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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倏然起身,对卢碧茜道:“碧茜,你先下去休息,你放心,你的仇,我一并报。”
卢碧茜听着,没有多言,深深福身一礼后,漫步而去,步子不急不缓,镇定而平稳。
那份平淡如常,一点不像是刚说了那番话的人。
云子桑看着游廊上远去的那道素白身影,幂篱下的目光,凝重而幽深。
宁静端庄的卢小姐,跟着那人久了,也练就了如此利齿,那人也真是了得。
可再了得,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眯了眯眼,暗道,田蜜,真要感谢你教了一个如此好的学生,她可是学到了你的精华。
以你之矛,攻你之盾,结果会如何呢?
当然,这个答案也不那么了。
有卢碧茜的罪证,便足够了,她要的,不过是个动手的由头而已。
今日,他们送了她如此大的一份礼,她要还份更大的才是。
等着吧。
事不宜迟,云子桑转身便要往外走,然而她刚转身,便见管家飞快的跑来,到了她面前,匆忙递上一份信件,急急的道:“仙子。加急密函。”
云子桑伸手接过,迅速拆开,她将信纸纳入幂篱中展开,一目十行的瞟过后,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握住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那信纸上,白纸黑字。分明写着:双龙夺珠。东楚内乱。
东楚,内乱,这是。时机到了。
云子桑极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深吸口气,将那信件又装回去,递给管家。严声吩咐道:“打上三道加急密令,快马加鞭。即刻送往京城。”
说罢,暂且不再过问此事,快步往外走去。
白纱浮动,裙裾翻飞。步伐迅捷而急切。
云子桑先是去了趟税务司,会见过柳长青后,又马不停蹄的上了阮府。
到阮府时。已是傍晚时分。
花园凉亭中,阮天德与云子桑相对而坐。婢女送来茶水后,默默退下。
阮天德饮了口茶,放下后,问云子桑道:“仙子如此急切的来找本官,不知所谓何事?”
云子桑将带来的一叠资料推到他面前,只道:“大人看看就知道了。”
阮天德见她如此笃定,便放下茶杯,拿起那叠东西来,他大略的翻了翻,翻完,皱了皱眉,道:“仙子怎把得隆药坊的纳税资料带来了?”
语气里,有几分不满。想他堂堂一个税监,哪有闲情来管一个药坊的事情?云子桑如此风风火火的寻来,害他还以为出什么事大事了,结果竟是如此。
云子桑见他看过后便将东西放下,心中不由一嗤。
这人,根本看不出这堆整理好的资料里有什么问题,即便那问题略一分析便能明白。
阮天德在做税监前不过是宫里一个公公罢了,奴颜屈膝他得心应手,这账务上的事情,他还真未必精通。只不过此人为人奸猾,又心狠手辣人抓不着把柄。
这些年来,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怕都托了阿潜的福吧?
有幂篱挡着,她面上的神情分毫露不出来,即便将对面的人从头到脚贬了一番,出口的声音亦是平稳无常,“得隆药坊,乃是田姑娘曾经的雇主。大人面前的这摞东西,便是税务司所出具的,有关得隆做假账、偷漏税的证据。”
阮天德闻言,不由倾了倾身,他再度拿起这摞东西,仔细的看了看,看过后,神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他将东西放下,锐利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云子桑,问道:“仙子需要老夫做些什么?”
“大人真是明白人。”云子桑不咸不淡的夸了一句,见他笑,便也笑道:“大人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同我一起,将此事大白于天下。”
阮天德乃是德庄税监,他开口说出的话,分量自是足足的。
阮天德再是一笑,他眼眸虽浑浊,但透出的目光却精明,他看着满腹算计的云子桑,又笑问道:“仙子想要如何昭告天下?”
云子桑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道:“我听说,田姑娘在富华县衙时,曾于堂上三告皆准,告得人无路可退。这一次,不妨让她故地重游,看看她还有何能耐脱身。”
阮天德闻言,笑了一笑,却道:“仙子别忘了,现如今卢大人了,暂时接管他职位的,可是钦史大人,钦史大人,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大人不觉得这样更有意思吗?”云子桑对钦史二字毫无畏惧,她甚至哼笑一声,幽幽的道:“让钦史大人亲自压田蜜入狱,那场面,想必很是有趣。”
说着,她已经掩嘴低笑了起来,好像那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阮天德看不到云子桑的眼睛,但他能从这阴冷的话中揣测出,云子桑此刻的神情,必然是十分狠毒的。不过,既然她的目标不是他,也就无妨了,他还乐见其成。
“钦史吗……”尖细的声音微低,阮天德松弛的面皮扯了扯,他目光阴沉,饶有兴趣道:“不知仙子打算何时动手,都有哪些人?”
