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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监今天很紧张吗？说紧张，不如说是沉重。无论如何，乔忍都帮不上什么忙。
打开桌面上的电脑，网页上跟进报导GD这一季秀场活动的新闻不在少数，尤其因为这是许易钦第一次在GD挑大梁，外界时尚媒体都急于将他与欧文大师的表现进行对比。所以，说今天的服装发布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
4
原定在下午三点举行的会议，欧文却在两点左右就接到会议室的通知，让他赶紧过去。
去到时，B棟最顶层的大型会议室还没开，欧文皱了皱眉，怎么这都会通知错？
“欧文总监。”
欧文转身去看，愈加疑惑，“许？你怎么不在秀场？”
许易钦笑道：“总监大概忘了，我也是公司重要股东之一，也要参加这个会议。”他边说边向旁边空旷的廊道走去，“不过，开会之前，我跟总监的主场在这边。”
欧文跟着他走，问：“通知是你发出的？”
许易钦无谓地耸耸肩，“算是吧。”然后突然停下来，脱下身上的大红外套，张开长臂，玩世不恭地笑着问，“总监觉得这身怎样？可有捕捉到你当年那个烟雾文竹系列的灵魂？”
只一眼，欧文就觉得全身的血往脑门上涌。
竹节状的长裤，节节分开、节节垂下，绣以翠竹，仙风道骨之感顿生；外套以翠色为主调，以烟雾状轻绸收尾，腰间的系带是宽大飘逸的中国风，上以文竹叶点缀，一路的纽扣纹路以竹状的形态为原型。
本来女性才能驾驭的顶级设计，穿在许易钦身上一点不显违和，反而凸显飘逸灵动之姿。
这是当年他没发布出去的那套压轴款，也是那本作品集里的最后一幅款式图。这世上除了他，只有当年那个未曾谋面的学生知道。
欧文强自镇定地看着许易钦，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不是很明显了吗？”
许易钦的话音刚落，欧文的随身手机就震动起来，在空旷静谧的廊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快接吧总监，或许是有什么急事。”许易钦翘着唇一笑，低头把玩着自己的系带。
欧文平复了情绪，见来电显示是“王安梓”，便接通了电话：“你好，王副总。”
“欧文大师，非常抱歉，因为集团内部的临时变故，恐怕不能与你合作了。”
“……王副总，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今天上午，我们不是谈得挺好的吗？”欧文的脸色已经变了。
“没有，我以整个王氏集团的声誉保证，这绝非是在跟你开玩笑。”王安梓的语气严肃郑重，“欧文大师，我们祝你能寻求到更合适的投资。”
“你——！喂？喂！”欧文摔下手机，双手叉在腰间，愤怒地在廊道里来回走着。
之前正是因为到处都无法寻求到投资方，才考虑接受王氏集团看似难得其实蹊跷的合作。如今王氏在这个时候说不能投资，欧文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找不到下家，因为他之前已经找过一遍了！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的情势，欧文总监你似乎只能拼命留在GD了。”许易钦看着时间也快到了，可能没功夫跟他啰嗦了。
欧文回头看他，“我用得着拼命才能留在GD吗？许？你到底有什么话，不妨就直说了吧。”
“很简单，我只是要告诉你……”许易钦拿出一份名单，笑着递给他，“现在你就是拼命，也没机会留在GD了。”
欧文看着名单上的人名，全是答应了他会在这次会议中投他连任GD时尚总监的高层人员，这些人全是他私下去找过的。其中不少，他还许过很多利益条件给他们，但现在许易钦也有这份名单，即是说他也找过这些人，并且……
“你想得没错，这些人已经保证过，不会在会议上给你的总监一职投出一票了，因为我开出的条件，更诱人。”
许易钦朝他靠近一步，“但是，总监你知道吗？只要我一个动作示意，他们就会把票投给你。哦，对了，还有我的一票，还有你今天上午试图去找的总顾问的那一票，还有……王副总的一票。这样，你的总监一职就足够有保障了吧。”
原来王安梓是他们的人，难怪！欧文怒极反笑，银白漂亮的胡须都在颤抖，轻“哼”一声，问：“条件呢？”
许易钦扬眉，“终于说道点上了。总监，你再仔细看看我身上这件作品，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果然是跟那件事有关的，欧文后退两步，指着他，问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你是那个程惜？！”
此时此刻，GD专用秀场内，第一位模特刚踏上T台，场内四面八方的扬声器就响起欧文的声音，台下的宾客和众多媒体记者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然后又传出许易钦的声音——“我不是那个程惜，不过我倒是对这起时装界内最大的抄袭、盗取创意事件，无比地感兴趣。”
场内顿时哗然，虽然不知道这对话发生在何处，但只要触及到“抄袭”、“盗取创意”这种字眼，就绝对可以在瞬间成为界内的焦点，尤其是那些媒体记者，已经开始以各种方式进行记录了。
B棟办公大厦的廊道间，欧文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转播到GD秀场内，他看着许易钦，不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许，造谣可是侵权行为之一。”
