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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一指点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远处马队行来,领头的虬髯大汉驾一匹棕鬓马缓缓而行,身若钟塔般高壮,左手握一柄九环刀,锋刃豁亮。他身后跟着十个左右驾马的粗衣莽汉,与那虬髯大汉气势相似,身材样貌倒是普通。他们手上各攥着几根麻绳,每根绳子上都捆缚着几个人跟在他们马后,那些人约莫有二十多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刚才所听到女子的哭哀声便是从他们这里传出。待见他们一路行过,这才发现队伍最后还尾随着几个莽匪,以防中途有人逃脱。
女孩扯了扯少年的袖子示意他附耳过来,他并未犹豫的俯下身,女孩在他耳边嘀咕了两三句话后又道一句“加油哦。”便拉着白虎从一旁闪了开去。
“这丫头。”他低头失笑,目光追随她掩入密林的身影。虽然眼前这十数流寇与他而言,剿灭拔尽不过覆掌之力,轻而易举,却未想到她有这般玲珑心思,拳脚无眼,刀枪过处难免会有万一累及无辜,她却连一丝一毫都不想伤了。
近些年来沧琅山恶名昭著,这些流寇贼匪当属首功。为首的虬髯大汉不耐听着一路哭哭啼啼声,回身恶狠狠的怒道:“哪个臭娘们再给老子哭出一声,老子立马宰了她!”他一声震喝,果然吓得那些女子收住哭声。他那些手下倒是忍不住哄笑起来,“三哥,你可不要把这些如花似玉的娇娘子给吓到了,不然还怎么陪咱们兄弟。”那些女子们听他们如此放浪不羁的谈话,越发青白了面孔。
“妈的,一群孙子想女人都想疯了。”虬髯大汉笑斥了他们几句,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忽然,那十多人的胯。下马儿不约而同的停步不愿再往前走,甚至有的马儿焦躁的喷着响鼻,不进反退。大汉的棕鬓马稍显从容点,但也是在原地不停的左右来回踏蹄,显得非常不安。
这些流匪觉出异常,不由提高了警惕,手中武器提起横档胸前。
前方不远处有一团白影缓缓踱来,它走的极慢,一步步的迈出都是优雅至极,那金瞳在阳光下凛然生威,毛发纯似天边卷云,白而无暇,竟是一只世所罕见的白虎。
有些马儿惊嘶立起,要不是有人紧攥鞍配不放,估计有好几匹都要转头落荒而逃。
为首的虬髯大汉不过轻蔑一笑,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麻烦,不过是一只老虎而已。若说此刻只他一人,倒是有些胆战心惊,不过现下周围十数个兄弟在旁,还能怕了这区区畜生不成。
“这老虎毛色不错,送给老大作个大氅,想必好的很。”他大声笑说,翻身下得马来,将马缰丢给一旁兄弟,挥手招来几人一起朝白虎围堵上去。
他们不想伤了白虎身上毛发,下手便留了些分寸,可他们压根也就碰不到它一星半点,别看这只白虎身躯雄壮,行动起来却迅敏异常。他们只看到一团白影在眼前晃动,下手的动作根本赶不上他的行动。
一人圈了绳索想去套绞住白虎的脖子,手还来不及伸张开,那白虎已如风般跃至他面前,一掌拍出将那人打翻滚入一旁草丛,这一击打的他半晌爬不起来,腹上衣衫碎裂,被利爪扯出的伤口狰狞恐怖。白虎舔了舔爪上鲜血,大眼中金褐的眼瞳慢慢收成一线,回身便是一记虎啸,震的周遭鸟雀惊鸣四下飞散。更有马儿挣脱牵扯,撒蹄奔逃下山。
“老虎噬了人血,恐怕不好对付。”有人握着刀战战兢兢的说,三月里的天额上汗出如浆。
虬髯大汉目光寒下,开口之声冷冽至极,“杀。”话落,便不再手下留情,刀刀挥斩向白虎。
白虎身姿灵巧的在众人间周旋,游刃有余的又撂翻几个大汉。守在队伍后的几个莽匪也坐待不住,纷纷提刀上前助阵。
周围刀斧结成密密纵纵的网,眼看虬髯大汉劈山裂海般的一刀照头砍下,白虎四爪踞地,正作扑跃之势。却听空中响起破风声,竟是当面袭来,虬髯大汉手中长刀迅速回护门面。只听“叮”的一声清脆,精钢所铸的九环刀居然被一折为二,断了的刀刃插入脚下地面。那飞弹的力道之大,震的他虎口发麻,长刀几乎脱手。
