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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前殿,绕过并列着的几间院子,最后面,是一座独立于丛丛青竹间的幽静禅院。与之前他在金山寺的禅院布局几乎一样。
法海推开院中靠东的一间房间,径直将孩子放在房内的床榻上。
随着门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缭绕鼻尖,久久不散,仿佛被某人熟悉的气息整个包围了一样。白苏苏在门口顿了一下,终于跟了进去。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孩子的手腕上,半响,法海微微睁眼,望着白苏苏满眼惶急紧张的神色,浅笑:“别怕,这孩子只是哭的久了,凉气入体,我这就施法为他医治。”
白苏苏倏地张大了眼睛,情不自禁的抓住法海的手,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真的?你……你能救活他?”
法海垂眸看着紧握着自己手的另外一只——女子娇小而柔软的手,眼底飞速的闪过一丝亮色,半响抬头,笃定的点头微笑:“我会救活他的。”
是会,而不是能——只因为,刚刚他在触及那孩子的脉搏时,已经发现,那里,早已停止了跳动。
然而,一心担忧许士林的白苏苏,并没有注意到“能”与“会”中间细微的差别,也不知道,为此,法海在心底下了怎样的决心。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白苏苏立在禅房外面,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然而,屋子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不过,既然那人说过能救活许士林,他便一定能救活。白苏苏长长的舒了口气,抬眼望了望头顶微弱的星空,静静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开始等待。
她如何能想到,屋子内的人,此刻早已身处异界。
鬼界,阴阳路,鬼雾缭绕,哭声阵阵,大片大片的红色彼岸花凄艳的绽放在一条黑石铺就的大道两边。
两个鬼差一着黑衣,一着白衣,黑衣的怀里抱着一个半岁左右的小男婴的魂元,两人正大踏步走着。蓦地,眼前身影一闪,一个年轻的灰衣僧人,静静的挡在了前路。
白衣人眼神一厉,立刻默契的上前一步挡住怀抱婴儿的黑衣鬼差,大喝道:“大胆!哪里来的和尚胆敢拦阻我们兄弟抓捕亡魂?!”
年轻僧人叹了口气,双手合十淡淡道:“贫僧观这孩子并无死气,应是阳寿未尽之状,你们却强行掳了他生魂,二位可知,如此做法,已是违反了天条。”
“你究竟是何人?”两人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底看到震惊与惧怕之色。
“贫僧是谁并不重要,只是这孩子的来历,想必二位十分清楚,堂堂文曲星下凡之身,若果真早夭,上天震怒,届时一切恶果,二位果真能够承受得起?”
一席话落,两个鬼差同时颤了颤,眼底惧色越来越重,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黑衣男子蓦地色厉内荏道:“什么文曲星!不知道你这和尚在胡说什么,我们兄弟办差,你若再敢拦阻,我们便不客气了!”
法海眼神一闪,轻叹道:“执迷不悟。”
说罢,僧袖一挥,向着怀抱婴儿魂元的黑衣鬼差拂去。
白衣鬼差见状立刻上前,和黑衣人一起,与僧人缠斗了起来。
不到片刻,法海半空中一个旋身,抱着许士林的魂元轻轻的落了地。黑白二人重重的跌坐在地,又惧又怕的仰头看着法海,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俊秀年轻的和尚,竟有如此修为,能在十招之内同时败了自己兄弟二人。
法海不欲多耽搁,抱起孩子便欲返回人界。
然而,甫一抬步,身后便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喂!和……禅师,我们知道你救人是慈悲为怀,可是你可知道,你救活了这个孩子,便等于杀了我们鬼界最后的五百个兄弟!”
