雷般的喝彩之声,钟离准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日,钟离准算是出尽了风头。
拓跋俪眼波婉转,朝钟离准一笑,便转身走上了高台。钟离准也上前去,对徐倚扬双手奉上弓箭道:“多谢徐淑媛娘娘。”
徐倚扬道:“王子不必客气。”
这时,拓跋俪拉着拓跋烨的袖子道:“父皇,儿臣想要那支羽箭。”
拓跋烨听后会心一笑,才要开口吩咐,拓跋俪又对钟离准道:“王子可以替本宫捡那支羽箭吗?”
钟离准怔了一下,随即道:“乐意效劳。”然后便下场去捡了那支羽箭递给拓跋俪。拓跋俪满意地收下了。若说方才还差一点什么,到此时,钟离准才是真正出尽了风头。
钟离准回到席位上坐下,悄悄用袖子拭去了额上的汗珠。阿甲递上一杯茶水,钟离准想也不想,接过来便喝了。
为了缓解方才的紧张,阿甲打趣道:“也就是你最知道如何同马打交道,未驯服的马跟着你都服服帖帖的。”
钟离准道:“我也没想到,可这真是我第一次骑汗血马。”
“什么?”阿甲吃了一惊。
“飞将军又不让我骑。”钟离准耸了耸肩。
“看来……”阿甲还是要提起这不得不提的事来,“定平公主对你倾心,是显而易见的了。”
钟离准摇了摇头,这件事还当真是要从长计议。他抬起头望向拓跋俪。拓跋俪正将方才已有些残缺的赤芍簪在自己的发簪之上。红花映衬着她的笑靥,娇俏无比,无所谓这朵花是否有残缺,簪在她的头上是那么相得益彰,浑然天成。在阳光的映衬下,真真是一个人比花娇。拓跋俪抬起头,正迎向钟离准的目光,她又是朝钟离准一笑。这一次,钟离准没有礼节性地点头,而是低下了头去。
阿甲道:“你说……这次皇上要是赐婚,大汗可真的是没办法拒绝了。难不成,我是要一语成谶了……”见钟离准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阿甲宽慰道:“也只盼着皇上舍不得将公主嫁到那么远的大漠去吧。皇上和敬贞皇后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应也舍不得让她远嫁的,嗯……一定舍不得……”
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端玉公主拓跋仪看着拓跋俪,微微摇头叹息了两声。而拓跋烨,也意味深长地看了钟离准一眼。
这场风波过去,便是众人一同用餐赏花,不过也都索然无味了。这一日的宴会结束,便意味着端阳大宴的结束了。再停留个两三日,钟离准和阿甲便要启程回扎托去了。这几日,钟离准决定去水府拜会水云天。
出了皇宫,钟离准索性遣了车架先回去,自己则和阿甲一同步行回去。至于身上那件从下摆一直撕到腰际的礼服,他也不甚在意。左右是许多人也都知道了发生在绘栖苑中的事情,他是否换衣服,也就不重要了。
待到离驿馆不远,阿甲提议在外面逛逛,钟离准也就应下来。心中一直想着上午发生的一切,全不似刚刚到京城时候的心性,现下是对许多新奇的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了。
“扎那,阿甲。”
钟离准和阿甲闻声看过去,正是拓跋俪和她的宫女韵韵。现下她换上了上次那件衣裙,头上却还簪着那朵赤芍。
钟离准才要开口叫“公主”,拓跋俪在唇边竖起手指道:“嘘……现下是在宫外,我是董俪。”
钟离准会意道:“董俪姑娘。”
拓跋俪道:“我知道伊赛汗王是汉人,所以你是用汉名的,那么‘扎那’是你的真名吗?”
钟离准道:“是,扎那是我的真名。我的伊赛姓氏随我母后,姓库卓。阿甲也确实是我表兄,他姓穆德伊德。”
拓跋俪道:“那今后我就还唤你们扎那和阿甲了?”
钟离准道:“随意。”
“阿准哥哥——”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钟离准回头过去,果然是钟离冰正远远朝他挥着手。记得钟离冰说过,宴会期间可能会来京城的。
钟离冰从远处跑过来,停在钟离准身畔道:“我来得很是时候啊,就知道你们还没走!”又对阿甲道:“阿甲哥也来了啊,上次去扎托都没有见到你!”
钟离准介绍道:“这位是董俪姑娘。”
钟离冰叫了一声“俪姐姐”。
“这是我妹妹钟离冰。”
拓跋俪满面疑惑道:“伊赛的公主不是叫做……”
钟离准解释道:“她是我大伯的女儿。”
拓跋俪道:“原来如此。”
韵韵见天色不早了,便扯了扯拓跋俪的袖子。拓跋俪道:“既然你妹妹来了,我便先告辞了。”
钟离准道:“董俪姑娘保重。”
拓跋俪转身离去,若有所思道:“原来……那只是他妹妹……”
钟离冰看着拓跋俪远去的背影,“阿准哥哥,俪姐姐生的可真漂亮啊,他知道你是伊赛王子?”
阿甲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谁啊?”钟离冰饶有兴味。
阿甲道:“她是定平公主。”
“定平公主!”钟离冰先是惊呼,随即便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过很快,她的目光便在钟离准的袍子上了。她嗤嗤笑道:“阿准哥哥,你的衣服怎的成了这样?”
