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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传-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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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泰然回答说:“秦国虽小而志大,地虽僻而善用人。”
齐景公问:“怎见得他善用人呢?”
“穆公赎百里奚,招蹇叔,委以重任,授以国政,言听计从,遂霸诸侯。”孔子侃侃而谈。
齐景公听得十分高兴。
晏婴虽娴于辞令,此刻却言语甚少,他在暗想,孔丘是要做百里奚呀,只是尚未遇到秦穆公!……
告别时,晏婴握着孔子的手说:“愿结为友,望早来临淄赐教……”
根据这次会见,孔子以为齐国是一个施展抱负的地方,幻想着到那里去可以做百里奚第二。
一天黄昏,孔子一行来到泰山脚下。夕照中,巍峨庄严的泰山像一只雄狮,昂首蹲在齐鲁大地上。随着夜幕的降临,它又像一个庞大的怪物,吞噬着这个世界的一切,最后只剩下了它模糊的身影。泰山的夜,很不宁静,山风送来了松涛、狼嚎、虎啸、猿啼、鹿鸣和禽鸟凄厉的怪叫声,时而杂夹着啼哭、悲泣和呻吟,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在一个村镇小店里借宿一夜,第二天一早赶路。正行间,黑魆魆的山坳里传来了一个女人凄惨的哭声。举目观望,烟笼雾漫,辨不清雄伟泰山的眉目,只见灰蒙蒙的轮廓,这浓烟重雾,包裹着那位伤心嚎哭妇人的悲哀。一道道山溪在流淌,辨不清姿态,却听得呜呜咽咽的响声,这流淌的溪水是那位痛不欲生妇人的洗面泪水。孔子少时当过吹鼓手,常给人办丧事,从这哀伤的哭声中料定那位妇人是在哭新亡的儿子。他令子路停车,凭轼听了一会,不觉凄然下车,带领弟子们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他要去劝慰这位心灵受伤的不幸女人。
山坳里,零零星星地散落着几幢茅屋,茅屋周围是高高低低的坟丘。大约深山野坳里的零星人家,不受“不封不树”的古礼约束,后世的坟丘冢累,也许正是这山野习俗的沿袭和发展。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正伏在一丘新坟上嚎哭,她哭天、哭地、哭世道不公,哭自己的命运太薄……孔子上前施礼,劝慰了一番,老妇见是远道来的陌生客人,好心相劝,深受感动,慢慢止住了哭声,但仍泪痕满面,身子一耸一耸地在抽泣。孔子询问老妇所哭何人,眼前这些坟丘里都埋的是谁。
老妇抽抽咽咽地说,她们数代住在这深山野岭,以打猎为生。泰山里虎狼残暴,常伤害人命。她的公爹被虎吃掉,只剩下几块腿骨。她的丈夫死于虎口。前天,他三十五岁的儿子又为猛虎所食,这坟里埋的是她儿子的几件破旧衣服。“现在只剩下我老婆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老妇越说越伤心,不禁又放声大哭。
颜路冒昧问道:“你们为何不远离深山,搬到村子里去住呢?”
老妇回答说:“我们的先人原也是居住在山脚下的村子里种田为生,为避苛政才搬进这深山。这儿虽说有猛虎害人,却无苛政……”
孔子听了老妇的诉说,遥望长空出神,半天愤然转身,慨叹道:“苛政猛于虎也!一处有猛虎,决非人皆葬身虎口之理,一处有苛政,却无一幸免。”他又语重心长地对弟子们说:
“将来尔等出仕为官,切勿施苛政!……”
孔子师生又好言开导老妇一番,赐给她一些铜贝和干粮,然后心酸地离去。
在离国境很远的地方,孔子就下车步行,而且行得很慢,他要多看几眼祖国的山山水水,以减少内心的痛楚。前边不远就是齐鲁界碑了,他命弟子们原地休息,谁也不准越过界碑一步,自己则理平了衣服上的皱褶,弹去帽子上的尘灰,磬折向南躬身默拜。是呀,车轮再转动几圈,就离开了生他养他的父母之邦,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他的心能不剧烈的疼痛吗?然而再疼也不能返回!“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这是他的政治主张,没有君王的国家,怎么能够再居住下去呢?
