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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孤身一人,一切皆可被抛。最坏的结局,不过就是功亏一篑。
可现在,最好的办法,却是要伤害她——一个让他开始想要认真生活的人。同时还要违背自己的原则——一个他坚持了二十几年的原则。
程惜喜欢纯粹的东西,喜欢干净地活着。从不愿意尝试的父亲的活法,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跌入黑暗的一天。
成惜奈的长指不甘地穿插在自己的碎发间,手背青筋突起,眼底的墨色破碎成点点星光。另一只手在手机通讯录上寻找着,闭眼,拨通了一个联系人。
“喂,哪位?”
“程惜。”
“惜儿?!”
“是我,叔父。”
…………
夜色凉进他的骨髓里,他知道,成惜奈一直藏着护着的那个程惜,从这一刻起,再也不能干净了。
乔忍,乔忍,我为你跌堕,我为你立国——如果这一切之后,你我安然无恙,而你还能原谅我,我会选择告诉你。
夜半醒来,渴得不行,乔忍开了灯爬起来去倒水喝。
黑漆漆的走廊,她担心开灯干扰到程惜,便借着月光摸索着。但其实在她打开房门的时候,成惜奈就知道她起来了,他从床脚旁站起来,在她倒水的时候出了房间,转而进了书房。
乔忍捧着一杯温白开回来的时候,路过他的房间,停下来,静静地在他房门外站着。
程惜,你今晚会做梦吗?你的梦是什么样子的?跟我有关吗?
乔忍看着他房门,心绪杂乱无边,言语堆在灰色地带,为什么呢?连“晚安”都说不出口。
成惜奈的书房就在走廊的尽头,他没关门,屈腿坐在书房桌脚旁,一双风华无双的墨眸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她,如皎月般美好,如狡兔般聪明,带着他最干净的那部分记忆,有点傻,有点冲动,就这么站在他视线所及之处。
这一切都值得吗?比这双手还值得吗?
成惜奈把双手摊开在膝盖上,低头看着,看见了那年它们被皮鞋碾在水泥地上的一幕。
他立刻收起手掌,缩成双拳,心里的无力感却瞬间变得更巨大,差点把他湮没——因为他的这双手……使不上力。
乔忍重新躺在床上的时候,久久地入不了眠,翻来覆去,往事压抑不住,时不时地挠着她的心门,让她辗转难眠。
明明跟程惜离这么近了,为什么还是看不见光?为什么还有熟悉的伤悲涌上来,叫嚣着要把她吞没?
难道连程惜都救不了她了吗?救不了罪孽深重的乔忍了吗?
4
天还未亮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早上洗漱完下楼去的时候,乔忍看见阿姨已经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了。成惜奈从外面走进来,乔忍立刻说了声“早安”,然后竟然感觉有点局促,站在沙发旁看着他。
成惜奈看她一眼,回了句“早”,在沙发上坐下来看晨报。
乔忍内心欢欣,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回应她的“早安”,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之间稍稍近了一点?
吃早餐的时候,乔忍发现程惜吃得很少,好像他晚餐也吃得特别少。见他放下餐具,乔忍忍不住问了句:“程惜,你不多吃点?”
“我不饿。”成惜奈起身往吧台走去。
乔忍“哦”了一声。他穿着休闲的纯黑色卫衣和黑色长裤长裤,俊眉修眼,冠玉之肤,模样看着比学生还年轻,但是气质寡淡,身板也有点单薄。
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大了,飘飘摇摇,要把心都淋湿掉。
成惜奈在吧台边拿杯子倒着水,背对着乔忍,换上了比平时更冷漠的面具,说:“等一下我助理会送你去公司,这次之后,乔忍,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乔忍喝着牛奶,听见他最后一句话,牛奶呛进喉间,引发一阵猛烈的咳嗽。
咳过之后,她转头看着他背影,“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成惜奈依旧背对着她,语气淡漠,“像你一样喜欢我的人很多,你只是其中一个,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望你能清楚,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
“仅止于此?”乔忍不可置信地站起来,走过去的时候连脚步都有点浮,她扳转他身体,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成惜奈垂眸看着她,神情如覆冰霜,却突然嘲讽地笑开,他慢慢凑到乔忍耳边,字句清晰地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够清楚了吗?”
