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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日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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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阿泰舒仅凭他身上红色的祭司披风,便一眼认出他来。
  “米潘西斯王子。”他忽然笑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埃及盛名远扬的建筑师。”
  身后的赫梯人也跟着他哄然作笑。米潘西斯的脸因激动而变得微微发红。
  “如果你想评判一位建筑师的价值,我不介意你到塞斯哈特神庙来。那里有上百位建筑师供你参考。”他冷冷地说。
  “上百位建筑师?”阿泰舒笑得更放肆了,“你们打算用芦杆笔作战,还是用那些成堆的图纸?”
  “用数以万计的希伯来人和贝都因人。”
  我拍了拍米潘西斯的肩膀,向他投递过去安抚的眼神。在阿泰舒逐渐收敛笑意的目光中,我平静地回答道:“用努比亚雇佣军,以及亚述威名赫赫的弓箭手。在奥伦特河畔,骑兵不一定能发挥作用。那里地形复杂,丛林,沼泽,大大小小的村镇。马匹很难找到一条宽敞平坦的道路。”
  阿泰舒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沉。他开始重新审视我,好像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一位王妃。
  “你从谁那里听来的?”他问,“法老?”
  我有种想用卷轴招呼他的冲动。假如我手边有这么一个的话。
  但我很快就笑了,笑得优雅得体:“没错。陛下在军事策略上很有远见。”
  阿泰舒不说话了。他默默地看我一眼,开始朝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那是埃及的礼官为他准备的马车。
  “向王宫出发!”他朝身后庞大的赫梯使团命令道。
  米潘西斯也看了我一眼。他压低声音:“……那些话真的是陛下告诉你的?”
  我瞥着他,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他扒拉着手指算起来,“陛下这些天都呆在谒见厅里不是吗?”
  “啊……”我支支吾吾半天,看见迎接我的马车向我行驶过来,便赶快转移话题,“快走吧,还有好一段路程。”
  在通向玛尔卡塔的道路上,马车逐渐汇入到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队伍当中。隔着一层浅浅的纱幔,我能看见一路谈笑风生的赫梯人,还有载满货物的商人驼队。赫梯使团的彩旗高耸飘扬,上面描画着赫梯勇者的守护神,月神阿尔玛。他们随身携带的藤网口袋里锋芒毕露,均是打磨精细的铁剑和刀弓。
  相比阿泰舒身边的亲信,驼队上的赫梯人显得格外严肃。他们基本没有开口说过话。我一个个看过去,发现他们每个人都用布绸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连相貌都看不大清楚。
  我一手撩起纱幔,朝他们打招呼:“是第一次来到底比斯吗?”
  没有任何回应。作为一个王妃,我的语气不能再和善了,可他们好像完全不买账。
  我不放弃地又问:“你们穿成这样,难道不会觉得热?底比斯可是整个埃及最热的地方。”
  终于有人朝我转过头来。驼峰上的男人被厚重的布绸遮住了面孔,他微抬眼帘,隔着人山人海,缓缓眯起那双栗色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在面颊上留下一片淡淡的剪影,伴随着他细微的动作伏度,惹人怜惜地颤抖起来。
  他分明是在微笑。
  驼队很快就被车流淹没,他的身影只是一晃便不见了。我呆呆地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他竟然是赫梯人?! 

  ☆、奸细(四)

  “所以说,今夏在阿瓦瑞斯,渔民们足足捉到十四条黄金鲈鱼。哈比神显得比以往都要高兴。”妮特茹侃侃而谈,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还记得卡兰朵的故事吗?英俊的少年吃下卡兰朵的黄金鲈鱼,从此便再也无法离开她一步……”
  阿莲卡戴着时下最流行的长辫子假发,金质的羽毛头饰耀眼夺目,衬托出那一双晨间露珠般清澈透明的大眼睛。她开心地随声附和:“当然记得!卡兰朵,徘徊在尼罗河边的偷心女巫。小时候母亲没少用她来吓唬我。”
  妮特茹不无羡慕地感慨:“多好啊,能让别人爱上自己的黄金鲈鱼。”
  她又收回视线,转向我:“听说前不久,米潘西斯殿下偶然间得到过一条?”
  我正盯着宴会厅里热闹喧嚣的人群发呆。我坐的位置距离宝座台很近,面前有一张低矮的小桌,摆满了香气扑鼻的食物。果酒微醺的气息缓缓扩散开来,传遍了大殿每一个角落。我看见伊西斯奈芙特亲昵地伏在拉美西斯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举起精雕细琢的象牙杯,把视线挪开。
  “鲈鱼就是鲈鱼。只能任人宰割的低等生物,难道还会变成丘比特手里那几支金箭?”
  妮特茹和阿莲卡都愣愣地看着我:“……丘比特?”
  “……”我一时语塞,喝了口果酒,“话说回来,赫努特米拉公主不来参加宴会了?”
