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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了下脖子,目光越过了朝玉和游助,有些懊恼,也有些意料之中,这些人是时候出现了:“不过没想到会来这么多。”
追上来的人约莫有三十人,个个都是精壮的青年,手中依旧拿的是棍棒,只是穿着与刚才那些不同的衣着,看样子不是蝴蝶楼的人,那就一定是那位今天的新郎官派来的人了。
“朝玉你果然在这里!”为首的男人年龄稍大些,两根粗眉毛倒是很有特色,他横眉竖目,对着朝玉大声喊道,“你可真是胆大妄为!还好和茂老爷猜到你们要是离开走的一定是渡口!”
“啧,你们退后。”她把一副想要上去拼命的游助和没多言语的朝玉掩到一边,再作势捏了下拳头,眼下的情形很显然,在跟朝玉算算没了的账前得先把眼下这群人撂倒。
可是如果再像刚才那样……
她用力摇了摇头,现在也容不得细想了。
她一步越到追兵之前,一拳头打在了走得最近的男人鼻子上,对着他们喊话道:“要动手先来这边!”
“哇唔!我的鼻子啊啊啊啊!!”
“咦!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被个女人打成这样!你还敢叫!给我上!”
于是在一片混乱中,她的拳头又有了用武之地,只是脚下刚发了力,身后忽然传来了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和一声巨大的惊呼,这足以令她的拳头一顿。
“……”
她眼前的那些打手也全部停下了动作,高举的棍棒也被定格,直直盯着她身后,完全为所见的一幕所惊呆。
发生了什么?
她收回了拳头,在回头去看之前想过各种可能,却从未想过是眼前这一幕——
朝玉紧紧握着匕首,而锋利尖锐的另一端此刻已插入了她的爱郎胸膛,游助的惊愕困惑在巨大的痛楚下显得那么悲伤无助。
“朝玉……”他低头看了眼埋入了胸前的匕首,而后又不敢置信地顺着那只握着它的手看向心爱女人的脸庞,“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朝玉眼底同样满是悲伤痛楚,仿佛这一刀刺向的是自己,但她却没有说一句话,握着匕首的手继续发力,将它从游助胸前拔出,温热的血星星点点溅了她一脸。
游助用力捏着自己的伤口处,但又怎么可能止住切断了动脉的出血口,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他或许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仅是几秒的沉默,他松开了手,伸过去捧住了朝玉的脸,温柔深情地看着他爱了一生的女子——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朝玉没有回答,没有解释,或许还是想说什么的,但嘴巴张合了几下还是闭上了,她放下了手臂,仍是握着匕首,属于爱人的血一滴一滴由刀尖落到地上。
男人轻笑了一声,像是已经懂了什么,失血过多已经无法支持他的站立,迎面靠在了朝玉的身上,这或许就是最后的一个拥抱,搁在她肩膀的头轻微转动,想离她的耳畔更近一些,然后轻轻说出一声——
“我爱你。”
话语落下,他亦缓缓顺着她的身体摔到了地上,沾满了鲜血的手掌在朝玉脸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眼前的一切发生地太突然,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做了,她跑到倒下的游助身边,两手用力捂着他胸膛仍在冒血的创口,大声对着双目失神的他喊道:“喂!喂!你别闭眼!撑一下啊!”
“…………”
“喂!游助先生!”
“没用的,咎音姐姐。”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辽忽然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男人,似乎在确定着什么,而片刻后便肯定地说道,“这个哥哥马上就要死了。”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游助的死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从辽的口中以这种口气说出来有些怪异,但她没能多想,只是固执地用力摁住创口喊着再坚持下去。
可惜,生命力这种东西并不是她可以唤回的,男人终究是慢慢合上了眼睛,只有牵起的嘴角没有落下——
游助死了。
朝玉由始至终都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男人,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直到他真的没了气息才缓缓地抬起头,她看向那些追她而来的人,忽然粲然一笑:“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
手中的匕首随即落到了地上,哐镗一声,震得在场所有人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中回过神。
“朝、朝玉小姐?”为首的粗眉毛男人先发了声,他惊愕之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向自己走近的美艳女人,只觉得心里发凉。
“我可是被逼迫离开蝴蝶楼的。”朝玉表现得惊魂未定,抚着自己的胸口说道,“要不是你们来了,我都没有机会逃开,真是万分感谢。”
“啊……嗯。”他愣了愣才点点头,干咳一声定下神说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朝玉小姐怎么可能会与男人私奔。”
朝玉温婉笑着,拭了下眼角:“那我们快些回去,别让和茂老爷误会气恼。”
“好。”他点了下头,又对身后的手下喊道,“把朝玉小姐送回府上,再把活着的人绑回去!”
