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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煜道:“帝王家谈不上彼此间负与不负。唯不负天下人,是为吾愿。”
拓跋烨摇了摇头:“你这是在宽慰我。不过也罢,老四还是要靠你多规劝了。”
“是,臣弟知道。”
“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学生,如何?”
“是可造之材。”
“好好教。”
“是。”
“三弟,你输了。”拓跋烨落下一子,定了乾坤。
拓跋煜笑道:“皇兄技高一筹。”
拓跋炜照常去拓跋熠府上拜访。拓跋熠便留他在府中用膳。这一日,他们兄弟二人单独小酌。
拓跋熠过不得几日便要走马上任去了,对此,拓跋炜喜忧参半。喜是喜在四哥终于不把精力一心放在打仗上了;忧是忧在,说真的,哪有以亲王的爵位,去领个参将之职的?
拓跋炜忍不住道:“四哥,你若愿为皇兄办差,京城里有办不完的好差事,何必这样苦着自己?皇兄从不受人要挟,你这不是……”说到此处,他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拓跋熠接过了话头,“我没那么自讨没趣,我是真的想做些实事,难道你也不信我?”
“我……没有。”拓跋炜不置可否,“只是……不敢相信。”
“你还不许我改变吗?”
“没有。”拓跋炜搔了搔头,笑了。
拓跋熠道:“我向来不谙政事,若是办那些你办的事也办不来,若随意让皇兄给我安排个闲差办办,也就没有意义了不是?”
拓跋炜思索片刻道:“如此说来,倒也有理。”
拓跋熠续道:“我此番离京,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这段日子,我府里的事就要靠你照应着了。”
“四哥你放心吧,四嫂们和孩子们就交给我和文婧了。”
“还有我母妃。你进宫的时候替我多陪陪她,她年岁大了,年轻的时候心气也高,许多话啊,你就顺着她说。她若气着你了,你多让她。”
“你不说我也明白,毓母妃对我和母妃一向都很好,我孝敬她自然也是应该的。”
“还有,陈氏喜欢吃柑橘,张氏喜欢吃葡萄,轩辕氏喜欢吃荔枝,她还怕猫……”拓跋熠又如数家珍地将府中所有侧妃和庶妃的喜恶都说了一遍,不过,他没说正妃管氏和蓝妃。
“四哥。”拓跋炜忍俊不禁,“你说这么细做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怎么,你嫌我娶的妃子多了,照应不过来了?”
“岂敢岂敢?”拓跋炜连连作揖,一本正经。”
“那是不是非得我回不来了,你才能对我府里的事上心?”拓跋熠捶了一下拓跋炜的肩膀。
“那我就更不敢了!”拓跋炜会心一笑,“放心吧,方才你说的,周牧肯定都已经记住了。”
半晌,拓跋炜又问:“你是准备带着四嫂和蓝四嫂一同去了?”
“是啊。”拓跋熠不假思索,“身边总要有两个贴心的人。”
“那靳人麒呢?你带不带他去?”
“带。”
拓跋熠离京的时候,拓跋炜亲自出城相送。拓跋炜大笔一挥,写下八个大字:
门关不闭盼兄早回
自此,这对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在京城便被广为传颂。
到了进宫的日子,拓跋炜首先便去福寿宫拜见了毓贵太妃。他平日里进宫拜见母妃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拜见毓贵太妃,所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毓贵太妃从前还是贵妃的时候生活起居就充满了贵气,便是现下已年近花甲,所居住的偏殿中依旧是金碧辉煌。她殿中的家具上都雕着烫金花纹,平日里所用的杯盘上也都镶着金银纹,殿中点着的也是上供的香,可见她在宫中一直以来都是极受重视的,断没有人敢因为孝武仁皇帝的驾崩而看轻了她。
拓跋炜在毓贵太妃面前打千请安的时候,毓贵太妃正半靠在榻上,用一个做工精美的羊脂玉鼻烟壶吸着鼻烟。
这一日不同于平日,拓跋炜感觉毓贵太妃的殿中似乎少了些什么。门上那张缀着南海珍珠的珠帘不见了踪影;天冷了,那条缂丝云纹的锦被也没拿出来;还有平日里总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的两只琉璃盏……
毓贵太妃慵懒地挪动身子,把鼻烟壶交给宫女,从榻上下来,坐在了桌前,又招呼拓跋炜坐在桌前,吩咐宫女道:“去拿栗子糕来。”
拓跋炜笑道:“毓母妃一直都记得儿臣爱吃的东西,儿臣却不能常在您跟前尽孝,儿臣惭愧。”
毓贵太妃摇了摇手中的墨竹柄团扇:“你和阿熠自小都是我和你母妃放在一处养大的,如今年岁大了反而倒学会说这面子上的话了。你呀,就是书读的太多了,拿起架子来酸得很!”