  “那倒不会。过不了几天,赛提法老就要搬到阿瓦瑞斯去了,赫努特米拉殿下在忙着为他打点行程。”阿莲卡说,“是陛下命她去的。但她会在宴会结束前赶回来。”
  我点点头,再度陷入沉默。
  妮特茹和阿莲卡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您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条件反射地否认:“怎么会?我在专心用餐。”
  边说着,我一本正经地吃了口面包,证明我没在说谎。妮特茹忍不住一针见血地拆穿我。
  “得了吧殿下。您脸上就差写着敷衍两个字了。”
  我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王室大部分人都知道我不喜欢参加宴会。”
  “是因为伊西斯奈芙特吗?”她意味深长地贴上来,压低声音,“毋庸置疑,这叫做吃醋。”
  我承认是有这么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那个在花园里支配蓝翎雀的人,那个念咒声音恍若天籁的异族。我记得他的血是黑色的,他能召唤出一团团诡异的黑雾。
  而现在,他就混在赫梯人的队伍当中,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念头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正在这时,突然有两个黑衣祭司闯了进来。他们笔直地掠过层层人群,朝宝座台走去。我瞥见了他们脸上凝重严肃的表情。
  “……克索哈勒?”阿莲卡疑惑地皱起眉,“他怎么会来这儿?”
  我问她:“克索哈勒是谁?”
  “秘灯大人的亲随。和塔比安一样,都出身于阿蒙军团。”
  我的视线在宴会厅内迅速地扫了一遍。秘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这里了。
  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拉美西斯的默许下,他们走上宝座台,低声向拉美西斯禀告起来。伴随着对话的结束,伊西斯奈芙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她把明显夸张的视线投向我这边。
  我一脸毫不知情的麻木,回应她的视线。很快,拉美西斯也缓缓看向我,并站起了身。
  妮特茹和阿莲卡面面相觑。正当我以为拉美西斯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大步迈下宝座台,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他的身影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一列手执弯刀的侍卫冲了进来,带着锋芒毕露的气势,冲散了饮酒欢庆的人群。
  “斯卡摩克的妮特茹!”领头侍卫粗鲁地嚷道,越过我身后,一把将妮特茹拎起来,“法老命令你即刻前往谒见厅!”
  ……妮特茹?怎么会是妮特茹?
  情形变化实在太快,我甚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阿莲卡站起身颇有架势地质问他们:“你们胆敢对贵族放肆无礼?是谁给你们的权利!”
  这群侍卫明显和孟斐斯王宫里那些不同。除了法老,他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领头那位猛地推开阿莲卡。阿莲卡还来不及惊叫,瘦弱的身躯便像纸片一样向后倒去。
  “阿莲卡!”我失声叫道,也顾不得王妃的身份了,慌忙伸手去接。我听见妮特茹边拼命挣扎边激烈地抗议:“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我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妮特茹的身份败露了。
  我想起妮特茹与秘灯的会面,又觉得不妥。假如妮特茹暴露了,那就证明秘灯也暴露了。可刚刚那两个阿蒙祭司的架势,分明是来捉拿奸细的。
  难道秘灯叛变了?还是他在用妮特茹设计?还是他发觉妮特茹和我越走越近,开始怀疑她的立场了?
  一时间,错综复杂的思绪全都涌上脑际。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一想到妮特茹这次很可能在劫难逃,我的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保护她。
  我扶稳阿莲卡:“留在这里。假如赫努特米拉公主回来了,就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阿莲卡猛地拽住我的手,试图阻拦我:“不要去,姐姐。你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别再去蹚这趟浑水……”
  “放心。”我伸手摸摸她的头,向她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
  玛尔卡塔王宫谒见厅。
  所有人都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祭司,侍卫,女仆,大家都紧张地绷着神经,整个大殿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陛下,妮特茹带到。”
  随着一声公事公办的禀告,身着亚麻长裙的妮特茹被押进殿内,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她倔强地直起上半身,很快便理好纷乱的思绪,处变不惊地向拉美西斯行礼。
  “向陛下问安。”
  “说起来,我一早就怀疑过你。”拉美西斯淡淡地俯视着宝座台下,声音看似缓和,却在无形中酝酿着慑人的压迫力,“普塔娜,想要捉住你的尾巴,着实要花费好一番功夫。”
  他突然微敛瞳孔,一道冷厉的视线像把刀子一样划过妮特茹的身体:“菲狄安娜如此待你,你却几乎要了她的命。你最好给我个像样的理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妮特茹像被戳中痛处似地辩驳起来。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漠然而立的秘灯。
  秘灯脸上除了温和的微笑,几乎没有其他表情。然而此时在妮特茹眼中,他的笑容显得微妙至极。
  “是你干的?”妮特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喃喃重复,“秘灯,是你干的?”
  拉美西斯的声音宛如魔咒,“秘灯把一切都奉献给了阿蒙拉。你的那些阴谋,他一早就告诉了我。指使平民暴/乱,意图陷害王妃。如果不是他调查清楚哈图戒指的来源,恐怕菲狄安娜就要成为你的替罪羊了。”他缓缓敲着宝座的扶手,“知道吗,你最大的错误,就是选错了同盟军。”
  “不!这一切并非妮特茹谋划,是秘灯一直在利用她!”