……
按照周礼,大夫无罪离国,需在边境上往三天,若国君差人送来玉环,便是挽留;如果差人送来玉玦,便表决裂。如此说来,孔子迟迟不行,难道是在等候国内来人吗?不,国君已被驱逐,他岂能有此奢望,而是故土难舍,故井难离呀!
……
孔子背北面前,望空拜了三拜,蹲下身去,捧起一抔黄土,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然后紧紧地贴在胸口……他扯下袍襟,包了这黄土,揣入怀中,眼含热泪果断地对弟子们说:
“出发!”——母亲颜征在死后,孔子这是第二次流泪。
车轮滚动,越过了界碑,驶向前方,车后留下两行深深的辙印,阵阵呻吟!……
 第十一章 景公问政仲尼闻《韶》
齐国是东方第一大国,疆域在现在的山东中部和东部一带,土地肥沃,农业发达,并富有鱼盐之利。早在春秋初期(公元前685—前643年),齐桓公任用大政治家管仲进行改革,增强国力,成为东方霸主。眼下是齐景公统治的时代,也是大政治家晏婴活跃的时代,国家安定而强盛。孔子到齐国来,按说是能够大有作为,干一番事业的。
临淄南门外,停放着一辆普通马车,车旁立着一个士族打扮的人及其三五个随从,他们在翘首南望……
依照当时从事政治活动的方式,要去投效一个国家,得找一点门路。哪怕五年前孔子已经见过齐景公,齐景公对孔子的印象也很好,但如果不打通齐景公的亲信,也还是难以掌握到实权。虽然有百里奚那样的传说,但这究竟只是“士”所乐道的美谈罢了,真正的社会现实并非如此。因此,孔子在决定赴齐之后,遣人致书晏婴。
孔子远远见有人郊迎,便下车步行。孔子师徒一步步走近了,士族打扮的人上前深施一礼说:“微巨黎鉏,奉晏太宰之命,恭候夫子大驾光临!”
孔子急忙还礼。只见这黎鉏上中等个,三十开外年纪,白皙的面皮,稀疏的胡须,颇有几分文雅和英俊。孔子心里泛起了一股热浪,从晏婴所派遣的使者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态度。
黎鉏引路,孔子随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进了临淄城。
临淄城内,街道宽阔,屋舍俨然,店铺林立,货摊相衔,人烟稠密,大街肩摩毂击,小巷熙来攘往,“农有条粟,女有条布”,“以粟易器械,纷纷与百工交易”,一派繁荣景象。市民们衣着整洁,服饰华丽,志高而扬,满面喜气,向远方来客显示着他们生活的殷实与富足。……
马车左弯右拐,拐进了一个陋巷。街巷狭窄,仅容一辆马车通过。路面坑坑洼洼,坐在车上颠簸得十分厉害。小巷尽头是一排低矮的茅草房,石级上,有一老者在躬身迎候孔子师徒,这就是齐太宰晏婴。他身高不满五尺,着一身缁褐色大襟粗麻布长袍,曳着地面。宽大的服裳裹着一个慈祥和蔼的干巴老头,酷似穷乡僻壤的一位朴实的老农。然而,他那宽阔的眉宇,灼灼目光,奕奕神采却在告诉人们,这是一位卓越的政治家。
故友相见,分外亲热,拱手,施礼,感情十分真挚。孔子介绍随从弟子——见过,晏婴将客人延引至家,让入客厅,分宾主坐定。这所谓客厅,不过是一个较宽敞些的草堂,既无古玩字画,也无珠玉珍宝。屋子本身低矮,门窗自然不会太大,室内光线昏暗。普通苇席铺地,席地上整齐地放着三五张几桌,供饮茶进餐之用。孔子简介了鲁国内乱,申明来意,询问鲁昭公情况,请晏婴引见齐景公。从晏婴口中得知,齐无助昭公复国之意,昭公现在被安置在一个叫堂阜的边远小镇,齐派小股部队保卫其人身安全。
说话间,天已黄昏,一着麻布衣裙的妇人端来了杯盘匙勺,向孔子施礼致敬。晏婴介绍说:“此乃拙妻也,不善烹调,望夫子与众高足海涵。”