他一时惊窒,抬目循迹看去,只瞧见一个青衫缓带的俊雅少年从林中踱步走出,抬手挥袖间又是几道劲气疾出。闷哼声里,鲜血迸溅,双眼渐被血色迷住,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望,他只记得了眼前那张容颜,似能颠倒日月。众人悚然看见自家老大脑袋被人一击洞穿,心中惊怕不已,不由自主的往后退走聚拢。而那白虎竟慢悠悠的走到少年身畔,仰起脑袋卖乖讨巧似得蹭了蹭他的大腿。
少年低头看向白虎,唇畔笑意渐深,眸光似不经意的一瞥,瞧见那紫色身影正将后方捆缚双手的普通百姓一个一个解放,小心轻声的让他们躲入一旁草丛密林间。
待她把人放的差不多了,那些流匪才发现蹊跷,有人要去阻挡,当先几人只来得及迈开一步,便听耳边风裂,之后世界再无声响。
余下诸人见他手段厉辣,一击即出便是夺人性命,心下惧怕,自知不是他的对手,纷纷弃刀往山上逃窜。少年并未乘胜追击,只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娇小身影还在忙碌着。
“好了,都逃了,别忙了。”他朝她走去,语声温软半含笑意。
女孩正扶着一个腿软跪倒在地的姑娘,有点诧异,“呀,你功夫这么好。”她还以为他会周旋个片刻,说不准还得自己帮忙,倒是没料到他处理的干净利落。
“还凑合。”他见她扶人吃力,便伸手替她将那姑娘搀起,那姑娘见他容色俊美,气质出众,不由红了面颊,刚才所见的惊心动魄居然也不怕了,满心满脑只有他的样子。她低头不敢看他,喃喃轻声道了谢。
周围原本应该遣入林中寻路回家的百姓三三两两走了出来,一个个跪倒在两人面前,叩头谢恩。
“哎,你们别这样,快起来。”女孩有点无措,忙想将他们一一拉起,可这厢刚扶起来,转个身就又跪下了,想必这救命之恩对他们来说仅是一跪一叩首远不能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少年淡笑自若,一手遥指下山宽道,“从这里下山,不会再有人伤你们。”众人再三恩谢后,相互扶持着朝山下走去。
“你也同他们一起下山吧。”少年神色慎重的望着女孩,目光深深凝望住她秀美无暇的脸庞,肃然又道一句,“路上小心。”
“恩?”她扬眉一笑,笑的无比狡黠,却并不应他的话。
第3章 年少()
沧琅山上有个匪寨,聚集了一帮乌合之众,在两国交界处为非作歹。当年四国与凤阳女帝定下的百年之约也还剩不了多少年了,如今时局又是扑朔迷离。朝廷都管不过来的事情,他压根也懒得操心。可是此刻他又改变了主意。
他驻足回身,又好气又好笑的看向身后十步开外紧跟着他不放的女孩。他停下,她便停下,也不说话,只负手立在春风阳光里朝他甜甜的笑。
他想,如果两人未曾相识,她会不会碰到那些流匪,会不会被掳受伤?想来那些流匪还是连根拔尽的好,天下太平!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的问。
“你不是上山剿匪吗?我帮你呀。”她眉眼弯弯的笑,身旁蹲着的白虎为了有所表示居然还嗷呜了一声,似乎十分乐意同往。
“你只需要安安全全下山便算是帮我的忙了。”他叹气,不晓得这小小姑娘是真的胆大,还是不知世道险恶。她看上去也不过十岁左右,该是在家受尽父母呵宠,何至于要跟着他去冒险。
居然如此看扁她??女孩大眼一转,手指绕上垂在肩头的丝带,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似在自言自语的说道:“既然不愿人跟着,那我改道好了,反正也不是华山。”说罢,她矮身摸了摸白虎的额头,对它说,“人家不愿我们跟着,我们换地儿走吧。”
“等一下。”见她转身要走,他急呼出声,声音由于惶急而失却素日沉着。
她旋身回望,阳光烈泼泼的照耀在她笑意盎然的脸上,让人一阵目眩,她笑嘻嘻的问,“少侠,又有何指教?”