“不劳烦动手了。”
被忽然从身边冒出的声音吓到,男人往后退了好几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身侧的古怪少女:“咦?!你什么时候——”
朝玉脸上虚伪的表情又一次消失了,她不自然地挺了下身体,背上抵着的匕首正由少女握着,正是刚才她拿着刺入游助胸膛的那一把。
“或许我们该好好谈谈,朝玉小姐。”
“喂!你个女人!”
“没有关系。”朝玉挥了下手,制止了那些又要动手的男人,“这位小姐只是跟我说说话,我相信她不会伤害我的。”
她眼下了眸子,也没有否认,只是拖长了调子在朝玉耳边说了句:“是这样吗?”
但见到朝玉都这么说了,那些人便没再敢轻举妄动,在对方的示意下,他们后退几步拐进了不远处的巷口,只能看清她们二人,却听不见交谈的话语。
等确定了和茂派来的人走远了,朝玉才放下了方才做作的表情,甚至轻松地笑了起来,背上的利刃对她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谈?有什么好谈的?”
她拿开匕首丢到了地上,这种东西也只是给那些追兵看看,对于朝玉她还没有到想要杀死她的地步:“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说些什么吗?”
“没有什么好说的。”朝玉低下头,话语里甚至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我只是想同游助一同离开,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游助为我牺牲了自己,我是从心底感谢他。”
“不是的。”她看着满身血迹的女人否定了她所说的话,“那些人是你暗地里放出消息引来的,杀死游助先生的匕首也是一早备下的。”
朝玉一怔,这才抬眼正色看着眼前的少女:“这可真是令我吃惊,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相信夜斗,他不可能会这么快被识破。”她说的笃定,没有丝毫犹豫,“就算他的装扮再怎么差劲没办法骗到和茂那些人,也不可能在我们才离开蝴蝶楼时就有人追来,所以只能是有人放出了消息,而我和夜斗都不会这么做,那就只有你了。”
“很笨的猜法。”朝玉忽然笑了起来,揉着好似发酸的肩膀,好像又变回初见那会儿没穿衣服放肆笑着的女人,“不过确实猜对了。”
“所以你到底……”
——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啊。”朝玉撑起下巴,慵懒地说着,“我爱游助,但是更爱锦衣玉食的生活。”
是的,这就是朝玉的答案。
“我是吉原的游女,游助只是个卖杂货的,我们在偶然的机会下相遇又相爱,他不止一次说要替我赎身,但我都拒绝了,后来我被和茂老爷看上,说要纳我做妾,日子也很快定了下来,游助知道后就托信得过的人带给我一封信,说是要带我私奔,他会一直一直在渡口等着……对,他说要带我私奔——”朝玉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看着灰蒙蒙的天,好像这话与自己无关一样,直到最后才忽然露出有些幸福的笑容,但很快又面色一变,恢复原来的面无表情,她垂下眸子看向眼前的少女,反问她道,“可是你说怎么可能会答应?让我放下拥有的一切去跟他过苦日子……我绝对不要再去过那种日子!每天都是有一顿没一顿,还要看着阿爹阿娘被催债的混蛋打骂!你知道这种日子过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吗?!!”
朝玉越说越激动,最后就像在责问她一样,只是给出答案又是她自己:“我告诉你,最后会变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那就把我卖掉换点钱吧……啊,这样就可以勉强活下去了吧?没错,就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你不去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真是奇怪呢。”朝玉反而不解地看向她,扬起嘴角理所当然地说道,“都说了我很爱游助,那我怎么能接受他离开我之后,又再跟其他的女人在一起。”
她无言以对,此时终于明了,这个女人或许早就已经疯了,从被卖到吉原的那一刻起。
“我一直在等机会,然后你们就出现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确实可以帮到我,那我干脆就答应配合你们的出逃计划去找游助,不过我又怎么可以真的逃婚,所以一早安排了人适时地去喊人,让他们可以看到是外人,以为我是遭到胁迫的,我也终于可以及时来见游助,亲手结束一切了。”朝玉说完后忽然放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又流出了眼泪,“我终于可以自己选择人生了。”
“是的,你的人生确实是你自己选的。”她看着有些病态的女人,不知道该恼怒还是该同情,“但这却是最糟糕的选择。”
“你懂什么!”
“不是吗?明明可以跟父母团聚,跟爱人在一起,却偏偏要为那些最无关紧要的虚荣毁了一切。”
“咎音姑娘到现在还要骗我吗?”朝玉睁大了眼睛,瞳孔剧烈得紧缩着,姣好的面容此刻变得狰狞可怕,她指着眼前的少女,忽然又激动了起来,就好像是她害得自己沦落至此,“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又是谁派来的!但是神明之类的可笑言论还是早点收起来吧!”