晏婴布好餐具,重新正了正孔子面前的几桌,晏太宰妇人陆续端来了酒菜,孔子面前还多了一盘姜丝和一碗酱肉松——晏婴设家宴招待远方来客,黎鉏作陪。酒宴并不丰盛,但却都是新鲜的菜肴,刀工精细,色色依照孔子的生活习惯,孔子吃得津津有味。原来孔子平日起居,必依礼而行,席不正不坐,菜肴不及时不食,切得不正的不食,买来的熟肉热酒不食,变色变味的不食,无姜无酱不食,饮酒不及乱,进食不过多……酒足饭饱之后,晏婴又陪孔子说了一会闲话,便命黎鉏送孔子师徒到馆舍中安歇。馆舍内,孔子辗转反侧,难以安寝。他很兴奋,回顾着半天来发生的一切,无一不说明晏婴对他不仅十分尊重,而且异常了解。他既然如此熟悉自己的生活习惯,想必更理解自己的思想感情、志趣和抱负。他幻想着晏婴是会像鲍叔荐管仲那样向景公荐举自己,他盘算着明天见了景公将首先说些什么,今后怎样与晏婴齐心协力地辅佐景公一步一步地在齐国首先实现自己“仁政”、“德治”的政治理想,推而广之,“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就有望了。当然,今日的会见并非事事都使孔子喜悦,齐国对鲁君的态度就很令其伤情。鲁君寄人篱下,复国无望,在那边远小镇是多么孤独、凄凉、悲哀和痛苦。他决定明天一早带几个弟子往堂阜探拜昭公,劝慰他暂且忍耐一时,只要自己得到齐景公的赏识和重用,齐定能出强兵帮昭公复国,惩罚季平子的不仁与无礼。常言道,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今天目睹了相府的简陋和一家人的服饰,方知人们平日关于晏婴节俭的传闻并非虚夸。自己一定要充分利用这一活教材,对弟子们进行艰苦节俭的教育,使每人都养成节俭的良好习惯,并逐渐成为全社会的习俗……孔子心里很舒坦地这样想着,渐渐鼾然入梦了。
第二天,孔子赴堂阜拜见鲁昭公归来,欲见齐景公的心情更加迫切了,鲁昭公复国的希望全寄托在他的此行此举上。然而,一连数日,晏婴或来与孔子谈古论今,或派黎鉏陪孔子游览、参观、狩猎,绝口不提见景公之事。每当孔子提及,晏婴总是回答“好说,好说。”“不忙,不忙。”孔子是听其言而观其行的,晏婴这样有言无行,怎能不令其生疑呢?但孔子总是以好心度人,特别是对晏婴这样他所崇拜的政治家。既然晏婴迟迟不肯引他见齐景公,定有其难言之隐,不要过于难为于人,不要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呀。弟子们则七嘴八舌的像开了锅,冉伯牛哈哈地笑个不停。孔子问道:“耕呀,为何无故发笑?”
冉伯牛回答说:“我笑齐国大无人,竟让一个矮矬子当太宰!”
“放肆!”孔子生气地说,“晏太宰乃天下大贤,满腹经纶,岂可以貌取人!”
子路冷笑一声说:“依我看,那晏婴不仅个子矮,而且肠子细!……”
孔子责怪说:“由呀,你今日如何也变得如此刻薄?”
子路说:“非弟子刻薄,那晏婴表面上待夫子很热情,可是一听说夫子欲见齐景公,即刻变得吞吞吐吐,含含混混。若非鸡肠鼠肚之辈,岂能如此嫉贤妒能!”
“休得胡说!”孔子制止说,“晏子乃当今贤相,岂可胡乱猜疑!”
子路冷冷地说道:“但愿天下人都像夫子一般忠厚诚实!”
还有几个弟子欲有所言,都被孔子制止了。在这众说纷纭,师生意见不一的情况下,是黎鉏帮了孔子的大忙。
这黎鉏原是齐景公宠臣高昭子的家臣,却整天在晏婴身边转悠。这是个神秘的人物,他很像一只蝙蝠,在禽与兽的争斗中,能博得双方的喜爱和宠信。飞禽说,蝙蝠有翅膀,分明是自己的战友;走兽说,蝙蝠有牙齿,显然与自己是同类。黎鉏就是这样圆滑地骑墙,活动于晏婴和高昭子之间。孔子接受黎鉏的建议,拜访了高昭子。
高宅豪华的客厅里,漆器闪光,珠玉生辉,古玩陈列,书简高累,地毯上龙飞凤舞,杯盘里热气蒸腾,昭子正在满面春风地接待孔子,自然又是黎鉏作陪。
高昭子赔笑说:“不知夫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孔夫子恕罪!”