“算了,你就跟着我吧。”他对她简直莫可奈何,只能妥协。与其让她冒冒然的闯入匪寨,不知会碰到何种危险,不如将她带在身边,凡事有他照拂一二,应不会有所差池。
“可不要勉强哦。”这小丫头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知是哪家的混世小魔王。
“不勉强。”他几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替她捋整额前有些乱了的碎发,指尖轻抚过她额上那点赤血朱红色,蓦然竟觉得有点滚烫,他笑谑道:“到时候可不要吓得哭鼻子。”
女孩睁大眼瞪着他,觉得他讲了个大笑话似得,“我才不是小孩子,还哭鼻子!”
“到时候自己机灵点,别落单,也别离我太近,找个安全的角落站了,知道吗?”他谆谆叮嘱,犹似对她百般不放心。
“恩,恩,好的,一定不给你惹麻烦。”她却忙不迭的一一应下。
“那走吧。”他很满意她的态度,转身跨步往上先行,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不时左右张望山中郁郁葱葱的高木乔林,那满目毓秀的风景让人瞧着就心旷神怡。她悠闲的姿态彷佛踏青郊游,哪像是要去赴一场腥风血雨。
徒步行走了半个时辰光景,转过一个弯口,便能看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个的草台寨子,错落有致的满布山头,也数不真切有多少。
寨门就在面前,门口空落落的没有人值守,外围也无人巡戒,往内寨里眺目一望,并不见一个人,想必那几个逃上山的莾匪带了讯息。此处若非人去楼空,便是暗伏杀机了。
“你站在这里别动,无论发生何事都别出来。”他带她走到最外围的一间草屋下,背后靠着一棵大树,应该还算安全。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伸手踮脚在他肩头似模似样的拍了拍,“少侠,你也小心呀。”她身畔白虎已经懒洋洋的伏卧了下来,张嘴打着哈欠。
他笑了声,望着她的目光柔软,稳稳道出一个“好”字。
寨子内有个颇大的场地,中间堆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谷粮,周围屋舍都是门扉紧闭,无一丝动静。他步子踏的很慢,衣袂迎风微卷,十五岁的少年身材并不高壮,行止却是翩翩优雅,自内而外透出一股澹定从容。
他目光轻掠一瞥就看透了此间布局机巧,疑布空城,暗藏伏杀这种伎俩,实在被人玩的烂透了。他忽然停步,静静站立在场中央,竟不再上前,无声中杀气蔓延。
终究还是有人先耐不住了,铁失金钩在日光下反耀,一支劲羽破风袭面而来。仅仅这一丝破绽就够他看的清清楚楚了,他身子略倾,轻而易举的避过。紧接而至的是漫天箭雨,躲在屋脊上暗藏许久的弓箭手发动攻势,恨不能将场中男子射作刺猬。
他漫不经心的笑,足尖一点凌空飞跃,右手一扬,几道劲气疾出,瞬时毙命四人。本就是莾匪流寇之辈,弓箭储备也不多,一波过去,这势头便气竭了。
“吓,好功夫。”女孩躲在一旁暗暗为他鼓掌,方才自顾忙着救人,压根没看他如何出手,此刻才见到。还有他用以攻击的暗器居然是一粒粒小如指甲盖大小的金豆,“真是豪阔!”她啧声一叹。
在她暗叹间,从四面八方又涌出不少人,各个体宽腰圆,身材健硕,提着大刀就向那少年迫去。
他的功夫是极好的,进退攻守都是从容不迫,那些流匪人多也占不了任何便宜,反而在他手下折损愈多。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觉一股杀意袭来,瞬间已经迫至眼前,甚至连白虎都感觉到危险倏然站立起来,虎背拱起做出防御姿势。她手腕在袖中一转,五指捏出一个起势,泰定面对将至的危险。
