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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莲呼痛,捂着额讨好一笑,“这些事儿我自己能处置,不想让哥哥分神。”
“朕只求你快快活活,不怕劳神,可还有它事瞒着朕?”
湛莲一笑,轻摇臻首。
“那末你来找皇后,究竟为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湛莲一愣,怎敢在这紧要时候说出皇后的指使,“没说什么,只是依例来看看她。”
湛煊凝视她似笑非笑,“撒谎的小骗子。”
湛莲低头,故作不知地揉自己额头。
“打疼了么,朕替你揉揉。”分明知道自己力道,湛煊还是怕真伤了这娇嫩的小人儿。
湛莲却避开了伸来的大手,“不疼了。”
湛煊停顿刹那,从善如流地放下,“你可要去看太妃?”
“太妃现在正在佛堂,我便不去了。”
“那你先去御书房,待太妃出佛堂再去宁安宫。”
“今儿不去了,三哥哥,我还有他事,便回公主府了。”
湛煊复杂地看她片刻,轻叹一声,仍是点了点头。
湛莲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倚着窗阁,也是一声轻叹。
两日后,孟光野成亲。湛莲命人送去了贺礼。
好似自那日后,秋风便起了。湛莲换了厚裳长披,懒懒地待在公主府看秋枫赏落叶。
一日顺和来禀,说有一个道士看了告示来了公主府,前后转了一圈,说是公主府清静得连道观都不比上,怕是主人家另有他事。
湛莲差点忘了自己要招道士为哥哥驱邪的事儿,只因来得都是些庸碌之辈,管家试探后全都给打发了。
“道长何名?”
“自称九九道人。”
湛莲虽已没了为湛煊驱邪的念头,但对奇能异士颇感好奇,便叫顺和带至前院正堂一见。
湛莲换了裳到正堂,正巧去宫里头向太妃请安的太监小吴子回来了,他向湛莲禀着去宁安宫之事,一个穿破烂道服满面红光的老道随着小太监晃晃悠悠地进来。
湛莲见来客入了庭院,便让小吴子退至一旁,小吴子转头看了一眼,立马眼睛直了,指着那人道:“殿下,此道是从皇宫逃走,圣上下令杀无赦的一一道人!”
顺和一听,立刻尖声道:“保护殿下!”
戊一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上老道脖子,两名暗卫眨眼间到了湛莲身边,左右警惕。
那老道睁圆了双眼。
此道的确是一一道人,自他逃出皇宫,就一直隐在帝都,他虽有道法,却无武功,只得藏匿于市,以待时机。前儿他瞧见告示,眼珠一转,自认最为危险之处,便是最为安全之处,想来龙甲卫怎么查,也不敢查到公主府头上。于是他今儿大摇大摆地进了公主府,打算骗吃骗喝个一阵再做打算。
谁知一一道人自诩聪明,却不知自己自投罗网,闯到皇帝陛下的禁地来了。
戊一要将人带下处置,一一道人大声叫喊,“皇帝小儿好不讲道义,我救了他心爱之人,他却要杀我灭口。”
湛莲心念微动,叫人暂且将他留下。
“你救了谁?”三哥哥还有心爱之人?
一一道人双手双脚被缚,还不老实地叫嚷,“我要喝酒!”
湛莲叫人送上美酒,让奴婢喂了他一口。一一咽下,犹不满足,让那奴婢端着酒壶喂他,直到一壶酒下肚,他才满意地打了个酒嗝,叫了一声好酒。
“公主大人,看在您这一壶酒的份上……”一一道人拖了个弯儿,“我也不说。”
湛莲挑眉,淡淡叫人将他拉下去。
“等等,等等,”一一道人不想这公主这等没耐心,他忙道,“要我说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儿,我就说。”
“什么事?”