“是造谣吗？欧文总监，你大概是记不清了，那就容我提醒你一下。”许易钦边走近他边说道，“五年前，身为GD时尚总监的你，还同时担任Parsons服装设计学院的教授。谁都知道，那一年的欧文大师，灵感总是找不对，连GD的季主题都迟迟没有定下来。”
欧文死死地盯着许易钦，许易钦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绕着他走。
“那一季服装发布会前的两个星期，你还在设计室为主题一事忙得焦头烂额、毫无头绪。漫无目的地翻着图集，直到不小心翻到一个学生的作品集，上面的作品，就是如今风靡全球的烟雾与文竹系列。”
秀场内已经开始哗然了，T台上的走秀却仍在继续。
欧文认命地闭上眼，许易钦还在继续。
“你以学校的名义，拒绝了那位学生的入学申请，却留下了他的作品集，在第二天就开会定下季主题。你让外界都以为是你的灵感在一夜间喷涌，所以才能在短短两周完成原本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完成的一系列步骤。没人知道你是直接盗取了那本作品集上的所有款式图。”
“怎样？欧文大师，我没有说漏什么吧？”
许易钦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里渐渐浮上厌恶，“你凭你的卑鄙行径攀上了个人设计生涯的二度巅峰。而那位真正的创作者，却与Parsons设计学院失之交臂，沦落在纽约街头，直到双手被废，再也不能进入设计行业。”
欧文猛然抬头，“他双手被废的事我不知道！”
这句话一出，另一边的GD秀场内更是鼎沸，这不就等于承认了除此之外的所有事了吗？
许易钦笑道：“的确，后来的事与你无关，但我今天要你承认的，是你盗取程惜作品的事实。”
“程惜？”、“程惜是谁？”、“难道那位学生不是许设计师本人吗？”秀场内的记者纷纷不解地互相疑问。
欧文很清楚自己的总监一职能不能保，全在许易钦的示意之下；但若是承认了，他个人的设计生涯就算是完了。
许易钦知道他的衡量，适时地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放心，你只需要向他本人承认就可以了，不会公开。”说着看向廊道另一端的转角处。
欧文也转身去看，却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刻以为自己眼花了。
穿一袭纯黑中长大衣的成惜奈从廊道另一端走过来，他立着衣领，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面容冠雅，眉目俊秀，看着欧文却突然一笑，三分讽意，七分邪气。
“我是程惜，记得我吗？”
“你、你不是……？”欧文当年根本没见过那个学生，只知道他的名字和年龄等信息。可眼前这个人，不是公司的首席经济顾问吗？他转身去看许易钦，“你们想怎样？”
“承认，道歉。”许易钦指着程惜，“向他。”
欧文站在原地，来回看了他们几遍；秀场内的所有人也都屏息听着。
“我承认，我当年盗取了名为‘程惜’的学生的作品。”欧文盯着地面说出这句。
整个秀场都议论开了。
程惜走过去，一手抓住欧文的衣襟，“看着我，道歉。”
欧文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见过的脸，颓然道：“对不起。”
这句话之后，秀场内的扬声器突然被切断声源，场内达到了沸点，媒体记者个个都争相向各自的总台汇总报导，甚至已经有人猜出这是发生在GD办公大厦某处的对话，匆匆派其他记者赶往现场。
许易钦站在旁边，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欧文大师，接下来的事已经脱离我的掌控了，看各自的造化。”
“你什么意思？”欧文隐约觉得自己被暗算了。
“我的意思，你看楼下。”
欧文疾步走过去，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向公司楼下，只见大批记者正在跟保安人员沟通对峙着，场面混乱，估计用不了多久，记者就会上来这里。
他转身愤然地看向许易钦，“你不是说——”
“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他看着自己设计出来的烟雾文竹系列被你光明正大地拿去标榜自身，是如何感想的。”许易钦冷眼看着欧文。
“够了！我已经承认了，也已经道歉了。”
“还没结束呢。”程惜慢条斯理地走到他面前，突然朝着他狠狠地挥了一拳。
欧文身体一歪，站立不稳，唇角渗出血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这份愧疚他背了五年，没想到是以身败名裂的方式来得到解脱的。
他听着记者们涌出电梯的声音，闭上眼睛，五十多年的人生在脑海里缩成几幅画面，一一闪现，此为沧桑。
5
下午三点多，全公司都因为这件事炸开了锅，唯独设计部里的乔忍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她早餐没来得及吃，午餐忙得没时间吃，现在还得守着总监办公室，已经饿到两眼发昏的程度了。
另一边，程惜和欧文被各大媒体记者围着；许易钦从记者堆里脱身，赶往自己的秀场主持局面。
很快，有人挖出程惜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是自小在美国长大的华裔经济学家成惜奈，而是前中央政治局委员、商务部部长程利来的独子程惜。