拓跋炜低头浅笑:“毓母妃取笑了。”
毓贵太妃问道:“可去拜见过你母妃了?”
拓跋炜道:“还没有。”
毓贵太妃命宫女取来了点心盒子放在桌上,对拓跋炜道:“这些点心,一会儿给你母妃带过去。”
拓跋炜道:“儿臣知道了。”说着,他抬头环顾着四周。
毓贵太妃问道:“怎么了,你今日总是心不在焉的。”
拓跋炜终于问出心中不解:“您宫中似乎……简朴了不少。”
“是啊!”毓贵太妃举起扇子指指点点,“可不是说呢,这几日我也是郁闷。可是阿熠这一番出了京城,要打点的地方不少,我这做母妃的,总得帮衬帮衬,难得他向我开了一次口啊。”
拓跋炜又笑道:“四哥倒当真是谨慎起来了。”复又顽笑道:“他到地方去,人家不跟他打点关系就不错了,他还用得着跟别人打点关系么?”
毓贵太妃顿了顿,略偏过头,用流光的广袖半掩着面,大笑起来,那笑声很是尖锐。不过,拓跋炜习惯了。
毓贵太妃道:“哎呀阿炜,这话你可不敢乱说,这可不是让你四哥犯错误么?”
拓跋炜故意停了片刻,弄得殿中的气氛蓦然间很是紧张,令周遭的小宫女都屏住了呼吸。
“哈哈哈……”拓跋炜也笑了起来,“您宫里的宫女还真是好骗,竟都以为儿臣生气了似的。”
小宫女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年龄大些的宫女们都了解谦亲王的为人,是以不过是淡淡笑笑。
这时候,掌事太监上前来,打了个千,“娘娘,苏太妃来了。”
拓跋炜适时道:“既然苏母妃来了,儿臣就先告退了。”
毓贵太妃挥了挥手:“也好,你快去拜见你母妃吧,也莫让她等急了。”
路上,拓跋炜听见毓贵太妃的两个宫女在窃窃私语,似是谈论着谨亲王的事,便斥了一句:“没的别在这嚼舌根子。”
相比之下,拓跋炜的生母平太妃祁氏的殿中,那就真的是简朴了。平太妃所用的杯盏或是青瓷或是白瓷,布料也多是素色缎子。但是,她殿中充满着水墨画般精致的绣纹,简朴却不简陋。平太妃觉得宫女太监多了难免聒噪,所以只留下几个心腹,其余的要么遣散了,要么遣去做粗活了。
拓跋炜素知母亲习惯,是以从不将那些名贵的东西一车一车往宫里送,只拣些民间难寻的古籍、绣样之类的送去。旁人还道是他不够孝顺,而他们母子,却是在宫里出了名的母慈子孝。
平太妃知道这一日儿子要进宫,更是早早就备下了。见拓跋炜来了,平太妃喜上眉梢,忙吩咐宫女端了红豆薏米水和葡萄来,这也都是拓跋炜平日里喜爱的吃食。
拓跋炜虽已三十有六,见到喜欢的吃食却也是喜笑颜开,“儿臣最爱来母妃这儿,每次不但要一次吃个够,还得带回去不少。”说着,把毓贵太妃吩咐他带来的东西放下,急急忙忙地坐在了桌前。
平太妃笑道:“你竟浑说这般有的没的。今日怎没带文婧和孩子们进宫来?”