“放我出城。”
湛莲道:“我哥哥说要杀你,我管不着。”
“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公主大人,您就不想知道么?”一一道人道,“这事儿,只有皇帝老、皇帝老爷知道,还有我知道。”
湛莲有丝心动,她沉吟片刻,“你且说来,我觉着值得便保你一命,但出城就另当别论。”
“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一一道人眯眼看湛莲通身气度,好似四周有龙气萦绕,当是他此劫贵人,他咬咬牙,“好!”
老道叫她把下人遣走,顺和不放心,又叫人拿了镣铐来铐上,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你说罢。”
一一道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也不知此人是谁。”
“……”湛莲考虑着要不要将他就地□□。
“你看谁人身上佩着一块白脂飘红的美玉,那人就是皇帝心爱之人。”
湛莲心下一个咯噔,只觉胸前美玉微微发荡。
“此话怎讲?”
“公主大人,你见过这块美玉么?”
湛莲迟疑地摇了摇头。
一一摇头晃脑,“那是一块上好的白玉璧,其内有红晕,但那原本是没有的。你可知红晕是甚?是皇帝的真龙之血!”
湛莲吃惊,“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那玉便是我施了七七四十九天法,皇帝小儿割腕流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血养出来的。”
湛莲倒抽了一口凉气,那飘红,竟是三哥哥养出来的。割腕,流了四十九天的血!
怪不得那时三哥哥将她放在孟府不闻不问,不叫她进宫,也不来看她,原是不想叫她发现这事儿!怪不得七夕夜因她发脾气赶来,他的脸色那般苍白,左臂总是耷拉着不动!
湛莲思潮翻腾,几不能言。哥哥骗她是让人找来的,一句也不提他以血养玉之事,她因闾芙之事,要砸了那块玉,哥哥还只是哄她,一点儿也不恼……
“平常人在自己身上动刀子流血还得想想,你说这要什么有什么的皇帝他毫不犹豫,还时而面带微笑,除了救他心爱之人,还能有谁让他流了龙血?你说对不,公主大人。”
湛莲睫毛微抖,幽幽一声叹息。
第68章()
湛莲终是保住了一一道人的性命,但也没有任由他离开,而是就近找了破旧道观给他,让他当了个观主。
她进宫时告知皇帝此事。湛煊早知知晓了,由着她放过了一一道人,清清嗓子与她说这老道狡猾,不可多信。
湛莲拉开湛煊的手臂,上头只剩几条未能痊愈的细白伤疤,一双秀眉蹙得紧紧的,只要一想起哥哥一刀刀地割自个儿臂膀,她就心疼得紧,“三哥哥,下回再不准那么做了。”
“一百回,一千回,只要能留住你,朕都做。”湛煊如此回道。
湛莲真想扑进哥哥怀里,骂他一声傻哥哥,但又僵着身子不敢靠近。
她此番进宫,是假扮闾芙迁往菡萏宫、不,迁往芙蕖宫。皇帝本就欲改名,恰巧重了闾芙的名儿,正好令“宠爱”更上一层。
原菡萏宫的什物全都陪葬进了皇陵,湛煊大开宝库,不遗余力地将各种宝贝拿来充盈芙蕖宫,样样都是凤毛麟角,价值连城,就连被子,都全是由金蚕丝层层叠出来的,民间达官贵妇为争一条金蚕丝帕都能闹出人命来,可想而知这一丝被贵重。
“喜欢么?”湛煊凝视湛莲问。
湛莲微笑点头。
“朕听闻你在外头睡不好,等这事儿了了,你便回宫来,重新当这芙蕖宫的主人好么?”
湛莲假装听不出言外之意,她说道:“及笄后的公主总要住在宫外的,何况我在公主府挺好的。”
“……朕往后想见你一面,是否也难了?”
“咱们都长大成人了,兄妹两个还黏在一处让人看笑话,哥哥有功夫不妨多往后宫走走,寻觅一两朵解语花,也多生几个小皇侄出来,让皇宫也热闹些。”
湛煊笑了,低头就想亲她,湛莲偏头,“三哥哥再闹,我再不进宫来了。”
湛煊不怕她这话,只忆起她会咬自个儿舌头,便意兴阑珊作罢。
湛莲松一口气,转移话题地问道:“闾芙现下如何?”
