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洳是目光转过,与太子不约而同眸光相接,他微笑自若,笑意却未达眼底。
裴翎从椅上站起,束手站于一旁,依旧低垂着头。
余霞织锦,晚阳红彤透过珠络投下斑驳光影。从曲桥上传来侍丞低声传禀,“启奏皇上,左仆射夫人李氏、御史大夫夫人王氏、兵部侍郎夫人吴氏……”那一个个称谓从他口中唤出,俱是朝中大臣内眷,有诰命的夫人们,“夫人与小姐们已经候在坤元宫前。”
坤元宫正是中宫所在,先皇后在时也曾于露月之末,菊花盛开繁美之时,置宴中宫。冷冷清清的中宫殿,已经许久不曾迎来赏花之人了。
“坤元宫里的菊花都非凡品,非得露月之末方才吐艳。听说今次菊花都开的硕美,正好去瞧瞧,洳是,你也一起,多久没去坤元宫了。”皇上似随意而说,语气却有些萧悴。
坤元宫的花种曾经都是皇上费尽心机自南秦移植而来,只因是她所爱。可惜自她身故后,他再也不曾踏入中宫,去瞧那些花团锦簇。
“儿臣遵旨。”洳是口中应是,目光却绞在太子身上,见他将摩挲指尖的白子置回玉盒中,漫不经心的拂袖起身,彷佛并未在意她的目光。
夜色将临,天际深处只留最后一抹额白。宫人在宫檐回廊里挑起明纱宫灯,照见花影间佳人翩跹。
坤元宫前宴开数席,廊下丝竹舞乐响起,裴贵妃伴在皇上身侧,不时相顾交谈,裴翎特被允准坐在裴妃下首,隔了一臂距离的旁桌坐着左仆射的夫人和小姐,想来与裴翎相熟,那小姐不时与裴翎叙话,方才还拘谨腼腆的女子,此刻略见娇妩笑容,那花鬓玉颜,姿色不俗。
洳是手中握一把檀扇,拇指缓缓摩挲檀木上细绘的花纹,目光一一掠过宴上诸多花颜月貌。在座的都是出身世家的小姐,也有不少人曾参加过宫典盛筵,却都未有人见过这位皇朝公主。此刻见到她,不由就多觑探窥看了两眼,即便那一袭珠灰深襟的宫装十分不打眼,但那浅点妆容的脸孔依旧带有迫人窒息的艳色透出,容光清绝,让人深深注目,几乎转不开眼。却又在她目光移过的时候,一个个的惶然垂眸敛去声息。
除了一个人,与她目光在空中相触,并不避讳,淡淡颔首侧颜略见礼数。洳是笑了笑,眸光偏转落在一旁,看到坐在金貔麒麟案后的凤如斐指尖拈着一只白玉酒杯,良久纹丝不动,神思有些飘忽也不知在想什么。
忽而听到皇上笑言,“听说裴翎雅擅音律,弹得一手天音似的琵琶,常得裴妃褒赞。”
裴翎从容自案后起身,也不谦辞命人取了琵琶来。一曲《阳春白雪》即兴所奏,琴音铮铮入耳,余味悠长。一曲弹罢,皇上抚掌而赞,一旁裴妃也露出欣然笑容。
洳是目光扫过席下,并不意外的见到诸多艳羡目光,只有那人端杯饮酒,眸光瞧也不瞧裴翎。洳是手中檀扇流苏被她绕在指尖打转,颇觉有意思。帝妃手札、宫词书册中也不乏记载后宫风云,诸位妃主为博得皇上一顾各逞手段这种事儿实在不属鲜见。父皇后宫空置了大多,御下只有二妃三嫔四昭仪,后宫几乎就是裴妃独大,无波无澜了十多年。如今席下这些美貌鲜灵的女子或许将来都会成为各宫妃主,就不知裴翎能否有手段压住她们了。
想到这处,她不由又看向凤如斐,他还是那么心不在焉的出神,彷佛殿前丝竹舞乐和这么些宫鬓佳人与他全无干系似的。
她一直觉得有些愧疚,皇兄早过束发之年,东宫内却未有一位良娣。皇室子息历来单薄,皇兄又为她所累,孑然至今也从无怨尤。她没法弥补些什么,只能尽自己一切所能来辅佐他,私心里也期望兄长能得一位倾心红颜相伴,席间那么多妙龄美好的女子,不知是否有他中意的。
“皇兄?”她终于不忍看他神思恍惚,倾身探手在席下扯了扯他的衣袖。
“恩?”他茫然回神,目光望向他,唇畔不由凝出一丝温柔笑意。
“大家都在看美人,皇兄在出什么神呢。”洳是笑谑说道,如斐略怔了下,终于抬眸望向殿前,正瞧见裴翎抱着琵琶站在殿中,眸光直直望来,眼中全不掩惊艳神色。
宴席将尽,皇上命宫人摘了几朵花开硕美的菊花过来,正待挑选花色,皇上却疑声问道:“朕记得有株凤萧玉笙,最为珍罕,满园也只得一支,怎没见到?”