拓跋炜道:“泱儿今日闹着要出门,文婧陪他去了。”
平太妃道:“前几日江南织造司进的绣品送到我宫里来了,你拿回去给文婧和沅儿做几件衣服吧。”
拓跋炜不客气地收了,嗤道:“母妃只给文婧和沅儿,涵儿和泱儿定要觉得祖母偏心了。”
平太妃笑骂:“你倒可真是要占足了便宜!你看你四哥,时不时的还总往宫里送些珍奇物件儿。你倒好,每次来了还得拿走不少。谁不知道你府里是最富庶的?”
见母亲说到了毓贵太妃,拓跋炜顺势便道:“谁说的?四哥此去九台府,毓母妃就变卖了不少东西补贴四哥,让他去打点关系。方才我见她宫里那些金银的餐具,琉璃的花瓶,烫金的缎子都已经没了。”
“可不是么!”平太妃叹了口气,“前几日毓贵太妃来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在抱怨,说你四哥让她省心了这么多年,突然开这样的口来,若不贴补他,也是于心不忍。”
“所以说呀,”拓跋炜笑道,“四哥一开口就是这么大一笔钱,如此比起来,可还是儿子省心吧。”
平太妃道:“你可是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
拓跋炜毫不打折扣地履行着他对拓跋熠的承——照顾四嫂们和侄儿侄女们。
要说起来,拓跋熠还当真是宁肯苦着自己,也不能让夫人们吃了亏。王妃不在,府里是侧妃陈氏当家。她这一日还打发小厮去请了庆云班来府里唱堂会。小厮引着拓跋炜到了戏楼,拓跋炜倒也乐意借个光听上半日。落座前,他不忘向堂客席上的侧妃和庶妃们微微点头致意。
小厮取了戏本子来,请拓跋炜点一出。
目前台上正演着一出《闹天宫》,拓跋炜看接下来是一出《三岔口》,一出《长坂坡》,都是武戏,遂点了一出文戏《望江亭》。他自己本爱看文戏,又想着四哥说过侧妃郑氏喜欢听文戏,倒也给了她个人情。郑妃是小户人家的庶出女,在府中地位不高,谨亲王府又尚武,应也没有什么人去关心她的喜好。
台上唱谭记儿的旦角儿唱到动情之处,不由得落下泪来,泪水晕得妆都花了,两条黑线顺着面颊落下。郑妃也忍不住跟着拭泪。陈妃和张妃窃窃私语,还不时笑上两声,与是时的气氛格格不入。不过《望江亭》不是悲剧,道最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便罢了。
待到戏全部唱完了,侧妃和庶妃们闲聊了片刻,便也散了。拓跋炜出了戏楼,沿着廊子往内账房去,远远地看见郑妃和她的一双龙凤胎儿女立在廊子尽头。她见了拓跋炜,从容地行了一礼:“妾身见过五爷。”看她的样子,应是早就候在此处的。
拓跋炜回礼:“郑四嫂安好。”
龙凤胎也规规矩矩地向拓跋炜行了一礼:“侄儿(侄女)给五叔请安。”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喜悦。
拓跋炜两手分别抱起两个孩子,笑道:“讷儿和敏儿又长高了,也更俊俏了。下次来,五叔给你们画像可好?”