“她?死了。”
“咦?”
“应是抗不住严刑拷打,审问时死了。”湛煊再未见过闾芙,就怕受不住那张脸可怜央求。
“那她说了谁人主使么?”
湛煊停顿片刻,“死前是说了一个人。”
“谁?”
“安晋王。”
“四哥?”湛莲吃惊,四哥可是三哥哥同父同母的兄弟。
“嗯。”湛煊低头剥了个柑橘,尝了一口是甜的,剥出两瓣来喂到湛莲唇边。湛莲不吃,湛煊哄道:“甜的。”
湛莲这才吃了,吃完后蹙眉问:“三哥哥相信她的话么?”
湛煊不说话,坐在那低头吃柑橘。
三哥哥大抵心里头也拿不准罢。不知是闾芙骗他,还是四哥真有所图。湛莲有些心疼,皇家的兄弟,总因一个皇位产生隔阂。
她上前一步,双手环住他的颈,“定不是四哥。”她轻声低喃。
湛煊眼底一柔,抬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
湛莲立刻弹跳开来,捂着脸瞪他。
湛煊却注视着她的举动勾唇而笑。
因顾及有人来贺迁宫之喜,湛莲在宫里留了两天,果然因将芙蕖宫赐给“闾芙”之故,后宫巴结者不少,文嫔柳嫔等都来了,贤妃没来却送了贺礼来,良贵妃竟亲自来了,但却不像是来看“闾芙”的,独自一人站在月牙池旁似是缅怀。
喜乐皇姐竟也来了,不过不是来祝贺,是来给她下马威的。训了她一通后,喜乐皇姐就板着脸走了,末了还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皇兄定是魔障了。
平南王妃杜谷香来了,见了“闾芙”很是开心,湛莲都不知往后是要夸她还是要骂她。安晋王妃并没有来,也没有送贺礼。
湛莲留了一分心眼,注意看来的人是否有古怪言行举止,只是三哥哥将她看得太严,有人在时,总有一个宫婢在侧,让人想与她有什么异动都不成。
两日下来,连一张纸条也没收着。湛莲失望,湛煊却不以为意,“闾芙似你六七分作派,也不是一朝一夕调、教得出来的,那人既那般耐心,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许是有隐密的接头之处也说不准,闾芙也没说么?”
“没有,来报说她一口咬定自己是永乐公主转世,吵着要见朕,日日在牢里喊三哥哥。”
“哼。”不知羞耻。
湛煊见状好笑,安抚她道:“你也莫急,朕已有线索了。”
“哦?是什么线索?”
“线索不就是闾芙咽气时那句话?”
湛莲眨眼,说是她说主使者是安晋王这话么?难不成三哥哥真从四哥那找着了蛛丝马迹,亦或其他?
谁知湛煊却不提了,“莲花儿,今夜便住宫里头罢,朕陪你下棋,让你三颗子儿。”
若是平时,湛莲定是应承了,但她如今却摇摇头,“既然‘闾芙’又病倒了,我也该回府了。”
“朕保证不动别的心思。”
湛莲笑,“哥哥对我还有什么坏心眼,只是主人总不在府里,怕有人起疑心。”
湛煊没精打采地靠上榻。
湛莲从来抗拒不了三哥哥这似撒娇的作态,但这回她狠心咬牙,与他说了一声,便逃似的离开了。
湛煊翻身起来,瞪着空无一人的内殿,一脚踢翻脚踏。
湛莲回了公主府,顺和拿了厚厚一摞拜帖与请帖,全是这两日积攒的。康乐公主虽不如“闾芙”风头大盛,有心人亦知她十分得宠,况且“闾芙”在在宫内,康乐在宫外,自是更加容易结交。
湛莲想一想,便叫管家替她安排,一一应允。
九月便匆匆流走,湛莲再没进过宫,宫里头两天来请一回,每回都无功而返。旁的人早已死过多回了,只是皇帝能拿这宝贝儿如何?