她有些无奈,原来朝玉还是没有相信夜斗是神明这一点:“我们确实是受了你父母的委托来找你回去——”
“我的父母早就死了。”
“………………诶?”她一怔,有什么东西忽然在脑中崩塌,“你在胡说些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有必要说这样的谎话吗?“朝玉垂下了手臂,双目无神地看向地面,那些年发生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我的父母在把我卖掉的第二年就被活活饿死在了家里,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让你们来找我?“
朝玉的父母……都饿死了?!
她一怔,眼前出现了那两位瘦弱质朴的夫妻二人,想要求得女儿原谅的话语还在耳边,可现在他们的女儿却亲口说出他们早已经饿死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早失了魂魄的女人,仍在辩驳道:“你的父母明明都还健在,就在城南外的破——”
后半句话断在了口中,因为她忽然想到了,生活再如何贫穷困苦,住所再如何破败不堪,他们的小屋子也太过寂静、没有人气了,仔细回想下,除了他们生火煮饭的样子,其他地方就连使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所以说……他们早就死了?
“死了……死了,全部都死了。”朝玉晃了几下身子,伸手扶住了墙壁,她一步一步地向和茂派来的人那儿走去,嘴上仍旧念着,“死了死了死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把朝玉拉回来,却被忽然出现的另一人搭住了手腕,她回过头,看到的便是来人深色的发丝一掠而过——
“夜斗?”
“啊。”夜斗淡淡地应了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不过看他衣服和假发都东倒西歪的样子,来得挺凌乱定是真的。
“朝玉她……还有那对夫妻……”她信息量自己都没有整合过来,一下子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我来这里有一会儿了,而那对夫妻早就死了的事,我也一开始就知道。”他站在她边上,转身看向一步步走向远处的朝玉,“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迟钝。”
“我迟不迟钝这不重要啦!”她有些焦虑,打心眼里仍想要喊住要离开的朝玉,再面对夜斗的阻止唯有说道,“可不管那对夫妻是死是活,是人是鬼,他们是真的想要再见女儿杏子一面,而且这不是你接到的委托吗?要是没有做到,不是更没人相信你是神明了。”
如果说听了前面一半理由还算接受,那等听完她的后面半句,夜斗是真的一愣,没想到她是想到了这上面,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但心底下又生出些奇怪的感觉,纠结了好一会儿便一指头弹到了她的脑袋上:“什么叫没人相信!没人相信我就不是神明了吗?!”
“可是!”
“别可是了!”
夜斗呼出口气,视线再转向已经跟着那些人离开的朝玉,那些妖物开始毫无忌惮地攀附在她身上,蝴蝶楼被妖盖天的缘由似乎也找到了。
他收回了目光,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这个女人了,他转过身拿手背蹭起了脸上那堆白乎乎还未干净的粉末,再开口时语气里已不带任何情感,只是直白地说出他所看到的现实:“就算硬带她去了也没有意义了,他们的女儿杏子大概在进吉原的那一天就死了,现在的朝玉或许连活着都不能称之为。”
“……行尸走肉吗?”她是可以这么总结夜斗那番话的,但无论如何,那都是朝玉自己的选择。
最后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朝玉跟着那些人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背影,良久良久。
“走吧。”
“……嗯。”
第78章 城()
清晨的风有些微凉,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扰了她的浅眠。
她蹙了下眉,睁眼后看到的是仍旧没有习惯的天花板,盖在身上的被子是夹杂着阳光味道的清香,抬手揉了下眼睛,先看到的是右手上那个大大的“咎”字。
……咎音。
没错,这是她的名字,明明都快有一年,她竟还是要缓一缓才能想起。
她眨了眨眼,脑袋继续迟缓地运转,直到门外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才蹭得坐了起来,在确定又是那两个一大早闲得没事做吵闹起来后起身要出去。
然后她拉开门看到的画面就是一大一小两位俩男的就衣服到底该谁洗产生分歧,争辩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
“不是你说我在家里耗着不干活叫我去找点事做来证明下自己存在吗?!”
“那也不是叫你洗衣服!女孩子的衣服是你可以随便洗的吗?!”
“衣服有什么不能洗的!……啊!明明是你自己动了歪脑筋吧!”
“你个臭小鬼!我今天非得揍你一顿!”
“欺负小孩子!神明原来也这么不害臊!”
而她刚想开口阻止就听见一个布料撕碎的声音,她眼角一跳,因为忽然发现这布料有点眼熟,可不就是她昨天放在后院打算今天的衣服里的其中一件。
那两人余光一同瞥到了她,又是异乎寻常地同时撒开了抓着衣服的手,还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在说这事儿可跟自己没关系。
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