云子桑抬头看了看天,隔着白纱,见远处夕阳普照,晚霞千里,美不胜收。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金乌陨落,夜晚来临,我喜欢这个时间。”她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眸光凌厉而果断,微眯了眯道:“便是现在。”
听她如此说,阮天德并没有丝毫意外,反而笑着点头道:“今日即已如此,那就不妨再加把火吧,也让大伙儿瞧热闹瞧个够。”
说着,他袖袍一挥,猛地起身唤道:“来人,即刻通知狱中的人,今晚送进大牢之人,绝对不能让她见到明天的太阳!”
“另外,马上通知督审司潜大人前往府衙。”说罢,他对着云子桑深深拱手,肃容沉声道:“能为仙子效劳,下官甚感荣幸。仙子。”
云子桑坦然受了这一礼,从他面前走过时,淡淡的道:“税务司长史与商会会长,已在马车中候着了。”
阮天德闻言,面上并没有意外,反倒是冷冷勾了勾唇角,眼里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阮府门前,三驾马车整装待发,待云子桑一声令下,便在夕阳中疾驰而去,那庞大的护卫队和马车上闪亮的徽章路人慌忙退让后,又聚在一起,霎时间,无数猜测顿生。
而在之后,得知他们的目标是府衙后,闻者更是愕然。
这架势,完全像是去逼宫啊,这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街面上的事情,睡得死死的田蜜毫不知情。
自我修复能力超强的她,睡了一觉,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她醒来时,窗外一片灰麻,已是傍晚了。
睡了个好觉,幸福感倍增,她满足的伸了大大的一个懒腰后,下床出了门。
她径自向谭氏的房间走去,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后,见谭氏在床上躺着,却并没有睡着,眼睛睁着,怔怔看着房顶。
田蜜并没有打扰她,又小心的拉拢了门,退了出来。
两兄弟都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院中魁树下说着话,见她出来,便止了声,关切的问道:“娘还好吧?”
“夫人还好吧?”
田蜜点了点头,微笑着道:“还好。饿了吧?娘今天有点累,就让她歇着吧,你们兄弟两去酒楼买点吃食带回来就是。”
“那还用你说。”田川和阳笑对视了一眼,不无骄傲的道:“姐你去厨房看看,早就买好了。”
不止买好了,还考虑的很周全,有干饭有稀粥,菜色也都很清淡,很适合心事重重的人吃。
干饭自然是正在长身体的三姐弟吃的,谭氏只夹了几口素菜喝了一些粥。
吃完后,谭氏又回房躺下了,田蜜本来也想回房,但田川叫住了她。
“姐,你也坐下吧。”田川在桌边坐下,他剪了灯芯灯火燃烧的更旺。
田蜜眨了眨眼,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依言坐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第两百零八章 我们约好()
毫无预兆的,田川忽而问到:“姐,你信宣大哥吗?”
田蜜觉得,今晚的田川有些奇怪。她心中虽有些疑惑,却还是微微一笑,点头道:“信啊。”
烛光跳跃在田川乌黑的瞳孔里,莫名的,有几分幽深阴凉,他看着对面没有丝毫犹豫的姑娘,俊秀的眉头皱了一皱,薄唇紧抿片刻后,看着她道:“倘若,他只是在利用你呢?”
田蜜闻言一震,身体紧绷了片刻后,复又放松下来,她缓缓的眨着眼睛,频率始终如一,待平复了瞬间提起的心跳后,她仔细思考了下,而后笑着道:“这说明我有用啊。”
“就算真是被人利用,也好过什么用处都没有吧?”澄透莹亮的眸子含笑看着闻言黑了脸的田川,她脑袋一歪,笑眯眯的道:“不是吗?”
看在田川眼里,她这幅表情简直是傻极了,他嫌弃的皱着眉头,一点不掩饰的唾弃道:“难怪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以为你变聪明了,结果傻得更彻底了,就你这样的,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哪有那么夸张?又不是是个人都跟人走。”田蜜理所当然的反驳道,她顺手倒了杯茶,边喝着,边从杯口睁大眼看向对面的田川,道:“小川你今晚好奇怪,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说什么?他不是已经说了吗?挑拨离间都听不出来啊?
田川很生气,他气极的看了自家傻姐姐一眼,胸口伏了伏,正准备开口,却见旁边静得出奇的阳笑突然抬起头来。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看向院外,道:“来了。”
来了?田蜜疑惑的看着两人,却见两人同时看向院中,她随之看去,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什么异常,但正当她想细问的时候。便听到了兵甲和脚步摩擦发出的声音。
马蹄声夹杂着脚步声。多而不乱,金属碰撞声不断。
暗黑里,沿街的院子里传来接连地犬吠。
田蜜站起身来。她看了兄弟两一眼,眼里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让两兄弟有些发毛。
然而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因为院门已被人拍的砰砰响。有人沉声喊道:“官府办案,速来开门。”
“出什么事了?”卧房里。谭氏起身问道,虚弱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惶恐。
田蜜撇了田川一眼,田川忙进去搀扶谭氏。边走边有些艰难的道:“娘,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要坚持住啊……”
田蜜听着。又转头看向颤巍巍的院门,她横了身旁看着她的阳笑一样。在院门濒临报废之前,大步走过去,猛地拉开。
门外有衙役提刀,巷子里有兵卫罗列,火把照亮了半边天,再后面,有围观憧憧人影。
田蜜开门没见着正主,便肃颜向巷子尽头看去。
不一会儿,人群分作两列,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越众而过,他身后,是几两华贵的马车。
田蜜撇了一眼马车上的徽章,目光沉了沉,定定看着那几人下了马车,却并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只是转眼看向下马那人,冷冷问道:“不知钦史大人深夜莅临寒舍,所谓何事?”