接着就有很多政治媒体、经济媒体等闻风赶来，加入这起原本只有时尚媒体关心的盗取创意事件，短短一两个小时，网络上就争相传出铺天盖地的各种报道，一时间成为最热的话题。
GD派出的公关人员根本处理不了当前的局面，整栋办公大厦都成了‘重灾区’。
下午四点，乔忍感觉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刚站起来准备去冲杯咖啡喝，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
“喂，Mary。”
Mary正在人声嘈杂的秀场内，走到角落还是很吵，“鲛鲛，你没在总监身边吗？”
“我在设计部啊。”乔忍放下杯子。
“……你快去帮忙把总监带出记者群吧，”Mary有点犹豫道，“不管怎样，我们现在还是他助理，就当最后一次吧。”
乔忍听着Mary的语气有点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不知道吗？！”
“我——”
“快去看新闻，现在网上到处都是。总监他在B棟最高层的廊道那里，你边去边看！我这里还忙着，等一下就回去。”
乔忍挂了电话之后，收拾了一下，出去之后才发现每个人都在讨论着什么，她进了电梯，赶紧拿手机浏览网页。
脑袋在短短几分钟内接受了太多信息，什么“欧文大师盗取学生作品”、“五年前烟雾文竹系列的真正创作者竟是一位二十岁学生”、“前中央政治委员兼商务部部长的遗孤在上海GD公司现身”、“程利来之子消失五年后首次在国内现身”、“程家少爷曾是服装设计天才？”、“时装界‘鬼才’欧文大师盗取官二代作品？”…………
乔忍跌跌撞撞地走出A棟，赶到B棟大厦，进了电梯之后继续看，她承认那些字眼套在程惜身上让她觉得无比陌生，报道里的那个人，果然、根本、一直……都不是她认识的程惜。
遗孤？程家少爷？被开除党籍后在狱中死去的程利来的独生子？作品被盗取的服装设计天才？双手被废？
电梯里很多扛着摄影机的媒体人员，乔忍站在拥挤沉闷的人群中，脑袋里仿佛炸开了一颗颗炸弹，胸中却闷得喘不过气来。
那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
而她知道的方式，竟然是看见新闻报道。
全天下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用六年的时间去喜欢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
她一无所知，却高喊喜欢。
乔忍，乔忍，你真好笑。
6
到了吵吵嚷嚷的顶层廊道时，乔忍早就忘了Mary的话，此刻她所有的冲动，都只来自于求证。执拗地要挤进去看看，看看那个程惜是不是和她认识的程惜有着同样一张脸。
即使答案早就明了，但她不愿承认事实。
层层记者围在外面，还有很多公司的工作人员混在其中，场面很是混乱。
处在中心的程惜已经达成了今天的所有目的，他微皱着眉，在几位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渐渐从记者包围圈往外走。
乔忍身板单薄，又饿得头晕，情绪飘摇，终于挤进去的时候，只来得及匆匆一瞥那人的侧颜，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流的冲击声。
“程惜。”不怎么大的声音，却被他听见了。
程惜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是完完全全的冷漠与陌生；乔忍的胸间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她晕倒的那一刻，他额角青筋都在跳，程惜拨开人群想过去，又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的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强抑下自己的情绪，继续往外面走。
程惜再回头时，乔忍已经被安全带离了人群，他松下一口气，整了整衣服，在一片混乱之中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7
“程惜，你父母为什么不让你学美术啊？”
“因为他们觉得，如果我学了美术的话，气质跟全家人就完全不搭。”
“啊？这是什么逻辑？那你家里人气质都是怎样的？”
“他们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整一个流氓团体。”
“骗人，你总不说真话！”
…………
乔忍知道这是梦，是回忆，是那些她被隐瞒住的曾经。但她就是睁不开眼睛，眼角流出泪来。
“乔乔，乔乔，你醒醒。”有人摇着她肩膀，把她从梦里带出来。
乔忍睁开眼，看见陈妆的微笑，抬手摸了摸额头，问：“你、你怎么在这？这是哪？”
“医院。你刚刚在记者群里晕倒了。”陈妆给她端了一杯水。
“谢谢，”乔忍起身，头还是晕的，接过杯子喝光了水，“你送我来的吗？”
“是啊，我那会儿刚好在那里。”
“谢谢。”
乔忍心里有点失落，一时也不想说话。想想也是，他把她当陌生人，她也根本不了解真正的程惜，怎么会是他送她来的呢？
“医生说你血糖过低，要先输完这瓶才能回去，”陈妆拿了个苹果削着，“是不是早餐和午餐都没吃？”
乔忍靠在床头，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天都已经黑了。想起什么，从包包里摸出手机，继续看那些新闻。
此时欧文已经离开GD飞往纽约了，他看着云天翻滚，想起五年前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