两个孩子拍手称快。
郑妃让奶娘带两个孩子先回去,拓跋炜知道她有话要说。
郑妃道:“妾身想让讷儿和敏儿跟着五弟习文。”方才拓跋炜称她“四嫂”,态度又是亲和友善,是以她也称了一声“五弟”。
拓跋炜道:“讷儿和敏儿天资聪慧,郑四嫂何不让四哥求了皇兄,在宫中给他们找一位德才兼备的人做师父?”话一出口,他便察觉不妥。毕竟四哥和皇兄不对付,郑妃在府中也不得宠。想到此处,不觉间面带歉意。
龙凤双生乃是吉兆。五年前郑妃九死一生生下了龙凤胎,拓跋熠甚是欢喜。皇帝听说谨亲王府有此喜讯,当即下旨重赏,并分别赐名为“讷”和“敏”,同时封敏儿为安娴郡主。这不同于旁的郡主,这封号是同当朝公主的封号一样从“安”字的,足可见其恩宠。但他们的名字“讷”和“敏”,顾名思义,是为了提醒拓跋熠讷言敏行。当下郑妃在府中荣极一时,无论是侧妃、庶妃还是侍妾,去她院子中送礼的几乎踏破了门槛。可后来没过多久,她便失宠了。因着是庶出女,地位在侧妃中,便更低了。
郑妃没有在意拓跋炜的失言,只是续道:“妾身不求他们闻达于世,只求他们一生平安。”
“好。”拓跋炜痛快地答应下来。她不得不说郑妃是一个十分有智慧的女子。皇帝对她子女的重视的确可以为她的子女求来一个前程,可她一旦走了这条路,她和谨亲王之间,皇帝和谨亲王之间将会产生的裂痕,都是她一介女子之身不可能弥补的。
“多谢五弟。”郑妃又微微躬身。
拓跋炜道:“请郑四嫂放宽心吧。”片刻又道:“四哥府里夫人多,怕不能一碗水端平,但他心里一直装着嫂嫂们还有孩子们。”
郑妃道:“是,王爷的好,我们这些做妃子的心里都明白。如今王爷终于愿意踏踏实实为朝廷做些实事,这也是我们府里的福气。”
自拓跋熠离京以后,拓跋炜便觉得好多事情别扭得紧,遂多问了一句:“四哥……是不是跟您说什么了?”
郑妃叹了口气:“王爷说了要修河堤,离开之前一直是满面愁云,怕是也不情愿吧。妾身知道五弟和王爷一向亲近,断不会少了书信来往,还请五弟,多劝劝王爷吧。”
拓跋炜会心一笑:“嫂嫂莫要太过忧心了。现下九台府修河堤的用度不宽裕,四哥若要靠这个让皇兄给他记上一功,定要自掏腰包了。可一旦要花大钱,难免顾此失彼,四哥不舍得让后宅的用度短了,自然要忧心了。”
“五弟今日说得多了。”郑妃低眉,不动声色。
“是。”拓跋炜颔首,“多谢郑四嫂提点。”
郑妃道:“妾身先行告退了。”
拓跋炜道:“嫂嫂慢走。”
这一日在谨亲王府办完了事,拓跋炜的心情比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舒畅多了。
水杉从灵山脚下走到山顶,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到的时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覃曦在一旁幸灾乐祸,水杉抱怨道:“有本事你别练武功,倒要看咱们两个谁更狼狈些!”
覃曦耸了耸肩:“可是我已经练了十多年武功了,难不成要我废了?”
“你的武功?”水杉斜睨了覃曦一眼,“你的武功,把你自己的武功废了都不够吧。”
“你要废覃曦的武功,用不用我替你出手。”说话间水彧已然从天而降,站在了水杉和覃曦的身后。水杉和覃曦皆转过身去。
覃曦谨身行礼:“大少爷。”说罢,煞有介事地向后退了退,站在了水杉身后。
水杉顽笑道:“大哥,你且留着他的武功吧,谁让我不会武功呢。”
“算了算了。”水彧挥了挥手,“你的人,你自己收拾。”
“大哥……”水杉沉吟了半晌,“没有人会一直怪罪于你,避世终究不是办法,你下山吧。”
水彧笑着摇了摇头,“并非是我逃避。起初我曾经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是想惩罚自己罢了。可是久而久之,发现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竟真的能心无旁骛,对修为的提升大有裨益。”
水杉道:“既然如此便恭喜大哥了。”
水彧问:“你怎么想起来找我?”
“没什么,想跟你聊聊。”
“那好。”水彧掀起衣袍,席地而坐。
水杉没有犹豫,也跟着坐下。
水彧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下次来见我,别穿白衣服。”
“那好,下次就穿跟这黄土颜色差不多的衣服,这样脏了也看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说吧。哦对了!”水彧灵光一现,站起身来,一跃而起。半晌又从崖顶下来,端着一坛酒和两个酒杯,“这还是你上次差人送来的。”说罢,他斟满两杯。
水杉略抿了一口酒,“大哥,我现下在鄞亲王府做事。”
“嗯。”水彧略略点头,“我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