像炸弹,像天地倾覆,像宇宙毁灭。
乔忍退后两步扶住吧台边沿,她承认自己感到剧痛,心在瞬间碎成千万片。
“你不是程惜!你不是我的程惜!你把他还给我!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冒充他?为什么!”乔忍抓着他的衣襟愤然质问道,话还没说完却开始哭了。
成惜奈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撕开,疼得要命,疼到他额角都冒出了冷汗。
“你说啊,你为什么可以凭空消失?又为什么要顶着这张脸出现?为什么!”乔忍脸上的泪汹涌而下。
看着一直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从不过问一切的人终于哭着问了出来。成惜奈把她的手指从自己的衣襟上一根一根地掰开,墨色的眸冷凝着看她说:“我一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什么程惜。”
快要窒息了。
成惜奈强忍着心口喷薄而出的疼痛,把眼前的泪人拖到门边,“不要靠近我,谢谢你。”
乔忍挣扎着,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不肯出去,“不!我不要!程惜,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成惜奈紧抿着唇,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车旁的助理小张。小张犹豫了一下,赶紧跑过来,扶住乔忍纤细的手臂,借着成惜奈的力把她带出了门线。
“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程惜,程惜!”乔忍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成惜奈关上门,反锁,背靠在门上,听着她的伤心至骨的哭声和拍门声还有外面的倾盆大雨声,心被撕开一道道口子来,比当年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还痛。
乔忍被小张护着带到车旁,又挣开小张,冒着雨水跑回去,使劲拍着门,泣不成声,“程惜,程惜,不要推开我,我求你、我求你!”
过往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一一闪现,那是她抱在怀里五年的宝物。
拿着画笔被她撞到的程惜,翻着她的书看的程惜——“这是你的吗?批注写得比书的内容还精彩。”
美术课堂上挽着袖子调颜色的程惜,站起来帮她解围的程惜——“老师,她是旁听生,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的。”
夕阳下站在公交车站,双手插在裤兜里的程惜——“乔忍,我喜欢你。”
带她买书、带她逛小吃街、帮她补习的程惜…………
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乔忍蹲下来,放声痛哭。
隔着一扇门的成惜奈背贴着门,仰头,闭上眼。
先离开我,谢谢你。
5
美国旧金山的一个华人聚集街区里,旧式又不失奢华的四合院里,程博空看着堂下的几个儿子孙子,花白的胡须都气得发抖。
“你们这些人,几年的时间,连惜儿是死是活都没搞清楚!有什么颜面面对程家祖先?啊?”他手中的拐杖一下一下顿在地上,稍稍平复了情绪说道,“我不管你们各自手上现在的恩怨纠缠,既然现在惜儿需要,就统统给我听候他差遣。”
下面的人都没敢出大气,谁都知道程博空在黑道上能有今天的势力,全靠程惜父亲当年的能耐。而程惜这么多年下落不明,偏偏在这时候冒出来,也没什么可怨的,顶多心里不平衡一下。
程博空老了,这些年心里只有一件事,想着当年没能在政府手里救下程惜的父亲,想着流落在外或已遭不幸的程惜。
而如今终于有了音讯,他恨不能把自己拥有的全部给程惜。
让手下人拨通程惜的电话,“喂?惜儿,我已经让一些人先回去了。”
“谢谢叔父。”电话那端的声音平淡,又像在压抑着什么。
“黑焰堂的势力主要纠结在中国大陆,我今晚就动身回国。”
“不用了叔父,我人已经在机场了。”
通话结束之后,程博空看着庭院里的花草,他还记得以前总是抱着个画架在观察花花草草的那个小男孩,那时候看着程惜早慧又干净的双眼,他曾以为,那个小孩,永远都不会跟自己这些人走到同一条道上。
那现在,是因为被阴魂不散的堂口组织找到了,这才不得已来跟他取得联系的吗?
如果是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6
那天乔忍没有被小张送到公司,而是回了公寓,小张一路没听见她的声音,连哭也没再哭,只是呆滞地靠在座椅上,侧头看着窗外。
小张心想,先生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上次,明明看见先生拿着乔小姐的咖啡笑了,很微妙又很开心的那种笑,怎么才过了一天,两人之间就成了这样呢?
晚上,乔忍拉上窗帘的时候,隐在巷口处的几个路人还在徘徊着,如果认真看,就会发现这几个人一整天都在这附近,甚至连乔忍的房里熄了灯,也没离开。
他们安静、训练有素、伪装成路人,留意着每一个行为可疑的人。
在被窝里失眠的乔忍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这些人保护着,被那个亲手推开她的人保护着。
动作机械地打开灯,乔忍起身去拿了一杯牛奶,捧在手里,光着脚在房间里来回踱着,眼神空洞。
她压抑着自己不要去想,不要闭上眼睛,不要坠入身后的黑洞,一定要再一次逃回去,逃回光亮鲜活的大千世界,即使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来拉她一把。
咖啡豆,梧桐树,捉迷藏。乔忍一遍一遍地想着这几个词,那样她就不会忘记,那样就可以掩盖掉其他她不愿意记起的东西。