  我几乎是跑进谒见厅里的。我扶着高大拱门的边框,大口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才平缓呼吸。
  “我说过,我无意间撞破了秘灯的秘密,他一直想要杀我灭口。”我在宝座台下站定身体,平静地接受拉美西斯的目光,“还记得拉辛那村吗?与秘灯互通私信的是一位名叫乌媞雅的舞姬。她和秘灯是兄妹。”
  我希望在秘灯脸上找到被当众拆穿的慌乱,哪怕只有一丝。可他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地微笑着。
  他的有恃无恐让我开始动摇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变得苍白无力:“请相信我。拉美西斯。”
  “马上离开谒见厅。”拉美西斯低沉着嗓音,语气满含警告,“现在就回到你的神庙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神庙半步!”
  妮特茹颤抖着身体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想让我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又朝前迈出一步,“如果这还不够,我不介意把哈索尔神庙里的所见所闻也描述一遍。”我直截了当地问秘灯,“还记得赫努特米拉为我加冕那天吗?你在哈索尔神庙的小花园里对妮特茹说过的话,我可以倒背如流。”
  秘灯不温不燥地看着我,任由我继续说下去。我一字一顿地提醒他:“先知的书信,还有玉石吊坠。这些,你比我更清楚吧?”
  “别说了!纳芙塔瑞殿下!”
  我微微怔住,调转方向去看跪在地上的妮特茹。她的神情有些激动,很显然,她不想有人提起有关先知的任何事。

  ☆、奸细(五)

  但紧接着,她的目光流露出异样的情绪:“别说了,殿下。赫梯的书信,还有哈图戒指,确实是我一个人做的。秘灯并不知情。”
  “……你在胡说什么?”我瞪大眼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包庇他?一个诡计多端的小人!”
  “还不明白吗?”妮特茹的语气说不出的低沉,却带着令人无法辩驳的力量,“要陷害你的人是先知,出谋策划的也是他。秘灯不过是众多爪牙中的一员。”她讥诮地瞥了眼秘灯,露出鄙夷的神情,“现在,年幼的爪牙羽翼丰满,就胆敢背叛他的信仰。先知绝不会宽恕这种人!”
  她的言辞对拉美西斯来说,绝对称得上挑衅。拉美西斯冷冷地看着她:“很快,乌瑟·塔索的头颅就会悬挂在卡迭石城上。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死。”
  妮特茹突然笑了。她笑得那般放肆张扬,充满不屑:“埃及的法老,太阳神之子?你当真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简直可笑!先知会让你明白,神和愚蠢的凡人之间有多大区别!”
  我注视着这一刻完全陌生的妮特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劝阻她不要再说下去,如果拉美西斯被激怒,他很可能当场下令处死她。可我不知道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她终究不是珈蓝荷。不是我的姐姐和家人。我一直希望能和她做个普通朋友就好,可她偏偏成为了我的敌人。
  “拖出去!”拉美西斯噌地站起身,眉目间压抑着浓重的阴霾,“不必再审了!”
  站立两旁的侍卫立刻应声上前,架起妮特茹朝谒见厅外走。她没有挣扎,也没再说话,平静地收起视线,任由自己被拖出大殿。
  在身影即将消失于夜幕的刹那,她突然直直地看向我。
  我说不出那目光到底代表着什么。或多或少,总隐晦地藏着些愧疚。可她又是那样倔强执着的人,她所认定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再改变。
  那位名叫乌瑟·塔索的先知。那个妮特茹誓死也要追随的人。也许此时他仍呆在自己华丽高大的宫殿内,策划着那些永远也策划不完的阴谋吧。
  可怜的人们。
  ***
  我明显比来时情绪更加低落。拉美西斯要求我回到塞斯哈特神庙,三天内不准我走出神庙一步。我没有反抗,沉默地接受了他的命令。
  临走时,他终究还是消了气,搂着我的肩膀将我拥入怀中:“宴会结束,我就去神庙看你。我保证。”
  我不需要他的保证。我甚至不需要他去看我。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缓缓转身离开了。
  入夜的玛尔卡塔比想象中更加壮丽些。成千上万的火把油灯,还有那些散发着熏香的石罐和蜡烛,尼罗河东岸仿佛是一片永恒不灭的灯海。我朝宴会厅外的马厩走去,在那里,我能找到一辆载我回去的马车。
  “纳芙塔瑞殿下。”忽然有柔和动听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站定身体,久久地停顿在原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我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没错,是秘灯。
  “想想我和陛下第一次相遇,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我能听见他身上玉质的吊坠隐隐作响,“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从小时候起就这样。在阿杜巴,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臣都十分怕他。”
  他在我面前站定。黑色的帽兜下,一袭棕发柔软地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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