宫人揖身垂首不知如何作答,皇上席案下侧的太子浅声说道:“父皇,这株玉露华簪亦非凡品。”太子看向皇上手中托着的一支粉白红蕊的菊花说道。
皇上闻言侧目看向皇太子,手中拈着花朵闲闲把玩了半刻,复又转颜笑说:“裴翎,你容鬓清雅,此花倒是与你相宜。”皇上招手让她近前。
裴翎有些受宠若惊,未料到皇上会有此番赏赐,所幸她很快回过神,聘婷上前屈膝跪地。皇上将花递给身旁裴妃,裴妃俯身将花簪在裴翎乌鬓间,裴翎不掩矜喜的谢恩退下。
皇上又挑了朵重蕊红彤色的花,想了想,望向殿下,“季凌薇,此花秾丽,与你鬓间金丝花络相衬。”
容颜殊丽的女子自案后从容起身,缓步踱至御前,俯身叩拜接过皇上赏赐,修长白皙的五指托着艳美的花朵,起身回转时,她目光又望了过来,瞧了瞧凤洳是,又转向皇太子,似凝望了一下,面色自若的转身翩然回座。
季凌薇么,镇北将军的嫡女,帝都内言传的有名才女,那容颜生的极美,在这一众世家小姐中最为出挑,这般姿色倒也不负她皇都第一美女的名头。
第18章 择红颜()
露月之末,天气已经转凉,洳是多喝了几巡酒有些热,打着檀扇一路走回了凝桦宫,殿前竹影斑驳,月辉被裁成无数晶莹光片散落在碎石玉阶上。
晚风拂面,她意态闲散的缓缓而行,踩踏月色。
“洳是。”身后突然传来呼唤,她不由驻足回身,看到凤如斐一路尾随而至,像是走的略急,身后挑灯宫侍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咦?皇兄?”她返身迎上前去,伸手将他扶住,他本来就不胜酒力,今晚又多饮了两杯,已有些薄醉,“这么晚了,怎还来臣妹这,是有事吗?”
“来你处讨杯茶喝。”如斐轻声笑说,轻蒙月光覆在他的脸上,照见他容颜清俊,眼底情绪低落起伏。
“咦,皇兄不是向来嫌弃臣妹这儿的茶苦么。”洳是与他并立走在一处,身后昏黄宫灯远远跟随。
“有时候觉得,越苦越好,甘茶入喉,涩抵心间,滋味才好。”他长舒了口气,一手捏了捏眉心,那样子感觉累极。
洳是挽住他的胳膊,仰目朝他笑说,“待去宫中小坐,臣妹有法子为皇兄解乏。”
“哦?你此话可是真?”他居高斜目睨她,不太相信她的说辞。
“臣妹何曾骗过皇兄。”她略显不满的高昂起头,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在月辉下,粲然生辉,让人为之神夺。
如斐笑了笑,转过头去,前方不远的凰鸣殿宫灯垂曳在檐廊下,显出氤氲光华。
“父皇近些日子看上去精神好多了。”她日日晨时就侍奉皇上进膳用药,是瞧着皇上近些日子气色越来越好的,咳症也似乎多日未曾再犯,太医院新调的方子瞧着还挺有效。
“恩,父皇身体大安,国家之福,社稷之幸。”如斐淡淡说道,悦耳的音色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
来到宫里,如斐很随意的择位而坐,美貌宫娥奉上刚泡好的香茶,他接过却不用随意搁置在案,看着洳是意态闲散的笑说:“论泡茶手艺,宫中无人能及得上皇妹了。”
虽然其实她煮茶调水的功夫粗粗差强人意,但对他的一派恭维,她还是欣然领受了。
她亲自烹煮香茶,细心的用了半刻光景都没敢打马虎。当她端着茶水入殿的时候,正瞧见如斐站在她的书案前,看她摊在桌上的凤朝舆图。
“皇兄。”她近前轻唤了他一声。
他回神抬头,接过她递来金瓷白玉杯,低头又看向舆图,“你在看这个?”