次数多了,湛莲怕流言蜚语,爽性推了所有帖子,称病在家。湛煊气冲冲地出宫来找她,抓着她就一阵狠吻。湛莲咬了自己舌头,湛煊尝到血腥味,既心疼又无奈地放过她。
湛煊回了宫,对月独饮,好半晌,他才消沉问道:“顺安,朕是否做错了?”长此以往,那狠心的小人儿不说成为他的眷侣,怕是连妹妹也不愿当了。是他太贪心了么?
顺安也知六殿下从来是个固执的,况且她愈对陛下兄妹情深,恐怕愈不能接受陛下。因此讷讷不敢言。
湛煊也不强迫他回答,独自默默喝了一壶又一壶,忽而掷了酒杯道:“找个人来陪朕。”
“是,是,陛下意欲哪位主子?良贵妃,贤妃,柳嫔,文嫔,曹美人?”
湛煊皱眉一摆手,“你看着办!”
顺安急急忙找了敬事房来找他要名帖,心想着这会儿大抵要个新鲜美人来好些,选侍小主全赶走了,顺安便自乐坊挑了几个人出来,老眼又挑选一回,选中一个样貌出挑身形纤细的少女,送到回了殿继续喝酒的湛煊面前。
湛煊因想念湛莲浑身疼痛,看也不看对方长相,将她一把抱进怀中便撕她的衣裳,小歌妓又羞又惊,依在帝王怀里颤颤唤了一声陛下。
正欲低头的湛煊僵了动作。
不对,这声音没有莲花儿娇,这香味没有莲花儿香,这腰肢没有莲花儿软,她不是他的莲花儿!
湛煊埋首在小歌妓颈边,终是苦笑一声退开了身子。
饕餮的胃口被打开,就再填不满那无底洞了么?
末秋将过,午门外斩了一批作奸犯科者,孟光野与新婚妻子苗云目睹了兄长被处决,闭着眼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睁眼时眼角已湿润。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亲大哥。
苗云却在心头暗自庆幸,原以为这桩婚事毁了她一辈子,不想竟柳暗花明,得了这么个有情有义的英伟夫君,思及此,她不免更加倾心。
黄宝贵被处斩时,大快百姓之心,他们将刑场围了水泄不通,拿了臭鸡蛋与烂瓜果砸在刑台上痛哭流涕的恶霸,眼见他被斩首,全都拍掌叫好。
幸而黄老夫人因悲伤过度卧病在床,否则见这一幕定然一命呜呼。
湛莲得知黄宝贵死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三兄妹。这时便又想起湛煊来。
她陷入沮丧,她已有许久、许久没见上三哥哥了,没能与他好好说话儿,没能与他下棋作画,没能与他……她必须忍耐,忍到三哥哥投降,放弃了那份不应有的……心仪。
湛莲重新振作,独自沉思半晌,先叫来李氏和汪氏,将黄宝贵之死告知二人,两人听丈夫死了脸色平静,丝毫没有悲伤模样,若细看兴许还有几丝欢喜。
李氏小心翼翼问道:“殿下,那奴婢们,要回黄府守丧么?”
湛莲道:“随你们自个儿。”
湛莲又命蕊儿去叫即将下课的黄子杰过来,喜芳道:“少爷年纪尚幼,听了怕是受不住。”
“受不住也得受。”
黄子杰跑来,他正上完了武课,满头的大汗,比之在黄府的白嫩,他现在又瘦又黑,却是中气十足,“皇阿姐,你叫我来做什么?”
皇阿姐是湛莲叫兄妹三个这般叫的,她打量黄子杰片刻,缓缓道:“我与你说一件不好的事,你且听着。”
“什么事?”黄子杰抹去汗水。
“你爹因违了律法,被朝廷判了死罪,如今他已伏法了。”
黄子杰一时没听明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我爹死了?”他一面说,一面“哇”地大哭起来。
这黄子杰有个毛病,爱哭。一遇事儿就哭,大事大哭,小事小哭,哭完了居然也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