我们挣扎、我们逃离、我们在深渊里长梦不复醒。
有些暗不只是天黑,有些害怕与血无关。
程惜,我要你救我,你却伤我更重。
而此时,太平洋上空的飞机里,成惜奈靠着座位闭目养神,眼前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高三那年带着乔忍去天河公园的画面。
两人爬着石头阶梯去参观某位革命烈士的祠堂,她总说累,却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他想说牵着她上去,乔忍却先一步抓着他校服外套的衣袖,笑颜灿烂地说——程惜程惜,我保证,我不会把你拽下来的。
这些记忆在五年来的动乱漂泊与亡命天涯中,早已模糊了本来的面目。却又因为她的出现,而逐渐变得清晰。越清晰越让他痛苦,越痛苦越想逃避。躲得越是刻意坚决,那一年的记忆便越像衣服上的一粒白米饭,白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在他的人生中突兀着,让他方阵大乱。
他本是阴差阳错被父母强送到广州,如今却因为那个阴差阳错,而不得不走向另一个被迫。
闭着眼的成惜奈蹙紧眉头,乔忍,我也保证,我不会把你拽下来的。
谁比谁更狠心,谁比谁更贪心,夜色掩盖着一切慌乱,总有一个人要在黑暗里,给另一个人光明——也给自己光明。
乔忍,你不能恨我,更不能忘记我——在我已经完完全全记起与你有关的一切之后。
7
设计部这几天忙得可谓人仰马翻,因为离这一季的主题服装发布日只有一星期的时间了,许易钦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但是总监办公室里却是一片清闲,乔忍这几日恍恍惚惚,也没注意到这么多。直到这一天的中午,欧文又把Mary和乔忍叫进去。
“让你们进来,是想先给个时间让你们考虑一下,避免到时时间太紧来不及。”欧文的大背头闪着银色的光泽。
Mary隐隐猜到了什么,侧头去看乔忍,却见她在走神。又用手肘动了动她。
乔忍回神,欧文轻咳了两声,乔忍立刻站好,认真听着。
“你们知道,下个星期的主题服装发布之时,公司要开一个一年一度的会议,这次公司可能会对大部分高层进行大洗牌,如果到时……总监一职另选他人,我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Mary和乔忍对视一眼,总监的这个话,是在说……他的总监职位可能会被人替代?
“如果是那样,我将接受王氏集团的投资,回纽约发展个人品牌,你们要跟随我,还是留在GD,或者要我帮你们写封推荐信去别的公司,都可以。考虑一下吧,有一星期的时间。”
乔忍下意识地皱眉,总监还是可能会接受王氏的投资,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心情都不轻松,她们没想过一个会议会让总监面临这些风险,也让她们自己面临这些选择。
“鲛鲛,你的第一选择是哪个?”Mary问乔忍。
“……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Mary耸肩,“为什么不相信,我也不知道嘛。”
乔忍是真的不知道,她跟那人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一时根本理不清。如果不留在GD,就见不着他;可留在GD也没太大作用,他不愿见到她。
这几天乔忍早上都没有再去B棟门前等了,因为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小张见她在门前站着,上前来告诉她说成惜奈那天下午就已经上了去纽约的飞机,大概要下星期才回。
乔忍每天都是恍惚的,整夜整夜地失眠,早上还要按时去上班,食欲也急速消减,精神极度不振,人都瘦了一圈,而她自己却没有一点知觉。
为伊消得人憔悴,那个伊,却还了她一场无望。
8
成惜奈讨厌旧金山这个地方,从小就讨厌。
只身一人站在四合院门前,他脸色如霜,平衡着理智与情感,直到内心的状态已经过渡为心甘情愿,才上前叩门环。
“……程少爷?”来开门的人上下看了他一遍,“快快请进!”
成惜奈牵起唇角轻轻一笑,抬脚跨过门槛,同时跨过心中那条守了二十多年的线。
程惜,你记住,这是你的选择。
坐在正堂大厅的程博空看见程惜的时候,激动得拐杖都拄不稳。记忆中的那个小小少年啊,如今还是温郁冠雅的模样,眼里的纯净还明晃晃地装在瞳孔里,却毫无预备地进了这道门。
程博空也不知道他九泉之下的父母双亲是个怎样的感想。大概是一个欢欣,一个痛楚吧。
他还记得,程家出事前一年,他也是在这个四合院里等程惜的,最后却传来消息说,程惜的母亲瞒着他父亲把他送到广州念书去了。
程惜的父亲程利来,身在官场却黑白皆沾,正气与匪气并存;他的母亲出身¤╭⌒╮ ╭⌒╮欢迎光临
╱◥██◣ ╭╭ ⌒
︱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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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性淡雅,一生温柔且善良。养育出来的程惜亦正亦邪、谦狂交作,气质像极了他父亲,内心深处却有着他母亲的宁静淡雅,从小就不愿接触黑道上的东西,也不愿意跟那些高干子弟一起玩。
时运交错,如今他却自己踏了上来。
9
周五,乔忍在设计部闲得发慌,连Mary也无事可做,两人约了一起去大悦城逛逛。
走出A棟办公大厦的时候,正是黄昏,乔忍看见陈妆在公司的花圃前跟一个人在讲话。
说起来也很奇怪,这几天总是能遇见陈妆。
“鲛鲛,你最喜欢喝什么酒?”Mary问她。
“啊?”乔忍回神,“只要能醉,都喜欢。”
她一说话,陈妆也看见她了,但没上前来搭话,而是继续跟那个人在说着什么。
陈妆见乔忍她们走远了,低声再次嘱咐:“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