“恩。”洳是站到他身旁,目光落在面前偌大一张舆图上,“这些年来我周游列国,也算略有所获,这舆图上有些标示地理并不准确,我已一一作了修正,将来若是战起,一张标会细致的舆图还是挺重要的。”
如斐明了那舆图上各色标注和她的用心,亦如这么些年来他对她的守护,从来无需言语表述。
“我已经让苏惟去了南秦,商谈盐事。”如斐转身坐回椅中,一手端杯,一手揭着茶盖轻拂茶汤,青碧的茶水里,莲子芯悠悠浮沉起落。
正如她所料,皇兄定然已有其他准备,并不会一味向晋国示弱。苏惟供职于礼部,此人极擅辞令,其母家又是江南商贾富豪,于商事谈判的技巧上来说,他也强人一筹。
“不过晋国这边也不能完全无所动作,我让李聃前去商谈,明日便走。”如斐低头喝了口茶,莲子芯泡的茶汤,苦的几乎难以下咽,他却将那抹苦涩抿在唇齿间,许久过后才缓缓下咽。
“成不成的并无关系,不过试探一下晋王的意图是么?”洳是在案前提起朱笔,在舆图上峰标了一处记号。
南秦临近青海有几片非常大的盐湖,可供产出粗盐,除却晋国盐流发达,余下的也只有南秦盐业较为兴盛,虽与晋国相较略逊几筹,但自供无虞,余下粗盐也能向外运贩,数量上肯定比不过晋国,但聊胜于无。只是南秦凭什么将盐流输入皇域,他们能拿什么来同南秦交换,若仅仅许以财帛,就怕南秦知帝都交困而坐地起价……恐怕结果也不啻于向晋国购进超赋三成的用盐。应该还有其他策应之法,只是暂且那时机还未露头。
她料定自己所思所虑皇兄心中定是亮如明镜,看他神态间疲惫难掩,她亦不忍再给他多添烦扰。
“皇兄,让臣妹来给你解乏。”她合起面前舆图,走到他身后,双手扶了他的肩膀,笑盈盈的说。
“好。”他笑着搁了茶盏,身子放松的靠了圈椅,闭上眼,紫玉金冠上的玉络垂荡两颊,映出净瓷颜色。
她搓了搓手,双指按上他的风池穴,轻重有度的替他按捏。
约莫过了半刻钟光景,她凑到他颊边,颇为自得的邀功,“如何,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眉眼飞扬起来,笑的无比开怀,“真是糟糕透了。”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你不惯做伺候人的事情,还是让别人来伺候你吧。”他全不掩笑谑神色,掌中柔荑被他牢牢牵着。
洳是颇有些泄气的叹了口气,口中不满的咕哝了两句,难不成以前替师父解乏去疲的一通按摩,都没切到实处么?那师父还说她手艺好来着。
她再抬头时,看到搁在红木田子架下的那盆花,那株凤萧玉笙正开的夭夭芳华。让她想起花前宴中,那些云鬓红颜,各个美不胜收,“今日一出夜宴,说是赏花,倒不如说是在赏美人。不知皇兄可有瞧上哪家女子,可成我未来皇嫂呢。”她好奇逗趣的问,今日皇上宴上赐花,其实隐约已是有所表示,但她还是希望那个将来可入主东宫,未来母仪天下的女子,能是皇兄属意而选,并不是单纯的因为家族势力,前朝权衡。
虽然真情实爱对君王来说已是奢侈,但她还是有那么一丝期望在。
“她们么?”如斐脸上笑意渐渐淡了,眼中神光也多了几分霜意,“没怎么注意,好似都差不多。”他望着洳是,复又展颜而笑,“你觉得哪个好。”
“我说?”她歪头想了想,也谈不上哪个最好,她瞧着那每个女子都是出色的,也分不出左右。印象里倒是那个季霖薇让她颇为记忆深刻,“我觉着裴翎挺好的,又是裴贵妃的亲侄女,听说舞乐琴书都是出类拔萃,在帝都名媛里也算出挑了。”
她以为他只是随意问起,便也就这么一问一答,裴翎她并不相熟,但是看父皇态度也是属意她的,那女子委婉而含蓄,无论仪态还是家世都算得上无可挑剔。