音色生冷,面若冰霜。
这样的神情,宣衡不是没在她脸上见到过,但对象从来都是别人,对着他,这还是第一次。
而且,这通常都是怒及了的反应。平时,便是有些不愉快,她都尽量保持微笑,即便那微笑有些职业化。而对着家人,从来都是温温软软的,偶尔还会撒点娇,当然,对象都是她娘。
不用好像,她看起来的确很生他的气,也确实应该生他的气。
本来就有前科,如此一来,就更是雪上加霜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田姑娘还不明白此举是为何呢。”身后,云子桑低沉沙哑的声音提醒道。
宣衡并没有回头看她,他上前几步,站在门口娇小的姑娘身前,冷着声音,俯视着她,严酷说到:“田姑娘,经税务司举证,本官怀疑你有偷漏税款之嫌,且有逃匿遁走之迹象,未免节外生枝,现暂且将你收押大牢,待明日一早,开堂过审。”
他言辞森严,声声有力,田蜜却只是看着,澄澈的眸子里,清楚的映着通红的火把,与火光中他冷酷的面孔。
宣衡负手站着,与她对视着,神情刚毅,分文不动的听着耳边纷繁的吵闹。
闻得此言,反应最强的不是田蜜,而是惊慌走来的谭氏,谭氏腿一软,若不是田川和阳笑扶着,怕是都倒地了,她看清冷漠无情的官吏是谁后,没有嘶声哭喊,只是捂着嘴,秋水般的眸子里泪光盈盈,低声呜咽着。
田川低声在谭氏耳边宽慰着,脸色有几分不合符年龄的冷毅,他将谭氏拥在怀里,抬头淡淡看着宣衡。
田家人的态度虽冷硬,但没有激烈的反抗,而兵甲之外不明情况的街坊们,却轰然炸开了。
钦史大人说田姑娘偷漏税款?这怎么可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
谁都有可能,就只有她不可能。
“是不是搞错了?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田姑娘那人品,那能干出这事儿?”
“你们注意到了吗?刚开口是云子桑,这事儿,定是这云子桑狭私报复。”
“可是……钦史大人说是税务司举证,而且你们看,前来的,除了那云子桑,可还有税监大人和督审司长史大人,这税务上的两巨头都来了,这事儿可严重了。”
“是啊,本来偷漏税不算太稀奇的事儿,但对象若是田姑娘,那影响可就太恶劣了。”
“说什么了呢你,怎么可能是田姑娘?肯定是他们搞错了,你有没有立场啊你。”
火把外的人群吵作一团。举着火把的兵卫却纹丝不动,将这片地界守得牢牢的。
田蜜见田川将谭氏照顾得很好,便也放了些心,她看着面前的冷面官吏,只道了一句:“我没有偷漏过税款,问心无愧,你既要查。我便陪你走一朝又何妨?”
说罢。也不用人押,直直走到兵卫间,在他们的看护下。目不斜视的往府衙走去。
所过之处,人群退散。
“田姑娘,我们信你没偷漏税款。”耳边不时有这样的身音传来,而后便是坚定的应和声。
田蜜笑了笑。点头谢过。
随着兵卫尽数撤去,巷子里聚集的人在安慰过谭氏母子后。也相继离开,只杨氏留下陪着谭氏,袁华问过两兄弟可有能帮之处后,只得先行离去。
田川关门的时候。看见除了税务司长史,巷子里那几架马车都在。
“接下来的事,便要看税监大人的了。”夜间风大。云子桑轻压着幂篱边角,看着阮天德。不轻不重的道:“相信以大人的势力,能确保万无一失吧?”
阮天德一笑,他扶了扶下颚上并不存在的胡须,胸有成竹的道:“仙子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保管她有去无回。”
“那我就放心了。”云子桑转头看了眼身旁围墙,她眸光一暗,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道:“我也不想真跟她堂前对峙。”
低浅一声,随风而去,但耳目好的,却还是能听清。
在场几人会心一笑,都懂。
一直被众人无视的商会会长童贺上前一步,借机恭维道:“仙子真是好计策,田姑娘今晚若是死在大牢里,那钦史大人,可就难以脱身了,这一石二鸟之计,用得甚妙啊。”
虽看不清云子桑的神情,便能感觉出这话她是受用的,她笑了一笑,提点道:“善泳者溺于水,这可不是我诬陷她,而是她自找的。”
“仙子说的是。”童贺连连点头,满脸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