钟离准低头看了看自己撕裂的袍子,方才出尽风头,人们只当他撕了衣袍是洒脱之举,可现下面对钟离冰却觉狼狈不堪。他才刚刚说过,反正也见不到阿逆。至此只得无奈道:“他们逼我骑马,只能撕了。”
☆、端倪初现
作者有话要说: 羞涩的小准唱歌了
钟离冰赞道:“阿准哥哥,你这身装束,真是不错。我看啊,可比你从前的哪一身衣服都要好看。”
“是么……”钟离准搔了搔头。
阿甲打趣道:“也就是你,会说他这撕烂了礼服好看。那你看阿甲哥我也把衣服扯烂了,你是不是也说好看?”
钟离冰道:“你撕吧,你就算你撕成一条一条的,也不好看!”
阿甲不服气道:“瞧你这心可是不知偏到了何处去!你说说,什么时候来做我们伊赛的王妃啊?”
钟离冰推了一下阿甲的肩膀,嗔道:“你怎么跟阿凝姐姐一样!你是不是又想吃你王子殿下的拳头了?”
“怎么?”阿甲有恃无恐,“你若想来打我,你就自己动手啊!又何必让王子殿下动手呢?”
钟离冰可不吃阿甲这一套,“阿甲哥,你别想用激将法,在京城的大街上动手,你想让我进刑部大牢么?”
阿甲道:“反正你这般机灵,什么大牢能关得住你呢?”
钟离冰问道:“你们现下住在何处呢?驿馆?”
“嗯。”钟离准指了指驿馆的方向,“就在那边。你住在何处?”
钟离冰道:“才刚到京城就赶来找你们啦!到了京城我住在我舅舅家就好了,一会儿我就去水府,左右这宴会也完了,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我……”钟离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我先回去换一件衣服。”
“呵呵呵……是啊……”钟离冰吐了吐舌头。去水家确实不适合穿伊赛的礼服,而且还是撕烂了的礼服。
阿甲道:“不如你先进去坐一会儿,让扎那先去更衣,你就听阿甲哥我给你讲讲今日你阿准哥哥的传奇经历!”
钟离冰喜道:“好啊,走!”
钟离准用手肘捅了一下阿甲的腰,“好,你讲,你讲吧!”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出风头,如果可能,他倒宁愿是北漠长王子、胡琚世子甚至是右青襟王彼该去出这个风头。
阿甲朝钟离冰挤了挤眼睛,看来若是他当真添油加醋地说了,回到扎托又免不了是一场“恶战”。他可打不过钟离准。
钟离准更衣才不过是转瞬的工夫,阿甲看钟离准走进内室关了门,忙拉着钟离冰在桌前坐下,也顾不上去换自己那身紧绷绷的礼服,便饶有兴味道:“阿逆,我告诉你,今日扎那在宴会上那可绝对是……”
“阿逆,我们走吧。”钟离准推门出来,彼时阿甲话音还未落。只见钟离准现下是穿一身便装,只是像一个打扮得略体面些的汉人。他微微扶了扶发冠,看了一眼阿甲,眼神中略带着得意和警告。
阿甲抬了抬眉毛,又耸了耸肩。王子殿下的为人他是清楚的,若说伊赛只有一个正人君子,那一定是王子殿下。可奈何王子殿下同他实在是太过熟稔,旁的准则在他们二人之间都是不作数的。比如说,如果他真的将今日宴会上的始末都添油加醋地对钟离冰讲了,待到日后回了扎托,王子殿下一定会将他逛青楼的想法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达伦绮。唉,奈何就是改不了这个爱多嘴的毛病。
钟离冰道:“没关系阿甲哥,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听你细细道来。”
钟离准道:“你们两个已碰到一起就总是每个正形。阿逆也就算了……”他转身看向阿甲,“你好歹二十二了好么,还比我年长两岁呢。”
“我不说了。”阿甲摇了摇头,“你快去吧,可莫要耽误了你的大事。”
钟离冰道:“我们走吧,舅舅他们一定还不知道你此番过来,必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有时候阿甲也会想,如果王子殿下真娶了钟离小姐做王妃,她又娶了达伦绮,那么四人定是十分合拍,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是“伊赛一景”。
传言是拦不住的,早前发生在绘栖苑的一切,已经随着人们的流动,渐渐传了出来。而且,有不少人是看见了撕裂礼服后走在街上的伊赛长王子钟离准的。好在现下钟离准打扮得低调,也少有人注意到。方才他回来的时候,人们大多注意的是他的衣服。
钟离准随着钟离冰在城中七拐八拐——当然只有钟离准这么觉得,钟离冰觉得自己走得是“直切主题”。
钟离准忍不住道:“真不知这京城的房子都是怎样建的。”
钟离冰神秘地一笑道:“京城的人这般多,哪似扎托地广人稀。虽然我也不尽清楚这些房子都是怎么建的,不过到了京城,你可不能将我跟丢了。”
“好吧。”钟离准耸了耸肩。
已然进了内城,内城不似外城喧闹,更多的是肃穆,还透着贵气。住在内城的,均是非富即贵。朝中显赫的家族如靳氏、管氏、徐氏、许氏、苏氏的宅邸,都在里面。水府则较靠外面,大约没有几步便要到了。
钟离冰灵光一现道:“阿准哥哥,我告诉你,我舅舅可最是喜欢文采斐然的人,到时候,你就给他念一首《国殇》。”钟离冰总还是知晓,屈原的《国殇》是钟离珏最为欣赏的一首古诗。
钟离准无奈道:“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