“那么皇兄喜欢么?”她又反问。
他漫不经心的笑,语气萧疏的道出一句话。
“那就裴翎吧。”
第19章 心机()
从蹲在这峭壁悬崖上那天开始算,至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驻扎在安吉城外的军队每日准点升起炊烟,三餐定时不落,虽然突厥五谷不丰,但是胜在牛羊多,那松枝烤出的羊肉香味飘荡上浮,让蹲守在悬壁上连守四天的人几乎都要按耐不住。
“哥,我好饿,你说老大会不会给我们带些吃的?”夜馨砸了砸嘴,看到宁琮军队里又升起了烟,忍不住就捏住了鼻子,不想去闻那些勾人生涎的烤肉味。
夜晗蹲在她旁边,从腰畔锦囊里掏出两片叶子,一片递给叶馨一片自己含入嘴里,他边嚼边说,“聊胜于无。”
夜馨接过那片甘草叶子,颇有些嫌弃的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抵不住嘴馋,一口给吞了,“这玩意儿越吃越饿啊,是不是开胃的?!”夜馨嘀咕抱怨,此时离开她刚吃完一袋肉干也不过一个时辰。
夜晗也懒怠理她,知道这妹妹胃通东海,吃什么都拯救不了那强大的消化系统,所幸无视便无谓。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几日里夜隐幽要他们盯梢的时候也不多,也就早午各一个多时辰,这段时间不过就是方便他入城更衣,大部分时间都是由得他们去的,只是这破地儿,两军对峙剑拔弩张的,周围全是突厥人,让他们两能去哪儿?去哪儿都不方便,所幸就蹲在山崖峭壁上,瞧这天地高阔,山风爽利,倒也别有一番趣味,他们如此安慰自己。
瞧来瞧去这么些日子,也并不是没瞧出什么东西,至少他们看出来宁琮他压根没准备打啊!简直就跟屯兵在人家城前烧烤野游似的,倒是隔了不远的安吉戒备森严,城头上箭手守卫一刻也没懈怠过。
“老大说安吉五日必破,明天就是第五日,这瞧着怎么有点悬呢?”夜馨拈着右手五指凑在眼前一通演算,也没算出个子丑寅卯来。
“算了,你要真算明天的事儿,那得经过今夜子时才行了。”夜晗笑她半桶水晃荡的天演术数只能算半天的事儿。
夜馨却一反嬉笑神态,脸色笑容渐敛露出肃然神色,“宁琮军队里将有动作。”
夜晗听她如此说不由好奇,“什么大事儿?难不成终于准备攻城了?”
夜馨站在峭壁上,虽然倚着一块凸石,但为了稳住身形她左手攀住岩壁,只得右手凑在眼前再次推演,“有个不寻常的人要来。”
正在她说话间,夜晗看到远处阔道纵深处有一列骑队疾驰而来,马蹄动地声恍若擂鼓。
“你难不成说他们?”夜晗略抬下巴,指向那越来越近的骑队。
待到他们在宁琮军前停下,这才看清为首那人穿着突厥的对襟坎衣,脚踏一双牛皮长靴,身后黑色风氅随风舒卷,那样貌隔了太远,两人瞧不清楚,只觉那人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贵气浑然天成。
“这谁啊?”夜馨皱眉,极力想将目光远投看清来人,可还是距离太远。
“他果然来了,倒是省得我再去坤桑。”一道清冷男声在两人身边蓦然响起,惊得夜馨生生抠下岩壁上一块碎石。
“老大,你怎么来的悄无声息的,吓死我了。”夜馨一手按了按胸口压惊,看夜隐幽又换了身衣裳,青衫深带,长发仅以一根发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