“何讲?”法海眉间微动,听他们话语里充满了惶急,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两个鬼差登时似是见到了希望一般,眼睛一亮,快速的讲了起来。
原来,自从鬼王魅姬死于当今神帝紫耀之手后,整个鬼界便只剩下寥寥数千人。当初,定河神柱脱离忘川河足足有数个时辰之久,以至于充满了怨煞之气的河水泛滥成灾,几乎淹没了整个鬼界。
后来,神柱归位,忘川河水终于安定了下来,然而,整个鬼界的土地已经被毁了,几乎每一寸空隙里都充满着邪恶阴冷的凶煞之气,好不容易从紫耀手下逃生的鬼兵们,若不是依靠着那条唯一的生命之脉——鬼界灵脉的补给,怕是早已魂飞魄散。
然而,从数个月之前开始,鬼界的灵脉却突然变得异常,不仅时断时续,有时甚至几天之内都呈现枯竭状态。没有了灵脉的补给,残余的鬼兵们开始慢慢死亡,以至于如今只剩下寥寥数百人。
于是,他们聚在一起想出了一个办法:找一些天生灵气充裕的仙人转世之身,拘了他们的魂魄来祭奠灵脉,这样,亦或有一线生机。
二人轮流忐忑的说完,却见眼前的僧人长久不语,只是眉尖微蹙,似在深思什么,倒也不敢打扰,只是眼巴巴的瞅着他,盼着这和尚能想出解救之法。
第86章()
两个鬼差嗫嚅了一下,半天不见思索的僧人回神,互相对视了一眼,到底大着胆子道:“禅师……这……”
法海的眸子轻微的转了一下,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沉重,对着两个鬼差道:“此事贫僧会帮你们查探,不过,人命无辜,切不可再枉杀生灵。”
两个鬼差登时大喜过望:他们只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抓捕仙人转世之魂去祭奠灵脉,然而且不说此法滥杀无辜损耗阴德,单就其成功的机会,便微乎其微。如今,有这个修为深不可测的禅师帮忙,此事的胜算便多了许多,众位兄弟的身家性命多少有了保住的希望。
在两个鬼差一叠连声的感激道谢声中,法海微微颔首,离开了鬼界。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白苏苏“呼”的一下站起来,忍着紧张转过身去,便见法海修长的身形立在门内,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卷翘的睫毛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蝴蝶羽翼一般颤巍巍的起伏着。
白苏苏眨也不眨的看着明显恢复生机的孩子,缓缓地伸手接过,低头,将脸颊轻轻的贴在孩子柔软的小脸上,摩挲了一下,压下眼底的泪水,静静的抬头望着法海,哑着声音低低的道:“谢谢。”
法海摇头,漆黑而淡然的眸子缓缓划过一丝笑意:“不必客气。”
白苏苏笑了一下,蓦地想起小青那边的情况,立刻道:“我出来的时间不早了,得赶快回去看看青儿,我先走了。”法海点头:“好。”
走出好远,始终没有听到金山寺大门关闭的声音,白苏苏敏感的察觉,一道淡淡的,关切的视线定定的注视着自己的背影,如有实质。不知为何,她心底莫名的一颤,在原地顿了一下,到底没有扭头,抱着孩子飞速的离去了。
看着女子急匆匆离去的身影安全的消失在视线了,法海的眸子缓缓归于沉寂,他平静的关上大门,不再耽搁,径直向着一间幽僻的小院走去。
“咣咣”,法海轻敲了一下,门内立刻传来男子不高兴的声音:“大半夜的做什么?”
法海歉意的道:“师父,弟子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想要请教您,故不得已才打搅了师父清修,请您见谅。”
“到底什么事啊?”房门无风自开。一卷挂在墙壁上的画卷轻飘飘的飞了过来。
法海郑重的道:“师父,您可还记得几个月前,妖王紫耀在玄灵之门内所设下的那个阵法?”
狂欢不耐烦道:“怎么不记得!那小子设的阵法邪门的很!凭我的修为,什么东西能困住我?偏偏上次那个阵法,见鬼的竟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到阵里那群傀儡身上,真是邪门了!还吸走了我大半修为,哼,害的我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
法海安静的听完,眉头始终蹙着,半响,抬头,清润的眸子黑漆漆的望着画卷,问了一个跟之前话题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师父,您可知道六界的灵脉究竟是什么样子?”
狂欢一愣,喃喃道:“灵脉?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每一界的灵气千万年来逐渐汇聚于地底,形成所谓的洞天福地罢了!”
法海沉吟半响,道:“师父,灵脉是否可以人为引导至其他地方?”
“什么?”狂欢哈哈大笑,似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怎么可能,你当灵脉是那么容易汇聚的?远古之时形成了六界,而每一界的灵脉自也从那时开始逐渐形成,灵脉有灵性,汇聚在每一界灵力最充裕的地底,给各界提供休养生息的灵气,可以说,灵脉便是每一界存在的基础,若那么容易被人引导,六界早已不复存在了!”
法海眉尖微微动了一下,眸子越发黑沉,他隐约觉得,六界上空正潜伏着一团巨大的阴影,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翻天覆地,届时众生……“师父,您再仔细想想,当真任何情况都不能导引灵脉的走向么?”
见法海执着于这个问题,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狂欢略略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当真想了半响,这才道:
“那倒也不是,我听闻上古时期,女娲娘娘创造了人类之后,为了给人类提供一个更好的环境,便将自身的一根灵骨分化为六,她经过仔细考量,将灵骨安放于每一界地气最充裕处,有了女娲灵骨的引导,各界的灵气才源源不断的生发,汇聚,最终形成灵脉。因此,若是女娲娘娘在,要导引各界灵脉的走向,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不过,这位娘娘早已和上古大神一起陨落了,因此你刚刚说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除非——那位死而复生,哈哈哈……”
法海摇了摇头,眼底闪过难解之色:“师父,若是女娲娘娘的后人尚在……她们拥有相同的骨血,是否……?”