孔子应酬说:“孔丘何德何能,敢劳高大夫大驾。”
“不知夫子与众位高足现在何处下榻?”高昭子问。
“孔丘率弟子于馆舍安身。”孔子回答道。
“哎呀!”高昭子故作惊讶,“馆舍杂乱之地,岂是大圣安身之所!”他转身命令黎鉏说:“黎大夫,回头将孔夫子的众门生俱都接进府来居住,将最幽雅舒适的客房腾出来让给夫子,让圣人住馆舍,也不知那晏太宰是何居心!”
其实,有黎鉏这样的灵耳利目,孔子来齐的情况,高昭子岂能不知?故弄玄虚而已。孔子并不喜欢高昭子的虚言假套,后来他曾说过:“花言巧语,伪善面貌者,少有仁德!”
孔子提及欲见齐景公,高昭子满口应承,说明天一早就奏明国君,“为国荐贤。”多年来,高昭子在与晏婴的较量中一直处于劣势,他很想借助孔子的声誉和力量与晏婴抗衡,斗而胜之。
齐景公是个虚荣心很重的君王,五年前孔子就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为图一个“礼贤下士”的美名,经高昭子荐举,岂有不见之理!所以,很出孔子的意料,高昭子面君回来,便喜形于色地说:“国君思贤若渴,明日早朝后便召见夫子!”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孔子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人多是讲究实惠的,评价人的好坏也往往从个人恩怨利害出发。晏婴半月没有办的事,高昭子一朝便办成了,怎不使孔子迅速改变对他的印象呢?
当天夜里,晏府的书房内,同普通农家一样以陶制的小碗做成的油灯闪着昏黄的光,油灯下晏婴与黎鉏对坐,中间隔一条粗糙而陈旧的几案。黎鉏向晏婴回报完了几天来发生的情况后说:“高昭子向国君推荐了孔丘,明天国君即召见他,望太宰及早设法制止。国君耳根子软,那孔丘又极富辩才,只怕经不住他三言两语,便乱了方寸。”
晏婴长叹了一声:“唉,我晏婴侍奉国君,素来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极谨慎地选择接近国君之人,目的唯图国君耳根清静。普天之下,知我心者,能几人欤?”
黎鉏说:“高昭子正钻此空,他将孔丘接回家中,百般殷勤,多方昭顾,又说动国君,召见孔丘,此乃置太宰于嫉贤妒能之地呀!”
晏婴目视着黎鉏问:“黎大夫是如何看待呢?”
黎鉏机灵地眨眨眼睛,捋了一下他那三绺稀须,胸有成竹地回答说:“依下官之见,太宰与孔丘,道相异也……”
晏婴极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黎鉏继续说道:“太宰讲现实,而孔丘拘古礼,‘道不同,不相与谋’也。”
晏婴拍案而起:“黎大夫深知我心!我素来佩服孔夫子的人品学识,道德文章,我们只能是好友,不能一殿称臣!”
第二天早朝后,温柔和顺的齐景公于齐宫接见了孔子,他像一个老朋友似地对孔子说:“五年前夫子劝谏寡人的一席话,使寡人受益匪浅。寡人不敢自比秦穆公,但对百里奚那样的贤才非常敬重与欢迎,请问夫子,如何才算政治清明呢?”
孔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君像君,臣像臣,父像父,子像子。果能若此,可谓政治清明矣。”
齐景公拍案称绝:“讲得好,讲得好啊!真若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纵有千万石粮食,寡人岂能得而食诸?”
数日后,齐景公再次召见孔子,仍是高昭子奉陪。齐景公问:“夫子来敝国已有数日,依夫子所见,敝国当前最要紧者,莫过何为?”
孔子回答说:“管子曰:‘仓禀实而知礼义’,故政在节财。”
齐景公是极敬重晏婴的,而晏婴就是一位非常节俭的人。听到孔子也如此崇尚节俭,正中下怀。“讲得好,讲得好啊!”齐景公连声称赞,“夫子如此倡俭,与我晏太宰真乃同道之人呀!”
高昭子在一旁冷冷一笑说:“可惜同道而不同心呀!……”
齐景公一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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