暗藏屋顶的弓箭手有人发现了她的踪迹,一箭偷袭射来,眼看就要命中,却见那应和众人缠斗的少年,旋身左手飞掷,一柄紫玉长笛从袖中疾飞而出,笛尾吊坠的一枚金线蝴蝶在空中转出绚烂轨迹。一击便将那箭矢折断,长笛与那支断箭一同落在她面前二步开外。
她走上前将玉笛拾起,不由细看了几眼,那枚金蝴蝶如此栩栩如生,好似真的要振翅飞天。
“要变天了呢。”她喃喃自语,抬头看了看天色,方才还是风和日丽,此刻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乌黑沉沉的云,周围的风也大了,似乎有场大雨正在酝酿。
她左手握着玉笛,右手一扬,从袖底抖出一柄贴香吊穗的檀扇,五指一错,“啪”的一声打开扇面,雕空镂花的檀木上,凤首衔珠,羽翅飞扬,凤尾逶迤千里,正是一只脱飞于浴火烈焰中的凤凰。
她身形一动,飞上一旁的屋顶,果然见两个落网之鱼。她右手一挥,扇底荡出劲风……
底下流寇贼匪被他拾掇的差不多,藏身屋上的也被她一一揪出,两人配合默契,将此处扫荡的干干净净。
这处寨子颇大,也不知是否倾巢出动,或有走漏也说不定。她瞧旁边有根两丈多高的木桩,踏着屋顶便飞跃了上去,登高远眺,正好将此处屋舍布置尽收眼底。
他站在底下,仰目看她立在高处,凝目肃容望着远方,那容色虽还稚嫩,但隐约可见未来的倾国之色。风声回旋,惊雷鸣动穿掠云层,暗色愈浓,唯有她手上玉笛缀着的蝴蝶光华潋滟,金光熠熠。
“哎!那还有人。”她忽然一指点上不远处半山腰的另一处寨子,话刚落,人已经轻跃飞出。他不敢稍迟的紧紧跟了上去。而那只坐在一旁由始至终都在看戏的白虎,伸出爪子舔了舔后,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朝寨子里走去,跟上两人。
偌大的匪寨被两人搅得天翻地覆,那些不死的也逃的七七八八了,剩下一些女子壮汉是早些被劫掠来的普通百姓,两人搜了寨内不少银钱分给诸人,这些人是怕极了这处狼窝,也不怕大雨将至得了钱后纷纷择路下山回家,片刻也不愿多呆。
刚收拾好,倾盆大雨兜头倒下,山林中的雨势不同城镇平原,那下起来彷佛泼下了整条江河。两人也没打算冒雨下山,便找了个屋子躲雨。
白虎像是瞌睡打饱了,闲来无事又缠着少年磨蹭,双爪抱合住他大腿,伸着大脑袋就去顶他的腰,似乎要他陪自己玩。
他失笑不已,真是瞧不出这只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森林猛主,转个身就变成了爱娇的猫咪,一点猛兽的自觉都无。
“自己玩去。”他低下声,一手在它鼻尖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自他指尖翩翩飞舞而出,在空中绕了圈后,停在了白虎的鼻尖上,所飞过处尤带一丝蓝色荧光痕迹。白虎抖了抖胡须,一爪拍向蝴蝶,蝴蝶轻盈的飞开,它好奇不迭的又一掌挥去。
他就这么不着痕迹的将它给支开了,这才得空去看她,却见她背蹲在屋子一角,不知在做什么。他走过去,瞧见她抱着一个瓷泥小瓮,大口大口的喝着,像是渴极。
那甘冽芳香从瓮口内幽幽传出,竟然是上好的颍州大曲。他倏然大惊,一把抢过她双手合抱的酒瓮,她正一口酒含在口中未来得及咽下,只得鼓着双颊,瞪眼看他,似在控诉他为何突然抢走她的酒。
“你还那么小,不可如此喝酒,会伤身。”他义正言辞的教训她,这烈酒一般成年男子几杯下肚也未必架得住,她却将这瓮都喝得快要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