狂欢愣住,似是压根没有想到这一茬,半响,喃喃道:“就算这样……经过了几十万年,且不说女娲一脉的纯正血脉是不是还能保持,就算是有,后人的灵力修为焉能比得上女娲大神,不可能不可能!哎,我说你这小和尚,大半夜的打扰我,却尽问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法海眼中歉意一闪,道:“师父,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弟子心中存着一个很大的疑问,倘若被证实,怕是六界将迎来一场滔天浩劫。”
说着,将今日两个鬼差所说的话大致讲了一遍,又分析了自己心底的猜测。末了,总结道:“鬼界地气的衰竭时间与妖王紫耀制造傀儡妖狐的时间大致相符,所以,弟子怀疑,妖王紫耀已经得到了导引六界灵脉的办法,并且,已经开始了他的计划。”
狂欢大惊道:“这……这怎么可能啊?若果真如你猜测那般,上次为那个阵法护持的四条鬼东西便是各界的灵脉,那,那为什么只有四条?其他两条呢?而且,失了灵脉那么久,除了你说的鬼界,也没见其他几界有什么异样啊!”
法海蹙眉不语,低头思索着什么。
狂欢蓦地叹气,悻悻道:“唉,说起来,若是那个假道学在,他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唉唉,真是离得这么远都不让我痛快!”
狂欢嘴里的假道学,只可能是一个人,那便是法海真正的师父——西天佛祖。奈何佛祖当年的预言生效后,通往西天小须弥的路径早已消失,根本不可能回去询问此事。
片刻,法海缓缓抬头,似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淡淡道:“师父,此事委实怪异,若不查清,弟子难以心安。”
说罢,合十行礼,便缓缓地走了出去。
“慢!”狂欢喝道:“紫耀那小狐狸狡猾的很,你这么过去,简直就是白白送死!”、
法海微笑,缓缓道:“师父放心,弟子并非要去玄灵之门,而是想先去查探一下各界灵脉的走向。况且,那位妖王最近正忙于应付仙魔二界,无暇分~身,若当真要去玄灵之门内查探清除根源,并非不可行。”
保安堂内,经过白苏苏持续不断的输入灵力,小青终于恢复了人形,然而,自从她醒来后,却始终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呆坐在床上,任凭白苏苏怎么劝说就是没动静。
白苏苏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实在无法,便偷偷捏了许士林的小屁股一把,这小孩睡的正香,陡然感到疼痛,登时如她所料那般憋了瘪小嘴,便放声大哭起来!
白苏苏松了口气,忙将小孩放进小青怀里道:“青儿,你看看,孩子都饿哭了,你真的不要管他了?难道为了许仙,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
小青眼珠子转了两下,呆滞的接过孩子,掀开衣襟喂起奶来,白苏苏这才舒了口气,忙又趁机拿起自己熬得粥端过来:“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哪里来的奶水喂养孩子?来,先喝些粥吧。”
小青摇了摇头,脸色死灰,并不接碗,只是干干的瞪着眼前的虚无。
白苏苏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怒气,“咣”的一声,将碗重重的搁在一边的桌子上,冷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许仙死了,你也想带着儿子一起跟过去?!”
小青裂了咧干枯的嘴唇,无神的看着白苏苏,喃喃道:“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相公,那天,若不是我现出原形吓到他,他哪会被抓走……呜呜呜,姐姐,是我害死了相公啊!”
白苏苏皱着眉头轻轻擦去小青脸上的泪水,安慰道:“青儿,跟你没关系,那天要不是你拼死救他,他当场就死了!再说,要不是你想着为他们许家传宗接代,哪里会灵力耗竭轻易就露了原形!许仙若是当真爱你,肯定最后会想通的。”
小青不语,只是呆滞的摇头,半响,留恋的低头看了眼怀中使劲吮吸奶水的许士林,喃喃道:“不……都是我……是我害死了相公,我该死……呜呜呜……”
看着小青眼底毫无生机的绝望,白苏苏一惊,膛目结舌的瞪着她,气极而笑:“你!所以……你是想怎样?难道要一命偿一命?”
小青恍恍惚惚的笑了一下,柔情的看着白苏苏:“姐姐,我……我不能没有相公的。”
白苏苏瞪大了眼睛,半响,悲哀的道:“你只是想着许仙吗?那你的儿子呢,你有没有为他想过?”
小青怜爱的看了眼孩子,怔怔半响,模模糊糊的笑了一下:“……士林吗?士林就交给姐姐好了,你一定会好好待他的,我知道呢……”
白苏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至此,她终于明白许仙那混蛋在小青心目中的地位了!
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白苏苏怒级,一把揪住小青的衣襟,一字一顿道:“你真的那么爱许仙?即使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对你只有厌恶之情?”
小青脸颊一白,半响,垂头空洞的笑了一下:“是,不管相公怎么对我,我对他的心意永远不变。”
白苏苏眼中冷意泛滥,一手抱起吃饱喝足满脸开心的望着她傻笑的许士林,一手重重的扯起小青,不顾她踉踉跄跄的微弱挣扎,冷道:“好好好!既如此,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小青狼狈的跌下地来,不安的问道。
“到了便知。”白苏苏头也不回,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带着小青,隐去身形便飞了出去。
第087章()
此时,天尚未亮,杭州城内寂静的街道上,潮湿的空气大团大团的氤氲在暗淡的夜空中,白苏苏紧紧地裹着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